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天晴(二) 第八章 情生
    若非情已生 怎會 整顆心 想的念的 滿滿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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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將軍,初晴真的沒回來,您怎會上這找人,他不是在您府第嗎?」落雁樓裡,李嬤嬤正滿臉堆著笑容地招呼著上門尋人的祁滄驥。

    「是嗎?府裡管事的卻說她一早就跟七王爺辭行回這兒了。」神色自若地瞎扯著,反正人的確已經不在府裡,祁滄驥陪表妹婉儀上香回府已是午時過後,就發現殘雪人已不在,就連藏在兵閣裡那把銀瀑似的兵器也不翼而飛。

    在微惱疏失之餘,祁滄驥也不得不佩服殘雪閃人的本事,王爺府外他可是讓阿涵和岳軍一道守著,沒想到還是看不住這小子,更奇的是殘雪是怎麼知道王爺府裡收藏兵器的兵閣所在,又是怎麼通過層層暗樁機關取回兵刃?這點任是祁滄驥想破了頭也想不出。

    「咦?可是晴姑娘真的沒回來呀,碧落齋都還落著鎖呢,這可真奇怪了,晴姑娘不在您那兒也沒回這兒,她會上哪去呢?」叨叨念著,李嬤嬤的笑容一下變成了愁容,丟了個搖錢樹,她怎能不愁。

    「嗯……我想到齋裡頭瞧瞧,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沒問題吧,李嬤嬤?」才在猜想殘雪是否放棄了碧落齋的據點,忽地念頭一轉,祁滄驥想起了那次來找殘雪的黑衣人,猶記得殘雪不許他輕離碧落齋,這點倒可碰碰運氣試試。

    「啊,當然當然,倒是麻煩將軍了。」唯唯喏喏地應答著,李嬤嬤哪敢說個不字,急忙親自帶著祁滄驥向碧落齋走去,穿過重重迴廊後,她拿出鑰匙開了門鎖,推門讓祁滄驥入內。

    齋裡的一物一件如同上次所見都沒改變,偌大廳裡卻是靜悄悄地聽不到一點聲音,祁滄驥目光巡睨著,邁步走向內室,掀起珠簾,淡藍的床幔正隨窗外吹入的微風飛舞著,房裡依舊是冷清清地沒半個人影。

    「嬤嬤,你先去忙吧,我想在這兒待上一會兒,四處瞧瞧。」支退了老鴇,祁滄驥緩步走向窗旁的方幾坐了下來,雙手抱臂沉思著,好半晌,入鬢的濃眉漸漸攏起,臉上泛起了濃濃地抑鬱之色。

    「這小子能到哪去呢?才離床沒幾天的,唉,他胸口的傷這麼深,要是動作稍微劇烈些,創口再裂恐怕就危險了。」滿是惋惜的語氣,祁滄驥自言自語著,聲音卻是大了些,在這安靜的空間中顯的分外清晰刺耳。

    「算了,死了也好,省的我多費事……嗯,恐怕還死的難看,那傷處若是迸裂了,流出的血沒一桶也半缸吧,嘖嘖,光想都覺得痛。」聳聳肩,祁滄驥狀似放棄地起身離開碧落齋。

    當腳步聲消失在迴廊上,一抹黑影如幽靈般現身在窗外的樹椏上,一張黑黝剛毅的臉龐溢滿了擔憂的神情。

    早知道殘雪的傷有這麼嚴重,那天在誘開曾南雄兩人後就該再回頭尋他的,就算會被他責罵也無妨……此刻他會在那兒呢?赫連魑魅緊握著雙拳,胸口有如千斤重般沉鬱。

    無意識地抬眼望向灰濛濛的天空,飄了一上午的細雪已經停了……精神突地一振,赫連魑魅像似記起了什麼,想也不想就疾速地翻身向落雁樓外掠去。

    是的,寒冬已逝,快初春了,這場雪也大概是最後的一場殘雪了,他一定會在那兒的,一定……赫連魑魅抱著滿心希冀興奮地奔掠而去,沒察覺到樓外的矮牆邊有雙精璨的瞳眸正滿堆笑意地追躡著他。

    暮色中,滿坡滿林的銀白積雪彷彿讓不斷流逝的光陰停止了下來,蟲聲不鳴,鳥蹤不見,大地是一片無聲的死寂,一抹隱約可見的黑色在這片白茫茫的雪地裡顯得十分突兀。

    提著顆紛亂不安的心一路奔馳,赫連魑魅在見著這抹黑影時,終於鬆下了滿臉緊繃的線條,還好,他真的在這兒,能捱到這兒表示他應該還好吧……而越是接近,始放下的一顆心卻又懸上了口,擔心他又會是怎樣地傷害自己。

    直奔殘雪的面前,入眼的情景讓赫連魑魅懸到口的心再次揪緊……就見殘雪裹著那襲他留下的披風倚著一方墓碑坐在雪地中,像個孩子般安寧地睡著,一張俏臉卻是蒼白的駭人,從他肩上堆積的白雪來看,該是已經這麼坐上好一陣子了。

    「總是這個樣……為什麼就不能多愛惜你自己一點,為什麼就一定要這麼苛虐地懲罰自己……」整顆心都為殘雪擰得發疼,赫連魑魅痛苦地低語著,大步走向前想將他抱入懷中暖著,卻又在下一刻倏地凝住了身形。

    一股卓然天成的氣勢自背後漫天襲來,赫連魑魅神情凝重地轉過身,就見到一個俊朗的年輕人正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瞧。

    「祁滄驥…」瞳眸驟然緊縮,全身的肌肉霎時緊繃起戒備著,赫連魑魅沒想過竟會在這兒遇上這個難纏的將軍,他是怎麼知道這地方的?難不成……赫連魑魅想起了他在碧落齋的那席危言聳聽的話語,只怕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吧。

    真是個可怕的人物!赫連魑魅總算見識到這年輕將軍不負盛名的一面,想必他的武藝也會一如傳說中精湛,即使明白自己不是眼前這人的敵手,赫連魑魅仍打算放手一搏,再怎樣難他也要護殘雪周全,哪怕這代價會是他的一條命。

    「我沒有惡意,初次見面不用就這麼殺氣騰騰吧?」微笑地打著招呼,祁滄驥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仔細打量了這個跟殘雪一道的男人,就算閉著眼他也察覺的出這男人對殘雪超乎尋常的關心之情。

    「咦?老兄你有雙貓兒眼!」祁滄驥驚奇地發現阻在面前這位一身黑的仁兄有一雙琥珀色的瞳眸,映著雪光流轉著妖冶的色彩。「嘖,漂亮!」

    「你來做什麼?」曾經,有個人也這麼稱讚過他這雙禁忌的眼,赫連魑魅心底因為祁滄驥的話感到一絲撼動,然而面上卻絲毫不為他表露出的和善動容,甚至移身擋去了那雙灼人的視線,將殘雪的身形整個隱在他寬闊的背後。

    「當然是找你身後的人,他這樣悶不坑聲地就跑人,可不是個好習慣,好歹該跟我這做主人的打聲招呼才是。」不若赫連魑魅的緊張,祁滄驥顯得自在無比,孩子氣地朝赫連魑魅身後努努嘴,雙眼卻是饒富興趣地看著他適才不經意的舉動,那是種十足的保護意味。

    「別跟我打哈哈,就這樣?來說聲再見?不是想拿他歸案?」看不透眼前始終笑意盈盈的男子,赫連魑魅並沒有因為祁滄驥散漫的形態而鬆懈了戒心。

    「光我想又能怎樣,你會肯嗎?大冷天的,我可不想跟你打架……其實你大可以放心的,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我不會這麼早把這塊香餌吃掉的,只是請他留府做客而已」祁滄驥十分認真地說著,就只差沒拍胸脯大作保證。

    話剛說完,他就在赫連魑魅眼中看到了強烈的捍衛之意,下意識地伸手搓了搓應該是正漾著一臉和善笑容的臉頰,祁滄驥不禁扯唇苦笑了下,看樣子自己的演技好像說服力不太夠,似乎還得再加強些。

    「你離遠點,我要帶他走。」簡單明瞭的堅持,雖然赫連魑魅並沒把握能在祁滄驥眼下順利把人帶走,可是直覺告訴他,眼前的男人十分危險,不論他適才所言是真是假,自己都不可能放心讓殘雪跟這種人在一塊。

    不知為何,赫連魑魅心底有種莫名的恐懼,總覺得此刻若是放開手,殘雪就會離他越來越遠,消失在他永遠觸摸不到的地方,這種難以忍受的感覺在見到祁滄驥之後更是莫名的強烈。

    「喂,你怎麼也跟你主子一個樣,只挑想聽的聽……」滿是無奈的語氣,祁滄驥向殘雪坐臥處睇了眼,早該知道物以類聚,牛的同伴當然還是頭牛,幹嘛還妄想他能聽的懂自己說的人話。

    「別浪費時間,動手吧」自腰後取下雙桿並成纓槍,挽了個槍花,槍尖直指祁滄驥,赫連魑魅刻意走向另一側,想讓戰場遠離墓前的殘雪,避免等會的劇鬥波及到他。

    「……還真是一個樣,說不到三句就要動手,就不能文明點嗎?」喃喃抱怨著,明知不可為而為,祁滄驥真不知該說這人蠢還是佩服他護主的忠誠。

    「喂,我說過不想打架的,連殘雪小子都打不過我,你又何必要自討苦吃呢?」仍不放棄遊說著,祁滄驥都開始訝異於自己的好心腸,竟會在大冷天裡跟條牛費口舌,何況這頭牛似乎還有心覬覦著他的目標呢。

    「……說大話的傢伙……吵死了……」不滿的語聲幽幽傳來,頓時使得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緩,不知何時殘雪已張開眼,睜著雙澄澈的大眼不耐煩地瞪著面前擾他清夢的兩人。

    「嗨,小雪兒,你這樣悶不吭聲的翹家,我會很頭痛的耶。」親暱的打著招呼,祁滄驥樂得在一旁瞧兩人不約而同皺眉的模樣,不同的是殘雪是一臉不耐的神色,而赫連魑魅則是震驚的神情。

    「魑魅,這回又是怎麼?我好像說過不准來這的。」面無表情地轉向赫連魑魅,見多了祁滄驥的瘋言瘋語,殘雪很明白最好應對的方法就是別搭腔。

    「爺,對不起,是我疏忽,讓人跟了來。」自責地低下頭,赫連魑魅明白這地方對殘雪來說有多特別,他卻大意地讓祁滄驥闖入。

    「你的記性真的越來越差。」儘管面上一片漠然,殘雪心中的怒氣卻逐漸在醞釀中,渾身的不適已經讓他心情夠惡劣了,祁滄驥那張欠人扁的笑容無疑是雪上加霜,若是身手如常,殘雪毫不懷疑他會破例跟赫連魑魅聯手將祁滄驥大卸八塊,扔出這片屬於他的天地。

    「爺,魑魅只是……」知道這次自己所觸犯的禁忌有多嚴重,赫連魑魅著急地想解釋,卻終是吞回到口的關心,他明白知道就算是再多的擔憂與關懷,對殘雪而言都不會是個好理由。

    「喂,天寒地凍的,兩位別這麼好興致,要聊也換個地方吧,我家怎麼樣?有熱茶招待喔。」彷彿沒嗅著殘雪身上的低氣壓,祁滄驥熱心地建議道。

    「……」閉了閉眼,這該死的麻煩為什麼老在他眼前晃,早該知道這種人就算被刻意漠視,也不會安於被冷落一旁看戲的,殘雪的額角又開始一陣一陣抽疼起來。

    「魑魅,回去。」斷然下著命令,這是他跟祁滄驥之間的糾葛,殘雪不想把赫連魑魅也拉進來,他沒忘了祁滄驥身後臨淵堂所代表的意義。

    「爺……」遲疑著,赫連魑魅顯然不願丟下殘雪離去,不僅擔心著他的傷勢,更不放心放他一人去面對這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靖遠將軍。

    「別讓我再說一遍,魑魅。」冷聲輕語著,邪魅的笑容再次浮上殘雪蒼白的面龐,叫赫連魑魅看的心慌,卻讓祁滄驥一時看直了眼。

    「魑魅領命,爺……您保重。」低聲答應著,赫連魑魅的眼中滿是痛楚的神色,卻是只能咬牙反身奔離,不敢再多留一刻。

    「嘖,看不出來你這做主子的對下屬還挺好的。」沒阻攔連魑魅的離去,祁滄驥很明白殘雪支開他的用意,卻一點也不在乎,大魚在側,溜掉一條小魚沒什麼關係,只是這舉止多少讓他感到有點氣悶,原來除了小妤,這冷血小子也會有關心旁人的時候……

    「廢話少說,要拿我就動手。」搖搖晃晃地撐著墓碑站起,殘雪只想盡快讓祁滄驥離開這地方,這一畝他最不願外人踏入的禁地。

    「你就只聽到我的大話,旁的又都沒聽入耳。」揶揄著,看到殘雪不穩的身形,祁滄驥自然地走上前想扶他一把,目光卻在走近時被墓碑上的人名所吸引,上頭竟是刻著「歐陽初晴」四字。

    「歐陽……初晴?喂,別告訴我說這個初晴是……你不就是初晴嗎?」依著墓碑逐字念著,想不到初晴竟真有其人,這點發現的確令祁滄驥感到意外。

    好奇溢滿了心,祁滄驥決心今晚得想個辦法從殘雪身上解開這團謎,要不一個又一個的懸在那,滋味實在不好受。

    「又關你什麼事?」伸手輕拂著碑頂的積雪,殘雪的動作卻是那樣的輕柔,祁滄驥再次意外地在他冰封的眼底見到一絲依戀的神情。

    「好奇呀,嗯,看樣子回去得好好查查,乾脆選個日子叫府尹帶兵來開棺驗驗好了。」看得出墓裡躺的人勢必對殘雪十分重要,祁滄驥故意如此嚷著,雖然有些卑鄙,可是他實在不想被這小子身上一道又一道謎題給壓死。

    「你敢!」沒料到祁滄驥會用這陰險的手段威脅,殘雪的怒意如江濤般泛湧而出,在袖中的左手更是將流虹握得死緊。

    「你說呢?你該很清楚我的身份可以讓我隨心所欲的,冷靜點,你現在出手也只是白費工夫,最好的方法就是說給我聽,我不是個大嘴巴。」軟硬兼施地勸誘著,祁滄驥的語氣卻是難得的正經。

    「……」冷睇著祁滄驥,殘雪眼中的怒火漸漸褪去,剩下的又是一池冰雪的靜寂,半晌,才不帶一絲感情的吐出話語。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初晴,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為。」

    「好,我承認是我太主觀了,那真正的初晴又是誰?」是誰竟能讓你付出這樣濃烈的關心與感情……追問著,祁滄驥心中似有著絲難解的妒念,擾得他難以平靜。

    「她……初晴……我的妹妹。」

    「你妹妹?」出乎意料外的答案衝擊著祁滄驥,他沒想過墓中人會是跟殘雪這樣的關係,卻又是為何會讓殘雪至今還如此記掛呢。

    「歐陽初晴……那歐陽殘雪該是你的全名了,殘雪……初晴……」呢喃著,的確兩人的名字上有著極為明顯的關聯,祁滄驥忽地像是抓到些什麼靈感,衝口問著:「你和你妹妹是孿生子!」

    「……」再次訝於祁滄驥的聰捷,被迫揭開這不愉悅的往事讓殘雪冰冷的語聲多不了一點溫度。「是又怎漾?你別太自作聰明,隨便在我的名頭上亂冠什麼」

    「什麼意思?」話是聽全了,祁滄驥卻猜不出其中的道理。

    「就是這意思,我不叫歐陽殘雪。」殘雪不耐煩地答著,可以想見跟祁滄驥再談下去絕對會沒完沒了,可偏偏他又沒不說的自由,只是該讓他知道多少呢?

    「……」眉頭攏了攏,看的出殘雪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祁滄驥也識趣地打住,同時回想著他與殘雪見面來的點點滴滴,想找出些蛛絲馬跡來串聯。

    「……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嗎?」臆測著,從殘雪對小妤不經意流露出的疼惜看來,殘雪對妹妹的印象似乎停留在小妤那般年紀,他的雙親還健在嗎?為什麼這墓會這般孤零零的聳矗在這荒野中?

    「問她怎麼死的嗎?我殺的啊……早在姓陸的府裡我不就說過了?」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殘雪索性扼要說個梗概,免得東問西答的越扯越多。「十幾年前,歐陽一家被盜賊洗劫,一家十六口沒一人逃過。」

    「然後呢?」

    「還有什麼然後?人都死絕了你還要問什麼?」冷聲應著,殘雪打算就此結束這段無意義的對話。

    「全死絕了?你跟初晴難道不算劫後餘生嗎?為什麼你會進黃泉當殺手,又為什麼在落雁樓裡用初晴的名字?」實在難以滿意這種沒頭沒尾的答案,祁滄驥不死心的追問著。

    「餘生?你是瞎了眼,沒看見墓碑上的字嗎?我當殺手又關你什麼事?我高興,我喜歡,你管不著。」不耐煩地蹙起了眉頭,殘雪隨口虛應著。

    「我是管不著,只是你妹妹若是地下有知,看你每每這樣涉險玩命,老弄得雙手血腥滿身傷痕,用她的名字卻過這樣的日子,你想她會快樂嗎?」

    「你……別對我說教,祁滄驥,你還沒這資格!」咬牙迸出話語,每天捫心自問的話語被祁滄驥這般突然地問出,殘雪只覺得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記……快樂嗎?晴晴……答應你的我做到了,這樣就可以讓你快樂嗎?

    不是沒察覺這些年來的矛盾,殘雪卻從不予理會,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這世界的是非黑白早就都與他無關,他的夢裡一向只有初晴那甜甜的笑容。

    「別曲解我的用意,我只是想更瞭解你而已,瞧你對小妤的關懷,是把她與你妹妹重疊了吧,這麼疼妹子的人本性應該不壞,為什麼要做殺手?」祁滄驥視線緊鎖住殘雪漾著矛盾的雙眸,淡柔的語聲想誘出更多的內情。

    給我個原因……祁滄驥在心理輕喊著……就當是我的私心,不願與你處在敵對的立場,不願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不想再看你浸浴血海裡,傷的滿身滿心……告訴我個理由,我會找出與你共存的方式……

    「想瞭解我?你要瞭解一個殺手幹嘛?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冷血、多沒人性?呵……有意思。」冷冷地微笑著,祁滄驥不經意的話語觸動了殘雪最深悔的記憶,曾有的動搖瞬間被滿滿的嘲弄取代。「看樣子我好像有義務滿足祁將軍這一點疑問。

    「你說我疼初晴?呵……你可知道這個疼她的哥哥,可是喝盡了她的鮮血,讓她血盡人亡的兇手!如何,這麼疼妹子的兄長天底下大概找不出第二個吧,喔,忘了告訴你,那也是在我七歲那年,一個七歲就懂得嗜血的惡魔,祁大將軍你還覺得他會有什麼人性?」漾著邪魅動人的笑容,殘雪一字一語清晰地吐露出這駭人聽聞的往事。

    十多年了,記憶的創口早已痛的麻木,卻怎麼也忘不了那一刻她純然的笑容,她不怨他?!她竟是笑著看著他飲她的鮮血……怎能不怨不恨?只因為身為傳不了姓氏的女兒身,就被當成了犧牲的棄子……

    殘雪不知道,他永遠也沒法向初晴要這個答案,午夜夢迴,見的總是她的笑,總是她的歡顏……那她的淚呢?是不是就因為是娘親的決定,就因為是為了她最最喜歡的哥哥,所以……她連流淚的權利都沒有?

    沉默地注視著殘雪眼中擾動的流光,祁滄驥把震撼收在心底,縈繞心頭的是更濃的憐惜,如果一切是真,他無法想像一個七歲的孩子該拿什麼承受這一切,雖然眼前的殘雪仍在無所謂地笑著,他卻看不到他的心在哪兒……

    「我不會相信這是你的本意!」

    堅決又溫柔的語氣,這是目前他唯一能給的安慰,不是不想恣意將他呵護在懷中,讓他卸下他的驕傲,好好地放縱自己為逝去的過往傷悲,然而祁滄驥很明白,現在還不是時候。

    「哼,誰稀罕你信或不信。」極力否定祁滄驥溫柔堅定的語聲在心底造成的衝擊,殘雪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強調自己的殘忍,「別以為三言兩語就能叫我收手,除非把我殺了,否則沒人能讓我停下手,我就是喜歡見血,愛極了那種溫熱的觸感!」

    「喔,包括你自己的?所以老弄得全身沒處好肉?這理由倒是新鮮,那你幹嘛不直接拿刀抹脖子算了?」看著殘雪如刺蝟般虛張著利刺,祁滄驥的勁兒又全回來了,想逼出他真實的一面,就只有撩撥起他的情緒。

    「你以為我不想!」話衝出口殘雪就後悔了,幹嘛要說給他聽,失控的語句讓殘雪越來越煩躁,轉過頭去,便一跛一跛地走離初晴的墓地。

    「那就動手啊,少你一個,天下可會太平多了,也免得累得我天天東奔西走。」心腔子猛然一縮,祁滄驥沒想到殘雪會坦承不諱厭世的想法,卻依然不動聲色地跟在他身後,繼續以言語進逼。

    「……」緊抿著唇,殘雪不顧疼痛地加快著步伐,要不是對初晴有著份愧疚,有著份承諾,如今哪還會自找苦吃地活在這兒度日如年,而這該死的傢伙竟還盡往他痛處猛戳,簡直是可恨的叫人想把他片片凌遲。

    「怕痛啊?膽子怎麼這麼小,男子漢大丈夫,伸頭一刀有什麼難的?」感受著前方身影輻射出的濃烈殺機,祁滄驥似乎還怕這把火燒不夠旺,依舊不顧死活地繼續加薪添柴。

    「好,你先做示範。」氣極反笑,殘雪猛回頭就是一甩流虹,黑袍翻飛中直噬祁滄驥的頸項,同時帶血的織帶也舞向祁滄驥的下盤,存心要這該死的傢伙好看。

    「嘖,君子動口,動手就……」從殘雪的跛行,祁滄驥就吃定了他身形移動不靈活,好以整瑕地繞著他打轉閃躲,嬉玩般地逗著他,卻在瞥見黑袍下的斑駁血漬時斂去了笑容。

    「你這小子欠人扁啊,才半天不見,就有本事又搞了一身傷。」十分不快地數落著,祁滄驥身形倏閃,在銀瀑與織帶交織起的狹小空間裡靈活地穿梭著,轉眼就掠至殘雪面前,雙手閃電般穿出,分別制住他運力的左右腕。

    手腕受制,殘雪本能地仰身將重心後傾,同時右足極為迅速地踢出,但受傷的左踝卻承受不住反挫的凌厲力道,腿脛一疼一軟就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反而是靠祁滄驥雙手的支撐才沒狼狽地跌在雪地裡。

    「別玩啦,命都沒半條了還不能安分點?」好氣又好笑地望著這個已經半掛在自己手臂上的倔強人兒,祁滄驥實在很想乾脆把他敲昏了扛回去。

    「要你管!你這該死的殺胚!」口不擇言地怒罵出口,卻在下一瞬間被團濕軟堵了回去,駭得殘雪睜大了眼,就見到一雙湛黑的瞳眸近在寸前。

    惱得想咬下祁滄驥侵略的唇,下顎卻在動念時被只大手一握完全失去了力道,只能任憑那軟舌毫無阻礙地長驅直入,在自己口中翻吮肆虐。

    霸道又不失溫柔地親吻讓殘雪原本拒絕的意識變的漸漸模糊,只能全心感受著祁滄驥注入的暖暖氣息,感受著被他挑起一波又一波莫名的陌生情愫。

    「小雪兒,記的要呼吸。」看到殘雪因忘了呼吸而快暈厥的模樣,祁滄驥才不捨地結束這一吻,離去前還不忘在他唇邊再偷個吻。

    「你……你……怎麼……你……故意的……」氣息極度不穩的殘雪無力地指控著祁滄驥卑劣的行為。

    「誰叫你口出惡言,我是好心幫你清理清理,我是不介意你再多罵幾句啦。」看著又是氣又是羞、被自己逗得面紅耳赤的殘雪,祁滄驥的眼裡漾滿了笑意,只有這種時候,見到的才是他最真實的表情。

    「你……可惡!」忿忿不平的語聲在見到祁滄驥又貼近的面龐時倏地止住,殘雪睜著閃著火簇的大眼直瞪著,憤恨難平的神情寫滿了整臉。

    「別瞪啦,我定力很差的,再瞪下去難保我不會被你這雙剪水秋瞳給勾去,也想親親它呢。」話才說完,就看到殘雪急忙將眼閉上,動作之迅速讓祁滄驥不覺莞爾,「嘖,這倒是頭一次看你這麼聽話。」

    就這樣,難以反抗的殘雪又被祁滄驥抱回了王府,安置在祁滄驥房中暖暖的被褥上,一路不管祁滄驥說些什麼,他都一語不發地緊閉著唇,除了本就不願意搭理,現在又多加了一項理由——怕他突如其來的唇舌侵襲。

    第二次了,這該死的傢伙居然敢趁人之危地佔他便宜!一路上殘雪在心底罵了不下千百次,如果說眼神可以殺人的話,他恐怕早把眼前這姓祁的傢伙碎屍萬段了好幾回。

    「該死的,又撕我衣服!」饒是忍耐的功夫再好,在衣衫又被祁滄驥撕除時,殘雪終也無法不嚷出聲,誰叫他被點了穴,活像沾板上的獵物,任這惹人厭的傢伙宰割。

    「注意你的用詞喔,小雪兒。」不在意地撇撇唇,祁滄驥小心翼翼地剝除了血漬沾粘的上衣,仔細地檢查著胸前的舊創。「算你還有點腦袋,沒讓這兒再裂開,要不我可得拿麻繩幫你縫了。」

    「不過……我說小雪兒啊,你殺人的技巧就不能再好點嗎?」祁滄驥滿是無奈地望著殘雪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斧痕,「真不知道是你在砍人還是別人砍你……還是說這回又吃錯了什麼藥,才搞成這樣?」

    殘雪圓瞪起大眼,滿腔的怒火燒的更熾,沒人敢這麼數落他,沒有人!黃泉的殘雪,誰人提起都是一臉的驚嚇與畏懼,一直以來,他的名字就與死亡無異,誰敢質疑他殺人的能耐,而今竟被祁滄驥這般貶損,簡直是一大侮辱。

    「不服氣?有本事下回下手漂亮點,我不介意在一旁幫你評個分數。」斜睨了眼殘雪七竅生煙的模樣,祁滄驥依舊毫不客氣地批評著,紮緊了肩頭的傷口後,又伸手將他的身軀翻轉成俯臥的姿態,接著不預警地就扯退他下半身的衣物。

    「做什麼?該死的,別碰我!」一抹羞紅染上了蒼白的雙頰,殘雪極為難堪地轉頭對著牆,整張臉卻是熱的發燙,心裡實在恨極了祁滄驥。

    「怪我?!誰叫你傷在這的,不想給人看,下次挨刀就先挑個好地方,嘿,你剛剛好像又罵了句,嗯?我先記下了」挑釁的語氣,祁滄驥唇邊卻是泛著微笑,十分欣賞殘雪羞惱的神態。

    雖然之前已經為他點穴止血,然而似錐刺般造成的傷口頗深,血絲仍一縷縷不斷地泌出,祁滄驥取過一旁的淨布覆蓋住他腰背上的傷口,緩緩壓迫著施力止血。

    感受著後腰上厚實雙掌傳來的暖暖溫度,殘雪難堪的羞赧情緒中竟夾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彷彿此時此刻他可以暫時放下所有,在這雙穩健的掌臂覆蓋下獲得片刻的休息。

    「怎麼,倦了?」愛憐地看著殘雪逐漸放鬆的表情,祁滄驥拉過一旁輕柔的暖被覆上這具傷疲的身軀,雙手依舊隔著被壓覆著他後腰上的傷口。

    「……你這傢伙……是個怪人。」沒有嘲諷反駁,沒有惡言相向,殘雪難得溫馴地閉上眼低語著,莫名地他不想打破現在這種寧靜的感覺,貪心地依戀著這份難得的歇息。

    「會嗎?也許吧,所以才會跟你攪和在一塊。」輕輕地笑了笑,祁滄驥沒忘照例把殘雪拉下海一起損。

    「……你一點也不像個將軍……」

    「是嗎?將軍是啥模樣?橫眉豎眼?」

    「……至少……不能像你這樣……無賴……」

    「有嗎?好像沒人對我這麼說過。」

    「……你是我遇過……最不可理喻的……最亂七八糟……最……莫名其妙的傢伙。」

    「喔,這算讚美嗎?那麼彼此彼此,你也差不多是這麼回事」

    「……可惡的家……為什麼……老在……我面前……」低微的語聲終不可聞,殘雪就在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中,在祁滄驥溫暖大掌的撫覆下漸漸入眠,意識消失前,他已離不清這男人該屬的定位,心中的某塊地方正枉顧自己的意願,逐漸崩解……

    ☆☆凡間獨家錄入★★☆☆33掃瞄平平校對★★

    戲台上,生旦淨末丑正各自賣力地表演著他們的人生,戲台下,觀眾們也如癡如醉地沉溺在戲子們勾勒出的故事情節裡,分享著這虛構世界裡的喜怒哀樂。

    「怎麼了?這麼得空,約我來看戲。」台側的特別席上,一名衣著顯赫的中年人正笑呵呵地望著身旁同樣華麗穿著的文士。

    「別尋我開心,我哪像你這麼得閒。」輕搖著綢扇,文士也露出了笑容。

    「我就說嘛,你怎會轉了性,找我一同吃吃喝喝的,怎麼地,最近應該沒什麼讓你煩心才對?京裡頭沒什麼大亂子,孩子也都回到了你身邊不是?」

    「這就是我煩的事……唉……你人在兵部,想個辦法把滄驥調回去吧。」文士眼光仍看著台上的戲曲,神情專注如舊,吐出的語聲確恁般煩惱。

    「回邊塞去?我記的你一直希望他能回京安定下來,別在外頭老讓你掛心,怎麼才回來不到一年你就改變主意,又想讓他回去了?」

    「我是怕他越陷越深……你真不該讓他和殘雪相識的。」

    「嘖,原來是這事,看來外頭傳言倒真有這麼回事……他知道了嗎?不,驥兒還以為他是『初晴』吧,若是知道他就是殘雪,你也不用擔心了。」

    「你知道滄驥這孩子的,他一向行事沉穩,很懂得分寸,我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會是個性爽朗的姑娘家,沒想過他會對初晴這種柔弱女子動了真心,這下可麻煩的很,這孩子平素雖然甚為隨和,但一旦是他決定的事,就很難改變心意的。」

    「我也沒料到會是這般,驥兒該不是看到了晴兒的本性吧,你也知道要晴兒完全扮演跟他個性相反的角色多少總會有些破綻,而驥兒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很準的……可惜晴兒是男兒身,要不……」

    「老九你在說些什麼?我知道你挺喜歡殘雪的,可你不要忘了他跟我之間是怎樣的關係,事情一旦攤開來端上檯面,我就得親手毀了他。」文士沉下了臉,口吻甚是嚴肅。

    「真這麼嚴重?當年的事你也不得已啊,唉,造化弄人……歐陽磬若是還活著,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走上官宦之路,寧做一介平凡的布衣百姓。」撫著鬚髯,華衣者有著濃濃的喟歎。

    「沒什麼好不得已,讓他家破人亡的是我沒錯,我承認我的確多少有份歉疚,但若真是時候到了,你知道我不會介意送他下去與他一家子團圓的。」

    「七哥!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再騙自己了,我知道你沒辦法軟下心不動手,可是你難道真能無動於衷?他畢竟是你一手帶大的,雖然你從不表示什麼,但這幾年你把他擺在我這兒,不就是想藉我的手對他多照顧一點?」

    「別說了,老九,我與他之間最後的結果是沒法改的,只是遲早罷了……今天找你只想請你想個法子分開他們倆人,滄驥的性子頗強,我沒辦法強用婚配的方式束縛他,只能隔上段時間距離,讓他冷卻一下。」

    「好吧,不說了……其實你也不用這麼緊張,一個巴掌拍不響,就算驥兒弄不清狀況,晴兒自己難道不清楚?他的性子你也曉得,怎麼可能會任驥兒對他用情?」

    「我原本也這麼想,可是……我已經兩次見到滄驥極親密地抱著他進出王府,就算他自己沒這意思,但只要還扮著『初晴』一日,他就不能露出本性斷然拒絕。」中年文士語重心長地陳述著。

    「那乾脆跟驥兒把話挑明,讓他知道晴兒的真實身份,這總可以斷了他的念頭吧?」

    說歸說,隱約地心中卻有那麼點不願,這兩個孩子雖是十分不同的性子,他卻都喜歡極了,若要是一男一女,他鐵會想辦法盡力撮合。

    「我……怕他承受不住這打擊,不,我更擔心他會開始質疑我的角色,我這身份不想讓他知道,還不只他,我也擔心殘雪猜著我的真實身份,他們兩個都是極聰穎的,若是露點光景,只怕就什麼事都串起來了。」

    「再說……若是揭了殘雪的身份,恐怕他以後就更難行動了,消息指出滄驥因吳紹恩那件案子,現在已懷疑上落雁樓不是?只怕對初晴這身份也早有了懷疑,唉……我真不知道他是用怎樣的心態在看殘雪。」

    「也真為難你了,我們兩人,一明一暗,這些不光明的卻都讓你一人背了……七哥,別擔心了,其實皇上也有意思讓驥兒再回去戍守一陣子,最近邊境那兒不太平靜,那達似乎有蠢蠢欲動的跡象,但他又不想打斷你們父子難得的相聚,正為難著呢。」

    「皇上也多慮了,私情哪比的上國事重要,真有事當然得讓滄驥回去,老九這事你跟皇上說說,這幾天就頒旨讓滄驥出發吧,你自己也小心點,殘雪那兒倒還好,跟你不熟,不會知道你也是這圈子的一分,滄驥就難說了,他一向敏銳。」

    「哈,有這樣聰穎的兒子,你這做父親的還真是難為,放心,我知道的,就這樣,還有旁的事要我這邊留意的嗎?」

    「嗯,那個叫血影的居然是當年行動的一員,更沒想到這麼多年後,他還會認出殘雪,看來歐陽磬留下的真實雙胞胎了,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他們的借口而已,這下子恐怕後頭會跟著一些麻煩,這些年我遍尋他們不著,現在血影一死,只怕另兩個也不安分。」

    「你不想他們找上晴兒是吧,我會讓刑部留意著,必要時臨淵堂的人手也可以支持,當然驥兒那我自會有很好的解釋,反正他們也不是善類,不可能乖乖就範,殺了也是名正言順。」

    「麻煩你了,老九,我先走一步,還得上頤妃那一趟,婉儀這孩子怕是難與祁家結親了,真有些可惜。」

    「算啦,驥兒年紀還輕,慢慢來,再說滄元、滄馳兩個不都已經讓你抱了孫,你還急什麼?」打笑著,兩個人臉上終於都露出了笑意,一掃適才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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