黑夜的華章(上) 第四章
    羊入虎口!沒有理由,只是我的感覺。

    「管家,給我把這只討厭的狗關到籠子裡去!」

    在我懷裡正睡得香甜的狗狗,被毫不留情地丟進了籠子。

    汗……狗狗你也稍微警覺一點嘛,這麼吵鬧也能睡得著?被拎著脖子還能睡得著?被「叭」地一聲扔在籠子裡還都不醒?!

    我無語,狗狗,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實在太……那個了!

    同情地最後看了狗狗一眼,我追著管家叮囑著:「狗狗食量很大的……它不喜歡被人摸,它醒了你們千萬記著不要去摸它……還有它只吃肉……生肉就好……—定要記得喂……」

    還沒有交代完,我又被矢皴暮彥拖著背包拽出了房子,推進了他的豐田車。

    門「砰」地一聲關上,下了鎖,狹窄的空間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受他臉上冰塊所累,連空氣溫度都驟然下降幾度。

    我有點瑟縮,小心地瞄他一眼,那張臉上的冰塊沒有任何變化,咳……歎口氣,這樣跟他待一天,肯定能把我凍死,再說我現在真的是很困很睏了。

    「嗯……那個……矢皴,先生?其實……我可以自己去買衣服啦!你應該很忙的吧?所以完全沒有必要為我浪費這個時間啊?」我試探著跟他溝通。

    他冷冷地橫我一眼,一個字也沒說,好像我問的問題有夠白癡。插進鑰匙,發動引擎,滑出車道……

    無語,我認命地坐好,繫上安全帶,兩個眼皮開始很自然地打架;雖然現在絕不是睡覺的好時機,可是十六年養成的習慣讓我的生理時鐘已經很難更改。

    一分鐘之後,我睡著了。

    恍惚中,有人在叫我的名宇……很大聲,真的是好吵!我迷糊地用手摀住了耳朵。

    恍惚中,有一隻手在搖我……很大力地搖,真煩人,我在睡覺耶!我不耐煩地打開那只討厭的手。

    一直睡到自然醒。伸了一個綿長的懶腰,睜開眼,一秒,兩秒,三秒鐘之後,我才發現我是睡在一張完全陌生的床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子,被子下沒有穿任何衣服。

    真是的,就算是幫我脫衣服也不用全脫光呀,我又不習慣裸睡!以後要跟冰塊臉說一聲。

    轉過頭,果然矢皴暮彥就坐在對面一張看上去很舒服的沙發上,換了一身全黑的衣服,有點期待地看著我。

    「啊?矢皴先生,我睡了多久?以後請不要給我脫光啦,我不喜歡裸睡的。」我從床上坐起來,跟他打著招呼。

    正想從床上跳下來,突然想起下面什麼也沒有穿,我趕緊捂嚴了被子,雖然矢皴暮彥幫我脫衣服時肯定被他看光光了,可是,要這樣堂而皇之地露出來,還是會不好意思。

    「嗯,那個,矢皴先生,可不可以請你先出去一會兒?我想穿衣服。」

    他有點吃驚地看著我。

    我看了他兩秒,不解,低頭向自己看去……

    「啊!」我一聲慘叫,「壞了!我過敏了……怎麼會這樣嘛!這幾天我又沒有做什麼……」

    我都快哭出來了,不過就是睡了—覺,全身竟然佈滿了斑駁的紅痕,以前花粉過敏都沒有這樣嚴重啊……

    矢皴暮彥索然無味地站了起來,冷冷地說:「果然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比她還笨!」

    這句話如同一記耳光搧在我的臉上,我從床上一躍而起,再也顧不上裸不裸體,揪住他的衣領,憤怒地說:「不許你污辱我媽媽,馬上向我道歉!」

    他冷冷地盯著我,我也一步不肯退讓。

    長時間地對峙,慢慢的,他的目光越來越古怪,然後……他低頭,輕輕地吻了吻我的嘴唇!

    我懵了,如同觸電—般鬆手後退,用手背使勁擦著嘴唇,像要磨掉一層皮。委屈、憤怒、傷心,種種情緒讓我歇斯區裡地爆發了!

    「你變態呀!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用這麼噁心呀!我知道你們嫌我是矢皴家的醜聞,我可以不住你們家裡,我這麼遠跑來就是想看看媽媽而已,你們不喜歡,那我過幾天就走,我再也不要待往日本了,一輩子也不要來了……」

    我傷心地哭,嘴裡不停地嘟囔,可是越說下去卻越傷心,從來不願說出口的話,結果全部說了出來。

    「我知道這樣跑來找媽媽是很唐突,可是我也害怕呀,媽媽十六年都沒問過我,我怕她根本就不想見我,這幾個月我拿起了上百次電話,可是都不敢打過來……唔,唔……我就是想見見她而已,怎麼說她也是我媽媽啊……」

    話越說越多,越說越停不下來,矢皴暮彥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快擰出一個疙瘩,然後他忍無可忍,用唇緊緊地堵住了我的嘴!

    「唔!」

    又被男人吻了!他一定故意用這種方式來污辱我……

    我怒急之下,頭腦一衝動,想也沒想,深深地咬住了他的血管!

    鮮血順著獠牙流進了嘴裡……

    新鮮、香甜、富有強勁牛命力的血液!

    我美美的吸了一口,陶醉在血液的甜美中,真看不出來,冰塊臉人雖然討厭,但血卻這麼美味!

    冰塊臉?!

    頭腦裡剎那的熾白!連腳都開始發軟……

    天哪!我幹了些什麼!

    雙手緊緊摀住嘴巴,後退了一步,腳一軟,竟然差點摔倒。我呆呆地看著矢皴暮彥……

    他……還活著!

    雖然……臉色非常的慘白,雙唇也沒有一絲血色,但……總算是活著。

    我鬆了一口氣,為冰塊臉還活著而感謝神靈。

    可是,我忘記了,神靈是不會保佑吸血鬼的……

    久皴暮彥駭然地看著我,右手捂著頸項上的牙印,左手指向我,「你……你……」

    我?我怎麼了?

    我茫然了一瞬,然後記起了飛機上那個妖艷的倒影!

    手不自覺地拉起自己的頭髮,月白色柔亮的髮絲從指間滑過,長長的,比上一次還要長,已經拖到了腰下。我……又變身了!怎麼辦?瞞不住了,才短短一天,我就暴露了身份。

    我看著矢皴暮彥,腦海裡飛速地轉著念頭。殺掉他滅口?

    這個念頭讓我顫慄,前一刻我還在慶幸他活著,現在卻在想親手毀滅他,冰塊臉不是飛機上的劫匪,他是我媽媽丈夫的兒子!他甚至已經不是一個陌生人,雖然他有點可惡,可是要殺他我下不了手!

    但是……凱洛家族上千年的秘密是更不能洩漏的啊!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不能危害到愛我的家人……

    冷靜,冷靜,迪亞,這次千萬不能再讓情緒左右你的判斷,你不是個小孩子了,自己犯的錯自己就得負責任!

    我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著自己,可是我的腦袋還是像個漿糊罐……

    矢皴暮彥也在冷靜,在我看來他幾乎就在一瞬間恢復了冷靜。他走過來,雖然有點虛弱,但每一步都走得氣勢逼人。

    我害怕了,一步一步地向後退,一直退到了床邊,再也無處可退了。

    他用力捏住了我的下頜骨,讓我不得不微微張開嘴,獠牙裸露出來,他的神色異常的古快,不是恐懼,不是震驚,不是鄙視……是我完全看不懂的一種表情。

    「你居然是個吸血鬼,原來吸血鬼是可以變身的!」

    「矢皴暮彥,不要逼我殺你,剛剛我差一點就已經殺了你,所以你不要逼我!」我掙開他的手,努力做出強硬的姿態威脅道。

    「那你為什麼要鬆口?」他的口氣聽起來根本就無所謂。

    怎麼會這樣?人類最怕的不就是死亡嗎?

    「你如果咬死了我,不怕員警嗎?今天可是有幾百個人親眼看見我把你抱上來的,你去把他們都咬死?還有你母親,你猜猜會怎麼樣?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都會連篇累牘地報導:前台灣何氏企業大小姐何筱聆,婚前曾與一吸血鬼生有一吸血鬼私生子?英國碩果僅存的老牌貴族——凱洛家族是一龐大的吸血鬼家族?哼,迪亞,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所以你千萬不要威脅我!」

    他越說氣焰越囂張,而我越聽越氣餒,因為我知道他說的都是事實。可是,這樣的事實我無法承受。

    閉上眼睛,我孤注一擲地說:「我不用咬你,我可以把你推下樓,大不了他們判我謀殺,坐幾十年牢而已,我認了!」

    矢皴暮彥一聲嗤笑,幽幽地說:「迪亞,你怎麼不動動腦筋,想想怎麼才能讓我替你保守這個秘密?畢竟要走到那一步我們誰都討不了好,所以我們幹嘛不和平解決呢?」

    我呆掉,是我在威脅他,還是他在威脅我?明明現在應該是我要強些,無論是從體力上還是從名聲上,我可是「邪惡、殘忍、令人毛骨悚然」的吸血鬼啊!可是為什麼我反而覺得掌握主控權的人是他呢?

    「你想要我怎麼樣?我可以馬上離開日本,再也不會在你的視線內出現。」我暗罵自己懦弱,可還是忍不住想妥協。

    他一挑眉,肆無忌憚地盯著我,邪惡地說:「要你怎麼做,是我說了算!你還是先把這身衣服穿上的好,不然我可就要認為你是有意在勾引我了!」

    「啊!」我一聲慘叫,飛快地跳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地裹緊,臉已羞得緋紅,我竟然赤身裸體地在他面前站了半天。

    「快把我衣服拿來。」

    「那不是!」他下巴輕輕一抬,示意道。

    順著他的目光我看過去,床邊是整整齊齊放著一套衣服,不過是一套和服!一套華麗的女裝手繪和服!

    冷汗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我咬牙切齒地抗議:「那是女裝!我絕對絕對不會穿!」

    「那可是你母親千萬拜託,我才買的!」他嘲諷地說。

    無語,想起媽媽早上的話,我連撞牆的心都有。

    「那她也沒有叫你只買這一套!」

    「不過只有這套才是她點名要買的!話說回來,你母親在某些方面真的是非常有前瞻性!」他的語氣比嘲笑還要惡劣。

    我已經被氣得快要吐血。矢皴暮彥沒有亂說一個字,這讓我更加想要抓狂。

    「我不管,我要穿我原來的衣服,你把我原來的衣服還給我!」

    「那件衣服破破爛爛的,我已經叫清潔工拿出去扔了!」

    平平淡淡一句話,將我最後一條路也徹底堵死,我恨恨地瞪著他,不動也不開腔,倔強地和他對峙。

    良久,矢皴暮彥軟化了一點,「好吧,我今天晚上還有—個必須要參加的應酬,可是就因為你,我現在連走路都累。所以在情在理,你是不是都應該幫幫忙?而且,如果你今天晚上表現好,不給我丟臉的話,我就答應不洩漏你的秘密!」

    我有點心動,瞄了一眼那套女裝,加果只是一個晚上的話,如果這樣就可以讓他閉嘴的話,我付出的代價並不大。

    「你說話算不算數?」

    「絕對算數。」他得意地笑了,為我的再次妥協。

    「那好吧,這個東西要怎麼穿?」我有點認命地拿起了那套衣服,像拿著一顆炸彈。

    矢皴暮彥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幫我穿上了這件繁瑣的衣服,把我累得腰酸背痛,我完全看不出有費這麼大勁去穿一件衣服的必要。

    「迪亞,看來你母親固執地認為你是一個女孩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你能管好你的那兩顆尖牙,我看你都可以去競選『環球小姐』了!」矢皴暮彥仔細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成績,又開始繼續挖苦我。

    不過,這倒也提醒了我。

    「矢皴暮彥,我的背包呢?」我得先把我的獠牙弄回去再說。

    「不知道,你找它幹什麼?今天晚上又不能背!」他的眼中閃爍著狡猾的光芒,讓我感覺是在與虎謀皮。

    「我有用,我得把我的牙弄回去。」

    「你的意思是……你的模樣是跟你的牙齒有關?如果牙齒收回去,你也就可以變回原來的樣子?」

    我點點頭,「是啊,我的背包呢?快點還我!」

    「那就不用了,你現在的樣子,才有點像是我的女朋友,如果變回平常那種白癡樣,打死我也不會帶你去丟我的臉。」

    「你!不是我要去的!」

    「好了,走吧,記住管好你的嘴,千萬不要張嘴說話哦!如果再洩了密,那可就真的瞞不住了!還有,別忘了我們的協議,你現在可是我的女朋友,如果演不好,我可是絕對不會兌現承諾的哦!」

    說完,矢皴暮彥心情超級愉快地拉著我走出了門,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又上了什麼大當。

    門外是一間豪華的辦公室。原來我竟是在矢皴暮彥的辦公休息室裡睡了一覺。不過,早知道睡這一覺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我……就算是要把眼睛挖出來,我也不會睡的啊!

    豐田車平穩地滑出車道,心情卻已經跌落到谷底。有些事情想起來似乎並不太難,可做起來才會發現,完全就是兩碼事!

    原本以為,我只需要套上這件該死的衣服,去露個臉,然後就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一直到冰塊臉準備回家,就算0K,可是……

    再瞄一眼心情絕佳的矢皴暮彥,我對自己即將面臨的悲慘處境就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鬱悶、哀怨,低著頭,垮著臉,我無意識地數著自己的手指頭。

    「等會兒如果你還是這副表情,等於就是在向別人宣佈你被我拋棄了。說不定還要更慘,他們可能會猜你是不是還懷孕了!」好像還嫌我不夠悲慘,冰塊臉繼續毒舌地打擊我。

    我冷冷地瞟他一眼,不生氣,不生氣,絕對不能生氣!矢皴暮彥從認識到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要讓我生氣,好像這就能給他帶來什麼樂趣一樣,所以我不能再上當,絕對不要生氣。

    想了想,我問他:「你為什麼不怕我?」

    這個問題讓我真的很郁卒,身為吸血鬼竟然被一個人類威脅,實在太給凱洛家丟臉了。

    「那是因為你道行還不夠。」他很不屑。

    原來是這樣,我點頭,重新燃起了鬥志。「決定了,我要去埃及跟傑修煉一百年再回來找你算帳!」

    「吱……」

    豐田車一個急剎,差點被後面的車追尾。然後從後面車的駕駛座探出一顆光凸凸的腦袋,接著就是一串連珠炮般的髒話罵了出來。

    哈……有好戲看了,我興奮地等著看熱鬧。

    吵架耶,又是—次初體驗!可是,矢皴暮彥居然沒有準備理睬他,闊上車窗,把噪音隔絕在窗外。

    「你究竟能活多久?」他問了一個與眼前狀況完全不關聯的問題。

    我想了想,這我也不清楚,所以我很跩地回答:「不告訴你!」

    「好,」他眼中寒芒一閃,很鄙視地問:「那你又知不知道我能活多久?」

    這個我知道,人類的壽命跟我完全就沒有可比性,所以我很得意,「如果你運氣好,最多可以活個七、八十歲;如果你運氣特別好,就可以活個八、九十歲。不過我看你對人這麼刻薄、壞心,能活五十歲就算不錯了!」

    「那我就要請問迪亞先生,一百年後你還回來找我幹嘛?給我上墳嗎?」他氣勢洶洶地責問道。

    呃……好像是這樣耶!

    我迅速地盤算著,如果我每天都很努力,每天都有打殭屍,那麼按照吸血鬼的體質,再過五十年,我也能有很大進步。

    「那……五十年!過五十年再來找你一決勝負。」我模仿古代貴族決鬥那樣,摘下一隻手套對著他扔了過去,向他下了戰書,酷酷地說道:「哼,君子報仇,五十年不晚,到時我一定要從精神上、肉體上都徹底毀滅掉你!」

    這個動作可是我在電視上學會的,父親說他年輕的時候跟人決鬥就是這樣做,今天終於能有機會試一試,真的是有夠夾。

    「你白癡啊!再過五十年我七十多歲,你正好趕上為我送終!」冰塊臉忍無可忍地破口大罵,然後重新發動引擎,再也不肯搭理我了。

    原來……被氣得吐血就是這個樣子哦……

    我小小地內疚了一下,雖然說是扳回了一城,可是我並不是很高興。

    再過二十年,冰塊臉就要步入中年,再再過二十年,他可能就老得完全不成樣子了……而我的生活,才是剛剛開始。

    想到這裡,我有點同情他了。可憐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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