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下) 第十章 情為何物
    早上一睜開眼,君蝶影就被眼前奇特的景象給攝住,著實呆了一陣子,只因他搞不懂怎麼會這樣……占滿君蝶影雙眼視野的是一顆由著茸茸細羽的鳥頭,兩顆咕嚕咕嚕的紅眼正一眨一眨的望著他瞧。

    見到雪兒並不會讓君蝶影如此驚奇,怪的是雪兒竟也學他的樣子將頭擱在凌書岳的胸膛上,才造成和君蝶影險些臉貼臉的局面。

    兩人一鳥居然有這種睡法,不由得讓君蝶影看直了眼,而雪兒也仿佛覺得有趣般一動也不動的跟君蝶影對瞪眼。

    「你們兩個瞧夠了沒……」其實凌書岳早已經醒了,只是靜靜的沒打擾君蝶影睡眠,到此時才出聲招呼著。

    乍聽這沉冷的語聲,君蝶影到此時才又意識到自己還躺在凌書岳身上,急忙撐坐起身想移開,披覆的獸皮順勢劃下,才發現自己竟是寸縷未著——如果包裹傷處的繃帶不算的話。

    雖然說又不是女孩子家,但從小到大也從不曾在旁人面前這半赤身露體,所以君蝶影驚愕下急忙拉著滑下的獸皮遮掩,全身的血液出奇合作的直往臉上沖,使得原本蒼白的雙頰紅霞滿布,像紅透的柿子,令人垂涎。

    看著君蝶影慌張羞澀的模樣,凌書岳有趣的枕臂欣賞著,目光火熱又無禮的巡視著,沒想到這個平素鬼靈精怪的家伙也會有這般生嫩青澀的糗樣,他怎會輕易放過這個整人的機會。

    「喂,有什麼好看的?」羞歸羞,君蝶影也不甘示弱的反擊,「干嘛把我的衣服……還不拿來!」

    「嘖嘖,真是狗咬呂洞賓吶!」凌書岳仍是瀟灑躺著,一點也沒起身的意思,「你那身濕衣服若是還穿著,早就凍得跟冰一樣了,哪還能這般有精神的跟我討?」

    微微揚起的唇角帶著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凌書岳心中正偷笑著……緊張什麼,我早就欣賞過你的裸體了,我還知道你後腰上有片淡紫的蝶影呢……

    「哎……是是,我的凌大少爺,可不可以勞駕移動玉腿,幫我拿衣服?」無奈的,君蝶影只好投降認栽,誰叫他此時動一下渾身就疼一陣,雖然離著置衣的木架只有幾步的距離,對他而言卻無異於遠在天邊。

    只是笑笑的望著君蝶影,凌書岳狀似悠哉的伸手逗弄著身旁蹲踞的雪兒,他現在的心情實在好得不得了,打他懂事以來從沒這般輕松愉快過,所以他很樂意繼續享受這逗人的樂趣。

    「……雪兒,過來!」看著凌書岳那超級沒誠意的笑臉,君蝶影知道想靠他拿衣服穿是沒望了,只好轉而和雪兒溝通。

    雪兒正揚著頭享受著凌書岳輕柔的抓搔,半瞇的紅眼在聽到君蝶影的呼喚時也僅是眨了眨,仿佛它很明了此時不是它插手管閒事的時候,同時還伸了伸那只受傷的右翅,像似告訴君蝶影——他也需要人照顧呢。

    「……」只差沒把眼睛給瞪出來,君蝶影沒想到雪兒居然陣前倒戈,心裡暗想著,以後一定要給這家伙好看,居然敢不理他!

    同時又忍不住皺眉打量著凌書岳,他實在看不出這人到底有什麼魔力,竟能將他昔日的親密伙伴誘拐去,瞧雪兒那一臉舒適的模樣……君蝶影忍不住嘟起了嘴。

    賭氣般,君蝶影硬是咬牙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只是還沒邁步腿就又軟了下去,當然在整個人跌到地前,凌書岳已迅速的抱住了他。

    有些擔心的檢視著君蝶影身上的傷處,凌書岳還有些自責玩笑開得太過火,沒想到迎上眼的卻是君蝶影那一臉燦爛得意的笑容。

    「好啊,你故意的!」佯裝生氣的語調,卻又在下一刻低頭覆上那漾著迷人弧度的紅唇,細細嘗著唇中的芳甜。天地又在霎時間倒轉,君蝶影原本乏力的身軀更加撐不住這讓人目眩的甜蜜,無力得癱軟在凌書岳的臂彎中,只能讓對方擁著、吻著,整個人像似一點一滴的融化了。

    半響,凌書岳才讓那微腫得雙唇有喘息的機會,看著君蝶影星眸半閉,似嗔還羞的模樣,凌書岳不禁覺得有些微醺的感覺。

    「……喂,你是在哪兒學這……壞習慣?」喃喃的抗議著,君蝶影沒想到自己對凌書岳的親吻竟是這般沒抵抗力,一下子就迷失了,像是所有力量都在瞬間被掏空,只剩滿身難以宣洩的熱。

    「想學嗎……你的話,我不收學費的……」凌書岳故意挑逗的在君蝶影的耳畔低語著,暖和的氣息輕輕搔弄著敏感的耳垂,癢得君蝶影直縮脖子想躲,然而人都已經在凌書岳的臂彎中了,又能到哪去?

    扭動間一不小心,緊扯在手的獸皮居然那般湊巧的不慎掉落,而凌書岳擁著他的雙臂依舊沒放開的意思,窘得君蝶影低頭直往凌書岳懷裡躲。

    「你……你……」悶著聲音嘟囔著,卻「你」了半天也說不出其他的字眼,君蝶影也奇怪為什麼每次碰上凌書岳,自己的腦袋總是變得特別鈍,反應也老是慢了一拍,再這樣下去,豈不是被他吃定了……

    「別擔心,我什麼也沒看到,不信你瞧!」語聲打斷了君蝶影剛形成的「憂患意識」,半信半疑的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又上了大當,因為迎著他的是兩片帶著濃情、漾著蜜意的唇瓣,而下一刻,他那最近經常空白的腦袋又再次變得什麼都不剩……

    「沒想到崖下是這般光景。」帶著些許驚歎的口氣,君蝶影緊跟在凌書岳身後攀爬著陡峭的巖壁,臨著湖的一面布滿著大大小小的洞穴。

    經過十余日的靜養,再加上凌書岳解除禁制恢復了他的武功,大致上內外傷勢都已痊愈的差不多,唯一還沒完全恢復的就是體力,這些日子的傷病著實讓君蝶影比以往容易疲累,凌書岳也特別留意他的狀況,直到今日才答應帶著他行動。

    「這景象你應該挺熟悉的。」嘴裡接著君蝶影的話語,凌書岳的雙眼則專注的找尋下一個可供手腳攀附的落點,同時眼角余光輕瞥,留意著身後人兒的狀況。

    「……是嗎?我也覺得有些眼熟,可是我不記得我有下來過。」仔細思索著,的確對這滿布著坑穴的石壁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卻想不起何時來過這兒,因為這是悔悟崖下,沒人能直接下崖,需要繞上好一段路才能到達這裡。

    「別分神,小心點。」眉頭微皺的叮嚀著,雖然知道君蝶影的功夫足以攀爬這段距離,凌書岳的心上卻仍是有著種擔心的郁悶感,「……還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的恐水的由來嗎?」

    「啊!你是說這些洞穴就是我所謂的林畔洞穴?!」如同發現新大陸般雀躍著,君蝶影是在想不到小時候違禁貪玩的地方竟然就是悔悟崖下。

    「……」聽著君蝶影興奮的語聲,凌書岳又不禁蹙起兩道劍眉,他知道君蝶影一定又沒留意腳下了。這小子,不知道自己這麼讓人操心嗎?閉上了嘴,凌書岳打定主意不再開口接話。

    「喂,你怎麼不說話啦?我們是要去哪兒呢?早知道就不叫雪兒回去了,這點距離,它一下子就飛過了,現在也……」開口招呼著前面的凌書岳,這攀爬運動如此單調,若再不說點話解悶,君蝶影實在難保自己不會在壁上睡著。

    「蝶影!專心點,別說我沒提醒你下頭是一個『很冷』、『很深』的湖。」刻意強調著,凌書岳倒不是故意嚇君蝶影,只是若不小心摔下去,可還真得很麻煩,他可沒想到君蝶影撿著他這個前人的余蔭,已經無聊到想睡了。

    「這招沒效,我不『怕』它又還沒沾著我。」察覺出凌書岳的用意,君蝶影故意扮了個鬼臉。他到底在窮擔心什麼?自己又不是紙糊的,可沒這麼脆弱。

    緊抿著唇,深吸了口氣納入丹田,凌書岳突然反身撲向君蝶影,在君蝶影還來不及反應時就已被他一把抱住,凌書岳就著勢子靈巧的踏壁轉身,下一瞬間,燦爛的銀芒倏地包圍起兩人。

    激烈的切割著大氣,迎著強勁的風勢,光球如箭般凌空射向十余丈外一個黑黝黝的崖洞,直到耀眼的銀芒斂去,兩人已身在洞口前的平台上。

    聽著耳畔的喘息聲,感受著面前胸膛急劇的起伏,君蝶影著急的抬頭看著那張微顯蒼白的俊臉,只見凌書岳雙眼微合,正在將體內竄流的真氣歸位。

    「你還好嗎?干麼用這種方法……又不是過不來。」不懂凌書岳為何要如此費力的使用凝氣御劍的方式,君蝶影悶悶得問著,因為這種方式很耗損真力,何況凌書岳還多帶了一個人。

    「咳……」輕咳了兩聲,一抹異樣的紅暈浮上了蒼白的面容,凌書岳睜開雙眼凝視著君蝶影,語聲略為沙啞的說著,「誰叫你不聽我的,與其擔驚受怕得慢慢爬,倒不如耗點力一次解決,免得我的心髒會負荷不了。」

    「我……」低著頭,君蝶影原只是想拌拌嘴,增加點攀爬的興致,卻沒想到凌書岳會這般認真,內疚之余不由得的垂下了頭低聲道著歉,「……對不起。」

    「只有對不起嗎?」故意沉著聲責問著,瞧著君蝶影那副頑童認錯的模樣,凌書岳已忍不住揚起了唇角輕笑著,他太了解君蝶影的脾性,那善良的心地總讓凌書岳不由得想捉弄他一下。

    「那……」猛抬起頭,卻發現凌書岳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君蝶影知道自己著了道兒,因此滿腔的歉意變成了一臉的苦笑僵在那……不知道誰的心髒需要比較強健一點,這家伙居然用這種方法整他!

    「那什麼,嗯?」伸手輕勾起君蝶影的下顎,凌書岳緩緩的低頭印上了唇,抗議的,君蝶影故意輕咬了一下凌書岳的唇瓣,沒想到反倒引起凌書岳更進一步的侵略。

    雙手捧著君蝶影的雙頰,凌書岳不同以往般重重的吻吮著貼覆的豐唇,靈巧的舌葉趁著君蝶影張嘴換氣時侵入,恣意的挑逗著口內滑嫩的小舌,盡管那舌瓣正不知所措的閃避著。

    「……」不敵這灼人的熱吻,君蝶影咿咿唔唔的想出聲,但很快的昏眩的感覺讓他暫時喪失了所有的思考的能力,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使不上力。

    直到君蝶影喘不過氣來,凌書岳才不捨的放開那甜如蜜的雙唇,正想親吻那羞紅的面頰時,一道奪目的神采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君蝶影左耳上掛著的一式葉狀的紫晶,泛著淡淡的光,甚是別致,而上頭似乎還有著什麼圖案。

    「這耳墜子真特別……怎麼我以前都沒發現?」悶悶的問著,凌書岳不記得他曾經看過君蝶影身上有這東西,這玩意兒如此搶眼,他不可能會忽略的。

    「你怎麼老是……唉,算了你問這個呀,這是雪兒帶給我的,今早才掛上,大概被頭發蓋住了,所以你沒瞧見。」君蝶影伸手將披肩的長發撥向耳後,好讓凌書岳看清楚。

    「舞……蝶影……」凌書岳逐字念出紫晶上的文字,原來那並不是圖案,「舞」字如飛,筆勢蒼勁,而「蝶影」二字則較為娟秀,但筆意依舊滿是飛揚的味道。

    「師父撿到我時,這東西就在我身上了,還有張字條寫著我名字。」君蝶影解釋著,「師父把它串成鏈子給我戴著,我嫌麻煩,就把它交給不管事的保管,頭陀叔叔你還記得吧,他倒是挺喜歡這墜子,常常望著它出神呢!」

    「這次他讓雪兒帶出來……大概是知道我好一陣子見不著他,算是代替他陪在我身邊吧……其實這該是我那未曾謀面父母留給我的。」睹物思人,君蝶影的口氣不禁有些眷戀與傷感,畢竟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靜靜聽著君蝶影說著,凌書岳只輕輕的摩挲著懷中君蝶影的背脊,他曉得這種事是沒有言語能夠撫慰的,就連時間都難以消磨。

    「其實說未曾謀面也不正確啦,師父撿到我時少說我也該有兩三歲了,只是腦袋不靈光,啥也記不得。」感受到背上那大手傳來的溫暖與關懷,君蝶影故意展開笑顏說著,表示已經不要緊了。

    「天色晚了,我們今晚就在這兒過一宿。」配合著轉移話題,凌書岳也不想讓君蝶影繼續沉緬於往事中,「剛剛做了件賠本的苦差事,差點沒捨命陪『君』子,得好好休息壓壓驚。」

    「啥?」看蝶影心神未定,一時沒聽出凌書岳話中別有所指。

    「嘖嘖……我同意,你的腦袋的確是不甚靈光。」凌書岳頗顯無奈的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我怎麼會挑上你做同伴的。」

    「呵……所以說如果我真是腦袋空空的話,那你凌大少的眼光豈不是……」揶揄的偷笑著,君蝶影的反應還沒真慢到無藥可救的地步,話剛說完便一溜煙的往洞裡竄去,他可沒呆到還留在凌書岳的臂彎裡等著受罰……

    當幾許晨光斜斜的射入洞口,受打擾的雙眼眨了眨的睜了開來,一整晚的好眠讓君蝶影覺得通體舒暢,好久沒有這般輕松的感覺了。

    正當他想伸一下雙手迎接這美好的一天時,才發現自己還被凌書岳擁在懷中,圈擁的臂膀是那麼有力,就仿佛深怕懷中人會消失似的。

    這些天來,凌書岳總以他體力未復、受不得寒為由,堅持一定要這般伴著他睡,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君蝶影看得出來那雙瞳眸中所含的深切關懷,而自己似乎也開始習慣這般親密的接觸。

    嘖嘖,原來這家伙這麼缺乏安全感呀,還真看不出來……偷笑得看著面前這張微帶稚氣的睡顏,君蝶影忍不住想著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聽著身後輕微的呼吸聲,君蝶影開始思索這一切是從何時開始的……開始習慣耳邊那淡淡的語聲、那暖暖的氣息,習慣回頭時總能見到那白色的身影……

    習慣他那霸道的口吻、那有力的臂膀、那沉穩的心跳,甚至連那令人臉紅的親吻都逐漸變成生活中的一部分……怎麼會這樣?無意間凌書岳的氣息就如空氣般充斥著四周,而自己竟也這般習慣他的存在……這樣對嗎?可以嗎?

    說實話,那一晚凌書岳那番話語的震撼至今仍深深地留在心底,君蝶影也察覺出自己對凌書岳也有著些許異樣的情愫,只是兩人這種微妙的關系還能維持多久,還有所謂的以後嗎?

    君蝶影很清楚這般溫馨平和的日子只是片刻的寧靜,那背後所跟隨的風暴、無形的沉悶幾乎快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只要靜下來,蕭玉麟嘶吼的語聲便會不斷的縈繞在耳……你們不可能在一起!不可能……不可能……

    不願去想,卻無法不想,不管君蝶影如何不情願,該來的終究還是得面對……而到時候勢必會是個兩難的局面,自己到底該站在什麼立場,扮演哪一種角色?

    「……真想挖個洞鑽進去。」喃喃自語著,頭痛的問題讓君蝶影開始覺得早醒並不是件好事,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腦袋瓜總是特別靈活,特別容易自尋煩惱……

    「干麼一大早就想挖洞?睡太飽啦?」輕輕在君蝶影額上印上一吻,凌書岳剛醒來就聽到摟著的人兒自言自語的不知在念些什麼。

    「沒什麼……」淡淡的帶過,這是兩人間無法碰觸的一點,所以君蝶影決定讓可憐的腦子休息,這些煩人的事情還是暫時丟到一邊去的好。

    反正想也沒用,在這棋盤中,他只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而在這棋局裡,他注定就如同過了河的卒子,回不了頭,只能就著棋局繼續走下去,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原點了……

    「今天要去哪?這些洞穴是有什麼寶,這麼吸引你凌大少,讓你在這兒耽擱這麼久?」轉著話題,君蝶影隨口問著,這些天來他也發現凌書岳留在崖下的原因似乎是為了找尋什麼。

    「……」若有深意的看著君蝶影,仿佛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他心裡在想什麼。許久,他才淡淡的答道:「這地方該有我一直在找的東西。」

    「你是說……易前輩?」回避著凌書岳銳利的目光,君蝶影垂下那雙可能洩漏心事的眼睛,「會是在這兒嗎?」

    難以察覺的暗歎了聲,凌書岳不禁覺得有些不快……為什麼要隱瞞呢?為什麼不明白對我說呢?是因為對你而言,我仍是個無法接受的存在嗎……就在這一瞬間,凌書岳感覺兩人間有著難以跨越的距離。

    不是不明白君蝶影的矛盾,兩人間對峙的立場並不會因自己對感情的坦白而有所改變,只因彼此都有著無法妥協的理由。

    雖然不想承認,但凌書岳真的怕君蝶影終究還是選擇捨棄自己。他可以不畏仇敵的拼殺、可以無視死亡的威脅,再艱難的狀況,他也能平心靜氣的面對,他對自己的能力有著無比的信心。

    但唯獨這件事,凌書岳絲毫沒有一點把握。每每想到這兒,滿心的不安就會變成對自己無力改變這情況的怒氣,這難以言喻的焦躁已快使他失控。

    他實在難以想象若君蝶影最後的選擇不是自己,到時候,自己還能回到最初那般在他身後默默守候的狀況嗎?然而,就算是強留住他的人,但心呢?心還在不在……

    「這地方離城並不遠,你說也說過這裡是禁地,所以我猜是這兒,當然,除非你騙我。」心中的不安讓凌書岳像只刺蝟般張起了滿身的刺,連帶著語聲也冷了下來,話也說的重些。

    有些愕然的抬頭,當君蝶影接觸到冰冷的眸子時,忍不住胸口一窒,悶得難受,但君蝶影依舊讓笑容漾在臉上,他明白,他懂凌書岳那種受傷的感覺。

    只是兩人間的問題並不會因幾句言詞而有所解決……凌書岳有他的堅持,自己也有離不開捨不下的牽絆。

    本來兩人間就只是個短暫的平衡,只有當雙方都停下了腳步……輕聲歎了口氣,君蝶影開始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凌書岳與自己,就算不是敵人,也絕難能夠變成朋友,只要仇恨存在一天,沖突就不會消失,這般混亂危險的關系還是趁早結束的好,對誰……都好。

    「我不會騙你。」轉身走向洞外,君蝶影深深吸了口沁涼的空氣,仿佛這樣能除去心口那股郁悶的感覺,「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看著君蝶影落寞的神情,凌書岳強忍住想擁抱他的沖動,故意從他身旁掠過,卻同未見般,不打一聲招呼便頭也不回的搶先躍出,向另一側的崖壁攀去。

    勉強壓下浮動的心緒,君蝶影遲疑了會兒,終於還是默默的跟了上去……還是跟在他身邊吧,至少,當那沖突的一天來臨時,或許,自己還能夠為他、為師父阻擋一些傷害。

    自己的決定並沒有錯,這種矛盾的關系早晚都會幻滅的,與其等到對方成為情感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時,再來承受決裂時那蝕心的痛楚,倒不如現在就停在這兒,停在這似友似敵的階段。

    只是君蝶影也無法確定,現在結束真還來得及嗎?凌書岳在自己的人生中是否真還沒走到這不可或缺這一步……

    時間在靜默的空間流逝,凌書岳仿佛有著用不盡的體力,不停的探視著一個又一個的洞穴,大半天的攀爬行動中絲毫沒休息片刻。

    這樣搜尋法可苦了後頭跟著的君蝶影,體力未恢復下,雙臂雙腿都已經麻木不堪,手掌指尖處更因觸覺的遲鈍,被巖壁的尖石劃出道道血痕,肘膝處也擦撞得片片瘀腫,可是他始終不吭一聲,只是緊隨著凌書岳的腳步。

    終於,凌書岳在一處有著突出平台的石壁前停了下來。迷惑得跟著站上了平台,君蝶影不懂凌書岳為何會停在這一片石壁之前,眼前除了有個落腳處外,什麼也沒有啊。

    「哼,這點伎倆!」只見凌書岳伸掌貼覆於石壁上,不見他有其他動作,堅硬石壁便在他掌下逐漸化作碎石細粉落下。

    而當石壁中出現一黝黑物時,銀芒一閃,這物體就以被凝魂削落在地,君蝶影將它撿起來看個仔細,發現那是個精鐵打造的物品,有著機簧、細繩,還有股刺鼻的桐油味。

    此時君蝶影才明白凌書岳為何用陰勁化石的方法,而非以掌勁直接劈裂石壁,若真如此莽撞,恐怕石壁內暗藏的機關已經被引發。

    將陸續露出的筒狀木盒等丟入身下的湖中後,凌書岳才持著凝魂如切割豆腐般的切割著堅硬的石壁,在一陣耀眼的光華後,原本崢嶸的石壁化作快快整齊的方石崩落,露出了一個可側身通過的長形入口。

    「……」靜靜地看著,君蝶影又再一次見識到凌書岳那身精湛的武藝,要知道凝魂雖屬利器,但要能這般輕易的切裂巖壁,沒相當火候的內家功夫也是無法做到,然而凌書岳做來卻如同吃飯舉著箸般容易。

    收起凝魂,凌書岳搶在君蝶影之前進入,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君蝶影明白凌書岳這樣的舉動是為了保護他。是在擔心自己會被裡頭的機關傷到吧!想到這兒,心頭升起一股甜孜孜的暖意,消去了不少郁悶。

    燃起手中的火褶子,凌書岳點著了事先准備的枯枝所作成的火把,霎時間原本漆黑的景象亮了起來,依稀看得出這是間不大的石室,仿佛天然形成,略呈長形,可能好一陣子沒人來過,所以空氣中泛著悶濕的霉臭味。

    再將火把向前舉些,入眼的景象卻讓凌書岳看的目眥欲裂,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似乎得花大量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的舉動。

    察覺到凌書岳的異狀,君蝶影急忙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石室的盡頭有一座巨大的木架,而架上綁著一具白森森的髏,上頭還掛著些破碎的衣衫。

    其實說是一具並不十分貼切,因為這副骷髏架子被肢解成了六塊,頭、手、雙腳都與原來的身體分了家,而分散的四肢也並非完全,少了左掌,右膝以下也是空蕩蕩的。

    難道……這就是昔年令人聞之色變的「魔尊」?君蝶影不禁覺得駭然,看著這殘缺不齊的屍骨,可以想見當年的戰況是何等慘烈,而死後這般淒慘的殘肢斷骨,兩者間的怨隙又是何等強烈。

    「小心有埋伏!」一把拉住正一步步顫巍巍走向前的凌書岳,君蝶影急聲提醒著,他知道凌書岳此刻必定心緒散蕩,正是最脆弱且最疏於防范的時候。

    而當君蝶影看清了凌書岳的模樣後,不禁又更揪緊了心,原本那紅潤的臉色早已褪的慘白,原來豐潤的下唇也被咬的血跡斑斑,沿著唇角流下絲絲鮮血,頸際的青筋暴起蠕動著,那模樣真像個欲擇人而噬的惡鬼,此刻稱他為「魔」是在一點也不為過。

    「……放開!」冷冷得推落君蝶影拉扯的手,凌書岳眼中有著十分露骨的恨意,叱喝的語聲更顯出他滿腔的憤怒,那滿溢的怒火灼的君蝶影心口發疼,卻也只能無言的垂下視線躲避著不敢相對。

    「看清楚!這就是你們名門正派的行徑!」淒厲的嘯聲響徹石室,伴隨著厲嘯,凝魂的銀芒瞬間張起,如網般包裹著凌書岳滿室游走,而所有室內的陳設也都被這灌注怒氣的劍氣摧毀,灰飛湮滅。

    然而,同時間四周的機簧彈跳聲也連接不斷,此起彼落的響起,但是以凌書岳身形之快、劍舞之密,所有被引發的利劍、霧、刺網、石灰都一一落空,而等光華驟斂時,凌書岳已抱著木架回到了原地。

    緩緩的放下木架,凌書岳滿是傷悲的注視著枯骨,極動之後是反常的極靜,此刻的他就如同是尊石像,不言不動的半跪於木架前,背影看起來是那般的孤寂。

    默默得立於凌書岳的身旁,君蝶影只能這般靜靜的陪著,他知道此時不論說什麼,凌書岳都無法聽入耳,而任何話語也都無法撫平這最深刻的心傷。

    「……哭出來的話,或許……會好些。」終於,君蝶影還是忍不住出聲安慰著,凌書岳這種無言的傷痛實在令他不安,他到寧可凌書岳能放聲哭喊發洩一下,這種無聲的哀傷無疑更讓君蝶影覺得難過。

    奈何白色的身影依舊寂靜,就如同此刻的世界已於他隔絕,他只存在於自己的世界中——那個如今無人可進入的地方,就連君蝶影的語聲都難以傳達到那冰封的國度。

    是因為有我在,所以你無法發洩心中的痛苦嗎?是因為不想讓我見到你脆弱的一面?還是怕讓我看到你的淚……是因為……我根本沒有資格參與這一切嗎……人就在你身邊,卻什麼也做不到,與你的距離是如此之近,感受著你的呼吸,卻聽不見你的心……

    眼眶中漸漸泛起了淚光,咬著唇,君蝶影慢慢轉過了身,悄悄的退出了石洞,被凌書岳摒棄於外的痛楚終於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遲了,他已經來不及將領書岳放在心底那扇門外……

    原以為可以斷然結束這段他從不曾認為開始的關系,直到此刻,君蝶影才清楚地明白自己錯了,所有的原以為都只是在欺騙自己,怎麼可能以為結束的了……

    只是不想承認罷了,只是……害怕面對承認後可能的改變,沒想過自己竟會有這般懦弱的一天,竟會這般懼怕去面對自己真實地感覺,這實在不像自己啊……而如今面頰上沁涼的淚水已讓他沒法再否認,再也無法隱瞞……

    漆黑的洞穴,君蝶影瑟縮在洞中一角,好冷,好想生火來驅走這一室的黑暗與寒冷,卻又不願打擾坐臥另一頭靜默的人兒,離開石室後,凌書岳又覓了個洞窟,就這麼不言不語的抱膝坐著,兩個多時辰來動也不動。

    自發現易天宇的屍骨後,凌書岳就仿佛隔絕了一切,靜靜地將屍骨化為灰,默默地將骨灰用手盛起,裝入筒,納入懷,無言的起身,離開,這一切君蝶影都只能像個局外人般的看著,更像個透明人,進不了凌書岳的眼。

    「……」思緒飄飄蕩蕩的,恍惚間君蝶影只覺得這筆賬真是越來越難算了,不知道孫如意的算盤能不能算得清……想到這兒,君蝶影只能微微牽動嘴角,如今他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

    『哈……這就是你們名門正派!』凌書岳的狂笑就仿佛還在耳畔響著,那瘋狂的嘯聲與模樣直讓君蝶影心悸……逝者已矣,何必殘人屍骨,真有什麼天大的仇需要這麼做嗎?君蝶影不懂,他真的無法了解有必要做到這麼泯滅人性嗎?

    該怎麼辦呢?眼下的沖突已是在所難免,即將發生的又是場流血斷命的殺伐,而自己所牽掛的卻已不是只有師父一人……君蝶影很清楚心裡那白色身影的份量與日俱增,然而諷刺的是,這樣的自己卻已無法溶化那顆冰封的心。

    如果說如今有什麼能撫慰凌書岳那滿身創傷,哪怕是刀山劍林他都肯闖,為的……只是不想再見到那人如冰的眼神,不想再聽到那人泣血的狂嘯,可是現在的他又能怎麼做呢?只能呆呆的杵在這兒……

    終究君蝶影還是緩緩的戰起了身……不能放著他不管,不能就這樣放棄,就算他拿自己出氣,也無妨……暗自下著決定,輕輕的走到凌書岳面前蹲下,君蝶影怯怯的輕觸著凌書岳的肩膀,像是想給他些溫暖卻又擔心驚擾了他。

    凌書岳慢慢得抬起頭,沒有溫度的黑眸猶如一池幽深的潭水,讓人望著不禁有種沉入無底深淵的感覺,直叫人迷惘又懼怕,君蝶影卻無畏的迎上那道視線。

    「……有什麼我可以做的……什麼能讓你覺得好過些……」鼓起勇氣,君蝶影由衷地說著,不想再欺騙自己,已經無法裝作不在乎了,既然已經決定面對,君蝶影就不容許自己仍畏縮的躲在原地。

    「呵……怎麼一副如同殉道者的模樣,這就是你們名門子弟唯一會使得手段嗎?……什麼都可以,嗯?」撇唇冷笑著,凌書岳一把扯過君蝶影,毫不顧慮的將他壓倒在堅硬的石地上,覆上唇舌放肆的在他口中捕獲著——狂暴而冰冷的吻。

    「唔……」難以呼吸的窒息感,身後尖銳的稜石刺得他發疼,唇瓣間淡淡的血味更讓君蝶影覺得昏眩,但真令他難受的石凌書岳那不帶一絲感情的吻噬,純粹報復性的掠奪,無情的令人心寒,君蝶影忍不住伸手推拒著。

    「怎麼……不願?你不是想取悅我嗎?」輕佻的捏著君蝶影的下顎,凌書岳的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戲謔,「還是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喔,我差點忘了,這不是你們最拿手的戲碼嗎?」

    「我……沒有……」難以忍受凌書岳嘲諷的眼光,君蝶影掙扎著別過頭去,雙手放松了抵抗的力量。

    「呵……這樣嗎?那我到要好好看看你跟他們有什麼不同。」再次捕獲住血染得紅唇,大手緊扣著君蝶影後腦迎向自己,不容他有一絲喘息機會。

    疼麻的狂吻逐漸移往下,君蝶影除了急劇得喘著氣外,再也顧不得其他,而凌書岳的雙手則乘隙扯開了他胸前的衣衫,恣意品嘗那片白皙嫩滑的肌膚,留下片片烙痕。

    沁涼的冷空氣觸著了如緞般的肌膚,讓君蝶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而讓他不住顫抖的則是陌生的撫觸感帶來的恐懼,那種猶如掉入深谷的恐懼凌君蝶影閉緊了眼,僵直了身子,雖然心中一直安慰著自己別怕,無奈身體卻背叛了他,忠實地反映出他的害怕。

    「……不阻止我嗎?」若有所覺得停下了動作,冰冷的黑眸仍看不出有半點激情的火花,沒有絲毫的愛意與憐惜,「再來我可不會停下來,不管你願不願意……」

    「……隨你……如果……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就……」仍是緊閉著眼,君蝶影喘息的低語著,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剩下的唯一清晰地就只是不想再逃避自己的感覺,不想再忽略對他的這份感情。

    如果這能讓心裡覺得舒坦些,就隨他吧……反正自己早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什麼可以、什麼又是不該……這般迷惑紊亂的感覺連自己都搞不清了,所以,就都隨他吧……

    沉默得看著身下顫抖的人兒,分明是在強忍著害怕,嘴上卻還這般逞強,這樣叫人看了實在……再次俯下身,凌書岳將臉深深的埋在君蝶影起伏的胸膛上,雙手環過那纖細的腰身,緊緊擁抱著他,聆聽那劇烈的心跳聲。

    突如其來的碰觸讓君蝶影又是緊張的繃緊了身體,良久,卻未見凌書岳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忍不住吶吶的開口,「……你……怎麼了?」

    「……受不了你這個……是在笨到家了,你腦子到底在想什麼!」

    悶悶的聲音自胸前傳來,君蝶影被這一連串突兀的罵語搞得滿頭霧水,不由得愣愣的睜大了眼。

    「你這家伙……」抬起頭,凝視著君蝶影的瞳眸不再是無情的寒冰,其中帶著些微的歉意,更有著明顯的不捨,「為什麼要對那麼好,這麼縱容我?你就這麼甘願被這樣的我所擁抱?」

    輕輕的覆上唇,凌書岳溫柔的舔著剛才被他弄傷的唇瓣,同時也替君蝶影拉上衣衫,將他緊緊地擁在懷裡,暖著那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害怕而不停顫抖的軀體。

    「對不起……弄傷了你。」充滿自責的低語著,凌書岳心裡不禁輕歎了聲,明知道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卻怎麼也克制不了心中的怒意,終究還是深深的傷害了他。

    這樣劇烈的轉變實在是君蝶影始料未及的,就仿佛在快要溺斃時被拉出了水面,原以為凌書岳就此離開自己遠去,兩人間再也不會有交集,而如今他卻這般真實的,如以往般對自己輕聲暖語的。

    「沒關系……不要緊的,真的沒關系……」似乎一時間無法接受這樣的變化,君蝶影有些怔忡的重復說著,只要能稍稍減緩凌書岳心中的痛,這點兒傷實在微不足道。

    「疼嗎?你手上也有不少傷口吧!」執起那冰涼帶傷的雙手,萬般不捨的合攏在自己的掌心中,凌書岳不是不知道白天那種攀壁法著實讓君蝶影吃足了苦頭,恐怕身上還有不少瘀青吧?而自己當時卻殘忍的不予理會。

    「你……知道?」有些驚愕的回頭望著身後寬闊的胸膛的主人,君蝶影沒料到凌書岳在那時還是在意著自己,即使是在生氣的時候……

    微微的頷首,即使在黑暗中,凌書岳之道君蝶影也會明白他的心意,本來能這般輕易了解自己的就只有他啊,為何自己卻還這般不懂珍惜,任性的傷害他,還說什麼他的一切要由自己守護……凌書岳實在氣自己的壞脾氣。

    「該休息了,明天我們先將我師父的遺骸送回去,其他的……就再說吧!」語聲恢復了平淡,凌書岳為這一整天的混亂局面劃下句點,暫時就這樣吧……

    現在的他只想擁著君蝶影入眠,只想聞著他的發香,聽著他低淺的呼吸,看著那不染塵污的純淨睡顏,即使心中復仇的堅決並不因此稍減一分,但,暫時就這樣吧……

    在君蝶影的額上輕輕的印上一吻,凌書岳像是哄孩子般呢喃低語著,他感覺得出君蝶影早已累了,只是還強打起精神撐著。

    「送回去……哪兒……」囈語著,君蝶影開始覺得視線模糊了起來,撐不住的眼皮有如千斤般沉重,一整天攀壁的折磨,全身都酸痛的像散了般,加上心情的大起大落,他實在覺得倦極了。

    「楓潭……」這是君蝶影最後聽到的話語,雖然有著不少疑問,卻也都被腦中的瞌睡蟲打敗,意識愈來愈渙散,他知道周公邀約的這盤棋已經沒法抗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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