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的情人節 第八章
    廖大期和巴娜娜來到南部某安養院。

    這裡極度的安靜,一種不自然的寧靜。

    他們穿過花團錦簇的花園,那裡出現了三三兩兩的老人,老人們大都沉默不語,有些甚至露出呆滯的眼神。

    「他們怎麼……這麼安靜?」巴娜娜很訝異。

    「這裡待的大多是失智老人。」廖大期說。

    失智老人?

    這麼說來,廖大期的爸爸……

    巴娜娜不禁低下頭來沉思著。

    經院方工作人員的指示,他們倆來到一間交誼廳。寬敞的交誼廳裡,老人或坐或半臥,各自守著自己的一方世界。

    廖大期眼光在這些人身上搜尋著,接著他的眼睛一亮。「他在那裡!」

    巴娜娜順著廖大期的眼光看過去,有位老先生倚在窗邊不知在看什麼。

    廖大期朝著老先生的位置走去,巴娜娜隨即緊跟在後。

    「爸。」廖大期對著老先生喊著。

    原來這位老先生就是廖父。

    巴娜娜仔細端詳著廖父,他有著一頭灰白的頭髮、一張還算紅潤的臉,如果撇開他的眼神不說,他的身體其實還滿硬朗的。

    當他聽見廖大期喊他時,他抬起眼說:「你是誰?我好像不認識你。」

    老人的眼神有點散漫,不太能專注。他一邊說著,眼光隨即移到別處去了。

    雖然廖大期沒再說話,但巴娜娜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她伸手去握著他的手。

    這突如其來的一握,讓廖大期不禁一怔。

    巴娜娜靠近他耳邊輕聲說著:「別擔心,至少伯父的身體狀況還不錯。」

    「嗯。」廖大期緊緊握著巴娜娜的手。

    巴娜娜的手很溫暖,讓人很安心。

    如果可以,廖大期真想這樣一直握著不放。

    巴娜娜看著他。「我可以請你爸嘗嘗我的地瓜粥了嗎?」

    她示意他該放手了。

    廖大期這才會意的放開手。

    「老伯伯,吃點心嘍。」巴娜娜對廖父說。

    廖父一聽是吃點心,馬上眼睛一亮,乖乖的坐下來。

    巴娜娜看他這模樣,不禁笑了。

    是啊,俗語說:「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其實都是一個樣的。

    廖父又開口說話了。「今天你給我準備什麼點心啊?」

    巴娜娜打開保溫盒的蓋子。「你最喜歡吃的地瓜粥。」

    「是地瓜粥啊!是啊,我最喜歡吃地瓜粥了。」廖父說。

    他沒忘記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

    巴娜娜和廖大期相視而笑。

    保溫的效果還不錯,只見地瓜粥還冒著熱氣。

    巴娜娜將盒蓋倒過來正好成了一個碗,她舀了滿滿一碗地瓜粥端給廖父。

    廖父早已在一旁吞著口水了,一接過粥立刻大口大口地吃著。

    「老伯伯,慢慢吃,吃完了這裡還有。」

    巴娜娜看著廖父狼吞虎嚥的模樣,心想:這樣子還真像廖大期呢!果然是父子,吃起東西來都是一個樣。巴娜娜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廖大期瞅著巴娜娜。

    「你爸跟你很像。」

    「不,應該說我和我爸很像。」廖大期糾正她。

    巴娜娜瞅了廖大期一眼。

    這時廖大期臉上又出現他的「招牌」表情,巴娜娜一看就知道,這傢伙準是又餓了。

    「我可警告你喔,這粥是特地為你爸熬的,不許你和他搶著吃。」

    「知道啦!」他接著揉著肚子,表情痛苦。「好餓喔!」

    「年輕人忍一忍就好了。」巴娜娜一副長輩的口吻。

    「如果我餓昏了,那怎麼辦?」

    「沒關係,我背你回去。」巴娜娜隨口敷衍。

    廖大期卻當真了。「你可要說話算話喔!」

    巴娜娜不置可否,她算準廖大期不會來真的。

    廖父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肚子再也撐不下了。

    「啊,好吃,好吃!和我老伴兒煮的粥味道一模一樣。」廖父說。

    廖大期一聽,眼睛一亮,重新燃起了希望。

    廖父接著說:「等我可以回家了,我一定要再吃她煮的粥。」

    聽到這句話,廖大期又跌落失望的深淵。

    因為,廖大期的母親多年以前就過世了。

    廖父的記憶還停留在廖母過世前的那段時間。

    看廖大期這樣,巴娜娜趕緊對廖父說:「那我記得了,以後都會準備地瓜粥給你。」

    「好哇好哇!」廖父很開心、很滿足。

    廖大期看著父親笑得這樣開心,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轉了些。

    就這樣,他們離開安養院時臉上都掛滿了笑容。

    雖說老人再也認不得自己的兒子,然而看他這樣精神飽滿、身體硬朗,廖大期也覺得很欣慰。

    是啊!下次當然還要帶著熱騰騰的地瓜粥來。

    走出安養院大門。

    「好餓喔!」廖大期蹲在地上,不肯起來。

    巴娜娜瞅了他一眼,心想:這傢伙果然狡猾,竟然真的使詐!

    「說好了,你得背我。」廖大期說。

    這裡雖說離車站不遠,但也有一段路。

    「『鬼』才和你說好了。懶鬼,起來!」巴娜娜很凶。

    她才說完,伸手拉著廖大期的手轉身就走。

    廖大期竟也不反抗,乖乖的跟著她走,但是卻將她的手緊握著不放。

    「喂,你幹嘛?放手啦!」巴娜娜想掙脫,廖大期卻握得更緊。

    「哎呀,是誰先握誰的手啊?放手可以,不過你得背我去找『食物』。」廖大期說。

    巴娜娜瞪著他。

    這心機重的傢伙。

    算了!

    握手就握手吧。

    誰怕誰?

    不過,為何廖大期要這樣握著她的手呢?

    巴娜娜只覺得他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而一旁的廖大期心裡正樂著呢。

    他的手握著她的手。

    為什麼要這樣握著巴娜娜的手呢?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單純的想握她的手。

    很溫暖、很安心。

    真好!

    就這樣一直走到世界的盡頭吧。

    即使餓肚子也甘願。

    回程的火車上。

    他們倆買了便當在車上吃。

    「我最喜歡吃車站賣的便當了。」巴娜娜說。

    「嗯,我也一樣。」廖大期說。

    「啊,真看不出來,你也會喜歡車站的便當。」

    「怎麼?難不成我是外星人?我也和平常人一樣啊。」

    「呃,我以為像你這樣一位公司負責人,應該沒什麼機會吃到這種平價的便當才是。」巴娜娜說。

    廖大期對巴娜娜的話不以為意,他接著說:「我尤其喜歡那一片薄薄的黃蘿蔔。」

    「這樣啊,那我的黃蘿蔔給你。」巴娜娜說著立刻夾了一塊蘿蔔放進廖大期的便當裡。

    廖大期覺得很窩心。「那你就沒蘿蔔可吃了。」

    「沒關係,我還有其它的菜呀。你看,這個鹵蛋鹵得特別香,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巴娜娜說著立刻皎了一口鹵蛋。

    廖大期突然一本正經的說:「巴娜娜,你真的是一位很好的朋友,當你的朋友一定很幸福。」

    「怎麼?才一片小小的蘿蔔就把你賄賂了?你突然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她打趣著說。

    「我說的是真心話。」

    廖大期一本正經的樣子,反而讓巴娜娜不知該怎麼接話。

    她很快的岔開話題。「我說廖大期先生,既然你老爸那麼喜歡地瓜粥,以後你就常去看他嘛。說不定你多去個幾次,他就會慢慢記起和你有關的事。」

    廖大期沒搭話,他默默地將空的便當盒蓋上。

    「啊,是不是我哪裡說錯了?那我跟你說對不起啦。」巴娜娜以為廖大期生氣了。

    「喔,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廖大期說。

    「以前的事?」

    「你一定看不出來我以前是個窮小子吧?」

    「啊?」巴娜娜看著廖大期,沒說什麼。

    「我們家以前很窮。」廖大期說。「你相信有人考上建中卻不想讀嗎?我就曾經不想讀。那一年我考上了建中,可是我爸卻非常煩惱,因為以打零工為業的他,每個月的收入才一萬元出頭,加上外面還欠人家幾十萬元的債務。那僅有的收入用來還債都不夠了,哪有多餘的錢讓我繳學費呢?」

    「後來呢?」

    「最後還是左鄰右舍幫忙湊了錢,才讓我順利入學。」

    「是啊,這麼多人幫你,就是希望你完成夢想,如果你先向大環境低頭了,那怎麼可以呢?」巴娜娜說。

    「是啊,我也曾經有過夢想的。」廖大期幽幽的說著。

    「啊?」

    「我和你一樣對繪畫很有興趣。」

    「哦,原來你和我一樣希望將來開個人畫展?」

    「不,我想走的是應用藝術,像是設計……呃,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初念高中已經是我的極限,我知道再繼續念會讓我爸的負擔更大,所以高中一畢業,我就放棄繼續升學。我想趕快找一份工作替我爸減輕負擔,所以退伍之後我努力的工作存了一筆錢,然後再向朋友借了一些,加起來就是一筆可觀的資金。於是我用這筆資金成立了期盛。」

    「喔。」

    「或許是老天爺看見我的努力了吧,期盛的業績直線上升,而我廖大期也終於擺脫了貧窮。」

    「聽起來是很完美的『結局』。」巴娜娜沉吟著。

    「沒錯,這一切聽來似乎很完美……然而我覺得內心深處有個東西逐漸消逝了,讓我覺得心裡某處空空的。」

    「那是什麼呢?」巴娜娜以手支著頭。

    「以前我不知道……」廖大期定定的看著巴娜娜。「現在我知道了。」

    巴娜娜還等著廖大期接著說,誰知他一臉的神秘,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將話題一轉。

    「除了繪畫,你還有其它夢想嗎?」廖大期說。

    「有哇,就是開一家小吃店。」巴娜娜說。

    「不是已經開了嗎?」廖大期指的是巴驕小吃店。

    「那不一樣。我夢想中的小吃店要照我喜歡的意思去設計。」

    「哦,說來聽聽看。」他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和傳統的小吃店不一樣,我的店是現代中帶點古早味的。」

    「喂,這不是很矛盾嗎?」

    「會嗎?廖大期我真懷疑你是真的喜歡繪畫嗎,怎麼一點想像力都沒有?」

    「是你說得太籠統了嘛!」

    「倒怪起我來了?好啦,我再說清楚一點。店內的主設計采西方流暢的結構,而店內的擺設則是台灣鄉村傳統風格。這樣整體看起來既大方又不失人情味,我要的就是這種店。」

    「好像很有意思。那店名呢?」廖大期又問。

    「店名我倒不是那麼在意。」巴娜娜說。

    她興致一來,索性開始「設計」起來。

    「我比較堅持的是,店裡的主色系一定要是藍、白兩色,再加上任何一種暖色系做調和。」

    「嗯,還有呢?」

    「還有還有,店裡一定要掛我的畫。」

    「個人畫展?」

    「哇,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耶!一下子兩個夢想同時完成。嗯,我會朝這個方向努力的。」她喃喃自語著。

    然後他們誰也沒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沒多久,巴娜娜忽然打起瞌睡。

    她的頭一直搖來晃去,三番兩次撞到車窗。

    廖大期看她又要撞上了,反射性的伸出手臂將巴娜娜一攬,竟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他本想將她推回去,見她睡得正熟,於心不忍,只好任她的臉埋進自己的懷裡。

    她的頭髮摩挲著他的下巴。

    他聞到她那淡淡的髮香。

    她的五官很細緻,高高的鼻、長長的睫毛。

    她的上嘴唇薄薄的,下唇則是豐厚飽滿,嘴角的線條很有個性。

    她的耳朵緊貼他的心房,像在傾聽什麼。

    如此可愛,又美麗得教人發狂……

    他已經想不起來,這個女子究竟是如何掉入他的懷裡的?

    廖大期的心臟不禁怦怦怦愈跳愈快。

    不知道巴娜娜在睡夢中會不會聽到他的心跳聲呢?

    火車來到他們的城市時,四周已經是燈火通明的夜晚了。

    他開車送她回店裡。

    車子在小吃店前停下。

    巴娜娜開了車門下車。

    他突然叫住她。「巴娜娜。」

    「嗯?」巴娜娜回過頭來。

    「你曾經遇過這樣的經驗嗎?呃,就是……比你年輕的人向你告白?」廖大期突然說。

    「怎麼這麼問?難不成……你想追我?」巴娜娜打趣著說。

    「呃,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廖大期沉吟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而且怎麼可能呢?你是鳳凰,而我是烏鴉,再怎麼樣我也配不上你。」

    這是他的真心話。

    巴娜娜聽了這話,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當下怔在那裡。

    廖大期也是一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兩人都是一陣尷尬。

    還好,夜色將兩人尷尬的臉色隱藏得不露痕跡。

    「沒事了?那……我可以走了?」巴娜娜說。

    「嗯。再見。」廖大期靜靜的看著她。

    「你不走?」

    「我看著你進去再走。」

    巴娜娜不置可否,快步的走進店裡。

    她不敢回頭。

    一顆心怦怦的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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