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惹禍精 第六章
    他先是咒罵。然後大笑。按著又咒罵起來。

    莉緹握緊拳頭,站在原地瞪視著昂士伍公爵。在那令人驚駭的瞬間,她以為自己使他受到重傷。她不該那麼笨的。想使這個大笨伯受到比較嚴重的損傷,大概需要一群狂奔的公牛才辦得到。

    「別指望從我這裡得到任何同情。」她說。「你可以在那裡躺到世界末日,我才不管呢。可惡,你害我打斷了最喜愛的手杖。」而不是他的腿,像她剛才擔心的那樣。

    他呻吟著抬起頭。「這一招太卑鄙,」他說。「你居然伏襲我。」

    「你在更衣室對我耍的那一招就不卑鄙嗎?」她回嘴。「你明明知道我不敢大聲抗議。別告訴我簡單一個不就夠了,因為言語對你來說,向來不夠。」

    「我們可不可以改天再爭論這個,葛莉緹?」他一邊低聲咒罵,一邊辛苦地翻到側面,用一隻手肘撐起上半身。「可以拉我一把嗎?」

    「不行。」忍住良心的譴責,她往後退到他夠不到的地方。「你妨礙我的任務,那有能危及我的生命。你還破壞了我幫助朋友的機會,這是你第三次因妨礙我而使事情變複雜,更下必說你可能害我丟掉飯碗。如果薩羅比闖進更衣室,發現我和英國最有名的浪蕩子處於瓜田李下的狀態,他一定會把消息傳播到倫敦的每個角落,到時我就會失去努力不懈好幾個月才贏得的少許尊敬。」

    她彎腰拾起殘餘的手杖。「我知道許多比這招更卑鄙的招數。」她站直時又說。「再來騷擾我,昂士伍,我就會真正傷害你。」

    他還來不及指出她的說教有瑕疵,她已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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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啊,獵龍者回來了。」亞契在維爾於凌晨三點一瘸一拐地走進前門時宣佈。

    博迪抓著撞球桿急忙來到走廊,一臉痛苦地上下打量維爾。

    維爾跟他們說過,他今晚要去藍鴞酒館「獵龍」。

    當時亞契訓斥,博迪嘮叨,維爾充耳不聞。

    現在他看到他們臉上清楚寫著「早告訴你了」。他的外套和長褲又髒又破,他的臉擦傷瘀青。他跌倒時臉先著地,狠狠地撞到地面,鼻樑雖然沒斷,但感覺起來卻像斷了。他陣陣抽痛的脛骨也是如此。

    他咧嘴擠出笑容。「我好久不曾玩得這麼開心,」他說。「你錯過了好大的樂趣。我跟你說——」

    「我去準備洗澡水。」亞契以誇張的痛苦語氣說。「而且最好去拿醫藥箱來。」

    維爾看著他走開,然後轉向他的客人。「你絕對猜不到發生了什麼事,博迪。」

    「我的確猜不到。」他的客人悲哀地說。

    維爾一瘸一拐走向樓梯。「那麼,跟我來,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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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格斯》在週五上午送達布列斯雷莊,但麗姿和艾美到次周的週五才把雜誌弄到手。

    幸好她們的姑姑和姑丈正在款待一大群客人,因此女僕沒空趕她們上床睡覺。

    她們有整夜的時間細讀雜誌的內容。但這一次,她們沒有直接翻到《底比斯玫瑰》,而是先看葛莉緹小姐如何敘述她和她們的監護人在醋坊街的衝突。

    最後,她們抱著肚子蜷縮在地板上,在陣陣爆笑間哽噎著引述報導裡的話。

    終於能再坐起來時,她們嘴唇顫抖地四目相望。

    麗姿清清喉嚨。「幽默。據我看,她是個幽默的人。」

    艾美模仿姑丈的公正表情。「是的,麗姿,我想你可以合理地那樣推論。」公正的表情消失,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認為這是她寫得最好的文章。」

    「你又沒有看過她寫的每篇文章。我們根本沒有時間。何況,拿嚴肅的作品和喜劇來做比較是不公平的。」

    「我認為他啟發了她。」艾美說。

    「那篇文章有點刻薄。」麗姿承認。

    「他能引出人們內心的魔鬼,爸爸說的。」

    「他就引出了羅賓內心的魔鬼。」麗姿微笑著說。「他回來時變得多頑皮,多會逗我們笑啊,可憐的小弟。」

    艾美熱淚盈眶。「哦,麗姿,我好想他。」

    麗姿擁抱她。「我知道。」

    「但願我們在隆瀾莊。」艾美拭著淚說。「我知道他們不在那裡,躺在墓園裡的不是他們。但隆瀾莊是家,他們的靈魂都在那裡。這裡沒有莫家人,連個莫家鬼都沒有。桃茜姑姑出嫁太久,早就忘了該怎麼當莫家的人。」

    「我會設法嫁個排行較小的兒子,因為他們極少循規蹈矩。」麗姿說。「維爾堂叔不住在隆瀾莊,也許他會讓我們住在那裡。我會設法在我的第一個社交季找到丈夫,再過六個月就到了。到時你就搬來跟我們住。你永遠別結婚,那樣就可以永遠住在隆瀾莊照顧孩子。」

    艾美點頭。「我想那樣一定行。但你千萬別嫁強恩姑丈那種人。我知道他是好人,但我寧願你找個不是那麼古板的人。」

    「你是說像狄洛那樣的人?」

    艾美雙手按在還沒有發育的胸部上。「對,像狄洛那樣的人。」

    「好,那麼讓我們來研究他,然後我才能確切地知道要找什麼。」麗姿拿起《阿格斯》翻到《底比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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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周的週三,在看了幾小時蘭妲在《底比斯玫瑰》裡的最新冒險後,筋疲力竭的維爾和博迪坐在亞拉孟牛排館裡補充體力。

    「蘭妲曾經把蛇群騙出陵墓。」維爾告訴他正在用餐的同伴。「注意聽,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是對的,她會哄騙守衛,或狄洛本人,因而逃出地牢。」

    博迪叉起一小塊牛排。「我想不是那樣。」他說。「我認為他們現在會小心緹防詭計,因為她已經試過一次但沒有成功。」

    「你不可能認為那個中看不中用的歐朗會救她出去。」

    博迪邊咀嚼邊搖頭。

    「不然是怎樣?」

    「湯匙,」博迪說。「你忘了湯匙的事,我認為她會挖地道。」

    「用湯匙——逃出地牢?」維爾拿起大杯子喝酒。

    「我的意思是說,她會先在石頭上把它磨利。」博迪邊吃邊說。

    「是啊,磨利的湯匙無所不能。我看她甚至能鋸斷鐵條逃出去。」維爾看著放在博迪肘邊的雜誌。

    維爾起初並不打算認識小說中的女主角蘭妲。被手杖打傷的次日,為了得知葛氏迂迴偷襲小姐的古怪心靈如何運作,他開始看亞契的過期《阿格斯》。他從她投稿的第一期開始看起。她寫的是一篇關於欠債人遭到起訴的文章,在文章對頁是一張《底比斯玫瑰》的插圖。他的視線不知不覺地從插圖往下移到本文。

    接下來他只知道自己看完第二章,正從亞契留在書房桌上的雜誌堆裡翻找下一期。

    簡言之,他就像一半的世人一樣迷上了木白先生的小說。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今天上午維爾和博迪一樣急於拿到剛出版的最新一期《阿格斯》。

    今天的封面畫的是一群男女擠在輪盤賭台邊,標題是「命運女神之輪」。由於已經熟悉了藍眼火龍的筆調,所以維爾可以肯定標題不是她下的。

    雖然不以胡諏雙關語為恥,但她不會用的如此陳腐。此外,那種對文字的拙劣操弄遠不及她文章裡的狡黠幽默和尖刻評論。

    順便一緹,封面的主角不是昂士伍公爵。

    前一期的封面就是諷刺他的兩格漫畫。在第一格裡,他伸出雙臂,噘起嘴唇,向火龍夫人索吻。漫畫裡的她交抱雙臂,鼻子朝天,背對著他。

    在第二格裡,他變成頭戴公爵冠冕的青蛙,孤獨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在她頭頂的泡泡裡寫著:「別怪我。那是你的主意。」圖畫的標題寫著:「戈蘭德夫人之吻破除魔咒」。

    她模仿史詩《貝奧武夫》的風格寫成的文章標題為「泰坦巨神之醋坊街戰役」。

    那像極了她的狂妄,維爾心想。因為許多怯懦的三流作家都懼怕她,所以她認為自己是泰坦巨神。

    再來騷擾我,我就會真正傷害你。

    是啊,身為莫氏最後惹禍精的他嚇得直發抖。是啊,他嚇壞了。拜託,他曾經勇敢面對粗暴凶殘、身高六尺半的惡棍侯爵。丹恩有多少次用同樣低沉致命的語氣發出類似的威脅?好像威脅的語氣真能把莫維爾嚇得發抖。

    葛氏恐怖伊凡小姐當真以為她恫嚇得了他?

    很好,就讓她那樣想吧,他決定。他會給她很多時間。幾個星期。當他的大小割傷和瘀傷癒合時,他會讓她享受表面上的勝利。隨著時間過去,她會越來越自負自滿,警覺心也會越來越鬆弛。到時他就可以給她一、兩個教訓,例如「驕傲導向滅亡,傲慢必然衰敗」和「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她早該從她自命不凡的台座上跌下來。她早該從她自認比男人強得多、以及穿上長褲模仿男人即可使她刀槍不入的幻想中,驚醒過來。

    他知道她沒有比男人強。在偽裝和大話之下,她只是個玩假扮他人遊戲的女孩,由於他覺得那樣很有趣,甚至有點可愛,所以他決定耐心對待她。他不會公然羞辱她。

    他將是她跌下來時的唯一目擊者。他決定那必須包括跌進他的懷裡,他的床上。

    她不但會喜歡那樣,還會承認她喜歡,且央求更多。那時,如果正好有慈悲為懷的心情,他會同意她的懇求。然後——

    一個男孩在這時衝進牛排餐廳。

    「救人啊,拜託救救人啊!」男孩喊道。「有一棟屋子倒了——屋子裡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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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塌的屋子不是一棟,而是兩棟:艾希特街四號和五號。在附近凱薩琳街和布裡吉街挖下水道的五十多個工人聞訊趕到,迅速開始清除瓦礫。

    首先挖出的受害者是一個死亡的貨運馬車車伕,屋子倒塌時他正在裝載煤炭。半個小時後,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被找到,幸運生還但手臂骨折。再過一個小時,一個幾乎毫髮無傷的七歲男孩和他襁褓中已斷氣的弟弟。按著是他們十七歲的姊姊,瘀傷。他們九歲的兄弟是最後挖出的受害者之一。雖然埋在瓦礫底層,但他被找到時還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語著。他們的母親不幸罹難,他們的父親離家在外。

    莉緹從一個偶爾投稿《阿格斯》的窮作者那裡得知大部分的細節。她在藍貝斯路參與驗屍,因此很晚才抵達現場,但還來得及目睹昂士伍在救難中扮演的角色。

    他沒有看見她。

    根據隱身在記者群中的莉緹觀察,昂士伍公爵以全副心思和精神清除瓦礫。崔博迪與他並肩工作。她看到公爵移開磚塊和木材,清出一條通往男孩的路,然後用他的寬肩撐住一根托梁,讓其他人把男孩拉出來。

    母親血肉糗糊的屍體終於挖出時,莉緹看到公爵走向她哭泣的女兒,把他的錢包塞進她的手裡。然後他拖著崔博迪擠過人群逃走,好像他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由於昂士伍輕輕一堆就能把中等身材的人拋到好幾尺外,所以其他的記者紛紛退避,回去採訪受害者。

    莉緹可沒那麼容易死心。她從後追趕昂士伍和崔博迪,追到斯特蘭街時,正好有一輛出租馬車回應昂士伍的尖銳口哨聲而停下。

    「等一下!」她大叫,揮舞手中的筆記本。「講句話,昂士伍。耽誤你兩分鐘。」

    他把遲疑不前的崔博迪推進車廂,自己隨後跳進去。

    馬車聽他的命今立刻起步前進,但莉緹不肯放棄。

    斯特蘭街是條擁擠的大街,馬車在人群車潮中只能緩慢前進,因此她可以輕鬆地跟在車廂旁小跑步。

    「好啦,昂士伍。」她喊。「談談你的英勇行為。你什麼時候變得如害羞謙虛了?」

    他們搭乘的是新式出租馬車,只有車篷、皮帷和簾幔替乘客遮陽擋雨。由於簾幔沒有拉上,所以他無法假裝沒有看見她或聽到她。

    他從車篷下探出頭瞪她。街頭充斥著車輪的轆轆聲、車伕和行人的叫喊聲、馬的鼻息聲和嘶鳴聲、流浪狗的吠叫聲,他以壓過那些嘈雜聲的音量喊:「可惡,葛莉緹,離開街道,你會被撞倒。」

    「講兩句話。」她堅持,繼續慢跑跟在旁邊。「讓我引用給讀者看。」

    「你可以替我告訴他們,你是我見過最煩人的女性。」

    「最煩人的女性。」她忠實地複述。「好,但關於艾希特街的受害者——」

    「再不回人行道上,你就會成為受害者——別指望我會從馬路上湊集你的屍塊。」

    「可不可以告訴讀者,你真的正努力成為聖人嗎?」她問。「或者該把你的舉動歸因於曇花一現的崇高情操?」

    「崔博迪逼我做的。」他轉身對車伕大吼。「你不能使這匹可惡的馬動一下嗎?」

    無論車伕有沒有聽到,拉車的馬都開始加快步伐。下一瞬間,車潮中出現一個空隙,出租馬車立刻猛衝而過,莉緹不得不跳回人行道上,躲避那些加速駛向車潮縫隙的後方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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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命。」維爾回頭確認她已經放棄後說。「她怎麼會往這裡?她應該在藍貝斯街參與驗屍,那應該要花上一整天才對。」

    「那種事要花多少時間很難預料。」博迪說。「如果被她發現衛喬伊一直在替你做間諜,就會有他的屍體需要勘驗死因了。」他探出身體往車篷外張望。

    「她已經放棄了。」維爾說。「坐好,博迪,你會跌出去。」

    博迪扮個鬼臉,收回身子坐好。「現在她走了,但查埋二世又縈繞在我的腦海了。你認為那是什麼意思?」

    「瘟疫。」維爾說。「你把他們兩個和瘟疫聯想在一起。」

    「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要當她的面那樣說。」博迪說。「在你見義勇為之後,她一定會改變對你的看法。你為什麼跟她說是我逼你做的?明明就是你先衝出亞拉孟——」

    「還有五十個人跟我們一起救難。」維爾不悅地說。「她沒有去問他們為什麼那樣做。對不對?但那正是女人的作風,想要知道為什麼這樣和為什麼那樣,想像男人做每件事都有某種深刻的意義。」

    沒有任何深刻的意義,他告訴自己。他沒有把那個九歲男孩帶回人世,只是使他免於過早被埋葬。那個男孩的處境和任何事都沒有關係。他只是幾個受害者中的一個,救他和救其他人對維爾來說都一樣。

    卡在維爾喉嚨裡的硬塊只是塵土,使他眼睛刺痛和聲音沙啞的也是塵土。他沒有想到別人……例如他曾無法救活的另一個九歲男孩。

    他也絲毫不想談他的感受。他的心中沒有重擔,他更不會蠢到想要向她吐露心事。他沒有理由擔心他之所以那樣做,只因為他從閱讀她的作品中得知,她在遇到與兒童有關的事時,便不再那樣憤世嫉俗和鐵石心腸,也不再那麼像狂躁不安的火龍。他不可能在意那個,因為他對任何事都是憤世嫉俗和鐵石心腸。

    他是莫氏家族最後惹禍精,自高自大、沒有良心、令人厭惡等等。正因為如此,她對他只有一個用處,但絕不是當同情的傾聽者。他沒有想要向任何人吐露秘密,因為他沒有秘密可吐露。如果有,他寧願被綁在撤哈拉沙漠的烈日炎陽下,也不願向女性吐露。

    在回家的一路上,昂士伍公爵用好幾種不同的方式這樣告訴自己,但他一次也沒想到他的抗議可能太激烈了。

    「崔博迪逼他做的,才怪。」  莉緹喃喃自語地沿著走廊走向書房。「如果他不願意,一整團刺刀上膛的步兵也無法逼那個頑固的大老粗過街。」

    她進入書房,把帽子往書桌上一扔,走到書架前拿出最新版的《德佈雷特貴族名人錄》。

    她很快就找到第一條線索。接著她轉向她收藏的最近二十五年的《名人年鑒》。她抽出一八二七年版,翻到大事紀附錄,在五月死亡欄下找到墓誌銘。

    「於其宅邸,北安普敦郡隆瀾莊。」她念道。「得年九歲,第六任昂士伍公爵莫羅賓。」從那裡往下有四段文字,就孩童而言,即使是貴族的孩童,那麼長的死亡啟事還是很不尋常。但這裡有個刻骨銘心的故事,而《名人年鑒》必定把焦點放在其上,就像它對當年度其他的新奇事物和戲劇性事件一樣。

    我參加過太多次葬禮了,昂士伍曾經說過。

    的確如此,莉緹發現。根據各個資料來源,她算了算光是在最近十年就有十二次葬禮,那些都還只是近親。

    如果昂士伍真的是麻木不仁的浪蕩子,連續不斷的死亡對他不可能有任何影響。

    但麻木不仁的浪蕩子會為了遇難的平民而出力,冒著受傷的危險和工人一起救難?

    若非親眼目睹,她絕對不曾相信:昂士伍直到確定無人可救時才停手,離開時筋疲力竭、全身髒污、汗流浹背,中途還不忘停下來把他的錢包塞給痛失親人的女孩。

    莉緹眼睛刺痛,一滴眼淚落在她正在看的頁面上。

    「別像個傻瓜。」她斥責自己。責罵並沒有產生明顯的結果。

    但在一分鐘後,有如大象接近的轟隆聲趕走了所有的傻瓜徵兆。轟隆聲來自蘇珊,它和棠馨散步回來了,莉緹連忙擦乾眼淚坐下。

    下一秒鐘,蘇珊跑進書房,企圖跳到莉緹的膝上,但被一句堅定的「下去」所制止,於是它決定把口水淌在她的裙子上。

    「看來有人心情很好。」  莉緹對棠馨說。「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它找到一個胖嘟嘟的幼童當點心吃?它聞起來沒有比平常那麼臭,所以不可能是在糞便裡打過滾。」

    「它真可怕。」棠馨在脫帽子時說。「我們在蘇荷廣場遇到崔博迪爵士,它丟人現眼到了極點。它一看到他就像火箭一樣衝出去,把他撞得四腳朝天。然後它又站在他身上,舔他的臉,舔他的外套,聞他的——嗯,我不會說出是哪裡。它對我的告誡充耳不聞。幸好博迪爵士全都好脾氣地忍受下來。等他好不容易推開它站起來時,我想要道歉,他卻不依。『它只是愛玩,』他說。『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有多大。』然後蘇珊——」

    「汪!」獒犬聽到自己的名字時興高采烈地應道。

    「它非要賣弄它的把戲不可。」棠馨繼續道。「它伸出爪子。它叼著一根樹枝糾纏他,直到他跟它玩拔河。它還表演裝死,還翻出肚皮要他搔癢,還有——你想像得出來啦!」

    蘇珊把大頭放在女主人的膝上,充滿感情地望著她。

    「蘇珊,你真讓人搞不懂。」  莉緹輕拍著它說。「上次見到他時,你並不喜歡他。」

    「也許是因為它感覺到他下午都在做好事。」

    莉緹抬頭與棠馨的目光交會。「崔博迪跟你說了,是不是?他有沒有說明辛苦救災後他不在昂士伍府休息,跑到蘇荷廣場來做什麼?」

    「他告訴我說,看到你使他想到查理二世。那個國王令他十分困擾,所以他在幾條街外下了出租馬車,走到這裡來看雕像。」

    在蘇荷廣場一塊荒蕪的綠地上豎立著查理二世斑駁剝落的雕像。

    初次相遇後,棠馨曾經緹到博迪把莉緹和那位復辭的君主聯想在一起。莉緹覺得那種聯想說不通,也不指望它說得通。她知道丹恩侯爵的小舅子並非以聰明著稱。

    「談到辛苦救災,」棠馨說。「你在艾希特街大概大吃一驚。你想昂士伍公爵正在改過向善,或者這只是一時的反常行為?」

    莉緹還來不及回答,敏敏已來到門口。「衛先生來了,小姐。帶了口信給你。很緊急,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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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九點,莉緹走進柯芬園廣場一間簾幔厚重的小房間。替她開門的女孩迅速消失後。片刻後,召喚莉緹的那個女人進來。

    她和莉緹差不多高,但體型較寬廣。她戴著大大的頭巾,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儘管濃妝艷抹,儘管光線昏暗,莉緹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出她臉上的笑意。

    「很有趣的服裝選擇。」憶芙夫人說。

    「臨時通知,我已經盡力了。」  莉緹說。

    年齡較大的憶芙夫人示意莉緹在門簾附近的小桌就坐。

    憶芙夫人是算命師,也是莉緹較可靠的線民之一。她們通常都在倫敦市外秘密見面,因為要是讓她的客戶懷疑她把他們的秘密透露給記者知道,憶芙夫人很快就會沒有生意可做。

    由於偽裝不可或缺,莉緹又沒有時間變裝成男人,所以她和棠馨到希臘街的二手商店倉促組合出這身所謂的吉普賽裝。

    依莉緹看來,這身裝扮與其說像吉普賽人,不如說像妓女。雖然穿了六條不同顏色的裙子,她還是覺得衣不蔽體。由於裙子以前的主人都不如她高挑,所以裙長那不及腳踝——倫敦每個妓女的裙子都這麼短。但她沒有時間修改。

    不合身的問題同樣發生在上衣。最後選定的那件是深紅色,緊得像止血帶一樣——那樣也好,否則莉緹的乳房會從傷風敗俗的低領裡蹦出來。幸好夜晚涼爽,需要披披肩。

    不願冒險戴二手假髮,因為其中一定寄生著好幾種昆蟲,莉緹用彩色圍巾充當頭巾。圍巾緊裹住頭髮,兩端呈褶狀垂下,不但遮住她露底的金髮,還有助掩飾她的容貌。

    她不擔心有人注意到她的眼睛,首先是她在天黑後外出,其次是她不會讓任何人近到足以注意到它們是藍色。加上大量的脂粉和廉價的首飾,俗麗的裝扮就大功告成。

    「我應該被當成你的吉普賽親戚。」  莉緹解釋。

    憶芙夫人在對面的椅子坐下。「聰明。」她說。「我就知道你會有辦法。抱歉臨時通知,但情報今天下午才到,你可能只剩很少的時間可以採取行動——如果我的水晶球可以相信。」她眨眨眼補充道。

    憶芙夫人的占卜能力使容易受騙者目瞪口呆。莉緹沒有那麼好騙,她知道算命師的方法跟她差不多,靠線民網的經常協助,雖然有些線民並不知道自己緹供了情報。

    莉緹還知道情報並不便宜。她拿出五鎊排在桌上。她把其中一枚金幣推向憶芙夫人。

    「克蕾從巴黎帶來的女孩今天來找我。」算命師說,「雅妮想回法國,但她很害怕,理由你可能也知道。十天前,克蕾手下一個逃跑的女孩被人從河裡撈起來,臉被割花了,喉嚨還有勒痕。我告訴雅妮這件事和其他幾件她認為是秘密的事。接著我往我的神奇水晶球裡看,我告訴她我看到克蕾,看到克蕾受到詛咒。鮮血從她的耳朵滴下,小血滴環繞她的脖子和手腕。」

    莉緹挑起眉毛。

    「在傑瑞密賭場看到克蕾戴著紅寶石首飾的人不只你一個,」憶芙夫人說。「告訴我這件事的人對它們的描述和你一模一樣。」她停頓一下。「我還聽到別的:昂士伍公爵如何出現,遇見一個只有他認識的俊美青年。你被公爵識破了,對不對?」

    「我敢打賭是那枝可惡的雪茄害我洩了底。」  莉緹說。

    「而他今天在艾希特街洩了底。」算命師說。

    「是嗎?」

    「那重要嗎?」

    重要,但莉緹搖頭。「此刻我想知道的是克蕾的事。」她把另一枚金幣推向算命師。

    「那個老鴇把她手下偷來的珠寶都留了下來。」憶芙說。「她偏愛亮晶晶的飾品,像喜鵲一樣。雅妮覺得那樣很蠢,但那不是她打算逃跑的原因。她說她作惡夢夢到那個被殺的女孩。但那個逃跑的女孩並不是他們殺雞儆猴的第一人。我認為雅妮的麻煩出在她不是看見就是參與了殺人——」

    「那令感情纖細的她十分苦惱。」  莉緹諷刺地打岔。「我們都知道雅妮並不是柔弱天真的小女孩。」

    「這就是我急著找你的原因。她可能是在惡夢裡看到她的臉被割花,脖子鐵絲或繩子纏繞。也許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也許另有理由。無論如何,她的驚惶都是真的。我相信她一定會逃跑。重要的是,她不會傻到像其他的女孩空手逃跑,她帶得走多少就會偷走多少。

    「讓她能夠僱用最快的驛馬車到海邊。」

    憶芙點頭。「今晚她得幫克蕾和保鏢訓練一個新來的女孩,所以沒有機會逃跑。明天晚上她必須服務一位特別的顧客,事後能否逃跑就看顧客需要她多久。只有克蕾晚上九點出門後到清晨回來前的那段時間,她才能盜取老鴇的財物。雅妮需要搶先一步,如果她在黑夜的掩護下逃跑,他們追捕她會比較困難。」

    算命師停頓一下繼續說:「我不敢說她一定會偷那套首飾。雖然我告訴她那些紅寶石遭到詛咒,但若偷不到足夠的錢,她哪裡會管什麼詛咒。」

    「那麼我最好先下手為強。」  莉緹說,內心的不安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她必須即刻取得蓮娜的協助,但蓮娜的反應恐怕不會太熱烈。

    莉緹把另一枚金幣推向前。

    憶芙搖著頭把它推回去。「其餘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你。克蕾目前住在佛蘭士街十四號,她通常在九點左右帶著她的兩個打手出門。留守屋子的僕人米克也是個彪形大漢,通常還會留下一個女孩娛樂他或招待某個貴客。」

    蓮娜絕對不會喜歡這樣,莉緹心想。太多人在屋裡。但莉緹熟識的職業竊賊只有她,而且時間上也來不及另覓專家。業餘者幹不了這份工作。莉緹不能冒砸鍋的險。如果她被殺,棠馨、蓓蓓和敏敏就得自食其力——可能很快就會流落街頭。

    這件事不容失敗,想辦成就得靠蓮娜。莉緹只需說服蓮娜去做,但那會需要費一番唇舌。那表示莉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片刻後,她告別憶芙夫人往外走。

    她一出建築物就放慢速度。雖然出租馬車就在幾條街外等她,但她不容許自己衝過去。

    雖然時間還早,妓女還沒有全部出來,但夜間的常客正開始聚集。行色匆匆極易引來醉漢的追逐,莉緹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漫步穿過廣場。

    她從柱廊下走出來,離開市場轉進聖詹姆斯街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對面柱廊的陰影裡走出來轉往相同的方向。

    她一眼就確定他的身份,兩秒鐘就決定不要走相同的路線。

    假裝認出市場裡的某個人,莉緹改變方向往那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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