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雷 第一章
    在美國東岸,隨便一個三歲小孩也知道「龍幫」,就跟全世界的人都聽過FBI一樣。

    但是,卻從來沒有人知道,誰是龍幫的人、龍幫又在哪裡?這樣一個受到黑白兩道、一般人民矚目的組織,卻從來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像是完全不存在,但它又的確存在。

    龍幫的事跡,從百年以前就開始被傳揚,傳說這個組織是由移民到美國討生活的華人所創立,在黑幫的爭鬥中,它曾經幾次瀕臨被剿滅的命運,卻又奇跡似的復活,並且愈來愈鞏固自身的勢力與地盤,在黑道中形成一股穩健的力量,讓人不敢輕忽。

    當然,有了名聲與令人懼怕的力量,就會有一些不入流的宵小之徒假借龍幫的名義,做一些不入流、令龍幫人厭惡的事,但是龍幫的處理態度卻只讓人更加畏懼。

    那些玷污龍幫名聲的人,不是莫名其妙失蹤,就是變成只能當乞丐的殘障者,更有發瘋的。他們共同的特點:是再聽到「龍幫」兩個字,就嚇得渾身發抖。

    久而久之,沒有人敢再冒龍幫之名做任何事,只除了──一些不長眼、自以為是的、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

    「從半年前開始,哈德遜河的入口處,就陸續有人在進行一些隱密交易,根據我們查到的線索,這全是在走私些毒品或人,貨源來自東南亞,經手的人則是一些新面孔,幾次被警方逮住,卻完全問不出任何內幕,似乎經手的人只是負責來點貨,然後送到某個地方,他們就可以拿到一筆可觀的錢。至於貨物交給誰,他們完全不知道。」

    龍幫的刑堂本部,一名全黑裝束的男人站在背光的暗處,聽取手下的調查報告。

    男人應也沒應一聲,負責報告的馬可趕緊在主子耐心消失前,繼續說道:

    「因為對方行事隱密,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查出主謀是誰,但是這件事已經引起紐約警方和FBI的注意。

    半年前,FBI甚至派了人潛進這個交易的港口,不過很可惜,在他差點成功的前一刻被發現,因此被滅口,死狀相當淒慘。」

    「哦?」男人似乎聽出一點趣味。

    「這個死去的FBl探員,名叫凌宗正,是個華裔美國人,有豐富的辦案經驗,同時也是個行事相當謹慎小心的人,他會失敗,讓FBI總部震驚不已。

    由於這個任務牽扯到國際犯罪問題,所以FBI將這項行動列為極機密,卻沒想到消息仍是走露,FBI甚至懷疑自己本部出了內奸,才會導致這種結果。」

    「這些就是你們查了三天的結果?」男人冰冷的語氣裡隱含不耐,讓馬可不自覺流出一頭冷汗。

    「還、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一個月前,紐約警方與FBI埋伏跟監,終於當場逮捕正在進行交易的兩方人馬。買方依舊是什麼也問不出來,而賣方的人卻被問出,與他們交易的買方,是轟動美國東岸的龍幫……」最後兩個字,非常小聲地被說出來,馬可小心翼翼地偷瞄主子的臉色。

    他的主子──雷,是個不太有耐心的人,脾氣不太好,但是絕對賞罰分明,不隨意對人發怒。

    但是,主子不必發怒,光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就很嚇人了。

    「然後?」

    「FBI不太相信這項供詞,但是紐約警方卻像逮到機會,近一個月來,在紐約市不斷想查出關於龍幫的線索。

    而FBI則接獲線報,說今天晚上,在巴特裡公園,將有一項走私交易要進行,貨源同樣來自東南亞,所以FBI今晚將埋伏在巴特裡公園,準備揪出這個戴著面具的走私主謀。」呼!總算報告完畢。

    紐約警方的作法非常符合身為「警察」應該有的樣子,一抓到黑道人士任何可能犯罪的消息,就緊咬著不放。但是,壞蛋不一定只在黑道裡才有。

    龍幫雖然是個黑道組織,但幫規嚴謹,走私與販賣毒品、人口,是幫規中嚴令不准碰觸的生意。

    而現在,有人不但假借了龍幫的名義,甚至還做走私這種事,真是膽大包天啊!

    他冷笑一聲。

    很久沒有碰過這麼想找死的蠢蛋了,而最近的日子也的確太清閒了些,讓他很有興趣跟這個蠢蛋玩一玩。

    今晚的東河岸邊,將會有一場熱鬧的戲碼上演。

    美國東岸,時間晚間十點,東河公園。

    FBI探員三三兩兩、穿著便衣,分散在巴特裡公園的各個角落,彷彿約會的情侶或朋友般散步、談笑,但他們的神色裡,卻有一股無法掩飾的警戒,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地查看著四周。

    午夜過後,載客夜遊的遊覽船歸來,巴特裡公園裡的人群漸漸變少,那些埋伏的FBI探員立刻變得顯眼起來,負責統籌這次行動的長官,立刻下令:

    「各自尋找掩蔽。」

    命令一下,探員們立刻各自尋找樹叢,有的假裝親熱、有的假裝醉漢睡著,沒多久,整個公園變得空蕩起來。

    夜愈深、人愈靜,原本靜謐的公園,更顯出一種詭異的緊張氣氛。

    凌晨三點,就在所有埋伏了整整五個小時的FBI探員,神經緊繃到極限,開始呈現出疲憊狀態時,一艘遊艇悄悄由遊覽總站的碼頭靠岸。

    十分鐘後,巴特裡公園東南角某處入口,一名矮小的東方男人,和一名棕髮褐眼、穿著暴露的西方年輕女人碰頭。

    「東方之星。」矮小的東方男人念出暗語的頭一句。

    「西方之神。」西方女人笑笑地接下一句。

    暗語正確,兩人確定彼此身份。

    「眉公。」

    「沙莉。」

    「初次見面,希望我們交易愉快。」眉公說道。

    「彼此彼此。」沙莉回給他一個挑逗的笑容。「我能看看貨嗎?」

    「當然可以。不過在那之前──」眉公詭詐地一笑。「我好像沒看到你的『貨』。」

    「如果你的貨沒問題,我會先帶你去拿你要的東西。」沙莉嬌媚地靠近他,吐氣如蘭地低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不覺得讓我一個弱女子扛著那麼重的東西,很不安全嗎?」

    眉公輕蔑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

    「走吧!」

    沙莉不以為意,在他跨出第一步時,迅速跟上,挽住他的手臂。

    眉公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掩人耳目。」沙莉笑笑地說。一對情侶親密地散步,絕對比一個矮男人和高女人一前一後地走在一起,要正常多了。

    正常,表示不會有人多看他們一眼。而沙莉今天晚上的扮相,就像一個生活在下階層的街頭流鶯,跟中下階級的男人進行交易,再普通不過。

    眉公一向討厭女人,但是為了交易,他勉強忍耐。

    然而,在眉公自以為沒人跟蹤他的時候,早已有人看穿他的把戲,並且潛伏上船。

    兩人很快來到碼頭邊,眉公帶著沙莉上船,不一會兒,沙莉非常滿意地走出船艙。

    「現在,該帶我去看看你的『貨』了吧?」眉公跟著出船艙。

    「沒問題。」沙莉爽快地道,然後朝暗處比了個手勢,幾名看起來像搬運工的男人立刻現身。

    眉公立刻眼露警戒。

    「放心,他們只是來負責搬貨而已。」沙莉說道,「至於你要的東西,在我的房間,請跟我回去拿。」

    眉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你回去拿來,我在這裡等你。」

    沙莉一愣,隨即嬌聲笑開來。

    「幹嘛,怕我會賴帳啊?放心,我人跟著你,隨便你搓圓捏扁,你還怕找不到人要帳嗎?」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眉公堅持不為所動。

    他們做的可不是什麼還能向消保局抗議的食品生意,而是完全沒有相關單位簽蓋合格標記的走私買賣,一旦出了事,可是有吃不完的牢飯在等著他。

    冒這麼大的危險,為的也不過就是賺錢,如果三兩句話就被人給騙倒,那他眉公十幾年混出來的名堂,不就白費了!?

    「眉公,我們都合作這麼久了,你還信不過我們嗎?」沙莉微笑地道,「我們幫主是個講信用的人,合作的對象也希望能是長久的,貨讓他們帶走,我帶你去拿錢,好嗎?」

    「生意歸生意,一切按規矩來,如果沒看到錢,我的船會立刻開走,以後也不必再往來。」眉公態度強硬。

    沙莉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很勉強。

    「眉公,實在是我們等著這一批貨要交出去,所以才想先拿貨,但買貨的錢我們一定會付,希望你信我一次。」

    「信你?」眉公嗤了聲。「在我們這一行裡,『信任』連五毛錢也不值,我只信錢,沒有錢,什麼都不必再說。」

    「眉公……」

    「離開我的船。」眉公將她推了下去,然後發動引擎,「等你把錢準備好的時候,我再考慮要不要跟你合作。現在,我要走了。」

    「眉公,等一下。」沙莉喊住,「就算你信不過我,但是連美國東岸赫赫有名的龍幫,你也信不過嗎?」

    「龍幫?」眉公眼神一瞇。

    「龍幫的威名,你不會沒聽過吧?」沙莉笑了笑。

    「聽是聽過,但是,你要怎麼證明你是龍幫派來的人?」眉公懷疑地反問。

    如果是龍幫要做買賣,又為什麼一開始不表明身份,偏偏搞得神神秘秘?

    「龍幫向來行事低調,有誰聽說過可以向龍幫的人要證明的?」沙莉哈哈大笑,然後反問道:「而且,如果我不是龍幫的人,我敢跟你這麼說嗎?別忘了在美國東岸,不論黑白兩道,沒有人有膽冒用龍幫的名字,除非那個人想找死。」

    這點倒是事實,眉公猶豫了起來。

    雖說他從來沒有和龍幫打過交道,但是,龍幫的威名他早就聽說過,可惜龍幫向來不做走私生意──呃!

    一陣奇特的味道飄來,眉公身影一晃,不可置信地瞪向沙莉。

    「你……」他居然著了別人的道!

    沙莉嬌媚的笑臉在他眼前晃動。

    「眉公,對不起啦,誰叫你一點點情分都不給人家,害人家只好用這種方法來和你完成交易。

    你放心,我對殺人沒興趣,只想要你船上的貨,就委屈你在公園裡睡一晚囉!」

    「你……你……」眉公意識逐漸模糊。

    沙莉跳上船,以一記手刀輕易打昏了他,然後揮手要那些大漢把人給抬到一旁去,接著準備開船。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買』到這批貨,等幫主看到貨,一定會大吃一驚。」沙莉得意地準備把船開出岸邊的時候,一個冰冷的東西無聲無息地抵上她頸後。

    沙莉笑聲頓止,直覺知道抵住她的東西是什麼。

    「如果我是你,我會把高興留到待會兒有命離開的時候,再去好好對天父懺悔。」冷冰冰的語調,讓沙莉明白身後是個女人。

    「你是誰?想黑吃黑嗎?」震驚過後,沙莉迅速恢復鎮靜,發出嬌媚的笑聲問道。

    「別想用剛才你對付男人的那一招來應付我,我不吃這一套。還有,你最好忍住你的笑聲,否則我不保證我不會因為一時氣憤而扣下扳機。」身後像是拉下保險似的喀啦一聲,證明她不是在開玩笑。

    沙莉的笑容僵住。

    「你想怎麼樣?」

    「很簡單。你想活命,就告訴我,你們幫主在哪裡?」

    「我不知道。」

    「嗯?」抵住沙莉的槍更貼近她的頸椎骨,沙莉不自覺嚥了下口水。

    「我說的是真的。」沙莉連忙出聲解釋,「幫主不會把他的行蹤告訴我們,我只是奉命行事,根本沒有資格過問幫主任何事。」

    「你真的是龍幫的人?」

    「是、是呀。」

    「那麼,你帶著這批貨要去哪裡?」

    「這……」

    「說!」

    「去一個跟你無關的地方。」一道刻意壓低的男音驀然響起,伴隨著一連串快速的動作打掉女人手上的槍,再兩拳準確地落在她肩上、肚子。

    女人反應不及挨了拳,但是卻不顧疼痛地立刻反擊。

    那個出手的男人戴著一張面具,身形高大健壯,一拳一腿都快速而帶著猛烈的勁道,根本不是女人所能應付的,但是她卻不肯退縮。

    一得到自由,沙莉立刻撿起槍,對準女人。

    「住手,否則下一顆子彈就會打在你的腦袋上。」

    女人不得不停手,但是怒恨的眼神卻直盯著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幫主。」沙莉恭敬地請示:「要處理掉她嗎?」

    「不必,將她綁起來,直接丟入海底。」男人冷酷地下令。

    「是。」沙莉拿槍押著女人,迅速將她的手腳都用粗繩綁住。

    「你是誰?」不在乎自己即將被丟入海裡,女人瞪向男人。

    男人沒回應。

    「殺了我父親的人──是你對不對?」

    男人依然不理會。

    「我父親就是凌宗正。怎麼?堂堂龍幫幫主敢殺人,卻不敢承認嗎?」她冷冷地嘲諷。

    「就算是我,那又怎麼樣?」

    「摘下你的面具,讓我知道我的殺父仇人究竟是誰!」在槍口的押抵下,她沒有做多餘的反抗,任他們綁住自己,但眼神始終不離男人。

    她的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彷彿即將要死的人並不是她,雙眼只瞪視著她的仇人。

    「你就要死了,就算知道,你又能怎麼樣?」男人冷笑。

    「摘下面具!」就算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男人將船開出碼頭,然後轉過身來,走到她面前,伸手似乎憐惜地觸摸她的臉頰。

    她立刻移開臉,怒瞪著他。

    「你究竟是誰?」

    「你不該來的,我原本不想殺你,但現在──」他歎息一聲,然後拉開船艙門,一手扛起她,丟出甲板外。

    黑夜裡,除了一聲重物掉落水面激起的水浪聲外,什麼聲音也沒有,泛起浪花的水面很快恢復平靜。

    「小曦兒,你就去和你父親作伴吧!」下輩子,說不定他們父女倆還能繼續做父女。

    再望了平靜的水面一眼,男人迅速駕著船離去。

    在戴面具的男人將女人丟下水的同時,早就潛伏在船上的黑色勁瘦身影隨即躍入水面,找到那個掙脫不開粗繩,呼息漸弱而呈半昏迷狀態的纖細身影,抱住她的同時也覆住她的唇,將自己的氣息渡給她,一面帶著她浮出水面。

    壓出她喝進的河水,她昏迷在他的懷抱裡,脆弱的模樣,與剛剛的視死如歸有天壤之別。

    在他的臂彎裡,她的身軀不可思議的柔軟、嬌小,絲緞般的黑色長髮、暗夜裡黑得發亮的眸瞳,再加上白皙無瑕的五官,組合成一張西方世界裡少見、蘊涵東方神秘感的絕美面孔,這一切,意外地牽動他心頭一點異樣的感受。

    美麗的女人……通常嬌柔而脆弱,她卻彷彿有一顆堅毅的心。只是,她能有多堅強?

    望著愈開愈遠的船,黑衣男人俊美無儔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奇詭的笑意。

    今晚就這樣結束,似乎有點太可惜了。

    接著,天空忽然降下一道雷電,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中那艘船,迅速起火燃燒,緊跟著的是一連串噗通、噗通的落水聲。

    黑衣男人難得開懷地笑出聲,然後游向河岸,抱起昏迷的她往回走。

    這只是個開始。

    膽敢冒用龍幫的名義走私又殺人──這些人很快就會明白,惹上龍幫,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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