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入魔掌 第一章
    又是一個飄散著淡淡梔子花香的季節,沁入脾肺的花香本該是會讓人頓感舒爽的芬芳。

    微風輕輕拂過銀白的髮絲,驕陽下映出的是與白髮全然不搭的俊秀容顏,那年輕柔嫩的肌膚配上怎麼也無法聯想在一起的素淨蒼發,顯現出一種不協調的美。

    在遮住幾近半張瓜子臉的墨鏡下,看不見蒼白髮絲下的俊逸,更遑論想一探其下的神情。

    「零,爺交代你一件任務。」

    被喚為零的人伸手接下一個小型電子記事簿後,那男子瞬時如逃亡般奪門而出,在門外以兀自仍顫抖不已的雙手將甩上的鐵門以鐵鏈鎖祝

    為何不是用最新科技的繁複電子門來看管令人懼怕的重要人犯?

    因為零的破壞力極強,尤其在訓練他的超能力時,週遭高科技的電子產品總是難逃被毀損的命運,幾次經驗後學乖的他們於是開始使用最原始且最有效的牢獄,以厚重的鐵門、粗重的鐵鏈加鋼鎖,將零困在一個只有小小的窗欞會透進微微日光的豪華寬敞的房間裡。

    只不過,再怎麼大的房間,怎比得過外面的世界大?

    ***

    他是個從零開始的人。

    零,他只剩一個代號,沒有名字,沒有姓氏,沒有家人,更沒有朋友這種東西,他一直是孑然一身,除了孤獨這個名詞外,再沒別的。

    沒人膽敢靠近一名會輕易看穿自己所有心思的人,在他面前,你會被他剝得一絲不掛,就好像赤條條地立於猛獸的眼前,除了被對方吃干抹淨外,別無他法。

    試問,誰願意?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其晦暗怯懦、自己不願承認的一面,誰願意非自主性,全然暴露在另一個人面前,尤其是在一個你根本不認識也不可能瞭解他的人面前。

    零在精密的隱藏式監視器的監視下冷哼一聲。

    他知道每一個監視器所在的位置,他每弄壞一個後,總有人會趁他去另一個房間受訓時改裝,儘管他們再怎麼謹慎小心,但他是零,不可能不察覺。

    教他如何能不笑他們的愚蠢?明知他能窺探人心,卻又逕自以為可以在不被他察覺下監視他,多可笑呵!

    要不是因為爺,憑他們哪有可能關得住他。

    自從他被人稱爺的人收養後,訓練指導他的除了爺之外,就只有機器,人們只敢在遠遠的地方透過影像及傳訊器和他說話,在他學成前他從未離開過他的囚牢半步。

    他們真以為離他遠遠的,他們就安全了?就不會被他得知自己心中所有齷齪的想法?

    真是太好笑了!

    惟一敢接近他的只有爺,一個如他般亦是一頭白髮如霜的人。

    零記不得自己為何會變成一頭白髮,也不知道自己年華已度幾載,本名又叫作什麼。

    他不好奇嗎?關於自己的切身問題,會有人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竟一點也不好奇嗎?

    不,零他終究還是人類,他當然很想知道自己的事,但每當他施展他的超能力欲探知記憶底層時,就會有一道牆擋住他,而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知曉那道牆的製造者就是自己,是自己為了保護自己而設的,是連自己都破不了的牆。

    是自己的傑作,零當然也就無話可說,最後他接受了爺替他安排的一切,他決心不再探究小時候的記憶,只相信自己的他……不,也許連自己都不完全信任的他,決定不再試圖打破自己設下的心牆。

    為何零甘心留在別人替他裝潢好的美麗囚牢裡?

    除了別無他處可去外,就是爺是惟一一個他無法探知內心世界的人,至少從一開始到現在,惟獨只有爺,他探不到他的思路;而這教他心安,這表示他還是人類。

    他,畢竟還是人類啊!

    零不會天真的以為拿刀向人時要挑斷動脈,使用念力時要緊逼對方的心脈,操槍時要對準心窩,任意變換連自己都認不得的外表……等等,只是為了教他保護自己,他很早就明瞭爺是打算要他做什麼,但他還是留下來了。

    最初的他還小,沒有全然自保的能力,亦不懂得完善的操控自己天賦異稟的能力,所以這只是交換條件。

    猶記得很久以前,爺帶了一群可愛又活潑的小動物,進入他毫無生氣的美麗囚牢內,那個自零來這兒後就未曾離開過的房間。

    爺讓他和它們一起度過一段短暫卻又與以往大為不同的愉快生活,待零不易對人敞開的心扉開始存有它們的地位後,爺就要他逐一殘殺它們的生命,以各種爺教他的方法。

    或許當時若爺要他一口氣將它們全殺光,零心裡所受的傷還不會那麼深,但爺要他一隻一隻慢慢的殘殺,讓他和它們從互不相識變成朋友,再從朋友變成敵人。

    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好長一段時間他都生活在充滿血腥味的密閉空間裡,只有他和逐一死去的可愛動物們。

    那是零第一次殺生,而後爺採取漸進方式,逐步讓零對親手殘害一條又一條的生命完全沒有感覺、沒有內疚,更不會自責。

    對於會不會下地獄這檔子事,他壓根兒都沒想過,只有一個人的零,去哪兒都一樣吧!

    對零而言,殺一隻螞蟻和殺一個人只有花費力氣上的差別,其餘什麼都沒有。

    奪取一條性命的同時,那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或使用超能力殺人時,在腦海中迸射的激光,猶如吞噬人們視線的火焰,紅得教人悚懼。

    但惟有此時,零才有他是存在的,他是活著的感覺,其餘時刻,他就有如機器人般,連走路都顯得生硬不自然。

    零是個聰明人,據調查IQ應該有一八○,他學習的能力相當驚人,令在遠處監視他的人更加相信——他不是人。

    他知道自己身處在一個相當龐大的非法組織裡,至於有多龐大,零沒興趣瞭解,否則他大可以他的意識潛進電腦終端系統內一探究竟。

    他也知道他每天吃進的食物裡含有一種無色無味的毒品,那是爺為了操控他而偷偷讓他服下的,至於自己能不能擺脫爺的控制,零也沒興趣多想。

    說他隨遇而安也好,說他不知死活也罷,他什麼也不在乎,連自己的性命亦然。

    也許自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放棄了自己。

    但有一天零難得開了口,「爺。」他如同別人一般尊稱他一聲爺,只因為他探不透他的心思,「一百次,我就離開這兒。」

    一百次算是報答爺這麼多年來對他的照顧,夠多了,他相信爺會好好利用這一百次,好好撈回老本,再淨賺一筆。

    ***

    不知自他說出那一句話後又過了多少年,不曾在意過光陰流逝的零打開這第九十八次的任務。

    他的內心有種不同於往常的起伏,一百次後他就自由了,他不在乎所謂的自由就是死亡,因為就算他解了身上的毒,他自知也阻擋不了數以千計的暗殺者;縱使他有著令眾人懼怕的超能力。

    而且他知道爺也不可能放過他,就如同每一個背叛組織的叛徒,他不會樂天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但他不在乎,他要解開自己設下的那堵牆,回歸到最初,算是給自己這無趣的一生一個交代。

    就像零不懂得珍惜他人的生命,他連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也許他終其一生就是在尋求一條死亡之路,他人的鮮血只是先為他的殞滅鋪路。

    打開指令,螢幕上顯現的立體影像是一個看似有零兩倍以上年紀的生命。

    A國綠色和平組織的理監事——路易斯.諾比,目前正受邀至太平洋蕞爾小島——台灣,做巡迴演講。

    ***

    在擁擠的人潮中,掠過一抹再普通也不過的人影,那平凡的模樣任誰看了好幾眼仍記不住他曾數度打自己眼前經過,T恤配上淺藍色的牛仔褲,無一不是時下年輕人最普通、最常見的打扮。

    但如果,僅是如果,有人曾細心留意到他額上沁出過多的冷汗,頂多也只會有曾有陌生人身體似乎極為不適的印象罷了,想記住他的相貌著實難矣。

    那與台灣半數以上的年輕人看似相仿的身影方離去的身後,驚傳眾人刺耳的尖叫聲——

    「啊,諾比先生昏倒了!快叫救護車!快!」

    「啊,怎麼會這樣?」

    「會不會已經死了?」

    隨著救護車鳴響聲的遠去,群眾亦逐漸散去,只剩人們的竊竊私語飄逝風中。

    晦暗巷弄內隱藏著全身蜷縮、不停顫抖的身子,他那幾乎隱沒在巷底牆壁的身形,很難教人留意到。

    又回到這片土地。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也許是因為這種感覺擾亂了他的心思,他才會比以往更承受不了施展超能力後,好像突然被掏空的身體。

    總是能在別人近身前,早先一步察覺而遠離的零,不知是否是因身體極度不適而靈敏度銳減,或是仍有其他他不知道的原因,一直到一道黑影完全籠罩住他低著頭的身形時,他才倏地抬頭。

    他雙眸瞠到極限,連爺都不曾辦到的事,眼前這名高大的男子竟輕易的辦到了!

    「你剛剛那一手很靚喔!」暗彝當下賣弄他剛剛才學會的新鮮辭藻,「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可以使人類這麼簡單便失去生命。人類還真是脆弱,不過是條血管被堵住罷了。」

    「你……」

    「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哪有什麼理由,就如同你為什麼會那一手的道理一樣!」總是帶著笑意的他,經常讓人掉以輕心地輕忽他真正的實力,其實他十分危險。

    零突地使出最後一絲氣力擒住暗彝的咽喉,在他勉強自己施力的同時,竟昏厥在暗彝懷中。

    「不錯嘛,我竟沒能躲開你的攻擊,我太欣賞你了!」

    暗彝打橫抱起昏厥的人兒,消失在暗巷裡,自始至終,都不曾有人目睹這一切。

    ***

    自暗彝無端冒出一個自稱是他老爸的人硬接他走後,他陸陸續續又多出一堆弟弟,當他開始期盼也許有朝一日會有個甜美可愛又可以寵溺的妹妹出現時,他老爸好像玩膩了這個遊戲,那個勉勉強強可以稱之為家的成員數量於是乎固定下來。

    當時年幼的暗彝因打不過他而被迫屈服於那老頭之下,得喊他一聲「爹」的那隻老狐狸,慢慢地坑他,要他扛起說是屬於他、責無旁貸的責任;久而久之,責任變成一種習慣,於是他便成了勞碌命的傢伙。

    真想再把那老頭揪出來,可惜老頭陪著年齡小他許多的情人不知躲到哪兒去了,任他翻遍整個暗冥界也找不出他的蹤跡。

    算他厲害!

    他的弟弟們則一點都不可愛,各自的性格都過於明顯,淡如水、酷如石、爆如火,當他們湊在一起時,老是只有尚可稱正常的他獨撐場面,和熱絡兩個字根本扯不上邊,只能用慘澹來形容,直到么弟暗曉星出現後才得以改善。

    又笨又惹人憐愛的么弟榮登最受歡迎的寶座,惟有他在時,他們才會像是一家人般,那縹緲又不切實際的血緣關係才會有浮上檯面的跡象。

    自小曉星就是大夥兒最放心不下的心頭肉,能力弱不說,他又長得過於甜美可人,像是讓人恨不得一口咬下的鮮嫩蘋果。

    大夥兒心照不宣,首次和默契兩字沾上邊,輪流守護在他身旁,不讓他落單,還每人各給他一顆蓄滿他們魔力的紫晶,盼學不會使用他人魔力的曉星能倚賴紫晶防身。

    想不到輪到二弟守護曉星時,他竟讓他獨自來到人界,更想不到的是,曉星一去就不肯回來,想見他還得親自拜訪。

    也好,趁此放自己幾天大假,將一堆爛攤子放到發霉長蛆,看看他老爸會不會突然良心發現,覺得不該這麼荼毒自己的兒子。

    眾兄弟中只有他會笨笨的攬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徒累個半死也不曾聽人說個「謝」字。偌大的暗冥界歸他管,他縱有天賦加上後天琢磨的能耐,有時也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呸呸呸!他可是精氣神飽足的正港男子漢。

    遺憾的是,和曉星聊沒幾句,就被他現在的監護人給「請」了出來。

    他不是不能理解對方不想失去曉星的心情,畢竟屈屈一個人類,要如何能留得住他們硬是要帶走的人?因為不忍心讓曉星為難,暗彝只好自動離開。

    暗彝在心中決定,哪天非要好好整整那個臭人類不可。

    聽說當初四弟暗巳之所以會釣到黏膩不可分的情人,乃是因一時的好奇而起的開端,想不到暗彝自己會同四弟一般,對人界的好奇相當濃厚,不過他只專對於異常的波動而言,也許是在自己生長的暗冥界裡,因殿下身份必須維護一定秩序的職責所在,換言之,就是職業病使然。

    歹命喔!

    離開暗曉星家後捨不得難得到人界一趟竟空手而返,暗彝留戀的四處遊蕩的暗彝正巧接收到一股深藍色的氣息直撲而來,其湛藍炫爛地在他眼前炸開,迸射出絕美的光彩,在他眼底烙下的殘像,久久不能散去。

    好不容易才回過神的他急忙尋找那抹藍,暗彝倒是對對方如此結束他人性命的行為絲毫不在意。對他而言,弱肉強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死便是死,只是回歸塵土罷了。

    不一會兒,再度發現的藍變得黯淡,而那人在攻擊他不果後竟昏厥在他懷裡。

    他將他帶回那理應不能見死不救的人類家裡,嘻,又可以多和曉星聊聊了。

    ***

    「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借住在你家?」暗彝雙手抱著昏迷的人兒坐在轎車後座,對著前座柔聲柔氣吶喊的同時,不忘在自個兒肩窩找個好位置,讓昏迷的人兒躺得舒服些。

    「你知道的。」

    對,我是能瞭解你簡單愚笨的想法,但這並不表示我能接受!

    明知曉星已不能離開他了,他仍兀自擔憂不已,認為若讓他和原來的世界接觸,總有一天曉星會後悔,後悔選擇留在他身邊。

    笨蛋!

    他們暗冥界的人可不像他們人類一般,他們繁衍子嗣難,覓得真愛更難,所以在千萬中選一的情況下,他們對感情相當死心眼。

    「你就不怕我一氣起來將你宰了?」暗彝笑得略顯陰森。

    「不會的,你捨不得讓曉星難過。」

    啐!被人踩到弱點的雄獅再如何狂吼也只是無謂的叫囂,起不了任何作用。

    「況且你說這人剛殺了人,我不管他究竟殺了誰,我也不在乎,但為了保護曉星,我不能留他。曉星畢竟是要留在這個世界的人,就如你們一般,我們也有我們既定的規矩,犯著是會惹禍上身的,為了曉星,我想換作是你也會這麼做的。」

    辯不過他的暗彝仍想做垂死掙扎,「但至少也該讓我同曉星說一聲嘛!」他不禁咕噥。

    想不到在暗冥界叱吒風雲的他,到人界竟得聽個小毛頭大放厥辭,曉星啊曉星,你什麼人不好找,偏偏找這個讓我怎麼看都看不順眼的臭小子。

    「為避免夜長夢多,這種事情還是愈快辦妥愈好。我將你們安排在偏僻的山裡,若是你不小心被人發現,我絕對會和你們徹底撇清關係的,你們自己好自為之。」

    「是是是,萬一被人發現,我會讓他們以為是我們擅自闖入的,和屋子的主人一咪咪關係也沒有。」

    「那原是我以前買來度假用的小屋,裡面儲存了可以撐上好一段時間的食物;還有,這些錢給你,你總知道在人界是使用這種東西來交易的吧?」

    接下手上那一疊厚厚的紙鈔,沒見過這玩意兒的暗彝顯得相當好奇,但他仍逞強道:「廢話,我當然知道。」

    「你可別跟人家買東西時就把一整疊紙鈔都拿到人家面前要他自己拿,屆時被人家整疊都拿走,還呆呆的說謝謝,你若還要留在人界,那可就麻煩了。」

    咦?他怎麼知道?

    我哪知這玩意怎麼換東西?能換多少東西?就像他們以物易物一般,任君挑選不就得了?多省事。

    被說中心思的暗彝不禁有些惱怒,「你好煩喔,都跟你說我知道了嘛!」可惡!早晚撕了你那張嘴。

    在心裡不停咒罵著的暗彝,唇畔仍舊帶著笑意,只是未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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