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教父(下) 第二十二章
    一直處在地下室裡,托尼並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以及……埃柯裡到底在不在家,他也許會到處找自已?

    也許出去和別人交涉事情了?他也許……不會接到這個電話?

    他痛苦地低下頭,拚命祈禱著任何一個自己知道的神靈:不要讓他接這個電話……不要接……不要……

    電話接通的時間對於喬萬尼來說,長了一點,而對於托尼來說,卻快得不可思議,他還沒有來得及把自己的這輩子以及下輩子都奉獻給神換取這個願望的實現,電話聽筒裡已經傳來了人聲,他的耳朵一豎,貪婪地捕捉著任何一個可能被自己聽到的音節。

    「喂?莫拉裡納老朋友?在這個時間打擾你真是不太好意思,不過我想你根本也沒有胃口吃飯。」喬萬尼得意地笑了起來,「哦!不不不……我決不是那個意思,而是有一件很特殊的意外事件要和你商量,也許你知道,我妹妹雷奧娜死了,真可惜是不是?她本來是個純潔善良的姑娘……是啊!」

    他帶著微笑瞥了一眼這邊,非常和氣地說:「參加葬禮的客人很多,也有一些大人物,而您,莫拉裡納先生,您是不是該向我和我的客人們解釋一下,您的貼身保鏢,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潛入我家裡?」

    話筒那邊的那個人在笑……托尼放心地閉上了眼睛:沒有問題,埃柯裡還可以正常地應付這件事,他還沒有因為自己的失蹤而驚惶失措……是啊,他就是那樣一個人,看起來瘦弱的肩膀,卻可以承擔起一切責任,好像根本沒有什麼可以打倒他……

    對不起,埃柯裡……我自做主張了……對不起……我把你和我們的寶寶都拖入了困境裡,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回去之後我會對你道歉,現在你不要被這個壞蛋的話給套住了,你是教父,你是高高在上的家族首領,你要堅強點,我也會堅強的……

    喬萬尼皺起了眉頭,誇張地笑了起來:「您說我在開玩笑?哦,上帝,這個玩笑的確是值得一開的,是的,我可以保證,您的那個天天跟在您後面進來出去的保鑷,我們都見過他的嘛,現在正在我的面前,被打得像一條死狗……難道我的話您居然不信?上帝作證,如果不是非常時期的話,我是很樂意邀請您來親眼看一看的,就是我們都熟知的那個東方面孔的年輕人……」

    他摀住話簡,轉過頭來對托尼親切地微笑:「真讓我吃驚,你要不要聽你的主人說什麼?他說……」喬萬尼學著埃柯裡漫不經心的口氣,卻是咬牙切齒地說,「我很同情您,特裡西奧,也許您是被妹妹去世的巨大悲慟打擊得有些神經不正常了,我的貼身保鏢,菲力和裡諾,都在我面前,他們不但沒有被任何人打,而且還衣冠整齊地準備陪我一起進晚餐,您說他們之一在您的家裡,這真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了。」

    他停了一下,目露凶光地繼續模仿下去:「哦,你說的不是菲力和裡諾,而是一個東方人?看在上帝的份上,難道您會以為我會任命一個非西西里人,甚至非意大利人來成為我的的貼身保鏢?那只不過是我臨時僱傭的一個人,而他最近表現不好,我已經在三天前解雇了。」

    托尼想笑,破裂的嘴唇卻讓他只是咧了一下嘴,而奧爾維克已經側過頭去,暗暗罵了一句:「混蛋!兩個都是混蛋。」

    「看來你在你主人的心目中,地位也不是那麼高嘛。」喬萬尼冷冷地看著他,「或者是,他竭力想讓我這樣認為。」

    他再度轉過頭去,親切地繼續講電話:「這真的讓我有些意外呢,不過,親愛的莫拉裡納先生,如果這個人並不屬於你的家族的話……那麼,我就可以把他當作僅僅是一個非法闖入者而自行處理,不必經過談判,協商,或者其他的什麼,您說是不是呢?」

    埃柯裡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引得他笑了起來:「當然不會是警察局!您可真會開玩笑,這種事情我們一向都有自己的解決方式,不是嗎?」他的眉毛邪邪地揚了起來,又朝托尼這邊看了一眼,十分陰險地說:「既然如此,您幹嘛不掛電話呢?我以為以您的脾氣,是不會再因為與你無關的小事而敷衍我的。」

    他陡然住了嘴,一臉不相信地看著手中的話筒:「他居然真的掛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莫拉裡納!你是他媽的一條毒蛇!一隻狐狸!」

    放下話筒,他重撥了一遍號碼,命令道:「把他給我拖過來,我要他聽著莫拉裡納那個傢伙是怎麼像扔一隻破襪子那樣把他扔掉的!」

    儘管托尼拚命掙扎,兩個人還是拖著他走了過去,一把將他的頭按倒在桌上,喬萬尼低下頭,讓話筒處在兩個人都能聽見的角度,狠狠地說:「他知道你在旁邊聽著的時候,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嗎?我真的很想看看他現在的表情!」

    電話又通了,托尼可以清楚地聽見那邊的埃柯裡用不耐煩的冷淡口氣說:「喂?」

    就只有一個音節,卻足以讓托尼的唇邊露出微笑,埃柯裡,是他的聲音,是自己愛人的聲音……

    明明只分開了半天……早上的時候,兩個人還在他的書房裡,唇舌交纏,上午自已離開的時候,他還在臥室裡淺眠……在給他那個臨別之吻的時候,他似乎醒了過來,模糊地對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而現在,托尼甚至不知道兩個人能不能再次見面……

    對不起,我會反省,我不該做這麼冒險的事情,我不該讓我自已和我們的孩子處在這麼危險的境地,對不起對不起……

    淚水逐漸從青腫的眼眶裡滲出來,和著鮮血一起,緩慢地流下面頰……

    對不起……讓你擔心……對不起……

    「好了,莫拉裡納,我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喬萬尼陰森森地說,現在,我們來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吧。」

    「我同意,特裡西奧先生,雖然我對於你在這個時候還有時間找我談什麼事情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埃柯裡以他一貫的冷靜語氣回答。

    很好,很好,就是這樣!托尼在心裡吶喊著:不要被他嚇住!不要被他要挾!你是教父!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你他媽的給我堅強點!不要倒下去!

    「嗨,得了,莫拉裡納老朋友,我最討厭你那副冷靜的嘴臉,像是一切都在你的掌捏之中,而你的運氣也的確不錯,不過今天,幸運女神在我這邊,直說吧,如果你肯現在就立刻放棄你的權利,解散組織,地盤都歸於特裡西奧家族,並且永遠離開意大利,不再踏上歐洲的話,我就允許你保留你的秘密,讓你能夠安靜地過一生,而不是被抓起來送去研究。」

    埃柯裡靜默了幾秒鐘:「特裡西奧先生,我確定,我不是墨索里尼或者希特勒的私生子,而你的這個要求近乎瘋狂,您確信現在您處在思維清楚的情況下嗎?」

    「我再清醒不過了,而您呢,也別給我裝警作啞,這對於已經抓了一手好牌的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喬萬尼冷哼著說,「您不用再拖時間了,現在聽我說,我已經知道你不屬於人類,天知道是種什麼怪物,是不是從外星來的或者是生物變異的品種,總之,我知道,你不是人,而且你還有不少族類,起碼我面前就有兩個。」

    他狠狠地抓著托尼的頭髮把他拖得近了一點:「一個銀色頭髮的法國人,我已經有手下親眼目睹過他變身,而另外一個,就是你三天前剛解雇的東方保鏢,他就在這裡!嗯?莫拉裡納,我聽說他已經懷孕了,應該就是你的種吧?我說,如果你知道他懷孕了,還會堅持你剛才的主張嗎?

    托尼猛地閉上眼睛,心臟像被利箭狠狠射中般地疼痛,整個人也痙攣了起來,腹部傳來隱隱的疼痛,一下向後腰部放射著,茫然無知的他並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只是本能地覺得焦慮不安,一種面臨絕境時的莫名恐懼感,包圍了他的全身。

    埃柯裡沉默了足有半分鐘才幹巴巴地說:「這真是太荒謬了。」

    托尼絕望地握緊了拳頭,他聽出埃柯裡聲音的不對勸了,那個人在為自己擔心……在為我們的孩子擔心……他失去了常態,失去了冷靜,一旦被敵人察覺到這一點,大家就都完了!

    「哈!荒謬,你只能說出這個單詞嗎?」喬萬尼張狂地笑了起來,「但是很遺憾,確確實實發生了,我看見了他們變身!像馬一樣的怪物,頭上還長著角,真可怕,是不是?你說,什麼地方會對這樣的怪物感興趣呢?動物園?馬戲團?還是好萊塢?人們會不會在週末花幾十里拉買張票來看他們呢?哦哦,我知道,奧爾維克先生也多次暗示過我,他的家族是有勢力的,也許你們還有什麼怪物親戚是我所不知道的大亨,可以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不被拿去做解剖,可是,莫拉裡納,你要考慮清楚……」他意味深長地一笑,「你的人生,就此被毀掉了,你再也別想正常地生活,當個教父。莫拉裡納這個姓氏,從此將成為怪物的代名詞,而讓這個高貴的黑手黨家族蒙羞的人,就是你。」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現在,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帶著你的情人,和他肚子裡你們的怪物兒子,滾出意大利,這樣,起碼你們還是作為『人類』留在大家記憶中的。這對你們,對莫拉裡納家族都是好事,一個血脈滅絕的家族,總比一個成為笑柄的家族好。」

    托尼目眥欲裂地瞪著近在咫尺的喬萬尼邪氣的臉,掙扎著,想衝上去把他撕成碎片,這個混蛋!他竟然這麼要挾埃柯裡!

    「親愛的特裡西奧,我可以跟你說實話嗎?」埃柯裡輕柔的聲音響起。

    「當然!親愛的莫拉裡納,要知道,我對你私人是沒有什麼惡感的。」喬萬尼輕輕鬆了一口氣,甚至對著托尼怨毒的眼睛擠了擠眼,即將成功的喜悅已經讓他有些飄飄然了。

    托尼反而安靜了下來,他聽得出埃柯裡已經恢復了理智,通常他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都是他頭腦很清醒的時候。

    「你剛才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埃柯裡一字一句地說。

    喬萬尼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看,你恨我,全西西里都知道。」埃柯裡冷淡地說。

    「而我也不見得對你有多少好感,我知道,你為了陷害我,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天知道的理由,你親手殺了雷奧娜,讓她在我面前死去,就像你說的,她,你的親妹妹,是多麼單純善良的一個好姑娘。你說你對我沒有惡感?上帝作證,一旦有機會你會把我剁成肉餡烤PLZZA!而現在你說為了給護我面子,所以讓我自己離開意大利?親愛的特裡西奧,你覺得,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他的聲音變得毫無起伏:「你以為編了個故事就可以讓我慌了陣腳嗎?好吧,既然你自稱有證據,那麼就顯示給我看吧,或者顯示給所有人,你說你有了證據但是存心要放我一馬?抱歉,我不相信你,西西里沒有一個人會相信『毒蛇』喬萬尼會突然發善心的。」

    埃柯裡略微停了下來,然後尖銳地說:「你在說謊,你沒有任何證據,至於什麼變身,什麼長角的馬,這是假的,你根本沒有親眼看見,你在虛張聲勢。」

    喬萬尼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狠狠地加了最後一句:「如果你不是在說謊的話,那麼告訴我,你所謂我的東方保鏢,他變成馬是什麼顏色的吧!」

    室內的空氣沉寂了,喬萬尼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終於擰笑著開了口:「好吧,莫拉裡納,你是乾脆地不接受我的好意了?甚至你也確定這兩個人對你的忠心,或者是對於你們一族的忠心,那麼我當然要回報你一點禮物……是的。他們還沒有變身,因為他們不肯……現在就讓我看看,這個東方人,是一個情人願意幫你保守秘密,還是一個母親願意保護他的孩子吧!」

    他轉身對散開的手下笑了笑,故意大聲地說:「繼續給我打,踹他的肚子,把孩子打出來為止!」

    托尼還沒來得及繃緊腹郎肌肉保護自己,就被盛怒的喬萬尼一腳踹了出去,兩條大漢用盡全力拖住他,使得他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硬生生地挨了這一腳,五臟六附都像是被積壓到喉嚨口,他跪倒在地上,乾嘔使得嗓子痙攣起來,只能發出「荷荷」的怪聲,這一次打擊還沒有過去,幾個人圍了過來,遮擋住他的視線,無數雙腳踹向他的腹部,他完全無力閃避,只有盡可能地縮起身體護住腹部,但是喬萬尼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命令手下:「按住他,直接踢他肚子!別的不要管!」

    托尼拚命掙扎起來,但是還是被拉開了四肢,一腳接著一腳狠狠地踹在他肚子上,朦朧中,他覺得自己大聲慘叫起來,使出肌肉裡最後一絲力氣佝僂著身體,想蜷縮起來保護自己的寶寶不受打擊,但是,他做不到……

    我好像聽見你在喊了……媽媽,好疼啊……我好疼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我不能變身呢?他模模糊糊地想著,那樣我還可以把頭伸到腹部去擋在你前面,我的孩子,在狼群要撕開我的腹郎,吞吃裡面的你的時候,他們必須先撕裂我的喉嚨……

    喬萬尼滿意地看著這一切,柔和地對話筒那邊說:「莫拉裡納,你聽見了嗎?那一聲接一聲的?多麼美妙的聲音啊,那是我的手下,正一腳接一腳地踹著你東方保鏢的肚子,我相信,不管是什麼樣的怪物,這一下,它也活不了了……」

    「哦,當然,我還可以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給你們兩個。」喬萬尼揮手示意住手,心情愉快地說,「第一個選擇,你在後天,我妹妹的葬禮舉行之前,離開意大利,唯一能帶走的就是這個東方人,第二個選擇,喂,你這條卑賤的狗,你現在馬上給我變身,在攝像機前面,慢慢地變成馬。」

    雖然停止了對他的無情踹打,但是四肢還是被拉開,腹部毫無保護地露在危險之中,裡面的疼痛更加激烈了,托尼痛苦地喘著氣,費力地抬起頭來看著電話那邊,心裡,第一次開始猶豫起來,也許母性終究是脆弱的,想要保護孩子的念頭壓倒了一切,他腦子裡竟然有一陣的希望,希望埃柯裡真的可以……

    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啊!埃柯裡!我不會變身給他們看的,絕對不會讓你成為意大利的怪物代名詞,可是……你是不是也可以……為了我們的孩子……

    對不起,我竟然有這樣的念頭……我一定是瘋了!我知道你的目標就是成為意大利黑手黨之王,成為最有權力的男人……可是……這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喬萬尼靜靜地握著話筒,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滿臉滿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的托尼,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你想知道你的情人說了些什麼嗎?」

    托尼用力抬起頭,黑眸定定地看著他。

    「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為什麼不坐下來喝杯咖啡呢?」喬萬尼的笑聲越來越大,說話也斷斷續續,「他居然……這麼——跟我說……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要不是我確切地知道有這麼回事,簡直就要被他騙過去了!」

    很安靜……雖然身體被疼痛包圍著,但是心裡卻很安靜……

    托尼怔怔地看著他發笑的樣子,扯動破裂的嘴唇,也笑了:埃柯裡,這真他媽的是你能幹得出來的事情,你不愧是教父……你不會讓任何人成為你的阻礙的……你要掌控一切,而不是被別人掌控。

    「狗屎!」他聽見自己一邊笑一邊咳著血地嘶啞叫喊,「這本來就是假的!假的!假的!你確切地知道了什麼?真他媽的太可笑了……你不過就是聽見了我們兩個人的對話……那是假的!我們早知道有竊聽器,特地編給你聽的,男人會懷孕嗎?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吧!毒蛇先生,現在你成了意大利的笑柄了!」

    他笑得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嗆咳著倒在地上,小腹傳來一陣連一陣的絞痛,還伴隨著令人不安的,往下墜脹的感覺,但是他依然在笑,把青腫的臉頰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笑得流出了眼淚……

    對他的折磨並沒有再持續多久,忽然有個人進來報告,羅馬的卡普裡奧家族代表已經來了,喬萬尼在聽了更小聲的匯報之後,皺著眉頭,示意幾個人停手,跟著自已出去。

    室內只剩下兩個帶槍的保鏢把守著,強光下攝像機還在沙沙地運轉著,記錄著一切對著鏡頭的畫面,托尼艱難地縮起身體,在地板上半昏迷地輾轉著,申吟聲潑戰地從他破裂的嘴唇裡溢出,他慢慢地喪失了思考能力,整個人似乎都被小腹部出現的無底黑洞給漸漸地拖了下去。

    疼痛到了極至是什麼樣的感覺?是不是就像現在這樣……連維持呼吸的力氣都消失了……

    我的孩子……你疼嗎?你還在疼嗎?

    「托尼。」銀髮男子清朗的聲音在室內響起來的時候是如此突兀,以至兩個保鏢都嚇了一跳,同時把槍口對準了他,對於這種行為,被銬在椅子上的奧爾維克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繼續對倒在地上的人說,「保持清醒,還有人等著你回家呢。」

    彷彿是突然被注射了一針興奮劑,托尼側過臉,困難地吐出一口帶著斷牙的血水,那是剛才他自己咬碎的:「呸……你以為我挺不住了?讓他們再來吧,一幫婊子養的……」

    「你可以在心裡數數,從一數到一百,然後再數回來。」奧爾維克側過臉去,看著離他最近的一個保鏢,「我擔保不到十次,喬萬尼就完蛋了。」

    「閉嘴!」保鏢粗魯地跨前一步,用槍口捅了捅他的肩膀。

    托尼吭哧吭哧地笑了起來,喘息著說:「沒問題……數到一百次都可以……你他媽的……是在說我不能直接從一數到一萬麼……」

    彷彿是來印證奧爾維克的話的,室內的幾個人同時聽見了穿過厚實地面的奇怪聲音:槍聲,而且是很多聲,似乎有兩支全副武裝的軍隊就在自已頭頂開火。

    「怎麼回事?」保鏢之一有些心驚膽戰地說。

    「不要管!我們在這裡,很安全!」保鏢之二制止他,「也許是這個傢伙的同黨闖進來的……奇怪,教父說他是個怪物,你相信麼?」

    說話的那個人一邊說一邊走近蜷伏在地上的托尼,歪頭打量著他。

    「誰知道呢,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換一個更能讓人信服的說法,喂,你說,這個東西還要開多久?我有點受不了,太刺眼了。」站在奧爾維克身邊的保鏢瞇著眼睛說,槍口自然而然地偏離了方向。

    沒有任何預兆的,被手鎊牢牢地鎊在椅子上的,一直都沒有動過的奧爾維克,就在他的目光轉向白色強光燈,那一霎那的不能視物,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兩條長腿在空中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整個人從腰部幾乎是對折了起來,雙腿蛇一般地絞住了保鏢的脖頸,輕巧地翻轉了一下,發出幾乎聽不見的骨頭錯位的聲音,保鏢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軟軟地倒了下去,頭部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歪斜著。

    保鏢之二驚叫起來,舉起槍,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到底是直接開槍射殺這個人還是先射傷他,奧爾維克已經一收長腿,把保鏢癱軟的屍體拖到了自已面前,勉強擋住槍口,同時狠命地掙拽著手銬,希望能脫身。

    「啊!」保鏢剛顫巍巍地打開手槍的保險準備開槍,一直躺在他腳底下,看起來奄奄一息,被他完全忽視的托尼也抓住了他的猶豫,攢足了最後一點力氣從地上一躍而起,凶狠如瀕死野獸的最後反擊一般撲向了他,顫抖無力的手臂鎖不住強壯的意大利保鏢,他乾脆從側面一口咬上了男子的咽喉,雪白的犬齒狠狠地撕扯著,咬拽著,直到溫熱的人類鮮血湧進了他的喉嚨。

    他和保鏢同時倒向地面,重重地捧出聲音,托尼不顧一切地用虛軟的四肢拚力壓制著他的反抗,牙齒還死死陷入對方的rou體中,自己的鮮血也從頭上臉上流下來,和著敵人腹甜的血液一起在齒縫間蔓延開來。

    死!死!死!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自己肚子裡還有孩子,埃柯裡還在等著自己回去!自己不能死!心裡只有最後的念頭,支撐著他沒有暈過去,支撐著他全身唯一還能運作的牙齒,和敵人在死亡的地帶賽跑。

    「他死了,放開他吧。」銀髮男子清朗的聲音喚醒了托尼的理智,血紅的眼瞎慢慢恢復了清澈,他鬆開嘴,精疲力竭地從保鏢的屍體上翻下來,仰面向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次,他是真的不行了。

    「在你咬下去的時候,他就死了,嚇死的。」銀髮男子一心一意地試圖從手鎊的束縛裡掙脫,聲音和動作相反,十分冷靜,「好了,放鬆點,托尼,我們就快出去了,有人已經來救我們了。」

    托尼嘴唇翕動著,聲音已經發不大出來,但是還是讓奧爾維克模糊地聽清楚了大概音節:「今天天氣這麼好,為什麼我們不坐下來喝杯咖啡呢?」

    他疑惑地瞥了倒在地下托尼一眼,剛要說些什麼,地下室的門忽然被人踢開了,來的不是他希望中的援軍,而是揮舞著手槍,面部都已經扭曲猙獰的喬萬尼!

    「糟糕!」他的心向下一沉,拚命地掙扎起來。

    「哈!你們還在這裡!」喬萬尼似乎沒有發現保鏢的異狀,凶光畢露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住躺在地上的托尼,「像等著被宰的豬一樣的乖!而我現在就來成全你們!」

    他揮動手槍,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埃柯裡!你這個混蛋!真他媽的想知道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他媽的我完了……軍隊開了進來……那些混蛋!那些聲稱會支持我的混蛋!他們不是來參加我妹妹的葬禮的!他們是來分贓的!來看特裡西奧家族的末日的!我操他們一百遍!我……」

    滔滔不絕的髒話從他嘴裡噴射出來,而地上的托尼剛才已經耗盡了最後的力氣,根本不可能再來一次制服他了,看著他陷入瘋狂的眼神,奧爾維克越來越緊張,他舔舔突然變得乾燥起來的嘴唇,出聲道:「你還可以活下去,現在出去,體面地投降吧!」

    「投降?向那個莫拉裡納!還有那些背後捅我一刀的老傢伙們?投降?我喬萬尼大爺向他們投降?不!絕不!我是個天才!我本來可以把特裡西奧家族打造成第一家族的!都是那個該死的莫拉裡納!我怎麼會敗在他手裡!怎麼會!」

    他瘋狂的眼神轉向地上的托尼,臉色陰沉下來,微笑著舉起了手中的槍口:「不過,我起碼還可以給他一個教訓……來吧,向我們的老朋友埃柯裡說聲再見吧!看見你的屍體他一定很高興,也許我還有時間徹底剖開你的肚子,翻出那個傳說中的胎兒塞在你嘴裡,給他爸爸好好看看!」'

    他狂笑著,宛如貓捉老鼠一樣,不緊不慢地舉起槍,根本不用瞄準,托尼就在他面前,近乎昏迷地躺著,毫無反抗能力,任何人在這個距離都不可能射不中。

    保險是打開的,剛發射過的槍口還漂浮著火藥的味道,只要手指那麼輕輕一扣……

    托尼勉強睜開眼瞎看著近在眼前的槍口,苦笑著嗆出一口血,手臂勉力移動了一下,堅定地,艱難地,護住了自己的腹郎……這是他能做的最後的活動……

    「卡啦」一聲,奧爾維克居然硬把手腕上的精銅手鋒給憑空掙斷,他一躍而起,兇猛地向這邊撲來,長長的銀髮飛舞,一雙眼睛閃著決絕的光芒,絲毫不顧對方的槍口稍微向上一抬就正對自己的方向,隨時可以奪去自己的生命。

    槍響了,一個冒著血的洞突然出現在喬萬尼扭曲的臉上,鮮血和著白色的腦漿四濺,奧爾維克就算再冷靜也不由得驚叫了一聲,停住了前衝的動作,跟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麼瞪著眼向前倒了下去,手指抽搐著,還在反射性地尋找著扳機的位置。

    門口剛才被喬萬尼的身體擋住的地方空了開來,一個瘦小精悍的男人出現在那裡,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臉上有個碩大的刀疤,銳利的眼神,煞氣逼人,穿著一身沙漠作戰服,手裡的槍口還冒著淡淡的硝煙,他皺著眉頭,帶著些擔心地看著站在面前的銀髮男子:「克萊爾……你沒事吧?」

    克萊爾·奧爾維克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完全沒有了就算面對喬萬尼的威逼利誘時也沒有喪失的風度和冷靜,而那個男子大概沒有指望得到回答,警惕地舉著槍走過來,一腳踢開喬萬尼抓在手裡的槍,順便在已經死掉的兩個保鏢身上摸了摸,確定真的已經構不成戚脅之後又走回門口,關上鐵門,一邊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面用公事化的語氣交待:

    「醫生已經被找到了,我們的人正在控制局勢,那個教父的人也在,還有一些黑手黨的代表在……放心,你們安全了……但是現在還不能出去,外面沒有完全被清理,我會在這裡,一直等到絕對安全了再送你們轉移。」

    托尼癱軟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抽搐起來,雙手護住了腹部,嘴裡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克萊爾·奧爾維克急忙蹲下來檢視他的動靜:

    「托尼,你怎麼了?托尼?」

    疼……好疼……和剛才被毆打的疼痛不同,現在肚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撕扯著,絞扭著,幾乎要把自己的內臟全郎扯碎的疼痛,痙攣著,衝撞著,匯成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左衝右突地要找個出口釋放。

    孩子……我的孩子……是你嗎?……

    「糟糕!」克萊爾·奧爾維克立刻明白了狀況,托尼已經被剛才的毆打傷到了肚子裡的孩子,現在就是要流產的徵兆!他懷孕的日子怎麼算也沒到十二個月的穩定期,就算不是在這個地方在這種情況下,保住孩子也是件困難的事情,何況……

    「疼……好疼……」托尼臉色慘白,冷汗不停地從額上滾滾而下,黑髮被血和汗浸濕了,一綹綹地沾在蒼白的額頭上,看起來淒慘無比,他渾身都在顫抖著,無力地護住自已的腹部,彷彿這樣就能抓住即將失去的孩子……

    「托尼,你聽我說。」克萊爾當機立斷地拖住他,在耳邊低聲說,「現在情況危急,你仔細聽好了,剛才已經傷到了孩子,現在有可能會失去他,唯一的辦法,就是你變回獸形,也許……在原始的獸形狀態,可以保住這個孩子,你聽明白了嗎?」

    雌獸平素都保持人性體態,這個時候的胎兒著床在以異種器官形式存在的子宮裡附著在腹腔,但是人體對此異類器官本質上是排斥的,而且只有一根血管維持著整個子宮的營養,這也就是為什麼巖獸的雌性懷孕的不適反應都要比人類女性大很多,而且早期胎兒也不容易存活的原因,如果變身回原始的獸態,在完全雌性化的獸體裡,子宮能得到最充足的血液供應,整個獸體也更合適胎兒的生存,不適應和流產的危險會大大降低,可在人類社會生活的巖獸們,哪可能三年都保持獸形體態呢?

    在托尼目前面臨的這種狀況下,也許這卻是唯一的應急辦法了……克萊爾·奧爾維克只有在心裡祈禱:托尼的身體看起來很健康,也許……他還是可以保住這個孩子的……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他焦急地搖晃著托尼的肩膀,看著對方的黑眸恢復了一點活氣,急切地說,「快變身,托尼!快變身!不然你就要失去你的孩子了!」

    托尼在聽見「變身「這個單詞的時候,眼睛眨了一下,露出驚疑的表情,看著他,微微地搖著頭,使勁擠出一個字:「不……」

    克萊爾放開他,跳了起來,幾步衝過去一把扯掉電線,強光燈閃了幾下,滅了,攝像機沙沙的聲音也立刻停止,穿沙漠作戰服的刀疤男子驚奇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移動了一下身體,似乎要過去幫忙,但是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頭去,繼續聽著外面的動靜。

    「好了!現在可以了!沒有攝像機,沒有人會知道你變身了!趕快變!你聽見了嗎?」克萊爾又回到他身邊,跪倒在他頭側,拍打著他的臉頰讓他清醒,「不會有人看見的!你變過來吧!」

    托尼的眼睛轉向他,遲緩地,堅持著說:「不……埃柯裡……會很為難……」

    「不會的,不會有人看見的!這裡只有我們三個人,我們都是巖獸,喬萬尼說的事情不會發生的……我們不會讓人進這個房間……」克萊爾失去了冷靜,抬頭尋找著能幫助自己的佐證,「傑拉爾,你說對不對?你不會讓人進來這個房間的,對不對?我們是安全的!對不對?!你說話呀!」

    背對著他們的刀疤男子身體顫鈄了一下,猶豫著說:「我……是的,我會守住門口。」

    「你聽見了嗎?托尼?不會有事的,現在你的寶寶最重要!不要理那麼多了,趕快變身吧!」克萊爾其實知道自己的話毫無說服力,喬萬尼已經說了會有很多客人來這裡,而傑拉爾也說過有一些外人在。這種房屋清除式的戰鬥持續不了多長時間,更要命的是喬萬尼就死在這裡!他們肯定會進來查看的!發現了托尼怎麼辦?到時候喬萬尼在地獄都會笑瘋的,一切居然又向他的計劃靠攏了!

    他頭疼起來,開始考慮如果真的被發現巖獸的存在之後,要怎麼在不違背湯震齊命令的原則下,動用一切家族的力量擺平這件事。

    「你先變過來,緩解一下,等到真的有人來了,再變回來就可以了……」他言不由衷地安慰著托尼,心裡明白自己在撒謊,托尼現在的體力支持一次變身還可以,要在短時間內變回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騙他了。

    托尼遲疑地看著他,嘴唇蠕動著,最終還是堅決地說:「不……「

    「想想孩子……托尼!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他在要你救他的命!你聽見了嗎?!」克萊爾近乎懇求地抓起他時手放在腹部,「你摸摸看!他正在離開你!他要被帶走了!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脈啊!為你的孩子想想吧!托尼!這不會有事情的!我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你們,你,和莫拉裡納家族,一切都會好的!那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你要想想這個孩子!你是母親啊!你該保護他的!」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在疼……我知道你在喊媽媽……可是我不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吃力地側過頭去,手指在地上慢漫地揶動著,一分一分地接近地面上羈留的血跡,被他嚇死的保鏢就躺在旁邊,鮮血從喉部被咬開的血管裡還在緩慢地流淌著,在地上聚集了小小一攤。

    拖著兩根骨折腫脹的手指,他的左手慢浸地接近了那攤血跡,用力地按了下去,整隻手都沾滿了鮮血。

    「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克萊爾陡然明白了他的用意,狂叫起來,「你這樣做!孩子會保不住的!托尼!你瘋了!也許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你想想你肚子裡現在的這個寶寶!他在求你不要這麼做!他在叫媽媽救命啊!你怎麼忍心……你……!

    托尼的目光都開始渙散,整個人像是漂浮了起來,又像是向無底的深淵沉下去,眼前發黑,近在咫尺的克萊爾的臉都看不見了,只聽見他的聲音:「你會後悔的……托尼……」

    他忽然很想笑,但是實在沒有力氣了,最終,托尼顫抖的手指按上自己的額頭,沾的鮮血塗滿了額前,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埃柯裡,你看,我是個好學生呢,雖然你給我講課的時候我老是心不在焉,還跟你搗亂,可是,你講的我都記下來了啊……

    你說的話:我都記得……真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你說你愛我……你說你需要我……你說我是你唯一的雌獸……

    你說用人的鮮血塗在額頭上就可以制止巖獸變身……

    你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就算在地獄裡,也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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