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正文 第一章
    風動,窗子「碰」地敲打出聲。

    椅子上,支腮淺眠的中國青年被驚醒,腿上的書因他的震動而跌落在地。他睜開的眸子剛開始帶著些許茫然,隨即快速地被銳利的清明取代。

    優雅地彎腰,他拾起地上的書,放在交迭的雙腿上。這是一本中文譯本的《咆嘯山莊》,小說主人公希茲克利夫經歷了又愛又恨的人生,他不能與相愛的莊園主的女兒結合,所以他進行了殘酷的報復,可惜復仇的結果並不能讓他獲得幸福,是一個令人神傷的傳奇故事。隨意地翻開,瞥見那密密麻麻的中文字時,他有些厭惡地蹙起了眉。

    韋伊,土生土長的英籍華裔,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法語、荷蘭語,惟獨在中文造詣上資質奇差。他的父親是全球最大的實業家韋不凡,母親是著名的時裝設計師珂瑟。承襲了他的父親與母親的美貌,韋伊擁有一張永遠招人嫉妒的臉孔。他有著東方人的溫潤,也蘊藏著西方人的狂野。他喜歡戴粗邊黑框的眼鏡,這是為了擋住他那雙略顯柔和的鳳目,他並不濫交,不希望這雙漂亮的眼睛為他帶來過多意外的艷遇。

    韋伊拿起手邊的咖啡,發現已經冷掉了,喚過僕人為他換來一杯。

    「愛妮,把窗戶關上吧,它敲打的聲音讓我頭痛。」他吩咐著端來咖啡的女僕。

    「是的,少爺。」女僕關上窗就退了出去。

    咖啡的熱氣朦朧了鏡片,韋伊把它摘下,放在書本的上面。從他的位置看去,透過窗外,那是一片寬闊的草坪,深秋的暖陽在結束了它一天的任務後,正緩緩向下爬,為草坪鍍上了一層橘黃,寧靜與浪漫的氛圍在其中瀰漫。

    夜漸漸黑了,天上偶然點綴了幾顆明亮的星。

    韋伊正想吩咐女僕準備晚餐,卻聽見身後傳來拍打窗戶的聲音。他走到窗邊,貼近有些涼意的玻璃看了看。

    難道是錯覺?他搖搖頭,笑了一笑。

    轉身之際,那拍打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回頭看到了一張緊貼著窗戶的臉。

    他嚇了一跳,險些站不穩,因為那張臉是如此地蒼白。

    窗外的人用嘴型請求他開窗,韋伊可以從那雙藍色的眼睛裡看出懇求。但他僅僅是看著,並沒有付諸行動的打算。他打量他,藍色的眼珠,儘管光線不足,但韋伊可以肯定那是一雙漂亮的透澈的眼睛,五官深刻,很普通的英國人的長相,卻有一張不同於歐洲人的薄唇。

    韋伊思量著他是否是新來的家僕,因為他從未見過他。

    一時興起的好奇心,韋伊打開了窗,迎進了這位意外的來客。

    「噢!」那人跳進屋裡,握住了韋伊保養極好的細長的手:「太感謝你了,先生!你可真是個好人!」

    韋伊可以感到對方手上的繭,粗糙的摩擦讓他蹙起了眉,收回了自己的手,他問:「你是誰?新來的家僕嗎?」

    「家僕?」那人疑惑地看著韋伊,「什麼家僕?我叫約塞,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諾米加小鎮,你不知道,那兒可真美,牛羊成群地跑,小孩也特別可愛,還有……」

    「夠了!」韋伊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有些生氣地問:「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的花園?誰讓你進來的?」他懷疑大門口的警衛是不是偷懶去了,或是約了他屋裡哪個美麗可愛的女僕去了約會,而把他這個主人的安危忘記了,這可不是他花了錢後應該得到的結果。

    韋伊的話似乎一下子刺痛了男人,剛恢復氣色的臉瞬間又變得像方才一樣蒼白,他蠕動著雙唇:「抱歉,先生,我……我不得不這樣做,我……我遇上麻煩了,或許你不想知道,但是請求你別趕我走,我只要休息一下,感謝上帝,我真的太累了,也太害怕了……」

    韋伊根本聽不清他後面的話,因為他幾乎是含在嘴裡說的。他不是一個善心的人,沒有收留流浪漢的習慣,他催促道:「好了,別廢話了,從大門口出去吧,我會讓廚房給你弄點吃的帶上。」

    「不!先生!」約塞神情激動地拉住他的手,「我不需要吃的,我需要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我真的太累了,你瞧,我真的走不動了,你不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是多麼可怕,我……請求你,讓我留下吧!」

    韋伊生氣地抽回手:「讓你留下又能如何呢?遇上你的麻煩事可不會就這樣消失。」

    「是的,它不會消失……」約塞恐懼地喃喃自語,又堅定地道:「但是請求你讓我留在這休息一下,我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我只要靜靜地坐一會兒,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講講我的遭遇,啊!儘管它讓我害怕,可如果你願意知道的話,我會講的,好嗎?」

    韋伊是好奇的,他想了想,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指著他對面的椅子對約塞說:「坐下吧,我倒想知道是什麼樣的鬼故事可以讓你怕成這樣。」

    約塞坐了下來,似乎一下子放鬆了所有神經:「謝謝,我會講的,只要你想聽。」

    「我讓人送點吃的來吧,你的情況看起來可不太妙。」韋伊看著他有些發青的臉,建議道。

    「不不不!」約塞睜大了眼睛,那藍色的海洋一覽無遺,他驚慌不定地說:「我什麼都不需要,只要能讓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吧。」韋伊聳聳肩,對自己的好意被拒絕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並不熱衷。

    約塞又平靜了下來,朝中國青年送去一個感激的笑容,緩緩地敘述起來:「我的全名叫約塞·愛莫頓,出生在諾米加小鎮,正如我先前對你說的那樣,那兒是個美麗的地方,我深深地愛著它,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些事,我是打死也不願離開的……」

    那藍色的海洋黯淡了一下,韋伊難得地好心接道:「那麼是怎樣的事呢?」

    「希望我糟糕的心情沒有感染到你,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約塞振了振神色,繼續道:「在小鎮的二十二個年頭,我的生活一直是多麼快樂!我二十三歲的時候,附近搬來了一戶有錢的人家,是一戶中國人,啊!這就是我幸福而又痛苦的開始了。這戶人家有一位漂亮的小姐,請容許我稱她為米歇爾,因為我不想涉及她真實的姓名。」

    韋伊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米歇爾是她的英國名字。她就像個天使一樣,美麗、溫柔、善良……如果我有一百個優美的形容詞,那麼都是為她而生的。米歇爾搬來的那一天,我正巧經過他們的門口,那時米歇爾就站在門口,風吹亂了她黑亮的頭髮,她玫瑰色的嘴唇在笑著,專注地看著工人們將她漂亮的三角鋼琴搬入屋內,她的聲音清脆動人,她對工人說著『辛苦你們了。謝謝。』瞧!她是一個多麼可愛的人啊!那時候她回頭看到了我,我想一定是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太蠢了,才會惹得米歇爾發笑,可是天知道,她的笑容是這樣的迷人!我簡直不能自拔,我愛上她了,我感覺到我的心臟是在為她跳動!

    「我四方打聽,知道了她的名字,每天刻意經過她彈琴的窗口,儘管從那個窗口我只能看見她迷人的背影,聽見她彈出的動人樂曲,但卻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對了,我忘了說,她有一對慈祥的父母,還有一個……哥哥,這些以後再說吧。後來有一天,我經過窗前的時候卻看不到她的身影,原本以為那天只是我不走運,可是一連幾天下來,我都沒有見到她出現。我不安、煩躁,我乞求上帝,我只要遠遠看著她就夠了,我並不貪心!

    「有人告訴我,米歇爾是回中國了,會回來的。但是我那顆驚嚇過度的心已經動搖了,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我跑去他們家,如果我有足夠的勇氣,我會向她那對慈善的父母坦白一切,要求與他們美麗的女兒交往……可悲的是我沒有,我只有勇氣踏進她家的門,然後對他們的管家說我需要一份工作。他們家有一個馬房,我請求讓我在那兒工作,因為米歇爾一個星期會騎一次馬,我只希望我能為她牽馬,多麼卑微的願望啊!當時的我是這樣希望著的……

    「很快,米歇爾回來了,她歡快的聲音,輕盈的腳步,她的來到讓我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更可愛了。她卸下行裝,問候完了她的父母與兄長後,她來到馬房尋找她的愛馬,一匹漂亮珍貴的白馬,當時我正為牠洗澡呢!看到米歇爾,我幾乎忘了手上的活兒。她親了親她的白馬,看到我,她伸出手對我笑:『你是新來的嗎?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多麼地感謝上帝!我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一雙白皙嬌嫩的手,我幻想著可以握著它不放。當然,在她面前,我還不至於那麼無禮……

    「以後的每個禮拜四,米歇爾都會來騎馬,久而久之,我們熟絡起來了。通常,她會在騎馬的那一天帶一些親手做的中式點心給我嘗嘗,我敢保證那絕對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那時候我已經被幸福燒壞了腦子,我幹了一件魯莽的事兒——我向她告白,訴說我滿腔的愛意,我告訴她我愛慕著她,並祈求她的愛……可憐的米歇爾,當時嚇壞了吧,她丟下手中的點心籃子,頭也不回地跑了……事後我是多麼地後悔啊!我簡直想砸爛我的嘴巴。

    「但是第二天,出乎我的意料,米歇爾悄悄到馬房來找我了,你要知道,那天可不是星期四。她告訴我,她也喜歡我,這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恩賜啊!我情不自禁抱住她,親吻她紅潤的臉蛋兒,我感謝上帝,感謝世上的一切。我問她昨天為什麼要跑,她低下了頭,我可以看到她頭上的發旋,聞到髮絲的清香。她說:『你昨天可嚇壞我了!而且中國女孩是很含蓄的,我們做不到像英國女孩那樣熱情地接受愛慕者,即使她們也心儀那位愛慕者。』我似懂非懂,但是我知道,我擁有了這美麗可愛的中國女孩,一個叫米歇爾的天使……」

    韋伊睜開了眼,窗外的曙光已經灑滿了整個草坪。他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耳邊似乎還留著英國男人低醇緩慢的餘音。

    那位意外的來客卻已經不在了。

    他吩咐女僕準備早餐,他記得自己昨晚在聽故事之前甚至沒有吃晚飯。

    女僕愛妮推著餐車進來,她為她的主人準備了豐盛的早餐:一杯牛奶,一杯咖啡,一杯新鮮橙汁,一份麵包,一份培根,還有一份水果色拉。基本上都是韋伊愛吃的。

    「愛妮,我的客人什麼時候走的?」說的時候,他已經在暍那杯橙汁。

    「我沒看到什麼客人呀,少爺。」愛妮張大了她的褐色眼睛,驚訝於她的主人奇怪的提問。

    「哦,妳下去吧。」韋伊不願多說,草草趕走了女僕。

    用餐具切著烘熱的培根,韋伊想,或許他又從窗戶偷偷走掉了。啊,這個騙子!甚至還沒有告訴我他現在所遭遇的事情,一整個晚上都在講他的羅曼史,他的米歇爾……可惡的英國騙子!韋伊罵道,並吃下了整塊培根。

    ***

    韋伊擁有一座城堡,這是他名下的資產,他的父親為慶祝他的獨立而送給他的,今年他二十歲了。

    城堡坐落在英國南部的鄉村,附近有一個小鎮,就是諾米加小鎮。這裡距離倫敦大概要一天的車程,但韋伊有私人飛機,他在兩個小時內就能到達他在倫敦的家,他的父母居住在那裡。

    韋伊喜歡留在城堡,至於倫敦,他是喜歡的,喜歡它的霧氣瀰漫。一個月內,他總會抽幾天時間到倫敦居住,陪伴他的父母。城堡擁有完善的現代化設施,儘管他負責的韋氏旗下業務包括亞洲和澳大利亞,但他甚至足不出戶就能談妥一個項目,一筆生意。

    從這一點上看出,韋伊是有些許英國貴族的懶散的。

    吃完了晚餐,他讓女僕在起居室的壁爐裡加火,然後舒舒服服地窩在高級沙發裡。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緊閉的窗門。

    難道我在期待那個英國人的到來?他嘲笑自己愚蠢的想法。如果他沒有欺騙自己的話,他應該是在逃難,至少是在逃避一些危險的事情,或許他現在已經逃到另一個城市,甚至逃到另一個國家,他不可能回來的。他像個遊魂一樣出現,然後消失,留給自己一個無解的謎。

    風刮在窗戶上,引起他的期待,卻一次次帶來失望。

    見鬼!他低咒,感覺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告訴自己,如果再有人來敲窗,他是絕對不會開的了。

    說時巧,窗戶上果然響起了拍打的聲音。

    韋伊快步走上去,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惱怒。窗外依然是那張蒼白的臉,他見到韋伊,露出一個友好的笑。

    韋伊的手已經觸到了把手,卻猶豫地看著英國男人那張算得上英俊的臉,終究是開了窗,他問:「你還來幹什麼?」

    約塞在他的幫助下進了起居室,他露齒一笑:「我是來實踐承諾的,我還沒有將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你,我可不是一個不守承諾的傢伙!」

    韋伊為英國人的誠意而感動,他領著他的朋友坐在他昨天晚上坐的沙發上,並告訴他:「我想你會喜歡來杯威士忌。」

    約塞剛想拒絕,卻看到韋伊像是早有準備一樣從華麗的吧檯上端來其中一杯。

    「你的皮膚似乎凍成冰了。」韋伊誇張地說著,並用指尖去觸摸英國人的臉。指尖似乎只有攝氏零度,他的心裡突然湧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約塞不介意地笑笑,慢慢喝起威士忌,他知道韋伊富有,所以這酒也是上等的,應該細細品嚐。儘管他並不富裕,但他仍是一個重視品味的英國人。

    「可以開始了嗎?」英國人側著頭詢問,韋伊清楚地看到藍色的眼珠裡點綴著星辰,那是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神秘的藍色蒼穹,他有種被迷惑住的感覺。照道理來說,生活在英國上流社會的他,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再漂亮的藍色眼睛他也見過,卻沒有一次有這樣奇妙的感覺。

    「先生?」感覺到中國青年的視線在自己臉上停留,約塞不解地叫喚了一聲。

    「哦……」韋伊回過神來,尷尬地點點頭,試圖沖淡剛才的僵局,他說:「不必叫我先生了,叫我的名字吧,我叫韋伊。」

    「韋伊。」英國人大方地叫道,竟是一口標準,沒有一般英語國家的人常有的發音上的困雖。

    韋伊很高興自己的各字被正確地叫出,他露出愉快的笑容:「或許你比我更有學習中文的潛質,好了,談談你的故事吧,還記得你昨天講到哪嗎?」

    約塞點點頭,似乎一下子套入了回憶的陷阱,他講道:「相信你也知道了,我和這個可愛的中國姑娘相愛了,我們在一起擁有了一段美麗的時光。早上,她會像只翩翩的蝴蝶一樣來到我的臥房,然後和我一起吃早餐,有時她會親手做,中午她去陪伴她的父母,我會一邊想著她一邊照顧她的白馬;下午我們一起去騎馬,騎累了就在草地上躺下,她的頭枕住我的大腿上,我撫摸她柔軟的髮絲,忍不住低下頭親吻她,剛開始她總是害羞地躲開,多麼可愛的姑娘啊!夜晚是我最難過的時光,她不得不留在主屋裡,因為她的哥哥回來了。她的哥哥是個出色但嚴厲的人,他十分富有,儘管那份富有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加的。關於他們家的富裕情況,我並不想多談了……我們的相愛一直瞞著她家裡的人,最忌憚的就是她的哥哥艾利克——這是他的英文名字。儘管偷偷摸摸地相愛很辛苦,但我們都相信我們的真愛一定會有面對陽光的一天。

    「但是,在等來陽光之前,不幸的事發生了。一天,米歇爾跑來馬房找我,她美麗的臉上掛上了淚珠兒!我從來沒有見到她如此傷心,她一直都像個快樂的精靈,為身邊的每個人帶來歡樂,我相信沒有人願意得到她的一滴眼淚。可是她哭了,哭得多麼傷心,不知所措的我只能心疼地抱住她,吻去她晶瑩的淚水,不斷問她『怎麼了』。她告訴我,她的哥哥替她答應了一個男人的求婚,可憐的我僅僅知道我的情敵是一個中國人,並且有巨額的財產。這對我萬分珍惜的幸福是多麼大的打擊啊!我被憤怒沖昏了頭,居然拉著她到艾利克面前坦白一切,而且還大膽地要求讓我們在一起,讓我娶他的妹妹為妻。啊,你笑什麼?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韋伊為自己打斷了故事的進程而感到失禮,他抱歉地笑笑:「我似乎能預想到你這段戀情的結局。」一個魯莽的窮小子和一個美麗的貴族小姐的愛情故事,總是悲劇才來得賺人熱淚。

    約塞皺起了眉,耙了耙他金黃的發,自責似的說:「我錯了……我的確錯了……」

    抬起頭,他對中國青年說:「我想你對這枯燥的故事厭煩了吧?既然你已經料到了結局,那我就不打擾了。」他站起來欠身。

    「不不不,」韋伊連忙道,示意他再次坐下,「我對你的故事很感興趣,再給我講講吧,瞧!我甚至願意不睡覺,通宵聽你講故事哩!」

    英國男人重新坐下,歎息般地說:「你確定想要聽下去嗎?」

    「是的,當然。」韋伊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誠,他需要這樣的熱誠來留住這個憂傷的英國男人,儘管他對他的羅曼史並沒有一丁點兒的意思——光是他在財經版上的緋聞就已經比男人精彩多了。

    「好吧,我會講的,如果你感到不耐煩了,請告訴我,我馬上停止。」

    在中國青年頷首後,他繼續講道:「是的,她的哥哥並沒有答應我的任何請求,並且他要將我趕走,不允許我出現在他們家!我說如果要走,除非米歇爾跟我一塊兒走!我到現在還記得艾利克當時的那個笑容,多麼邪惡的笑容啊!他說我簡直是癡心妄想,讓我快點滾,否則他就要讓我吃苦頭了。我才不怕呢!為了我心愛的米歇爾,我變得無比勇敢。艾利克大概被我的行為氣瘋了吧,他揍了我一拳,我當然要還手了,這是場愛情的保衛戰!我們可說是不分上下,但我要比他壯多了,我如果願意,絕對可以把他打倒在地。但是我怎麼忍心傷害我心愛的人的哥哥?米歇爾看到我們打起來,哭得多麼傷心,在我打了她哥哥一拳後,她對我喊:『快跑!哥哥會叫人來的!快跑!』她衝到艾利克的面前,一方面請求她親愛的哥哥放過我,另一方面阻止我們再糾纏下去。艾利克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殺了,我只好在米歇爾的哭聲中逃了出來,逃出了他們的家……

    「我不知道米歇爾是用了什麼樣的辦法,總之艾利克沒有再找我的麻煩,但是我卻無法抑制我的思念之情,我想念我可愛又善良的情人,我怎麼受得了見不到她的面?他們家的門口是不讓我越池半步的,我甚至沒有見到我的情人出來騎騎馬。我想馬兒會寂寞,而我會死。

    「我在馬房工作的時候,發現那裡有條通向外面的秘密通道,所以我從那裡悄悄進了他們家,我看到米歇爾的白馬在馬房裡無精打采地低著頭,我想牠和我一樣思念牠的主人,我親暱地拍了拍牠的頭給予安慰,就像是同一條戰線的盟友。我尋到米歇爾的房間,謝天謝地,她還沒有睡。我敲開她的窗,看到我的情人那張憔悴但依然美麗的臉。『約塞!』看到是我,她彷彿不能相信似地叫了出來,但聲音並不大,因為她為了與她哥哥抗衡,已經絕食好幾天了。我多麼心疼我可愛的情人啊!我將她抱在身上,開玩笑地說:『王子來救美麗的公主了。』她親吻我的臉:『噢,我的約塞王子!』我們都笑了。騎上她的白馬,米歇爾不捨地看了一眼她的家,我告訴她我們會回來的,然後我們就跑了。

    「我不敢帶她回我的家,我們就騎著馬一直跑,但後來實在覺得騎馬走太張揚了——儘管那讓我享受了一次騎士般的威風。我們不得不賣掉米歇爾的白馬。其實我並不同意賣掉,因為那是米歇爾心愛的馬啊!我願意犧牲一切來保護我的心上人的一切!但米歇爾說:『有心愛的人在我身邊就夠了。』

    「我們帶著錢搭上了火車,我們想著逃到法國去。在那之前,火車停在了一個小鎮,我們住在旅館,計劃著明天就可以到達普羅旺斯。為了節省金錢,我們只租了一個房間,我知道你們中國人是比較保守的,所以我對米歇爾說我到樓下的小酒館喝酒好了,讓她只管睡。她眨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我到底愛不愛她?我掏心挖肺證明了一番。然後她又問我,她算不算是我的妻子。我告訴她,在我心裡,早就與她在教堂上許下了不滅的誓言。她撲進我的懷裡:『既然我是你的妻子,那麼我們難道不該睡在同一張床上嗎?』我欣喜若狂,但又自我懊惱了一番,米歇爾是一個多麼纖細的姑娘啊!我居然讓她不得不主動說出這樣的話。我又是興奮又是愧疚地抱住她,親吻她……自那一夜之後,我們再沒有分過床……」

    韋伊直到中午才起床,女僕依然沒有看見他的朋友的身影。

    難道他爬窗已經爬上癮了?他好笑地想著。突然心血來潮,他叫來了城堡裡負責採購的僕人。

    採購員曼德雷戰戰兢兢地站在他的主人面前,不知道是否自己做錯了什麼。

    「曼德雷嗎?」他的主人問。

    「是、是的,少爺。」

    「去過諾米加小鎮嗎?」

    「是,去過。」他答得從容不迫,城堡裡的食物和日用品都是在那個小鎮上採購的,他當然知道。

    「那麼……」他的主人頓了頓,漆黑的眼珠緊緊盯著他,「聽過一個叫約塞的人嗎?約塞·愛莫頓?」

    「抱歉,我的少爺,我不清楚,如果你需要,或許我可以去幫你問問?」採購員恭敬地回答道,並且熱心地想要幫忙。

    「不,不用了。」他的主人拒絕了他的熱心,然後又問:「這附近還有中國人居住嗎?」

    「思……有是有的,不知道少爺想要找誰?」

    「你只要告訴我,誰是最富有的那一戶。」

    「那當然是少爺你啦!」採購員說起來時,甚至有些自豪。

    「除了我之外呢?」他的主人似乎對他的回答並不滿意。

    「除你之外的那些實在算不上富有,頂多就是過得去吧。」

    「這樣啊……」他的主人低語,「你下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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