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花娘 第二章
    「什麼,你是男的!」

    這個比玉階閣裡所有成員更像名女子的人竟是男兒身,而且還沒天理的比所有人還要適合女裝。

    由於玉階閣裡只能找到女裝,為了蔽體,於曉頡只能勉為其難地將女裝穿上。

    粉紫色的衣裳映得細緻白嫩的肌膚更為粉透,洗去污泥,在熱氣的氤氳下,雙頰沾染胭紅的於曉頡更顯得嬌嫩欲滴。

    遺憾的是,若於曉頡的舉止能再輕柔些,他肯定能成為玉階閣的第一紅牌,長安城裡的花魁!

    看到沐浴過後被迫著上女裝的於曉頡的第一眼,玉嬤嬤心頭所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令她滿心雀躍。

    玉階閣有救了!

    久未見著男人的一群芳心寂寞的女人,眼巴巴地直往於曉頡靠去,完全忽略他眼中的恐懼。

    噢,他好怕被這群女人給吃了!

    「『小姐』,今年幾歲,想不想……哎喲!疼呀!」頻頻猛送噬人秋波的玉階閣第一花癡女,相貌可嚇走魑魅月魍魎,最適合當避邪用門神的玉梅花,早上嚇昏於曉頡還不夠,現在還想嚇吐他。

    當然,她本人是絕沒有這種意思的,她只是想男人想得快瘋了而已。

    玉嬤嬤狠狠地給了她一記當頭棒喝,要她退遠一點,免得壞了她的好計畫、救所有人的良方。

    「曉穎」玉嬤嬤頓了一下,吸引於曉頡的注意力,順便將所有人趕遠些,因為她看他呼吸又開始不順,好像快昏了的樣子。

    「你別介意,她們沒有惡意的。」

    「對對,我們對你只有好感,絕沒有惡意。」

    「牡丹,將梅花帶走。」

    「是。」玉牡丹不想留下來湊熱鬧,但玉嬤嬤的命令又不得違抗。

    都怪玉梅花這花癡女,一副想將美麗的少年郎生吞活剝的猴急樣,沒瞧見「小姐」嚇得臉都發自且開始轉青了;玉牡丹粗魯地將第一花癡揪了出去,決定待會兒再問蘭花好戲的下文如何。

    看著玉梅花的腳無法著地的離去,總算還給餐桌前片刻的寧靜,這時正是該用早膳的時刻,大夥兒全聚在餐桌前,盯著好久沒見到的貨真價真的男人。

    「曉頡,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兒是以什麼維生的吧?」

    離開噬人的視線,漸漸強逼自己看慣眼前特立獨行的每一張面孔,於曉頡總算自難以言喻、無可比擬的震撼中回復。

    他點點頭,知道花街柳巷底的這戶玉階閣除了出賣「色」相外,應該沒別的了;這兒是妓院,而他是來這兒打雜的。

    問題是,這兒有可以出賣的「色」相嗎?他相當懷疑。

    「那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們快要無以維生了吧?」

    當然看得出來。於曉頡又點點頭。

    突然間,玉嬤嬤向於曉頡撲了過去,緊緊握住他的雙手,老淚縱橫,嚇得於曉頡除了任她握住雙手外,只能不知所措。

    這、這轉變好像太快了點,真像是作戲一般。

    「嗚嗚……那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們就快坐吃山空了。咱們這些人除了玉階閣又能去哪兒?但玉階閣又沒有進帳,養不起所有人,那豈不是教咱們一起去死嗎?也好,一起死比較有伴,嗚……」

    玉嬤嬤這麼一哭,惹得其它姊妹也跟著一起掉眼淚。一大早的,真是不吉利,但是大夥兒只要一想到未來便忍不住傷悲,她們哪有什麼未來可言?

    「有話好說嘛!別、別哭呀!」

    就知道這少年嘴硬心軟,禁不起她們一夥人哭著哀求。識人可謂無數的玉嬤嬤終於找到可以依附的浮木、她們唯一的希望。

    「只有你能救我們了,嗚……」再多哭幾聲,再哭得淒慘些。玉嬤嬤這麼暗示其它姊妹們。

    「我是男的,頂多出壬幫你們多拉幾位客人罷了,不過……可能幫助不大。」他這麼說很含蓄了吧?

    「嗚……再沒有客人,咱們就等著一塊兒餓死好了,嗚……」在一旁陪著玉嬤嬤作戲的玉蘭花哭得可真是慘,一臉妝都花了,看來更是可怖,像個死狀極慘的幽魂。

    於曉頡在這撼動天地的哭號聲中,忍不住瑟縮。天啊!要他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她們別再哭了,他快受不了了!

    「只要你肯幫我們,我們就有救了,求求你……」

    「可是……」

    「哇啊!倒不如讓我現在去死一死,也總比餓死好,嗚……」玉嬤嬤拿著手絹拚命地拭著雙眼,帶著濃厚的鼻音,似乎痛不欲生。

    「玉嬤嬤……」

    「哇啊!」

    眾家姑娘一起大哭,聲音撼動天地,陰風陣陣、鬼哭神號,哭得於曉頡一個頭兩個大。

    「好,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

    於曉頡一說出口,所有泣鬼神的哭號聲霎時停止,似演戲般,奏樂一停,演員也跟著停止動作。

    他似乎是上當了。

    不過他究竟答應了什麼可怖的差事呀!

    於曉頡在心裡吶喊著。

    近來,郭府和御史大夫王珙攀上親戚關係,府裡雖沒有子孫從政,但這場聯姻使得他的商業版圖擴展而且生意更加興攏

    全府裡裡外外忙得不可開交,初時忙婚事,婚事忙完之後則是忙著討好新嫁娘,那嬌貴的千金小姐。

    「唉!」

    書房內飄出輕輕的歎息,濃濃的慘霧籠罩全府上下,該有的喜氣似乎早已不見蹤影,也許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少爺,你又在歎氣了。」噙著淡淡笑意的聲音自門口揚起。

    郭府唯一的少爺郭珀獨坐案桌前,頻頻輕歎,身上價值不菲的緞布剪裁合宜,更顯其溫文敦厚的儒雅氣質。

    「飛羽,這兒只有咱們兩人,你非喚我少爺不可嗎?連你也不願順我的意?」望向門前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那是臉上總噙著淺淺無害又放蕩不羈的笑意的飛羽,郭珀無奈地往後靠向椅背,又是聲輕歎。

    他和他的距離不該如此疏遠。

    「你可知歎氣是會縮短壽命的,年紀輕輕不要總是歎個沒完,聽得旁人心煩。」飛羽笑著揶揄。

    「你會有我心煩嗎?」說完,郭珀又是一聲歎息。

    「你看你,又歎了一次,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可是爹的命令我能不聽嗎?」

    「能,只要你肯,絕對能的。」

    郭珀淡淡地看了飛羽一眼,搖搖頭,又是一歎。

    「太遲了。」

    「可是……」

    「別說這個了,你呢?最近在忙些什麼?怎麼從早到晚不見蹤影的,若非你來找我,我可能都快忘了有你這號人物呢!」郭珀笑笑地道。

    「忘了豈不更好。」他帶若笑的表情未曾稍變。

    「飛羽,不許你這麼說!」郭珀重擊桌面,發出好大一聲巨響,連他自己也不禁嚇了一跳。更何況是飛羽。

    「對不起。」

    被最近的雜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郭珀也不免壞了他儒爾的修為,只因煩心之事實在太多。

    飛羽輕輕地打斷他的話,體貼地開口:

    「我近來認識一個相好的女子,貌美如花,聲音柔化人骨,又特會撒嬌,小烏依人般的,美極了。」

    「飛羽!」

    「她名喚月娘兒,就是天上的月娘,是不是很可愛呢?那間上個月才新開張的醉月樓,裡頭美女如雲,個個花枝招展,要不要我替你介紹介紹,保證一會解千愁。怎樣,心不心動?」擁有玉面書生般外貌的飛羽手裡持著玉扇,輕輕地搧呀搧,微笑的嘴臉一副浪蕩敗家子的德行。

    「飛羽,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該收收心,改天我同父親說一聲,讓他為你介紹好人家的姑娘。」

    「別,我這人最不適合的就是好人家的姑娘,一瞧見她們正經八百、道貌岸然的模樣,我就什麼興致也提不起來,你這豈不是存心讓我活得了無『性』趣?」飛羽邊說邊往門邊退後,擺好隨時能落跑的姿勢。

    「飛羽,你明知我不比你合適,而且……」

    等垂頭喪氣的郭珀抬起頭時,早已不見飛羽的影子。

    這小子溜得真比風還快呢!

    「別走,我還沒說完呢,飛羽!」

    再喊也沒用,飛羽早若他的名字般飛向遠方,逃離少爺唯有對他才會發出的苦口婆心的告誡,索性讓他的每一句忠告飄散在風中,置若罔聞。

    「一、二、一、二,腰桿挺直一點。不對,動作再放柔些,不對、不對!這兒要再重複一次,再來,一、二……」

    玉階閣中庭空地上,一人持著愛的教鞭數著節拍,一人則踩著既定的舞步,扭捏地擺出每一個略嫌僵硬的姿勢,頻頻遭受指正。

    隔了一段距離,一堆人又閒閒沒事地擠成一團,躲在門後偷看。

    「喂,你說,這折真的管用嗎?」玉牡丹愈看愈忍不住地提出心裡的疑問,愈看愈是不安。

    「只要隔著紗帳,遠遠的望去,應該不致被視破才是,只要他的動作再輕柔些。」玉菊花說得也不怎麼肯定,因為說實在的她也相當質疑;不過現在她們也只有相信玉嬤嬤的主意,死馬當活馬醫,賭一睹了。

    「哼,要是隔著紗帳,那我也可以,何必找個男人來假扮,我來就好,保證迷倒眾生。」玉梅花放話,她覺得自己的條件肯定比一個來路不明的傢伙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是喲,迷倒眾生,所有的人都被你嚇昏,倒成一地嘛!你要是害年紀大的、心臟不好的人被嚇死可是一大罪過,要下十八層地獄的。」玉菊花中肯地批評,得到玉牡丹猛點頭的附和。

    「你們說我究竟哪裡比不上那個臭小子了?」

    玉菊花睥睨地瞥了她一眼。「全部。」

    這還用得著說嗎?玉菊花的表情這麼說著,又得到玉階閣裡最老實的玉牡丹的點頭肯定。

    看了一眼愈來愈有架勢的於「小姐」,玉梅花仍死鴨子嘴硬,一點也不想服輸。

    「可惡!」怒極的玉梅花將歪歪斜斜、無法對稱的五官全擰在一塊兒,看來真的比鬼怪還可怖數分。

    只可惜她的姊妹們亦長得十分有特色,在看慣自己和彼此的臉之後,也見怪不怪,無法再嚇著她們分毫。

    於是氣不過的玉梅花撲向玉菊花,用力之猛將老舊的門板撞壞,砰的一聲,兩具龐大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比門被撞壞所發出的響聲更大。

    在地上扭打的她們像是兩頭猛獸,被汗水弄花的濃妝看來更是駭人。

    被聲音吸引轉頭望去的於曉頡突然看到兩頭怪獸在對打,嚇得他又快昏了。

    「不要打了!」

    玉桃花的破鑼嗓子一吼,這場面就好像是閻羅王對著兩個搗亂的小鬼斥喝般,教半昏的於曉頡想笑又笑不出來。

    噢,他什麼時候才能看慣這些獨一無二的場面呢?

    「不要分心,你又跳錯了!再重頭跳一遍。」

    「啊,又要?」不會吧!他早上只吃了一碗薄粥,又連續跳了不知多少個時辰的舞;真希望剛剛自己真的被嚇昏了,也好過重新跳一次,他快沒力了。

    「快點!」?的一聲,長鞭揮在地上,玉蘭花當真以嚴師自居,非教徒兒成材不可。他可是她門下的第一弟子,她得好好地磨練、磨練他。

    「你們還不快滾,再讓我徒兒分心,看我不一鞭揮在你們身上才怪!」玉蘭花朝著其它姊妹們的方向揮了一鞭,威嚇力十足。

    「哎呀!」

    眾姊妹假裝嬌弱地尖叫,一哄而散,那副尊容可能是向效顰的東施學來的,簡直入木三分……可怕喲!

    「別理她們,腰再低一點,沒跳成這一曲不許你吃飯。」

    「什麼!」太不人道了,他怎會答應這檔差事,真是自討苦吃,這回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快點,一、二、一、二……」

    「玉、玉嬤嬤,咱們買這麼多水、水燈作啥?又不是中元節,倒、倒不如買米、米比較實在吧!」一想到飯香……噢!她好想吃飯啊!說著說著她口水都快沾濕衣襟了。

    說話必定口吃的玉海棠,待她說完一句話後,玉嬤嬤已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好了。

    並不是它的動作太俐落,而是玉海棠短短一句話說得太花時間,玉階閣裡早已習慣的姊妹們總是會很有耐心地慢慢聽完,或很心急地自動代她接完語尾,相處久了自會有一定的默契。

    「我自有我的打算,一個月後見結果,咱們就賭這一回了!輸,就一塊兒等著餓死;贏,咱們就有用不盡的財富,再也不用只吃地瓜、啃野菜,僅是素齋;那時會有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吃也吃不完,還可以倒掉餵狗吃,呵呵呵!」

    玉嬤嬤掩嘴大笑著,問題是她的手根本掩不住全開的血盆大口,一請到食物,連身為玉階閣頭頭的玉嬤嬤口水也幾乎要奔流而出了。

    只因玉階閣的姊妹們真的餓太久了。

    「哎喲,痛、痛!」

    胡亂洗完澡、吃完飯,只想著要睡覺的於曉頡,全身稍稍一動,強烈酸疼的肌肉便發出痛苦哀鳴,疼得他的眼淚迸出,噙在眼角。

    柔柔地揚起手指輕拭,這動作就是這些天來被強迫訓練出來的成果之一,看來真有幾分女子的嬌柔,惹人憐愛。

    他想起今天玉蘭花激他的話,說他不能、學不會,他便偏要辦到,他自信很快便能教她刮目相看,一定!

    他於曉頡別的沒有,有的就是他這年輕、靈敏的身軀,就不信他辦不到!

    他賭氣地想著,氣呼呼地想著明天,明天一定要讓玉蘭花稱讚他幾句不可,否則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倔強的於曉頡哪想得到,玉蘭花之所以會以話激他,擺出一副不相信他辦得到的模樣,乃是得自玉嬤嬤的真傳。

    此乃激將法,對付像於曉頡這種脾氣沖但也直率的人最是有效,他正一步一步邁向玉嬤嬤而好的陷阱而不自知。

    卡擦—

    「咦?」好像有什麼聲音。

    聽是聽到了,可是沒什麼體力起身的於曉頡還是躺了回去,打算去夢他的周公。

    卡擦!

    這下子被吵得睡也睡不安穩,也許是什麼東西倒落在地而發出的聲音,不將它放好,它還是會繼續因風吹而作聲。

    不論如何,為了能睡個好覺,於曉頡無奈地起身,打算一探究竟。

    他掀開棉被,才一下床,便被窗戶突地打開給嚇著。

    「啊!」玉階閣果然是鬼屋!

    於曉頡還沒叫完便被摀住嘴巴,只能嗚嗚的出聲以示不平。

    叫到一半被迫停止很痛苦耶!

    「噓!別出聲。」

    是人不是鬼!那這人來他房裡作啥?他和玉階閣的姊妹們一般,孑然一身,就算將他們拿去搾乾,恐怕也搾不出什麼油水,很窮的;不過也許梅花可以擠一擠那餓了很久也消不去的肥油。

    於曉頡瞠大雙眼,睜至極限,兩顆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夜裡發光,像是貓兒般,閃爍著奇妙的光輝;除了些許恐懼,更甚的是抑不住的好奇,對這名夜襲者的好奇。

    飛羽笑了,笑意到達眼底,和平日總是笑得虛浮的笑意不同,他笑得興味盎然,好似感到很有興趣。

    為了躲藏,他衝進這幢屋子,以為這兒是沒人居住的空屋;想不到居然有人住在裡面,而且還是個有對漂亮眸子的美人。

    四隻眼睛彼此互看,漸漸變成互瞪,一眨也不眨,好像在比誰耐力好。

    愈看愈是有趣,貓兒眼濃濃不服輸的眸光勾起飛羽的興致,若能逗逗她,在明亮的地方看清她,豈不更好?

    他最愛看逞強不肯服輸又極具挑釁的眼所發出的光輝,神采奕奕、充沛滿溢的生命力,教看的人也不由得為其感染。

    飛羽略微上揚的丹鳳眼笑瞇瞇地微微瞇著,紛飛的紅艷桃花便自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間射出,讓人有種炫目的暈眩,彷彿看到了幻覺;但於曉頡仍很努力、很努力地不為所動,逞強地回瞪他,沒有發覺自己眼底的蕩漾映入了近在眼前的雙瞳中,被看得一清二楚。

    許久沒這麼開心的飛羽緩緩地朝於曉頡壓近,同時屋外的嘈雜聲也愈靠愈近。

    於曉頡感受到熱得足以燙傷人的濕潤印上他光裸的額際,按著他便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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