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鶴唳-天下卷 第八章
    一直到幾天後魯大海帶著滿滿一盒霹靂彈和風星野的口訊來到位於京都城外的大營,雲岫出才終於心情舒緩了些。魯大海忠實地原文轉述了風星野的話,然後用獻寶樣的神情捧著那盒霹靂彈放進雲岫出手中,說了一句粗話:「既然城主這麼大方,殿下您也別客氣,狠狠炸他娘的!」

    雲岫出哭笑不得,有點感覺像是戀雪小時候鬧彆扭他用棒糖哄他開心時的樣子,只不過這次被哄的人換成自己。不過心裡還是微微有些甜,最瞭解他的人果然還是風星野,相隔千里風星野也知道他是在鑽牛角尖。而且他專程派魯大海送來讓他「出氣」的禮物真的很貼心,有了這些霹靂彈,他已經有些迫不急待地想看看軒轅哲被炸飛的樣子了!

    有了霹靂彈的雲岫出如虎添翼,在他的精心策劃下,於大燕天啟二十七年八月初三,燕軍終於在京都城下大破晉軍!史稱京都戰役。

    八月初三,京都城下,雲岫出所率援軍和京都守軍同時夾擊晉軍大營,激烈的戰鬥進行了一天一夜,戰況無比慘烈,血流成河。午夜,晉軍突然增加了兵力,傾巢而出全力反撲,很快就壓制住了已經略顯疲憊的燕軍並乘勢反擊。燕軍似乎後勁不足節節後撤,逐漸被晉軍擠壓到一塊絕地。就在晉軍準備對燕軍作最後致命一擊時,幾十枚霹靂彈突然同時爆炸,接著萬弩齊發,一直潛伏在這裡的一萬多燕軍重裝鐵騎突然出現,虎入羊群般殺入驚惶失措的晉軍陣地。

    此時,晉軍就已經徹底敗了。潰敗的晉軍拚命逃生,卻被燕軍鐵騎緊追不放。在長達五天五夜的追擊戰中,從京都一直到伏越關,千里平原到處都可以看到倒斃在地的晉軍屍體。晉軍士兵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逃!向西逃!逃出伏越關!可是等他們真地來到伏越關下時,卻發現城頭旗幟已經易主。伏越關上高高飄揚的是燕國王旗!

    希望幻滅,一直苦苦支撐晉軍逃亡的信念也隨之喪失,疲憊不堪的晉軍已經完全沒有了戰鬥力,被一直駐守在伏越關養精蓄銳的燕軍徹底圍殲。這是一場空前的屠殺。晉軍士兵已經沒有勇氣抵抗,被燕軍砍瓜切菜般殺戮。伏越關下到處都流淌著晉軍的鮮血,到處都是晉軍狼籍的屍骨。

    大燕天啟二十七年八月初九,前後歷時六天的京都戰役終於全部結束。燕國付出了總計三萬四千士兵生命的代價,全殲攻打京都的十二萬晉軍。再加上在嘉州殲滅的六萬晉軍,一共有十八萬晉國人死在了燕國。

    最後打掃戰場,卻沒有發現本來應該也在其中的晉王。晉軍的最高統率竟然是軒轅哲唯一的弟弟豫親王軒轅璽。幾天後他們才知道,在葉城風星野打在軒轅哲背心要害的那一掌讓他受了很重的傷,一個月前戰事凝滯時軒轅哲終於臥床不起,不得已只好先悄悄回到晉國療傷。

    聽到這個消息雲岫出暗自道了一聲僥倖。如果軒轅哲沒有受傷的話,他可能在面對京都這個誘餌時用兵會更穩重一些,也許就不會跟著雲岫出的思路走完這一盤棋。但不管怎麼說,現在是他──雲岫出贏了!晉國從此大傷元氣,至少十年內都無力惹事生非!

    經此一役,雲岫出的名字響徹整個燕晉大地,他成了燕國的一代傳奇!

    而此時,他還正在睡夢中。連續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作戰與追擊,晉軍沒有時間休息,他們也同樣沒有時間休息,支撐他們的,是即將完勝晉軍的亢奮!等到戰役結束,雲岫出還來不及跟風星野打上一個招呼,就已經睡著了。

    風星野推開房門,一眼就瞥見房間一角大床上睡著的人。甲冑未解,戰靴未脫,就已經合衣倒在床上睡著了。風星野不覺有些心痛,他的岫出不知有多久沒有安穩地睡過一個囫圇覺了。走過去抓起床尾猶自迭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展開來搭在他身上,低下頭輕輕吻上他的額頭。睡夢中,雲岫出被打擾到似的蹙起眉,睫羽微微輕顫,下意識地揮手想刨開這影響他睡眠的東西。風星野輕輕失笑,坐在床邊小心地將他抱進懷中,讓他睡得更舒適安穩些。室內靜謐無聲,只有雲岫出輕輕淺淺的呼吸,這聲音讓他無比安心。兩個多月沒有見面,相思已經入骨,風星野貪婪地凝視著他的容顏,永不饜足。

    日昇日落,當紅日再次升起時,雲岫出終於睡醒了。睜開眼就看見最近他想得最多的一張臉,這種感覺……真好!他扯開一抹慵懶的笑靨,帶著淡淡的幸福的弧度。

    「岫出,我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風星野並沒有笑。

    雲岫出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這種時候他想不出可能會有什麼壞消息。

    「你母親,雲夫人,自殺了!」風星野一口氣說出來,再等下去他可能會沒有勇氣告訴雲岫出。

    臉上笑容微微一窒,然後繼續努力燦爛地笑著,卻已經微微帶了些苦澀。「好了,姓風的,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可笑。」

    「不是玩笑。」風星野悲哀地說,雖然他比誰都希望這是個玩笑。

    笑容凝結在臉上,雲岫出翻身坐了起來,雙眸凌厲地逼視著風星野,沒有說話,他等著風星野的解釋。

    「雲堡主戰死的前一天晚上,應該已經有了預感,所以他交託給風月一張絲帕,要風月轉給你母親。你母親收到絲帕的當晚就自殺了。沒有遺言。」

    這還是雲岫出第一次聽說,「我父親有說什麼嗎?」

    「當時風月問過他有沒有什麼話要轉達,雲堡主說不用了,將手帕交給她就好。那是她的手帕,她可能已經忘了,不過忘了也好。風月說那張絲帕繡有一個『雲』字,而且看上去也有些陳舊,應該是雲夫人的沒錯。」話該怎麼跟雲岫出說,風星野已經琢磨了整整一天一夜,「岫出,你想開點,這對你母親來說,也許並不是悲劇。她和雲堡主還有燕王間的糾纏,可能我們永遠都不會明白了。不過要說她對雲堡主完全沒有感情,那我也覺得不可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雲堡主照顧了她二十五年,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是呀,反正如果決戰時我不能贏你,她也還是要給風靜償命,還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是吧?」他嘲弄著,嘴裡滿是澀澀的苦味。

    「岫出,」風星野拿出雲夫人還給他的玉璧,「這是你母親這次來銀雪城拿出來的。我本來以為她是要求我饒她一命,可是我猜錯了。她說無論我們怎樣處置,她都沒有怨言。不過她卻用玉璧向我要求了另一件事,她要我承諾此生決不背棄你!」

    「哼,多管閒事!」雲岫出不屑地說,臉彆扭地轉向一邊,「一輩子連自己都沒管好的人,還要來管我的事。」

    「她說你是一個溫柔的人,是她對不起你,所以才想在臨死前為你做一點事,稍稍盡些母親的責任。」風星野沒有理會,繼續說下去,「對你小時候的事情,她早就後悔了,不過我想她是不知道該怎樣跟你相處吧?你母親是個糊塗的人,但她不是沒有心,只是經常後知後覺!對你是這樣,我想她對雲堡主也有這種可能……而且她說過,活著比死亡更痛苦。不管怎樣,她終於解脫了……」

    「他們都解脫了,那我呢?我又該怎麼解脫!」一直壓抑在心底的不甘、委曲像火山一樣突然爆發出來。他跳下床,憤怒地吼道:「你說啊!為什麼他們都可以這麼瀟灑地走掉?為什麼就該我一個人來負擔?就因為我一直在努力而且不抱怨他們就以為我什麼都能承受麼!父親是這樣,連她也是這樣!丟了京都城又怎麼樣?只要他還活著,我可以給他再打下來呀!一個兩個我都給他打下來!難道他以為在我心裡那個石頭城池會比他重要?」

    眼底的悲哀像刀子一樣扎進風星野心底,雖然沒有哭出來,風星野知道,這樣憤懣怒吼的雲岫出,心一定早已被淚水淹沒。一個人獨自承受了這麼多年,堆積起來的辛酸何止山高?是人都會受不了吧!

    來不及等風星野想好勸慰的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房門推開,蝴蝶遞給他一張紙條。雲岫出草草地掃了兩眼,勃然大怒,將紙條扔向風星野,「我先回京都!」然後匆匆離去。

    風星野展開紙條,上面寫著:「殿下,獨孤無烈秘密聯絡大臣,妄圖復立前太子獨孤寧耳,京都局勢動盪,請殿下速回!」

    風星野搖搖頭,真的太子寧耳已經死在晉國,京都太子府裡的那個只是冒牌貨,獨孤無烈絕對不會成功。可是……為什麼獨孤無烈就是不肯將王位傳給岫出呢?岫出的能力要超出其它幾位王子若干倍,威望也在與軒轅哲這一戰中達到頂峰,為什麼獨孤無烈還要冒這麼大的風險來復立一個已經過氣的前太子呢?都是他的兒子,為什麼一定要厚此薄彼呢?當初岫出在奪權時就已經放了獨孤無烈一馬,這點獨孤無烈不會不知道,只要他安分守己雲岫出一定會讓他頤養天年,為什麼一定要把大家都逼上絕路呢?

    風星野想不通,不過如果連他都想不通那麼雲岫出就更不可能想通了。短短幾天雲岫出就先後失去了父母,他已經到達極限了吧?現在獨孤無烈做出這種事,岫出還能承受麼?

    正如風星野所料,獨孤無烈的政變還沒有真正開始就結束了,在朝庭幾乎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對這個結果獨孤無烈並不太意外,他為政多年,當然也知道現在這種時候想要撼動雲岫出根本就不太可能。所以對他最後的結果,他至少還能做到平靜地接受。

    一杯毒酒就在眼前。

    獨孤無烈眼眸中波瀾不驚,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伸出手握住酒杯,雖然手有些軟,但還沈穩沒有顫抖。

    雲岫出冷眼旁觀,他想在這個男人身上找出一絲恐懼、驚惶、歉疚、甚至心虛的情緒,但是,他竟然沒有找到。獨孤無烈居然像一個悲劇的英雄般坦然地接受了最後的命運。雲岫出突然感覺很可笑,他和這個男人糾纏了十幾年,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為這個男人做了,為什麼到最後這個男人還可以這樣平靜,明明錯的那個絕不會是自己,為什麼獨孤無烈倒還能做出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來!他不甘心,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究竟輸在了哪裡?為什麼獨孤無烈就是不能認同他呢?

    酒杯移到唇邊,一仰頭,混雜著鶴頂紅的毒液順著咽喉流下。獨孤無烈丟掉酒杯,細膩的白瓷碰到地面發出碎裂的清響,如同一個時代的結束,燕王獨孤無烈的時代終於結束了。

    「岫出,我先走一步,咱們地獄裡見吧!」 生命即將終止,獨孤無烈微微慘笑,但卻仍然平靜。

    「是啊,你只能去地獄。我父親也死了,他人那麼好,應該可以到天堂吧?還有母親,她前幾天也自殺了……寧耳……他是因為救我而死,佛祖會不會讓他到天堂呢?」輕輕的聲音呢喃地逸出唇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都走了,似乎天地間只留下他孤伶伶一個。就算今後他也去了另一個世界,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獄,也不一定還能重聚。

    「寧耳?你在說什麼?什麼救你?」 獨孤無烈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

    雲岫出鄙夷地橫他一眼,這麼多兒子中,獨孤無烈果然還是只愛寧耳。「既然這麼喜歡他,當初為什麼還要關禁他呢?以你對寧耳的瞭解,應該知道他是絕不會背叛你的。」

    「我當然知道。那是你搗的鬼吧?只有你能將他的筆跡模仿到完全沒人可以分辨的地步。當初關禁他,是因為他母親和外公的勢力已經到了要亂政的地步,還有……就是因為你,我從沒想過我竟然會去嫉妒自己的兒子!可我就是嫉妒他,你們倆這麼親密,他又比我年輕,而且還是未來的燕王,我怕你總有一天還是會投進他的懷抱!」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此時獨孤無烈沒有什麼不敢說,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你究竟當我是什麼!就算你從來對我沒有過父子之情,就算你喜歡我這具身體,父王,你對我至少也應該稍稍公平一點點吧?你究竟當我是什麼了?除了陪你上床睡覺我就什麼也不是了麼?」事到如今獨孤無烈仍然頑固地將他視作玩物,雲岫出已經氣得無力,他悲哀地閉上眼睛,難道這個世界真的不可理喻了麼!

    腹中的毒酒慢慢開始發作,獨孤無烈緊壓住小腹忍著劇痛卻笑得猖狂,「雲岫出,枉你聰明絕頂,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到現在都沒想出來麼!」

    「你不是我兒子!你根本就不姓獨孤,這就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要將王位傳給你的原因!這就是我所以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復立寧耳的原因!」

    腦中彷彿是爆炸後的熾白,意識在晃蕩,連視線都有片刻模糊。「不可能。」他是獨孤無烈的兒子,這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的事。雲浩然是這樣對他說的,母親是這樣對他說的,獨孤無烈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他甚至還將雲岫出的出身玉牒放入宗人府祖宗祠堂!「不可能!你騙我!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獨孤無烈踞傲地凝視著他,雖然疼痛讓他額頭的冷汗流水般落下,可是他依然保有了王者的尊嚴。「雲岫出,你不是一直想要答案麼?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還是會要你,不過最後我會將這片江山給你留下。可惜你不是,你甚至連獨孤都不姓。如果可以重新來一次,我絕不會再這樣縱容你,不會給你這麼多自由,不會給你施展的空間,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三尺之地,不會讓你有機會認識任何別的男人。如果你想飛,我就折斷你的翅膀;如果你要跑,我就打斷你的腿!」獨孤無烈說得怨毒,他走到桌邊,從水壺裡倒出一杯清水,咬破食指,鮮紅的血液像一朵含苞的玫瑰滴入杯中,綻放成絢麗的血花。「我實在對你太好了,岫出,這就是我失敗的原因!我看著你離我越來越遠,卻都不忍心做出真正傷害你的事!你問我當你是什麼?雲岫出,你是我最愛的人,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如果你要的不是父愛不是王位,那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可是你卻偏偏只想要我給不出的東西!」

    真相就在眼前,只需要咬破手指將他的血也滴入杯中,是不是獨孤無烈的兒子就一目瞭然。可是他竟然有些膽怯!望著水中開得艷麗的血花,他遲遲伸不出手。獨孤無烈怨懟的語氣,讓他不得不相信話裡的真實。可是就算雲姬會騙他,雲浩然也絕不會騙他的呀!雲岫出覺得自己一向清晰的腦袋忽然化為了漿糊。真相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竟然不敢伸出手去!就好像一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站在萬丈深淵的懸崖邊,不知道路在哪裡,也不知道前途有什麼,只覺得到處都是危險,到處都是陷阱!可是真要撥開這層迷霧,他又害怕,害怕他會駭然發現原來他連懸崖邊那塊僅有的容身之地都已失去!

    「你害怕了!」 獨孤無烈嘶啞地說,嘴角蜿蜒流下腥紅的血絲。鶴頂紅,沒有解藥的劇毒,這一生他不知將這種毒藥賜給過多少大臣,現在終於輪到自己了。生命已經快要結束,如果有能力他一定會將他一塊兒帶進地獄,可惜他做不到了,於是他更加張狂地大笑,嘶啞的嗓音如同夜梟的嚎叫。「雲岫出,你哭著嚷著逼著求著要我告訴你真相,現在我說了你連證實一下都不敢,原來你是這麼怯懦!」

    雲岫出緩緩轉過臉面向他,空濛的雙眸沒有焦距,似乎已經看向遙遠的地方,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看見。他緩緩地將食指放在齒間,稍一用力,一點鮮紅沁出肌膚,慢慢凝成圓圓的血珠,手伸出,血珠落入杯中,濺起一滴水花,泛出一圈漣漪。水波輕蕩,簇擁著兩朵盛開的血花慢慢靠近,慢慢聚攏,終於碰撞在一起──

    雲岫出閉上雙眸,淒然一笑,唇邊的笑靨如同一朵哀婉淒愴的夜花。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兩滴血珠一撞,然後迅疾地分離,如同壁壘森嚴的敵人。他們都在騙他!連雲浩然也欺騙他!二十五年,他竟然是在一段謊言上構建自己的世界。等到謊言被揭穿,才發現他所擁有的不過是座空中樓閣。

    一滴淚水自眼角滑落,晶瑩剔透的淚珠映射出他絕望的心。連雲浩然都騙他!這個世界還有讓他可以相信的事麼?

    「你相信了吧!岫出,我沒有騙你。當年你母親跟我的時候就已經懷上了你,她早就不是什麼處女,只是一隻破鞋,所以我才會不要她。岫出你也不是早產,你是足月出生的。你親生父親是誰我不知道,誰知道你母親在晉國有過多少男人?不過她在跟我之前倒是從來沒有離開過晉國,所以我猜你肯定是個晉國人!你母親在晉國陪得最多的就是老晉王,說不定你還是晉王軒轅哲的親弟弟!哈哈哈!岫出,被你親手屠殺掉的那十八萬晉軍才是你真正的同胞!還有死在伏越關下的軒轅璽說不定就是你的親兄弟!岫出,你是個罪人!你的手上染得鮮紅的全是你同胞的血!你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鮮血從獨孤無烈口中大口大口地吐出,落在雲岫出身上,染紅了雪白的袍服,染紅了他的雙手,舉目望去,世界一片腥紅,只有獨孤無烈嘶啞的聲音在耳邊蠱惑地迴響。「跟我去吧,岫出,我們都是罪人,會被打入地獄最底層的罪人,有我做伴你至少不會寂寞,就讓我們在地獄裡做個伴吧!」

    獨孤無烈慢慢舉起雙手,掐向他的頸項,染滿鮮血的十指慢慢收緊,越來越用力……雲岫出沒有反抗,他已經不想掙扎,也許死亡才真是解脫吧?那麼多人都想死,都要死,那麼他為什麼就不可以死呢?累了,他真的累了,這種被欺騙被傷害的人生還不如不要……

    風星野將軍中的事情簡單交待清楚就跟在雲岫出身後離開了伏越關。一路急趕,馬不停蹄地走了五天,才終於在第六天凌晨趕到京都。等他到達王宮,沒想到見到的卻是──一幅淒慘詭異的景象!

    雲岫出呆滯地跪坐在地上,雙眼雖然睜開,卻空濛而無一物。雪白的袍服被鮮血浸透,染成一件淒艷的血衣。獨孤無烈趴在他身上,從七竅流出的鮮血已經凝結成塊,在昏暗的燭光下異常恐怖。但恐怖的卻是獨孤無烈的手,那雙手正緊緊地掐在雲岫出的頸項上!

    那一瞬間風星野嚇得三魂六魄幾乎全不見。情急之下他一掌拍開獨孤無烈,只聽一聲骨頭的碎響,獨孤無烈的殘骸落在一丈開外。他扶起雲岫出搖晃地喚道:「岫出?岫出!」

    雲岫出的眼神淡漠地聚攏,停駐在他臉上,似乎認出了他,又似乎沒認出。良久才疏離地一扯嘴角,漠然地問:「我沒死麼?」

    「岫出,出什麼事了?」

    「我累了。」依舊是冷漠的語氣,冷漠的表情,僅僅幾天沒見,他們倆似乎已經相隔了千山萬水,那是無法跨越的距離。

    「究竟是什麼事?為什麼你要讓獨孤無烈殺你!」風星野心痛地問,如果不是雲岫出自己不想抵抗,獨孤無烈有再大的本事也休想傷害到他。可是現在,他頸項上留下的那一圈觸目驚心青紫烏血的掐痕,分明顯示著當時他離死亡有多麼接近。

    「……我的手上全是血……」他空虛地看著雙手,呢喃地說著。他的手上染滿了獨孤無烈吐出的鮮血,然而他的目光似乎又並沒有凝注在手上,似乎還飄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好吧,我帶你去休息。好好睡一覺,我們明天再談。」風星野歎了一口氣,現在大概是無法弄清事情的真相了。

    抱著雲岫出走出大殿,迎面正遇上急匆匆聞訊起來的東方孟寧。風星野目光一冷,含怒問道:「蝴蝶呢?」為什麼蝴蝶會不在岫出身邊?有蝴蝶在不可能會出這種事。

    東方孟寧迷茫地說:「蝴蝶被雲大哥派出去做事了,現在還沒有回來。出什麼事了,風城主?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風星野沒有回答,冷冷地一瞪眼,轉身走了。如果他知道是出了什麼事,還會想要向她打聽麼?哼,女人就是不會動腦筋。

    東方孟寧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她疑惑地看向大殿,遠遠地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她皺皺鼻子,走進大殿……

    當天,京都全城戒嚴,燕王獨孤無烈駕崩,國喪三年。雲岫出繼承燕王位,一個月後舉行新王登基大典。

    消息傳出,燕國平靜地接受了改朝換代的事實,誰也沒有對獨孤無烈的突然駕崩表示懷疑,現在的燕國,已經是雲岫出一個人的天下,就算懷疑也沒用!

    唯一讓大家稍感奇怪的,是整個喪事竟然是由東方孟寧出面操辦。從請高僧作九九八十一天的超渡法事,到安排幾位親王輪流跪靈守夜,把獨孤寧元、寧舞折騰個半死,而雲岫出從頭到尾一次也沒有露過面。可是也沒有人對此有任何非議,因為只要有眼睛的全都能看見,雲岫出才是燕王宮裡變化最大的那個人。他已經完全消沈下去,有時站在殿外對著灰濛濛什麼也沒有的天空也可以一看就是整整一天。他不想說話,也不想笑,眼底唇邊都是淡淡的疏離和冷漠。他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什麼都沒有興趣,他似乎已經關上心門,超脫於世外,站在一個讓人無法觸及的高度,漠然地注視著世界。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了十天,風星野已經快要被他逼瘋了!無論他怎樣詢問,是拐彎抹角還是單刀直入,雲岫出都隻字不提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風星野無可奈何,那種滿腔焦慮卻又無從著手的感覺,簡直讓他無法忍受。但更讓他無法忍受的還是雲岫出將他也排拒在外的態度,彷彿一夜之間風星野就已不再是他最信任最愛戀的人。他看他的眼神是那樣冷漠,還帶著一點冷冷的研究和嘲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們之間的感情可是經歷過生與死,血與火考驗的啊!為什麼一夜之間就突然變成這樣?

    第十一天,雲岫出還是沒有一點改變,風星野終於忍無可忍!他惱怒地拽著雲岫出出大殿,經過花園,拐過荷塘,最後進到御膳房,將他向裡面粗野地一推。雲岫出踉蹌幾步站住腳,全身在混和了各種菜香的騰騰煙霧中顯得虛無縹緲。他沉默地站立,然後回轉身,冷冷地對峙,臉上是譏諷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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