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放棄 第九章
    冬雪飄飄,又是新年了。

    儘管在溫暖的室內,感覺不到屋外的寒冷,凌棄還是緊緊地,緊緊地把自己用被子裹起來,他的冷,是從骨髓裡冷出來的,而不是從外面。

    房間裡很靜,平時也是這樣,在這麼熱鬧的夜晚,更不會有人來了……

    過去的一切,像是在夢中,疼著他哄著他愛著他的海馭遙,摟著他發誓永遠不離開他的海馭遙……狠狠打他的海馭遙,不聽自己解釋的海馭遙……都那麼不真實。

    自己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裡了,醫生說自己渾身是傷,恐怕要躺上幾個月才能康復,可是自己沒聽進去,只是要出去找海馭遙,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找到他,告訴他,自己沒有背叛他,沒有……

    周圍亂了,醫生用鎮定劑讓自己安靜了下來,再次醒過來,他又鬧著要下床,如此三次,海馭遠來了,安撫著他,說了一遍事情經過,那天下班的高峰時期,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從一輛麵包車裡扔了出來,全身是血地扔在龍騰的大門前,保安報了警,也把他送到了醫院,醫生說他的情況不是太好,全身的傷雖然不足以致命,卻可以讓他躺上幾個月。

    末了他安慰著凌棄,說醫藥費絕對不是問題,事後的處理他也已經都派人辦妥了。凌棄逐漸安靜了下來,看著海馭遠,忽然發現,這下子,他更加沒有辦法回到海馭遙身邊向他解釋了……所有的人,都不會再相信他和海馭遠毫無瓜葛,所有的人,都會認為他為了海馭遠背叛了海馭遙……

    心慢慢地沉到看不見的地方,海馭遙也在那裡……

    他的目光透過海馭遠的身體看向遠方,淚水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海馭遠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柔,輕輕地把他抽噎著的身體抱進懷裡,拍著他的背,無聲地安慰他。

    又是他抗拒不了的溫柔,所以當他要求出院的時候,海馭遠堅持讓他先回到海家住一段時間,他怎麼推辭也沒有用,最後還是搬了回來。

    住在一間舒適的客房裡,起居飲食都由海家的人照顧,海馭遠和海遺珠基本上每天都過來一趟看他,任何事不用他開口就全部辦好,沒有讓他受一點委屈。

    可是他的身體還是好不起來,兩個月了,一直躺在床上,連自己起床的力氣都沒有,傷口痊癒得也相當慢,翻身的時候全身酸痛不已,曾經被打斷的骨頭也不時疼痛難忍。但最難忍的傷口在他心裡,在最敏感最柔軟的地方,那個叫海馭遙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向外流著血,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馭遙……馭遙……」他把臉埋在枕頭裡,一遍又一遍低聲地叫著那個名字,淚水慢慢地從眼睛裡流出來,滲入枕頭裡。

    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飛舞,像落入凡間的精靈在歡笑祝福……

    今天是新年啊……

    凌棄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眼瞪得大大的,對啊!今天是新年啊!

    **********

    當海家兄弟倆一起走進書房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神情緊張,感到今晚上將要有大事要發生了。

    可是,書房裡的氣氛卻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一開始,十分平靜,海馭遙還是老樣子,大大咧咧地走到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下,照樣把長腿架了起來,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海馭遠很平靜地走到一邊的書櫥旁,拿了暗格裡的酒,倒了兩杯,遞給哥哥一杯,自己舉起了杯子:「乾杯?」

    「現在確實是乾杯的時候了,老二。」海馭遙挑眉一笑,「從明天起,你就可以穩穩地坐上這個位子,值得慶賀。」

    「大哥你又在笑我。」海馭遠在他對面坐下,喝了一口紅酒,輕輕搖晃著杯子,「沒有你,我不可能得到這個位子。」

    「算了。」海馭遙出聲制止,「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你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絕對不能再懷疑自己,否則就是你坐上這個位子,也遲早會掉下來……事情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海馭遠的眉毛也微微地挑了起來,微笑著說,「一切都辦完了。」

    「老爸那裡……」

    「沒問題。」

    海馭遙滿意地點了點頭:「從今天起,我將再也不會給你任何幫助,你明白嗎?」

    「我明白,大哥。」

    「你只能靠你一個人了,就算是遺珠,你也不能完全相信,尤其是,不要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你既然能下決心把人送進去,就不要再想著……你們還能在一起……」

    「大哥!」海馭遠的臉有些發紅,氣息也開始急促,「我明白!你不用再說了!小浩……他也明白……你不用再說了!」

    看見弟弟突然出現了冷靜溫和面具下面的真實情緒,海馭遙有一霎那的吃驚,隨即又平靜下來,微微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

    室內一下子沉寂下來,只聽見兩人的呼吸聲,窗外還是靜靜地飄著雪花,花園裡樹上的小綵燈在俏皮地閃著眼睛,偶爾傳來汽車聲,是有提前到來的客人。

    「走吧?」海馭遙站起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今晚上我就做個被美麗公主拋棄的痞子騎士吧,哈哈,就看你的了,王子殿下。」

    海馭遠也站起來,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大哥……凌棄在我這裡。」

    海馭遙臉上的神色絲毫沒變,反問了一句:「那又怎麼了?」

    「大哥……他的傷口一直沒好,身體也很差,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海馭遙很隨意地向後坐在桌面上:「那又怎樣?你說我下手太重?」

    「不是的,我想,你是不是去……看看他?」

    深邃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揶揄的光芒,海馭遙搖搖頭:「老二,你別把收買人心那一套弄到我頭上來,我當時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拋開他,你來做好人,把他弄回來,反正他也一直對你死心塌地……然後我和他再無瓜葛,你也要保證他之後的生活,非富即貴,怎麼,才兩個月就養不起他了?」

    海馭遠笑了:「大哥,你怎麼這麼想我,小凌完全不知道,他只是……」

    「夠啦。」海馭遙大笑了起來,「我可不想你那麼婆婆媽媽的,說斷了就是斷了,我才不會再回頭拉拉扯扯……有你照顧他,我也放心了。」他的眼睛裡射出一道凌厲的光芒,「對不對,老二?」

    海馭遠絲毫沒有被他嚇倒,平和地說:「那是當然的,大哥,我會好好照顧他。」

    「嗯,以你的能力,這絕對不成問題,那個小傻瓜一定被你哄得團團轉。」海馭遙跳下桌子:「走吧?」

    海馭遠沒有動。

    「怯場啦?」海馭遙開玩笑地說,伸手圈住他的肩膀,「走吧,你又不是女的。」

    「大哥……」海馭遠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凌棄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你會怎樣?」

    海馭遙的臉僵了僵,隨即又笑開了:「老二,這是我們之前就商量好的,我決定要和凌棄分開,還是在你告訴我那件事之前,他背叛我只不過是個意外,不過這也正常,他本來就是你的人,最後倒向你也是應該的,你以為呢?我海馭遙做的事,從來不後悔!」

    「大哥,你聽我說,」海馭遠溫和地笑了笑:「我是說真的,凌棄的確沒有背叛你,我知道他,太單純了,他和徐楓曉不一樣,他的心啊……唉,怎麼說呢,比玻璃還透明,一點心計都沒有……其實……」

    他定定地看著海馭遙,吐出最後幾個字:「我真正要試探的……是你。」

    海馭遙額頭上的青筋爆了起來,很快又平靜了,冷冷地一笑:「試探我?老二,現在你還不是海家的當家人,你是不是做得過分了?」

    「我道歉,大哥。」

    「夠了!」海馭遙斷喝一聲,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憤怒,沉著臉說,「木已成舟,我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行動吧,走!」

    「凌棄沒有背叛你。」海馭遠堅持擋在他面前,認真地說,「我和他見面,談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很小心,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說和別人同居了,到最後我裝作不知道你們的事,邀請他回龍騰來,後來你查到的那個電話,就是他打來拒絕我的。」

    海馭遙的黑眸深處閃過小小的火苗,卻什麼都沒說。

    「大哥,我一直想知道,你對凌棄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如果你不愛他,只是玩玩而已,為什麼還要這麼鄭重其事地把他交給我?如果你……愛他……現在你們之間,可以說沒有什麼阻礙了,為什麼你非要離開他?」海馭遠苦笑了一聲,「如果我換成你,明明可以在一起的,那我決不會放手!」

    沉默了一會兒,海馭遙終於開口了:「老二,你不會明白的……那不一樣,凌棄和我,完全是兩個世界裡的人,我不能讓他在黑道裡跟著我混……萬一出了什麼事,就是我毀了他,他跟著你,到底安全些。」

    「大哥,難道你保護不了他?」海馭遠稍稍驚奇地問,「就算沒有海家的幫助,你自己也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了,你不可能……」

    「我不可能保護不了他,是嗎?的確我也這麼想過,但是後來我明白了,黑道上瞬息萬變,不管我怎麼保護他,只要有一點點疏忽……就可能傷到小凌,可是如果傷到他,無論我把兇手千刀萬剮也彌補不了,我不能……讓他受一點傷害,如果跟著你,憑海家的勢力,你的能力,他應該不會有事。我不能這麼自私,如果可以換取他一生平安,我情願讓他暫時痛苦。」

    「你不痛苦嗎。大哥?這麼說,你是真的愛他了吧?」海馭遠低低地問,「你為他想得太多,結果卻是兩個人都痛苦……」

    海馭遙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黯然,隨即揮揮手:「我做事情從來不這麼婆婆媽媽的,老二,說正經的,如果不是凌棄告訴你,你怎麼會知道交貨的地點和時間?」

    「啊,那個……」海馭遠微笑了一下,「除了凌棄知道,你的買主也應該能猜出來吧?尤其那背後是你的老主顧了,你的行事,恐怕也瞞不過他,要不是他通知警察之後又到我這裡來買好,我也不知道呢。」

    海馭遙吃了一驚:「是孔叔那頭老狐狸?」

    「不錯,他派人來說,如果能除掉你,希望我坐上海家家主座位之後不要介入黑道事宜,看樣子,你得罪他了。」海馭遙漫不經心地說。

    「呵呵。」海馭遙笑了起來,「他是不想得善終了啊,正好,我也想著,他的位子坐起來不知道滋味如何呢。」隨意地擺著手,「沒事了,老二。」

    修長的手指在杯中紅酒的掩映下成了紅色,海馭遠欣賞著自己的杯子,平靜地說:「大哥……凌棄……你是真要甩了他?」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地問:「就算他痛苦一生也無所謂?」

    「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好好照顧他嗎?」海馭遙有些急躁地打斷了他的話,「有你在,他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頂多過了十年他就會把我忘光了!總比讓他跟著我有一天被人砍死的好!」

    他向前一步,死死地看進海馭遠的眼睛中去:「你答應我,給他安逸的下半生!」

    「大哥我真不明白!」海馭遠提高了聲音,「你連他背叛了你都能原諒,為什麼還要放棄他!」

    「答應我!」海馭遙根本不管他說了什麼,直接地要求。

    海馭遠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大哥……我不忍心看著他就這麼憔悴下去……更不想看你痛苦……你是愛他的啊……」

    「有你在,他會好起來的。」海馭遙毫不動容地說,「至於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別想賣我這個人情,我海馭遙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似乎是被說中了,海馭遠忽然沉默了下來,看著弟弟默然的樣子,海馭遙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地按了按,溫和地說:「好了,別耽誤時間讓遺珠等,我們出去吧。」

    他走到門口,海馭遠跟了上來,低聲說:「大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說吧。」海馭遙把嘴裡沒有點燃的香煙拿出來扔進了字紙簍裡。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海馭遠自失地一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連活到現在都不可能……如果沒有我,那海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做,我也會死的……你一直護著我長大……為什麼?」

    「哪來這麼多為什麼呢?」海馭遙頭都不回地說,「你不是我弟弟嘛。」說著他伸手要去開門,卻被海馭遠從身後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仍舊堅持著問:「為什麼?……」

    室內又是一片寂靜,隔著門,外面的歡聲笑語和細碎的音樂聲隱約地傳來,他們都知道,當他們走出這扇門,就是兄弟正式分別的時候……

    「媽死了,我從意大利回來奔喪的時候,你才一歲多。」海馭遙到底開了口,聲音低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第一眼看到你,是你坐在嬰兒床上,不哭也不鬧,很乖,很安靜……睜著大眼睛,只要有人看你,你就會對著他笑……」

    他仰起了頭,微微地笑了一下:「那時候我就在想,我是哥哥了……原來當哥哥是這樣的感覺啊……」

    海馭遠什麼也沒有說,從後面抱住了哥哥寬闊的背部,緊緊的,像是再也不願意放開……

    哥哥,對不起……

    **********

    事情的發展,如同人們想像的一樣,在海家例行的新年舞會上,戴著鑽石花冠,穿著潔白的禮服,像天上的雪花精靈一般美麗飄逸的海家大小姐,微笑著搖了搖頭,第一次拒絕了海馭遙的邀舞,把手伸向了站在一邊的海馭遠,當一對白衣璧人在眾人矚目之下旋入舞池翩翩起舞的時候,海家的未來主人,就這麼悄悄確立了下來。

    海馭遙很成功地讓自己的臉頰肌肉在那命運的一刻僵直了起來,隨後又擠出一個禮貌的笑容,隨即,他好像忽然醒悟到自己失敗的事實,決定不再這麼戴著面具呆下去,輕不可聞地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跟著他來的一行人等連想都沒想地跟在後面,還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海馭遙沿著走廊大步向前走著,經過的人無不屏氣退到一邊,偷偷看著他鐵青的臉色,直到他俊偉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狠狠推開大門,夾雜著雪花的清冷空氣迎面撲來,海馭遙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手撐在門上,另一手悠閒地插在自己口袋裡,仰面向天,看著冬夜深藍色的夜空,背後趕上來的隨從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海馭遙的嘴角愉悅地上翹,從胸膛深處吁出一口長氣,「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痛快!痛快!好不容易到這天了!」

    他把手放下來,交叉在胸前,回頭看了一眼面面相覷的隨從們,很隨意地說:「喂,你們還跟著我幹什麼?今天出了這個門,就不能回來了!」

    「大少爺……不!海哥!」其中一個人激動地叫了起來:「不管怎麼樣我都是跟定了你的!你趕都趕不走我了!」

    「是啊,海哥!我們跟著你!」

    「我們不留下!」

    「海哥帶我們走吧!這兒也沒什麼好呆的!」

    「就是,縮手縮腳,還帶勒死人的領帶!還不如回我們地盤上去爽快!」

    「是啊,海哥,我們走!回去喝個痛快,過新年嘛!」

    「走啦海哥,走啦走啦!」

    「……」

    海馭遙笑著點了點頭,環視了已經圍在他周圍的手下們一眼,加重語氣說:「你們都是遺珠資助過的,我把話放在前面,今天跟著我出了這個門,以後就別想進來……都想清楚了嗎?」

    周圍有一陣的沉寂,很快的,有一個人笑了起來:「大小姐過了年就成了海夫人了,我們欠大小姐的,可不欠海夫人的。」

    一片轟然叫好聲,海馭遙笑著搖了搖頭:「季平,你這小子!好了!我們別在人家家裡亂鬧,剛才你們也沒吃飽吧?回去!今天是新年,我請客!」

    他說著,回身大步向外走去,早有人跑到前面去開車,幾輛黑色的轎車依次開到院子門口,大家動作很快地都上了車,只有海馭遙落在後面,手扶著車門,不知為什麼,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

    燈火輝煌的豪門深院,歡聲笑語的人群,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此時離開,他竟然一點留戀之情都沒有,只有卸下身上一副無形重擔的舒展爽快,可是,還有一個凌棄……

    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淺淺地刺著,微弱的痛,似乎是細細的聲音從天外傳來,一陣一陣地在耳邊迴響:「馭遙……馭遙……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我……馭遙……馭遙……」

    他用力地甩了甩頭,好把這個聲音從腦海裡給趕出去,身邊給他開車門的手下遲疑地問:「海哥?」

    「沒事。」海馭遙簡單地說,暗笑自己的優柔寡斷,明明是早就決定好了的事,為什麼到了今天,心裡居然還有一點的猶豫呢,這可不像是你啊,海馭遙。

    他剛要坐進車裡,那個聲音又來了,細弱,顫抖,可是聽在耳朵裡清晰無比:「馭遙!馭遙!不要走!不要!馭遙!」

    不!這不是幻覺,就是凌棄的聲音!

    他猛地回頭,在一院滿天滿地的燈火中,他看見了凌棄,蒼白憔悴的臉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黑的見不到底,單薄的睡衣裹著瘦弱的身體,風一吹,似乎就會倒下去。

    「小凌……」他喃喃地吐出兩個字,心上又是一陣疼,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留在記憶中的,始終是他最後的哭喊,和被血染紅了蜷縮在一起的身體,每夜每夜地在他的夢裡出現,侵蝕著他的心。

    「馭遙!」凌棄看見他回頭,驚喜得眼睛亮了起來,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虛弱的身體連站都站不穩,只是提著一口氣,踉踉蹌蹌的腳步,下台階的時候差點摔一跤,他根本不管外面夾裹著雪花的寒風吹在身上刀割一樣的疼,只是一心一意地衝過來,拼了命也要見到海馭遙。

    海馭遙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那一瞬間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抱著他,親親他,好好地愛他,我的小凌,純潔得像水晶一樣的愛人,我為什麼竟然會傷害了你!

    他的手臂要張開的時候,忽然醒悟了過來,狠狠地咬了咬牙,自己是怎麼了?!這麼失常,明明已經決定了,明明已經放棄了,為什麼還會這樣!面前的凌棄,已經不再是自己的愛人,和自己毫無瓜葛了,他要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在陽光下繼續他的生活,和身在黑道腥風血雨的自己,沒有任何關係了!

    在他決定的那一天,他們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再這樣糾纏下去,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不管是對凌棄,還是對自己,都是莫大的災難啊!

    他一言不發,轉身坐進了車裡,關上車門,冷著臉說:「開車!」

    司機膽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正往這裡跌跌撞撞地奔來的凌棄,慢吞吞地伸手打著了火,海馭遙一拳打在車座上,怒吼道:「快點!」

    凌棄看著海馭遙就這麼頭也不回地坐進車裡,起初的狂喜變成了驚惶,拚命想加快腳步,可是他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心裡一急,腳底下卻沒有力氣,結結實實地摔到在積雪的地面上,手肘和膝蓋大約是破了,火辣辣地疼。他也絲毫顧不上,連滾帶爬地向這邊衝過來,聲音已經變得哽咽:「馭遙!馭遙!不要走!不要!」

    「你他媽的給我快開車!」海馭遙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讓人絲毫不懷疑,如果司機再不開車,下一拳就會落到他臉上。

    就在凌棄跌跌撞撞衝到車子旁邊,伸手想去拍打車窗的時候,司機終於無可拖延地發動了車子,靈活的車身猛地向前一竄,凌棄的手落了個空,身子隨之往前一撞,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力氣,掙扎著又站了起來,追著車影艱難地跑著,一邊跑一邊叫著海馭遙的名字:「馭遙!馭遙!」

    海馭遙咬緊了牙關,冷冷地看著窗外,凌棄撕心裂肺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馭遙!馭遙!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求你停下來!求你!馭遙!馭遙!……馭遙!不要走……求求你……馭遙……」

    我知道,小凌,我知道……

    可是我終究還是不能回頭,還是要離開你,我曾經答應過你的事,也不能實現了,對不起,小凌。

    車子沖除了海家大門,從倒後鏡裡,看見凌棄的身影越來越小……可是還是那麼清楚,跌倒了,再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再跌倒……短短一百米的距離,他幾乎是一步一跌……

    海馭遙微微閉上了眼睛,在心裡深深地刻下凌棄最後的身影: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小凌,但我將永遠記得你,我海馭遙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

    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凡地,幸福地活下去,我可愛的小資,我親愛的小凌……

    **********

    海家二少爺的婚禮訂在海遺珠生日的當天舉行,自從新年舞會上那一舞之後,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基金會首肯了海遺珠的選擇,正式把所有的遺產交給了她,同時,海家的權力過度也在順利地舉行著,海馭遙似乎是自動退出了,海馭遠以他之前培植的班底接手了龍騰,或升或降,有人歡喜有人愁,有的人平步青雲,有的人萬劫不復。

    這一天,海馭遠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海遺珠很悠閒地坐在沙發上,隨手翻閱著一疊文件,他略微怔了怔,走過去:「遺珠,怎麼了?等我?」

    「是啊。」海遺珠抬頭淺笑,眉目之間風華絕代,「看樣子是我該習慣等你的時候了。」

    海馭遠心裡微微一動,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歉疚地說:「對不起,遺珠,這段時間……我比較忙一點,沒有好好陪你,讓你一個人準備婚禮的事,是我不對。」

    「我沒有怪你啊。」海遺珠笑盈盈地說,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只是有些事,我拿不了主意,必須得問問你。」

    海馭遠放鬆了下來,笑著說:「什麼事?你作主就好,我一定喜歡的。」

    「是嗎?」海遺珠微一側頭,嬌俏地皺起小鼻子,「什麼事都行?」

    「凡是海家的事,都行。」海馭遠忍不住握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已經是海家的女主人了,當然可以按你的意思去做。」

    海遺珠側著頭,想了想,又笑了:「海家的女主人啊……聽起來很氣派耶。」她笑著笑著,忽然說了一句,「那如果……我去幫一個人的忙呢?」

    雖然她的笑容美麗依舊,海馭遠卻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故作不解地問:「又是什麼捐款的善事?那就更不用問我的意見了,你想做什麼都好。」

    「我不是說那個。」海遺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支著頭,烏黑的長髮披瀉下來,襯著她粉雕玉琢的俏臉,燈光下更是美麗絕倫,「我是說,如果……我去幫大哥的話……」

    海馭遠的心猛地一跳,不過他在臉上絲毫沒有表現出來,反而很欣慰地笑了:「那當然更好,遺珠,雖然我和大哥現在已經沒有來往,可是我們畢竟是兄弟,能幫他的,我們一定要幫。是不是他遇到什麼事情了?」

    海遺珠咬著紅潤的櫻唇,含笑搖頭,不緊不慢地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今天新到的咖啡豆,味道不錯,你要不要來一杯?」

    海馭遠沒有露出任何急迫的樣子,溫柔地說:「又喝咖啡,當心等會兒睡不著,不如讓廚房給你燉燕窩好了。」

    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海遺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馭遠,別跟我兜圈子了,從小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難道會不瞭解你?」

    海馭遠只是微笑,不說話。

    「好吧,我來說。」海遺珠聳聳肩,「你想趁現在大哥和黑道火拚的時候,從後面捅他一刀,這事情我不能不管,所以,你看著辦吧。」

    「遺珠,我……」海馭遠剛想分辨就被海遺珠擺手攔住,「別說不,我對你的瞭解,甚至比你自己還要清楚,仁慈絕對不是你的美德,聽說叔叔在瑞士成天喊著要你給他一個痛快,對不對?」

    「遺珠你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海遺珠看著他,遺憾地說:「別人我不會多管,我們已經快要結婚了,本來,我應該和你站在一起,可是,唯有大哥的事,我勸你改了這個主意,他沒有一件事對不起你,就連現在也是一樣,海家做的是走私生意,他去混黑道,把最危險的活兒都攬下,你卻可以漂白身份,只要坐地銷贓就可以,如果大哥倒了,你以為你可以找到第二個在黑道上和你合作的人嗎?不要想那些有的沒有的,大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況……」她沉吟了一會兒,緩緩地說,「他連凌棄都放心托給你……」

    「凌棄怎麼樣了?」海馭遠這才想起來。

    「還能多好?下雪天就穿著睡衣光著腳追出那麼遠,都快走到山下了,摔得一身是傷,手腳都凍壞了,現在剛剛能起床,說要走呢,你不去看看他?他一向聽你的話。」海遺珠站了起來,姿勢很優美地伸了個懶腰,「馭遠,我不會多說什麼,你自己拿主意吧,很晚了,早點休息。」

    「等等,遺珠。」海馭遠叫住她,「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堅持呢?」

    海遺珠淡淡地說:「馭遠,我還年輕,我不想做寡婦。你要知道,受傷的野獸才更危險。」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向樓梯走去,在樓梯口略停了一停,回眸一笑:「還有,馭遠,下次給康復醫院的捐款不要讓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情願裝做沒看見。」

    **********

    凌棄呆呆地坐在窗前,已經是春天了,海家的花園開始返綠,悄悄的,一點一點地復甦,只是他的心,好像已經凍僵在那個無情的雪夜,冷冷的,緊緊的,沒有一點生機。

    背後傳來開門聲,他沒有回頭,反正來的人肯定不可能是海馭遙。

    「小凌?」他單薄的背影顫抖了一下,接著慢慢地站了起來,招呼了一聲:「二少爺。」

    「你又亂叫了。」海馭遠幾步走了過去,硬把他按回椅子裡,自己坐在旁邊,打量著凌棄,禁不住歎了口氣,「這個樣子你還想走,走到哪裡去?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告訴我,來。」

    他很自然地伸開手臂摟住凌棄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懷裡,輕聲撫慰著,和以前一樣溫和的聲音,溫暖的手臂,可是凌棄再也找不到從前令他動心的感覺,他身體的所有,渴求的都是海馭遙強力的擁抱,幾乎要把自己弄壞般霸道的溫柔……

    已經千百次地確認過了,自己愛的是海馭遙,而並非海馭遠。

    「謝謝你,二少爺。」他低聲地說,「但是我確實不適宜留在這裡,我知道,你和大少爺正式決裂了,你馬上要娶大小姐,執掌海家,恭喜你,得償所願。」

    「那你更應該留下來喝杯喜酒啊。」海馭遠放開了他,笑著說,「別想太多,你好好休養身體,到婚禮那天,還等你幫著收紅包呢。身體好了之後,就回龍騰來幫我,現在的龍騰,不像之前那樣了,事情多得很。」

    「對不起,二少爺,我……我必須走了。」凌棄垂下頭,定定地看著自己手上紅腫的凍瘡,「那一天,我出門的時候,門口的兄弟說,已經有命令了,在那天出門的人,出了門,就不要再回來……我又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對不起。」

    「小凌!」海馭遠哭笑不得地說,「我跟大哥有些摩擦,一氣之下說的話你也當真?別放在心上了,啊?」

    凌棄黑的眸子轉向他,輕聲地說:「可是,當時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就是,跟著大少爺離開……二少爺,我說的是實話,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爬過去,就算後面是天堂,我也不會回頭了……我必須離開,我要去找他。」

    「你這傻孩子。」海馭遠毫無辦法地說,「那也用不著這麼急,婚禮那天,大哥說不定會來的。」

    「他不會的。」凌棄斬釘截鐵地說,「他既然出了這個門,就再也不會回來,他既然當時離開我,就……就再也不會見我……他——他說話算話,我知道。」

    淚水不由自主地凝結在眼眶裡,強掙扎著沒有落下來,凌棄的心裡,滿滿的是海馭遙驅車離去的無情背影,每一次想起來,心都是受不了的痛。

    「小凌啊,你這又是何苦呢。」

    凌棄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脆弱得讓人心疼:「他不來找我,我只好去找他,他放了手……可我不能放……」

    眼淚無聲地滑過面頰,他扭過頭去狠狠地擦掉,力作平靜地說:「所以,二少爺,我是非走不可。」

    「看樣子,你是跟定他了?」海馭遠收回手臂,沉吟了一會兒,「那我不勉強你了,你是大哥的人,在我這裡也確實不方便,不過小凌,沒關係,你要是改了主意,隨時可以回來。」

    「謝謝二少爺。」凌棄低下了頭。

    我不會回來的,從此之後我的眼裡心裡,只會有海馭遙一個人,天涯海角,一生一世,永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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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二樓的書房看著凌棄消瘦的背影孤零零地消失在大門口,海馭遠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拉上了窗簾,對身後坐在沙發上的海遺珠說:「我本來以為,你會阻止我的。」

    「我?我為什麼要阻止你?」海遺珠驚訝地問。

    「呵呵,你不一向都對他們很關心的嗎?」海馭遠笑著給她倒了一杯紅茶,「我等於是把凌棄趕了出去。」

    海遺珠挑挑眉毛,低下頭專注地看自己的文件,不時在上面簽著名:「你反正也留不住他,沒用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做。」

    「那大哥的立場呢?」海馭遠今天好像存心要問個清楚。

    「這個嘛。」海遺珠用手托住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嫣然一笑,連旁邊花瓶裡艷麗的紅玫瑰都為之失色,「我倒認為,凌棄走了,也算你幫了大哥一個大忙,可以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呢,很好呀。」

    「你真這麼想的?那我太高興了。」海馭遠不動聲色地說,「遺珠,我們快要結婚了啊。」

    海遺珠笑得更加開心:「是啊,我們快要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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