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公子 第十章
    「大姊,要找人家十二文錢,你拿三兩給人家做啥?」求安擰著眉,盯著連續恍神多日的吉祥。  

    「喔!我數錯了,抱歉。」吉祥猛道歉,趕緊找出正確的數目給顧客。  

    「大姊,你到底怎麼回事?你已經出錯好幾回了,以前根本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求安忍不住抱怨起來。  

    她一個人在灶房忙已經夠辛苦了,還得幫忙盯著時時出岔子的吉祥,她哪有那麼多精神?  

    「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情,你放心,下次我會注意。」  

    「你在想什麼?自你從那個什麼西域古董商人那裡回來後,人就變得古里古怪的,你真的沒事嗎?」  

    「沒什麼事,你別淨擔心我,該讓我們擔心的,是你才對,寶寶都快出世了,我看最近你就回上官府待產好了,如果客棧忙不過來,我們暫且歇業幾天,不礙事的。」  

    她從玉冷霄那兒,拿回不少值錢的古董,萬一日子過不下去,好歹還可以拿去變賣換現,生活暫時應該無虞。  

    「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心?」  

    「哈哈,我沒事的,你瞧瞧我,我不是很開心嗎?」吉祥朗朗大笑,試圖以笑聲掩去自己的不自在。  

    其實,她好想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大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前幾天魯中元來過,他——」  

    「魯中元?」吉祥立即變臉,臉色又臭又難看。「月底都還沒到,他又來找我們什麼麻煩?可惡的混蛋,當我死了不成?竟然這麼囂張,他有沒有找你麻煩?」  

    「欸欸,大姊你先緩緩,我話都還沒說完吶!」  

    「說!他怎麼欺負你來著?我明兒個找人砍了他,大不了同歸於盡。」  

    「大姊!你先聽我說啊!」求安急忙攔住個性衝動的吉祥,就怕她一個誤會,砍錯人,那可就麻煩大了。  

    求安大聲吼出:「大姊,魯中元是來問清楚,我們到底怎麼還債的!」  

    「還債?」  

    「是呀!魯中元說,十多天前,有人拿足了八十萬兩,說要替步家還債,他覺得奇怪,所以特地來問問,欸,大姊,這錢是不是你……」  

    求安咬唇,不敢繼續往下說,心知吉祥為了清償步家的債務,什麼樣的犧牲都肯做。  

    「喂,安兒,你那是什麼眼神?我步吉祥像是那種會為了錢,出賣自己身體的笨女人嗎?就算窮到沒飯吃,我也會咬牙撐著。」吉祥大聲宣告自己的骨氣。  

    「那……八十萬兩又怎麼說?這可不是一筆小數字啊!我們怎麼可能一時半刻還得了,魯中元跟我確定這事兒時,我還以為他在尋我開心。」  

    「這樣啊!我想想。」吉祥陷入深思當中。  

    她私心以為,能這麼闊氣,一出手就是好幾十萬兩的,除了「他」以外,沒人有這等能力。  

    夜半悄然之際,一抹黑影偷偷摸摸溜到玉府的圍牆邊。  

    上回她離開時,才發現她是從玉府走出來的,根本不是玩古閣。  

    她記得她根本沒離開玩古閣一步,怎麼可能只因走過一條長長的石室通道,人卻變成在玉府裡?  

    白天她勘察過地形了,玉府和玩古閣剛好背對著背,處於同一條線上,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兩個地方的地底下是相通的,所以玉冷霄總是能自由來去,不會讓人發現他計畫多年的勾當,連她也被他嚇了好幾次,還以為他練就一身的穿牆術。  

    你放心好了,你應得的酬勞,我一樣也不會少給你……  

    玉冷霄的話言猶在耳,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只是這個酬勞,吉祥一個子兒也不想拿。  

    他以為憑那幾兩銀子,他們之間就可以銀貨兩訖了嗎?  

    沒、這、麼、簡、單!  

    這幾天玩古閣沒有做生意,她斷定他就是待在玉府裡,早先她已經耳聞謠言,說玉冷霄身染重症,玉府下人倉皇逃散。  

    這是她唯一聽完後沒有捧腹大笑的謠言,心反而更沉了,讓她迫不及待奔來一探究竟。  

    她知道,這話極有可能是真的。  

    玉府的人都不讓她進去,她才不得不想出這個「夜闖玉府探真相」的笨方法。  

    吉祥卷高兩邊衣袖,今晚特地穿了方便行動的綢褲,將大老遠搬來的凳子小心擱在牆邊,小腿站了上去,高度剛剛好,可以讓她窺盡玉府後園裡的一切。  

    吉祥深吸一口氣,攀了上去,三兩下子就爬過牆頂,輕輕一躍,安穩的落在草地上。  

    平時做粗活做慣了,爬牆這等小事還難不倒她。  

    結果出乎她意料之外,整個玉府靜悄悄的,像座空城一般,此刻謠言已經應驗了三分。  

    「他定是在那兒了。」  

    吉祥壓低身子,一路上沒有遭遇什麼困難,循著之前的記憶,走到玉冷霄一貫待的隱密書房。  

    這書房跟玩古閣的書齋設計得一模一樣,同樣沒有掛牌,同樣在門前植了一片竹林,再好認不過了。  

    吉祥放輕足音,小心偎在門邊,微弱的燭光透過糊紙映射出來,一抹身影映在門上,只見他手上拿了一柄刷子,另一手捧著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在那上頭刷刷抹抹,然而,他卻不時搗著嘴輕咳,甚至癱趴在案上,好一會兒才又繼續工作。  

    吉祥伸出指尖,細細描摹那紙上的影子。  

    行至他的唇,她唇上也莫名一陣熱燙:至他的胸口,她的心口也跟著緊縮;至他的指尖,她渾身發熱,想到他曾以指尖遊走她全身……  

    砰的一聲,房裡傳出巨響。  

    吉祥恍然回神,赫然發現竟是玉冷霄昏厥過去,摔在地上發出來的聲音。  

    「天啊!」  

    胡亂抹去淚痕,吉祥踹開緊閉的門扉,闖了進去,立即發現虛弱的玉冷霄。  

    她焦急奔到他身邊,扶起他。「玉冷霄!你怎麼樣?怎麼樣?」  

    強撐意識的玉冷霄,一見到來人竟是吉祥,臉色愀變,使出僅存的一點力氣,推離她,迅速站起身,吹熄房裡的燭火。他不想讓她見到他現在的樣子。  

    房裡突然化成一片漆黑,吉祥嚇了一跳。「玉冷霄!你在哪?別嚇我……我怕黑。」  

    吉祥的小手胡亂在空中亂抓,仍然感應不到令她心安的熱度。  

    「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警告過你了?」  

    反覆吸氣練習,玉冷霄才壓抑住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改以冷漠以對。  

    她聲淚俱下,急著大吼:「玉冷霄,你怎麼能這麼絕情?你以為我是吃飽撐著沒事幹,才來找你麻煩?你錯了,我是在擔心你啊!你這個大傻蛋,拿什麼喬?」  

    她哭得聲嘶力竭,罵得很起勁,玉冷霄卻甘心接受,在一片漆黑當中,他可以放心露出微笑,只是仍必須故作冷情。「那又如何?」他的心頭,早暖烘一片。  

    「如何?」她止住哭聲,拔尖了聲,啟口開罵:  

    「為了你的事,我算錯五天的帳,找錯錢十多回,這樣還如何?京夢然照常做她的生意,根本一點影響也沒有,這世上,可能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擔心你的安危,你這混蛋、王八烏龜蛋……什麼都不懂,只會胡亂罵人,臭雞蛋……」  

    猝不及防,她被攬入一副溫暖的懷抱中。「我知道了!」  

    玉冷霄的氣息呵癢了吉祥的耳窩,小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際,眼淚直直落下,浸濕了他的衣襟。「玉冷霄,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真的想知道?」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半夜不睡,爬牆進來做什麼?找你嗑牙?別說笑了。」她報復性地潑他冷水。  

    他的懷抱,依舊冰冷的令她心驚,她想知道為什麼?  

    「見了,可別怪我嚇壞你。」  

    玉冷霄抓著吉祥的小手,貼在他臉上,要她先以撫觸的方式,感覺他的可怕。  

    她摸到的不是平滑的皮膚,而是一團團詭異的東西。「這、這是……」她嚇了一跳,急著縮回手。「我、我警告你!不准扮鬼臉嚇我,否、否則我可不饒你。」  

    「你自己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話說完,燭火突然被點燃了,火光逐漸照亮原本漆黑的房間,吉祥瞇起眼,不太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線。  

    須臾,她才能完全張開雙眼,好好端詳數日不見的身影。  

    「玉冷霄……天、天啊!」他的臉上佈滿兩指寬的疙疣,和原先俊美的樣子,根本判若兩人。  

    話堵在舌尖,好半晌說不出來,吉祥只有閉上眼,才能壓抑腹中不斷竄出的噁心感。  

    「需要我吹熄燭火嗎?」他笑問,語中滿是無奈。  

    「不!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吉祥睜開水眸,卻蘊滿淚光。「告訴我,究竟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沒人害我,我甘願如此。」  

    「鬼才相信。」  

    吉祥就著燭光,四處搜尋可能的罪魁禍首,她忽然在案上發現那顆七瀾寶珠,還有一小碗盛著青黃色澤粉末的東西,一旁還有一柄沾上粉末的刷子,料想玉冷霄鐵定是在為寶珠進行上粉的工作。  

    「這些是什麼?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吉祥跑到桌邊,拿起小碗就要湊到鼻尖嗅。「別再瞞著我,我——」  

    忽然,玉冷霄發了狂似的衝過來,一掌拍落她手上的小碗,大掌迅速搗住她的口鼻。「別吸氣!那東西碰不得。」  

    小碗摔破了,粉末灑了一地,粉末在接觸到木質地板後,馬上滲了進去,侵蝕出一個個小洞,還隱約飄散出難聞的焦味。  

    等那些氣味完全消失後,玉冷霄才鬆開對她口鼻的箝制。  

    「天啊!你——」吉祥睜大水眸,盯著跟前不知死活的傢伙,提早落下的眼淚洩露她的心慌。「你怎麼能讓這麼危險的東西……」  

    眼看真相已經被掀了,為避免她胡思亂想,玉冷霄決定說個明白。  

    「這是一種無藥可解的慢性毒粉,無臭無味,這十年來,我呈給柴仲侖的古物都抹上這粉,我不想太快解決他,我要慢慢凌遲他,只要他摸上那些古物一回,他體內的毒性就會強上一些。  

    這毒可以隱藏數十年未發,累積到一定的量後,就會發作,最後七孔流血、皮膚長滿疙疣,全身血管爆裂而死,死狀淒慘,無人可醫,當然我也包括在內。」  

    「不——」吉祥咬緊唇,不明白他為何還能如此鎮定?「你撐著點,我去求京夢然,她一定可以救你的。」  

    「沒用的,不用多花心思了,你以為我會給柴仲侖死而復生的機會嗎?這毒一發,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何必用你的命去換?這樣值得嗎?」  

    事至此,吉祥才有所瞭然,當日京夢然口中「入毒已深」是什麼意思。  

    「值得,只要能夠傾滅柴賊黨,什麼樣的犧牲都成,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步,只要我把這顆寶珠送給柴仲侖,他的死期就不遠了,我沒有多少時間可拖了,你快走吧!別妨礙我工作。」  

    玉冷霄冷下臉來,將吉祥推至門邊。  

    「不——別趕我走,讓我幫你,你再接觸那些要命的毒粉,你會送命的。」她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堅持不肯鬆手。  

    「放手!」他怒聲威嚇,試圖隔開她抓得死緊的小手。  

    「不!我絕不。」  

    猛地,乘其不備,吉祥衝進他懷中,小手圈住他的頸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住他發紫的唇。  

    「你——」玉冷霄怔住,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招。  

    「讓我幫你。」她眸裡的堅持不下於他。  

    「好吧!倘若有什麼萬一,可別怨我。」  

    「當然。」見他答應了,吉祥才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趁著她放鬆戒心之際,玉冷霄飛快抄起一罐含有使人昏睡成分的藥粉,咬開瓶蓋,倒出粉末,大口氣地往她臉上吹去。  

    「玉冷霄——」吉祥大叫一聲,猛地清醒。  

    「什麼芋冷香?你幫我設計的新菜單嗎?聽起來挺不錯的。」  

    身旁傳來求安的聲音,吉祥坐起身四處張望,不知何時她已經回到客棧。「我怎麼在這兒?」  

    「你不在這兒,不然該在哪?大姊,不是我說你,你累了就回來睡,何必賴在別人的住處,還得勞煩他送你回來。」  

    「有人送我回來?」  

    「是呀!幾天前一名戴著紗笠的男子抱你回來,說你幫他工作太累了,他決定讓你休息幾天,還要我不要吵你,讓你好好睡,你還真厲害,睡了三天才醒。」  

    吉祥一聽,旋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如今又過了三天,恐怕事情更糟了。  

    為此,吉祥扼腕不已。「笨安兒,我是被人迷昏的,你還真當我豬啊!睡三天還不醒?」  

    「我、我怎麼知道。」求安委屈地低下頭。  

    「唉,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忽然,寂靜無聲的夜深時分,起了一陣喧嘩。  

    「起火了!快救火啊!」  

    「快去幫忙!發生大火了。」  

    「怎麼回事啊!都過三更了,還這麼吵?」  

    求安一推開窗欞,烈焰沖天的景象嚇了她們姊妹倆一跳。「天啊!是哪戶人家失火了?」  

    看著火光滿天的地方,吉祥心中猛地一陣不安。「快讓開,我瞧個仔細。」  

    街道上,多了不少人,大伙提著水忙救火,邊嚷道:「大家快來幫忙,玉府著火了。」  

    「玉府?」吉祥眼前一黑,險些暈厥。「不行,我得去看看。」  

    「大姊,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裡啊?」  

    顧不得求安的呼喚,吉祥急忙跑到客棧大門,拉開門閂,踹開門,人還沒來得及衝出去,門外已經有人擋住她的去路。  

    「京夢然,是你!」  

    「步吉祥,別去了,就讓他好好解脫。」京夢然面無表情,神色漠然。  

    「你在胡說什麼?就算我想陪他死,你管得著嗎?」  

    京夢然睨著氣呼呼的吉祥,在與她擦身而過時,意外拉住她。「那確實不關我的事,不過他交代我,務必將這東西交給你。」  

    她將一包以繡帕裹住的東西遞給她。  

    吉祥拆了繡帕,赫然發現裡頭是另一枚麒麟玉。「這是?」  

    「不!不會的!」吉祥雙腿一軟,跪坐在地,眼淚早已溢流而出。  

    「我只能說,他是逼不得已的,總有一天,他會親自回來拿取,這段時間就請你保管。」  

    「下輩子嗎?」吉祥怨恨地瞪著遠處的火光,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都不在了,我還要它幹什麼?」氣壞的吉祥舉高手,將麒麟玉摔成碎片。  

    她還要這塊死玉做什麼?她只要他活著。  

    京夢然吁了一口氣,破例多費一些唇舌。「我跟他只是兄妹情誼,如果……你願意等他,或許有機會見到他。」  

    說罷,京夢然翩然離去,留下看著滿地碎玉、心中無限悵然的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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