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瑞 第五章
    四色齋門外還是第一次有馬車專程停在門口,其他人還在奇怪馬車裡的人物會是誰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俏麗的小姑娘打開馬車車窗的簾子,黑白分明的雙眸在四色齋裡頭轉呀轉的,終於看見了她想要找的人,連忙探手招呼。

    「唐大哥!唐大哥!」一點也不在意其他人好奇的眼光,玉白的手臂伸出車窗直直招呼著,這等美麗的風采可不是他們這些尋常人家可以常常 觀賞到的,頓時,分散在店裡週遭的客人全傻楞楞地瞪著美景瞧,有的忘了嚼嘴裡的包子,有的忘記剛剛仍熱得燙手的包子還在手中扔著等涼,緊緊握著熱包子燙得手都紅了。

    唐朝陽停下手邊的工作,擦擦雙手有些奇怪地快步走到馬車旁邊。「來了怎麼不進來?」

    鳳揚苦笑,身子往後退了一點,露出點空間,讓他有機會瞧見坐在馬車裡頭苦著一張臉的風舞。

    細心的眼睛一下子就望見了鳳舞腳上手上的傷痕,纏著白布條外的細白手臂有著明顯的擦傷,右邊額頭上也有一塊瘀青。

    「怎麼會弄成這樣子?」剎時充滿胸膛的心疼忘了店裡頭還有無數只限睛瞧著,毫不避諱地將高大的身軀采人馬車裡頭。

    空氣好像稀薄了點。

    鳳舞睜大眼睛瞪著狹小的馬車被三人給擠滿,尤其是他跟唐朝陽兩人之間的距離…

    ……好近,近到連他呼出的氣息馬上被他吸人胸膛中。

    「不小心跌倒的。」這是他跟風揚約定好的藉口,不想讓他擔心,不願意讓他知道這樣的身子有多少人

    在覬覦,那不是一件可以驕傲的事情,對於身為男兒身的他,不過是一種笑話。

    「趺成這樣子?」怎麼跌的?

    「從樓梯上摔下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因為為他心疼,因此溫和的臉龐有點嚴肅。

    「又不是故意的。」

    「喂!你們兩個不覺得呼吸困難嗎?」風揚推推光顧著說話的兩人,他們不覺得呼吸困難,她都覺得氣屏恕*?br>

    「先下馬車再說吧!」瞧他一臉委屈的模樣,再如何為他心疼,也發不出什麼脾氣來。

    還要說啊?

    風舞抬起雙手很自然地偎人他的懷中,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姿態有什麼不好,就像那寬闊厚實的胸膛,生下來就該是自己的屬地一樣。真是糟糕,會不會是他在「蕩樂閣」待了太久的時間,所以才會這樣不知羞啊?

    唐朝陽哪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不管眾人的眼光都在自己跟風舞身上,他還是坦然地抱著嬌小的

    人兒,將他的臉蛋依偎在自己的心口深埋著,讓誰都沒有機會見著那絕色的美麗一分。他想過,想過日子就這樣下去真的沒什麼不好,不是很在乎未來的生活有沒有兒女陪伴,他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那風舞呢?生活在「蕩樂閣」那樣的環境中,太過於靜逸的生活他喜歡嗎?直直地穿過外頭的店面,來到後頭的小院子,再轉到房間裡小心翼翼讓風舞在自己的床上坐好,起身時,眼睛不由得再瞄到那包裹著白布的腳跟手,很嚴重的模樣。

    「傷得很嚴重嗎?」在他的身邊坐下,大掌捧住小腳,替他除去鞋襪,小小的腳丫子形狀纖細卻不美麗,

    腳尖腳底的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看見他辛苦練舞所留下的痕跡,腳丫子上方原本惹人遐思的纖細足踝此刻有點兒腫脹,雖看不見白布下的傷,但是從透著青黑色的皮膚可以看出絕對不會是小傷。

    「都跌斷了,你說嚴不嚴重?」那天是躲過了太后的壽宴,但是人也摔得差點連命都沒了,就說那棵樹太高他偏不聽,沒敢忘記風舞摔下來時的模樣,額頭手腳都是艷紅的鮮血,人也摔昏過去了怎麼喊都喊不醒,害她當場涕淚縱橫,還以為真的把人給摔死了。

    都是那王爺的錯!

    御醫診斷後確定只是傷得嚴重,沒有生命的危險之後,她放下心偷偷地來到表演的場地觀看,果然發現鳳舞口中的那人,如兩人猜想,那人真是剛從邊疆回來的王爺,一雙如鷹隼般的狹長黑眸緊緊盯著表演的每一個歌姬舞伎,恍若搜尋獵物的野獸一樣。

    幸好!

    幸好風舞沒事,幸好這一摔躲過了這人的視線,離開皇宮時她還瞧見這人跟閣主說了幾句話,是詢問鳳舞的蹤跡嗎?若非風舞絕然的一摔,恐怕現下已成為沒有未來的男寵了。

    這時才想起鳳舞跳下樹時問她的話。.

    「不會再有下次了,你說對不對?」那人不會就此罷休的,輕易放棄的人不會有一雙看不透的眼睛。

    不會再有下次了對不對?

    局限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話,也是心中的希望,再來一次,絕對不會是摔壞了身子這麼般容易。

    「這一次他摔傷,連續發燒兩天不省人事,醒了還讓閣主訓了好大的一頓,這幾個月在傷還沒好之前是別想舞了,反正在「蕩樂閣」裡閒著也是閒著,所以乾脆收拾了些簡單的東西過來……」風揚嘴裡念著,聽在兩人的耳中像是這裡已經成了風舞的一個家。

    一張不及巴掌大的小臉難得渲染起朵朵紅雲,沒敢忘記住進別人的家裡應該先跟主人招呼一聲才是,他們卻公然進駐,也不問問人家有沒有多餘的房間。

    「方便嗎?」微微抬起頭,在他的耳邊低聲詢問。

    唐朝陽微笑,小心移動他受傷的腳讓他平穩地躺到床上,沒忽略掉泛著紅霞的臉蛋有絲疲累,傷是獻舞的那天傷的,昏了兩天,稍微一推算今天不過是第三天的時間,可見他醒來不久就往他這兒過來了。

    這樣虛弱的身子,應該等養好了傷再過來的,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瞧不見半點辛苦,裡頭有絲像是依賴的弦,正慢慢牽引朝陽到他的身邊。

    「當然,這裡是你的家。」喜愛他過於年齡的成熟,但也同樣為此心疼,他的依賴不是負擔,反而讓人覺得鬆了一口氣。

    毫無掩飾的說法,直接坦然的眼光,有些憔悴的臉上終於點上甜甜的笑。

    值得了,就算摔壞了身子,一輩子都不能跳舞也沒關係,為了這樣的一句話,一切都值得。

    幾乎負荷不了的感動在心口蔓延,太多的情感反而無法形成語言,腦中閃過「蕩樂閣」裡的舞伎取悅官人的方式,仰起小臉,在唐朝陽的臉頰上輕點雙唇。

    在「蕩樂閣」裡,這樣的動作不過是一種虛假,但是在此時,他卻覺得藉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交付了自己的一切,能不能得回什麼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光是可以這樣滿懷感動地親親他的頰,就是一種滿足。

    唐朝陽微楞,還來不及有更多的反應,那小臉上純潔的虔誠又再度撼動他少有波動的心湖。多年來不曾嘗過心動滋味,眼裡看著媒婆送來的一張張畫像,絲毫沒有波動的心情讓他以為因為無所求,所以不動心,如今見了風舞,才明白「情」這一字不是求來的,今天不過是與風舞的第三次相眾,從原本的動心、溫情,到如今的撼動,全都是不由自主的漣漪。

    房裡不知何時就剩下他們兩個,鳳揚早在他們兩人低語的那一刻離去,連風舞的一記輕吻也沒瞧見。

    「是喜歡?還是討厭?」瞧他楞楞的模樣,鳳舞揚手撫著剛剛親吻的地方,吻的時候比摸起來熱些。

    收回心思,繼續剛剛做到一半的事,將在一邊疊好的薄被拉起,將床上的身子掖得密密實實。

    「喜歡。」

    「不擔心?」

    「擔心什麼?」

    「你我都是男人氨

    手裡的動作定止,瞧著他的眼,風舞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跟著頓止。

    「沒想過那麼多。」

    「真的?」

    「真的。」

    四目交對,兩頭一樣澄清坦然。

    「為什麼?」正常人都該要擔心的,尤其是連男寵是做什麼都不曉得的老百姓……

    朝陽有好看的臉,有強壯的身體,有一手精湛的廚藝,但是依然是百姓萬萬人裡的其中之一,還是說這樣的臉、這樣的身子就該有一顆不平凡的心?

    「從小我就是一個不太懂得計較的孩子,就連唯一的糖被人搶了也不懂得難過哭泣,曾經有親戚認為我沒性子,甚至可能腦子有問題,好像什麼事情都得不到我的注意力一樣。就是因為這樣的性子,在家族裡常常 被人忘記。」想起過去的那段日子,還是如同孩提時代一樣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家裡頭的人第一次發現我的存在,也就是我第一次跟家裡衝突的那一次,我一個人離開私塾,跑到離家不遠的糕餅店裡跟裡頭的師父學揉麵團,那時好像才七八歲的年紀吧!」

    「呵呵!你是怪人。」他可以想像那時候他家人驚訝的神情。

    「是啊!大家都是這麼說,我還記得他們嘴裡老說著舯糕點熊有什麼出。息,若是好好唸書,寒窗苦讀十年,哪一天或許朝廷裡的宰相爺就是我……也不想想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哪懂得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只曉得自己喜歡吃熱熱的包子,嘴裡吃著甜甜的糕點,好似那甜味就一起滲入自己的心裡頭一樣,不懂當個糕餅饅頭師父有什麼不好,每個人吃到好吃的糕點時都是笑得那麼開心的模樣,我不曉得當了宰相可以做些什麼,我只知道做出好吃的東西,從大家的臉上可以看見自己吃到好吃東西時的表情。」

    他的故事比他的好聽多了,低沈的聲音裡,可以感覺到多年前,那一個對成為糕點師父堅持莫名的小娃兒。「為什麼跟我說這個?」他可以猜出他話裡的意思,但他不想猜,猜測不是好習慣。他喜歡踏踏實實地走路,明明白白地看這個世界,清清楚楚聽每一個聲音,那才是真實。

    「因為那時候家裡的的反對與怒氣,至今我仍回憶不起,腦中記得的是如何將一個麵團揉得漂亮均勻,讓隔天蒸成饅頭的時候,吃起來細細綿綿……鳳舞……我想我不是個在乎太多事情的人,所以若要說我笨那也是真,因為我一次只能顧及一件事情,除了這一件事情,其他的都不重要。」他是個薄情寡念的人,一次上佛寺燒香,寺裡的住持對他說他有成佛最好的慧根,卻無佛緣,慧根來自於他的少求少欲,無緣則是因為來自於專一。

    那時不饋住持的話,現在想想或許梢可理解。

    住持不見得明白他會遇上風舞,但知曉這世間必有一個可以與他相伴一生的人,一旦讓他遇見了,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堅持到底。

    「那你現在顧念的是什麼?」就是看出他的淡然、他的專一,所以那時的最後『刻才會想也不想地跳下樹,他太清楚自己遇見了什麼樣的一個人。

    自己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和朝陽一般的,只要認定了目標,一有機會,說什麼他也不會放棄。

    「鳳舞。」

    「我?」唉唉!真糟糕,又想笑了,好像自從跟他見面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無法停止自己的笑顏,有他就有笑。

    「是啊!」

    不用再問他在不在乎兩個男人的問題了,很多餘,真的是很多餘的問題。

    「明天,明天我跟你學揉麵團好不好?」

    「為什麼?」

    忍不住呵呵直笑。「因為我也是小麵團兒,麵團要跟麵團認識認識,然後揉一輩子。」

    唐朝陽眨眨眼。

    拿自己跟麵團兒比,你也是傻,傻楞楞的。

    「藹—你幹什麼!」嚇了一跳偏又滿臉笑容地躲避突然伸過來捏他臉蛋的大掌,沒料到心裡頭的傻大個兒也會有如此調皮的舉動。

    唐朝陽也呵呵笑。「幹什麼?捏麵團啊!」

    「此麵團非比那麵團,手下留面啊廠

    歡笑剎時充滿整個屋子,連隔了一間飯廳的廚房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手裡揉捏著白白的麵團,風揚淺淺微笑,看見一邊二毛莫名所以的模樣後,兩頰笑出了深深的酒窩。

    「那傷是故意的。」

    「蕩樂閣」裡,美麗無雙的人兒曼妙曲線橫擺鴛鴦繡花床上,手裡畫著牡丹的紙扇有一下沒一下榻動。

    「那又如何?」另一邊兒架著剔透的水晶珠簾,一聲跟著一聲有些兒傭懶的琴音從簾後傳出,柔和的語調模糊了。

    「您明知卻不罰。」

    「摔了那一下還不夠嗎?」那麼小的身子可禁不起摔,雖然鳳舞嘗過窮困,但自從被買下之後一直都被保護得好好的,除了練舞的傷之外,走路連個跤都沒跌過,他一定不曉得自己的身子根本就禁不起摔。

    有點兒好奇……如果他知道那一下可能會跌死自己的話,還會跳嗎?

    「沒摔死他還真好運,要跳之前也不懂得來問問。」鳳舞有個適合跳掌心舞的身子,偏偏這樣的身子禁不起摔,還記得多年前好像也有這樣一個嬌小的女娃兒,那時跳下的樓比鳳舞跳下的那顆樹還低,卻跌斷了頸子,連胸骨都刺穿了肺,鮮血流了一地,漫進王爺府的池塘。

    發現生物都是嗜血的,一池的錦鯉圍繞在池子紅潮蔓延的這一端打轉,紅的、白的、黃的、黑的,怎麼也及不上池邊這一端色澤鮮明。

    又是一個舞伎,又是一個王爺,怎麼活了數年,同樣的事情老繞著身邊打轉?敢情真的太陽底下沒新鮮事了?

    「您怎麼跟王爺回話的?」牡丹轉了一面,畫的卻是完全不搭調的夜叉鬼,那天發了病才會買下這詭異的扇子,沒敢忘記那賣扇之人詭譎的目光。

    「他沒問。」問了就不是鳳舞值得跳下的男人。

    「喔?」

    「他只希望三個月後咱們能到王府表演。」

    「三個月後啊?那時鳳舞的傷也該好了。」這一次可不能再用同樣的方式蒙過去了吧?

    「也許。」

    午後的微風輕輕吹送人窗,吹動剔透的水晶簾,隱隱約約間露出裡頭人影的一頭三尺青絲,白皙如雪的手撥弄琴弦,依然聽不出是什麼曲調,但傭懶的琴音仍是動人。

    另一頭躺臥床上的美人扇子又是一攝。

    真的是發病了,人秋時節搖什麼扇子,還嫌不夠冷嗎?

    「那年,您不是這麼對我的。」曾經,她也寧死不屈過,然而救起了性命,不但沒能保住己身,還讓閣主罰了一頓。「為什麼對鳳舞就是不同?」

    叮!

    琴聲頓止,水晶珠簾裡的人收回弦上十指,一旁立刻有人替他取過琴,遞上一杯剛泡好的清茶。

    「對他沒不同。」

    這回扇子真的收到一旁,柔和的身影穿著華麗的衣裳微露出白皙鎖骨移身到窗邊。

    「那年你落水是為了那人,但是你我都很清楚落水的地方是淹不死人的,來來往往觀燈的人潮那麼多,湖上個個都是善泳的舟夫,死不了人的地方又何必這多餘的一跳?」

    「為了這個,所以您罰我?鳳舞有何不同?雖然他找了個可以致死的地方,但是那是因為他不曉得,才會選擇那兒的不是嗎?」

    喝盡暖呼呼的茶水,被瓷杯熱成粉紅的指尖顏色煞是嬌嫩,恍若春天的櫻色。

    三尺長髮被一雙手攏起露出粉嫩紅唇,唇畔微彎的角度,呈現最柔和的景致。

    「問問你那時心裡想著的是什麼?何必問我?」

    心裡想的是什麼?

    解脫……跟了他,就再也不用繼續待在這裡……

    再也不用待在這樣的地方……

    是的,她明白自己的悲哀,那年她自認自己愛了,然而沉澱多年之後,再次審視自己的心,根本就沒有愛……她不過是想逃離這種生活,恨裝著笑臉面對每一個人的自己「那又如何?我沒有錯!」

    「我可沒說你錯了,但,咱們這兒不是清白地方,進了閣對人裝出笑臉的第一天就已經污了己身,我不過是看不慣你的自視清高。」

    黑了就是黑了,何必假裝自己仍無瑕?

    假!

    扇子又是一搖,轉了半圈,牡丹與夜叉交叉入眼,扇下紅唇勾媚。

    「扇子很好看。」

    「您是想說很適合我吧?」

    櫻唇綻放,潔白貝齒嚙咬飄揚唇上的髮絲。

    「是很適合。」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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