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中) 第六章
    白少情連看了兩間客房,暗忖最後一間是那司馬繁的住處,他現在人在徐夢迴這裡,自然沒有看頭,便下了屋頂,悄悄回房。

    在房中靜坐片刻,腦裡還浮著那張司馬繁手中的畫像。無庸置疑,上面畫的人正是自己。輕笑,閉眼,倚在柳樹幹上,連髮絲都描得仔細。

    何時被人暗中畫了像卻不自知?看那畫像,便有一種熟悉又親切的感覺,白少情幾乎可以斷定,那出自封龍之手。

    封龍在歡愛中被他一刀刺傷,白少情仍記得他當時的一聲怒吼。他可以提氣給白少情致命一掌,卻連退兩步,怔怔看了白少情一眼,頹然倒下。

    兩年了,藏身在十八里鄉苦練橫天逆日功。

    但少情忘不了封龍那時的目光,那如刀一樣銘刻在他心上,就像他忘不了銀河飛瀑,還有滿天蝶舞。

    「封龍,你畫我的像做什麼?」嘴裡淡淡歎著,唇角卻微揚,漂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發亮:「懸賞抓拿我麼?還是……」

    若有若無的甜意,在心頭縹緲而至。

    他將玉簫湊到嘴邊欲吹,想起房外大批外客,又將玉簫放了下來。負手在房間踱了兩圈,自言自語道:「我該不該出去探聽一下風聲?兩年窩在這裡,竟什麼都不知道。你難道如此無用,被人揭穿了身份?」

    停下腳步,在床頭取了一個小包袱出來,小心打開,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露了出來。

    天明,院子一早就有聲音傳來,似乎是隨從們在喂牲口、打掃庭院。

    徐福來敲白少情的門。

    「大夫,我們要上路了,你後院裡那一小片菜地裡的瓜果,賣給我們路上吃如何?」徐福又掏出一塊碎銀子:「多給你算點錢,我們好預備著。唉,這一路鳥不生蛋的,連個好點的飯館都沒有,咱們主子啥時候受過這些苦?」

    白少情微微一笑:「貴主人好像出生大家啊。」

    「當然。金陵徐家,嘿嘿,你一個鄉下大夫,沒有聽過也是應該的。要在別處,這名頭報出來……」

    徐福正在唾沫四濺地炫耀,司馬繁的聲音傳了進來:「徐福,這裡主人家請出來見見吧。」

    徐福連忙噤聲,高聲答道:「是!」轉頭對白少情笑道:「大夫,司馬公子請你見一見呢。我給你打個招呼,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你千萬要規矩一點知道嗎?不然,他能整得你啞巴吃黃連,苦哇苦哇苦哇。」

    白少情暗笑:你一定吃過他的苦頭。點頭道:「也好,我出去見見。」

    出了房門,一眼就看見司馬繁坐在客廳中。

    昨夜白少情在上方,又忌憚司馬繁武功,不敢逗留太久,並沒有仔細看清楚他的模樣。現在一見,司馬繁眉目清秀,鼻子小巧直挺,嘴唇顏色稍淡,倒有點像官宦人家的讀書少年。一件天藍色衣裳,腰間繫著一條白色腰帶,插著一把書生用的紙扇。

    「打攪了主人一夜,真不好意思。」司馬繁輕輕笑著,轉頭吩咐:「徐福,記得宿費多給。」

    「是,司馬公子,已經給了一錠銀子,夠他用好半年了。」

    白少情聽司馬繁言辭彬彬有禮,舉止有度,連聲音都溫柔無比,心道:都說知人口面不知心,若不是昨晚親自見了,誰能猜到此人可怕?

    不由想起封龍,他也是個大奸若忠的人。

    又暗道:不知他為何要見我,難道昨夜行蹤已露?

    他邊斟酌,邊點頭道:「徐大爺已經給足了銀子,公子睡得安穩就好。」

    司馬繁嘴角微掀,黑漆似的眼睛在客廳中轉了轉。外面有隨從進來稟報:「公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嗯。」司馬繁點點頭,卻沒有站起來,目光徐徐移到白少情處,忽然問:「昨夜來的時候,遠遠聽見簫聲,可是大夫所奏?」

    白少情知道司馬繁定已將吹簫人的位置聽清楚了,心知抵賴無用,笑道:「正是在下。一時煩悶,讓司馬公子笑話了。」

    「好美的簫聲,令人一聽忘魂啊。」司馬繁露齒,仔細瞧了瞧白少情,又道:「要吹出這樣的好簫,除了精通音律,還要有天賦靈氣。大夫簫聲雖然悠揚,卻沉而不顫,直入林深處,想必武功修為也不弱。不知為何甘願隱居在荒山野嶺,吃這些苦頭?」

    他一言道破,不容迴避。

    白少情一愣,剛待思索,耳邊風聲忽起,一隻白皙卻快速無比的手抓到臉上。

    司馬繁嘿嘿笑道:「大夫臉覆人皮面具,難道是武林中出名的人物?司馬繁生平最喜結交奇人好友,不如大家真面目相識一下。」

    他武功造詣與封龍不相上下,白少情微微一晃,只覺臉上一癢,人皮面具已經被司馬繁掀了下來。

    司馬繁一招得手,停下攻擊。

    客廳人聲驟靜。

    徐福剛剛在外面忙了一陣,剛巧走進客廳回復,一抬頭看見白少情沒戴人皮面具的臉,頓時「啊」叫了出來。

    白少情站在原地,似乎氣憤無比,指著司馬繁沉聲道:「司馬公子,我姓萬的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揭我的短?」他一向俊美的臉上,如今斑斑駁駁,腫起一臉大大小小的紅斑,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猙獰如鬼,怪不得徐福會驚叫。

    司馬繁似乎也意料不到白少情真面目如此可怕,怔了一下,連忙雙手奉上人皮面具,解釋道:「大夫請息怒。實在是大夫的身形極像在下一位朋友,所以一時冒犯。大夫剛剛閃避的步法,似乎是江城派的絕技,難道竟是當年叱吒武林一時的江城萬里紅?」

    白少情接回面具戴回臉上,冷冷「哼」了一聲,心中暗叫好險。當年封龍一眼看穿母親臉上的面具,司馬繁自然也能看穿。幸虧他早有防備,料到事情不會簡單結束,昨夜已經用綠膽蜂的汁在臉上塗了一層,讓肌膚自動長出紅斑。這些紅斑雖然難看,兩三天才會消散,確是最天然的讓人認不出自己的妙法。

    白少情做事周全,剛才千鈞一髮之際,故意使出江城派的武功。萬里紅消失江湖多年,他當年是有名的風流美男子,身形應該與自己相似。聽聞此人會採陰補陽之術,能青春常駐,如此一來,就可以解釋自己年齡為何不老。

    最好的一點,是萬里紅的神秘失蹤,據說是因為採陰補陽為同門不齒,所以被清理門戶,更有傳言說他被人毀了容貌,這恰恰與自己臉上的紅斑相襯。

    以有心算無心,司馬繁果然上當。

    「萬前輩當年一劍震南山,威風無比,誰想到如今竟藏身在這?」司馬繁歎氣。

    白少情盯著窗外,磨牙道:「要不是霍玉田陰謀加害,我怎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他在我酒中下毒,把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萬前輩的事,江湖上眾說紛紜,司馬繁也聽過一些。」司馬繁又大大歎了一口氣,拱手道:「司馬繁身為武林中人,自然要為正義出一把力。我願為前輩聲討霍玉田,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白少情大笑道:「哈哈,狂妄小子!霍玉田三年前已經死了,還死得不明不白,你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霍玉田就死在白少情手下,否則他如何學會江城絕技?

    司馬繁神秘一笑,踱到白少情身邊:「霍玉田雖然死了,但前輩的冤情未雪,江城派掌門之位,仍在霍家人手中。前輩難道不想把屬於自己的東西要回來?」

    白少情驀然心驚,暗忖道:這司馬繁好大野心,我隨便冒充一下萬里紅,他的腦筋竟立即轉到江城掌門上面。萬里紅一出江湖,江城派勢必內亂。

    「你要幫我?」白少情轉著眼珠:「有什麼條件?」

    司馬繁抽出腰間紙扇,悠然扇了兩下:「萬前輩英雄一世,司馬家正是用人之時,只要萬前輩肯加入司馬,司馬繁願助前輩重返江城派。」

    「加入司馬?」

    「不錯。」

    白少情故意蹙眉:「你是司馬負何人?司馬繁,似乎並不是司馬嫡系。」

    「原來前輩不信司馬繁的實力。」司馬繁冷笑數聲,轉身道:「可歎可歎,大好機會居然就此放過。萬里紅,你還是在這裡隱居吧,江湖快意,已不是你的事兒了。」說罷,昂頭走出客廳。

    激將法人人會用,但司馬繁字字溫柔細膩,卻字字似挑撥又似激勵,一舉一動絲毫不矯揉造作,讓白少情也不能不佩服他的人格魅力。

    「留步!」白少情揚眉叫道。

    司馬繁停下腳步,輕問:「前輩還有何吩咐?」

    白少情心道:此人厲害,到了江湖上一定會攪個天翻地覆。機會難得,何不跟在他身邊好好看熱鬧,再從中待機而動?

    他思量片刻,沉聲問:「你真的可以幫我得回江城派掌門位置?」

    「前輩若不信我,又何必叫住我?」

    「那好,」白少情緩緩點頭:「只要你幫我取回江城派掌門的位置,我就為你司馬繁效力。」

    司馬繁似乎早就料到,轉身露出欣慰的笑臉:「前輩有勇有謀,司馬繁得臂膀也。」

    「廢話少說,我們上路,哈哈,我老萬也要重歸江湖了。」

    白少情昨天驚見司馬繁手中畫像,早有離開的打算,所以包袱已經準備好,只要司馬家的人一離開就動身。不料現在變了和司馬繁一道上路罷了。

    於是,這個關係叵測的詭異隊伍中,又多了一名成員。

    張開黑色翅膀,翱翔九天之外。

    我回來了,江湖。

    馬蹄聲聲,車隊緩慢前行,白少情謝絕坐馬車,獨自選了一匹黑馬隨車而行。

    不引人察覺地,墜後到徐福身旁,與徐福並肩而行。

    「真看不出,你竟然也是個武林高手。」徐福天生大嘴巴,最耐不住寂寞。無奈司馬繁隨行的侍衛都極嚴謹,竟無一人與他搭訕,所以一見白少情靠近,徐福立即精神起來:「萬里紅?這名字我也聽說過,嘿嘿。司馬公子似乎很瞧得上你。」

    此人看來一直在徐家侍侯,養出了目空一切的壞習慣。自己武藝不如何了得,說起武林中人來居然高高在上。

    白少情也不和他計較,淡淡道:「這位司馬公子殺伐決斷,果敢睿智。萬某多年不出江湖,竟不知武林中出了這樣一位少年英雄?」歎了一聲。

    徐福曬道:「不知道的人多著呢。不是我誇口,武林上下,知道司馬公子來歷的恐怕只有我們徐家和司馬家了。」

    「哦?」

    「聽著了。」徐福有機會賣弄,立即咳嗽一聲,挺起胸膛道:「司馬公子姓司馬,單名一個繁字,今年二十有一。」

    白少情見他一副滑稽模樣,微微一笑,繼續聽下去。

    「司馬公子的父親名叫司馬領,乃是當今司馬當家的表弟。父出名門,來不少吧?嘿嘿,可司馬公子的母親,來頭更大。」徐福賣個關子。

    白少情稍一沉吟,隨口猜測:「難道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不不不,武林美人算什麼?這位姑奶奶,是武林第一大家,封家的二小姐封玉娟,就算現在武林盟主見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叫一聲姑姑。你說,來頭大不大?」

    「封龍的姑姑?」驟聽封龍二字,白少情微微一震,幸虧有人皮面具,將他的不自在掩去大半。

    封龍,在十八里鄉隱居兩年,也已經有兩年沒有聽見這個名字從別人的嘴裡念出來。如今忽然聽見,心窩忍不住浪濤翻滾,分不清的酸辣滋味全冒出來了。

    「可惜啊,那個武林盟主啊……」

    略有走神,竟然漏了徐福後面的話。白少情回過神來,只抓住最後一點隱約的惋惜,忙問:「可惜什麼?」

    「剛剛不是說了,那個人稱劍神的封龍失蹤了。」

    「失蹤?」

    「嗯,失蹤兩年了。」徐福瞥白少情一眼,安慰道:「你隱居多年,這樣震動武林的大事不知道也不奇怪。武林盟主封龍在兩年前神秘失蹤,不但如此,封家的百年老居莫天涯更是被一場離奇大火燒個乾淨。」

    「啊?」白少情縱使再深沉,此刻也不禁露出詫容。

    揪住韁繩的手微微發抖,漆黑的眼眸驀然水波震盪。

    封龍,封龍竟然失蹤了?他……他難道真的被我一刀……不不,我那一刀極有分寸,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心開始亂了。

    咬住下唇,又轉頭問:「莫天涯一場大火,到底是誰幹的?那封家的僕人們呢?」

    「誰知道是哪個干的?封家僕人一個都不見,大概都燒死了吧!」徐福皺眉,裝模作樣地歎道:「唉,這兩三年武林真不安定。武林四大家族,白家首先被滅了滿門,也是一場大火毀個乾淨,不到一年,又輪到封家了。聽說這都是正義教搞的鬼,也難怪,四大家族本來就跟這邪教誓不兩立。」他故作神秘地湊過來,壓低聲音,「所以司馬才和徐家結成姻親,好一同抵抗正義教。」

    白少情心不在焉地點頭,陷入沉思。

    白家的大火是他親手點燃的,內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可莫天涯為什麼會被燒?不可能是正義教在向武林正道示威來著。」他重重哼了一聲。

    白少情淡淡掃他一眼,心中隱隱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就像心湖藏著一樣東西;但隔著水,影影綽綽,說不出個究竟。

    蹙眉想了半晌,封龍兩個字好像銘刻在心頭一樣,輕輕一碰就若有若無地疼。白少情決定暫時放開封家的事兒,把念頭轉到司馬繁身上,徐徐問:「司馬公子少年藝成,即使不是司馬嫡系,也應該在武林中大有名氣。你為何說知道他來歷的人不多?」

    徐福一拍後腦,「你看我這人,剛剛說到司馬公子就把話岔開了。司馬公子的雙親雖然出身武林名家,但都嚮往無拘無束的生活。成婚後,兩人離開司馬老家,到北漠荒原隱居去了。司馬公子就是在北漠出生的,這一次要不是為了大少奶奶和公子的婚事,司馬公子也不會出北漠呢。你說,認識他的人能多嗎?」

    白少情眼底微微一亮,「這麼說,司馬公子現在是要帶妹妹、妹夫回北漠去了?」

    「誰知道呢,反正跟著公子走就是了。」

    天色不知不覺已經變暗,白少情抬頭一望,紅日墜到天邊,被山坡遮住大半,不多時就會完全沒掉蹤影。

    徐福說的話在心裡一遍一遍過濾,每過濾一遍,浮出的問題就越多。

    他曾親耳聽過司馬繁傳音入屋,功力深厚無比,竟能與封龍相提並論。是他的武功真的如此強橫?還是內有玄虛?

    假如司馬繁內力真如此強橫,那問題就更多了。這般武功,絕對是從小苦練,吃盡常人不能忍受的苦頭而來的。司馬繁的父母既然無意江湖,為何還要讓兒子受盡煎熬,教出一個武林高手?

    若司馬繁只是一個北漠荒原的少年,又何必把妹妹嫁給徐和青,又何必用徐夢迴挾制徐和青,又何必逼迫徐和青舉家遷移?僅僅從招攬自己這件事,已經可以看出他野心極大,非常人可以想像。

    車隊專挑偏僻路線,每到一個地方,總能遇到一些奇怪的人。司馬繁或用驚人武學,或用優雅風度,或用難辭誘惑,將這些人一一收在自己掌握下。

    白少情冷眼旁觀,驚覺這許多人都是三山五嶽的邪派人物,司馬繁定早佈置了眼線,知道他們藏身地點,仔細策劃了路線,好逐一收於門下。

    看來只有自己,是司馬繁此行的「意外收穫」。

    陸續走了是三天,進入山西境內,與第一次遇到車隊的時候相比,包括白少情在內,已經多出八人。

    當夜,眾人住進一個宏偉的大莊院,白少情被安排在西廂一雅致住處。

    司馬繁是個不錯的主人,佳餚美酒任意享用,送來的用品也都極考究,吃穿梳洗都有人伺候。可白少情接下來的七天,都沒有見到主人的影子。

    他也不急,暗忖司馬繁此刻定在籠絡其他七人。以他萬里紅的身份,只可以幫助司馬繁對付江城派,當然比不上胡順漂那種老怪物值錢。

    這天剛吃過晚飯,白少情興致忽起,命伺候的丫頭唱首曲子解悶。

    正側躺在籐椅上打拍子,忽然聽見窗外爽朗笑聲,「萬前輩好雅興!」一偏頭,原來是司馬繁來了。

    司馬繁從門口進來,笑道:「司馬繁事忙,招呼不周,前輩見諒。」

    「多承招待。」白少情從籐椅上站起來,請司馬繁坐下。心中暗算,今天剛好第八天,這人籌劃周密,竟真能一天料理一個江湖上的高手?稍有定計,開口問道:「司馬公子可還記得答應萬某的事?江城派……」

    「前輩莫急。」司馬繁揚唇淺笑,「司馬繁答應過前輩的事一定會兌現,但大事不可草率,容我慢慢斟酌。」

    白少情心道:你今天來找我,不就是為了江城派掌門的位置麼?難道是欲擒故縱之計?淡淡道:「既然公子要慢慢斟酌,萬某就耐心地等了。不知司馬公子今日……」

    「自然是有事請教。」司馬繁抬手揮走兩個丫頭,低聲笑道:「有一件事,想求前輩指點。」

    他笑得詭異,白少情暗自警覺。

    「公子請說。萬某定知無不言。」

    「如此,司馬繁就直說了。」司馬繁沉吟道:「我想請問一個關於陰陽的問題。」

    白少情一愣,隨即醒悟過來。萬里紅以採陰補陽的邪行得罪武林同道,關於如何陰陽調和,如何交融掠取,一定深明其道。沒想到司馬繁模樣斯文,竟對這種歹事有興趣。

    他心中對司馬繁的評價又低三分。

    「公子想問的是……采陰術?」

    「非也,非也。」瞅見白少情的模樣,司馬繁輕搖紙扇,緩緩道:「此事複雜無比,待我細細說來。比如,有一個人,他練了一種陽剛氣極重的武功,而這種陽剛氣最忌諱陰氣。所以,這個人只能和男子……」他略去後面兩字,含笑不語。

    司馬繁其實也算美男子,眼睛亮若星辰,望向白少情的目光溫厚柔和。不知為何,白少情卻平白生出頭皮發麻的感覺,不自在地答道:「若只是男子和男子**,民間多有例子,此類的春宮圖也可重金購得,公子何必煩惱?」

    「若我不僅僅要**,還要采陽呢?」

    「采陽?」白少情詫異地看著司馬繁。

    男人采男人的陽?這真是千古未聞的奇題,莫說冒充的萬里紅,即使是真的萬里紅,恐怕也無法回答。

    司馬繁神態自若,毫不覺得自己此問離奇,接著道:「我再舉一個例子。假如有人練一門陽剛氣極重的武功,他的徒弟若與他**,陽氣是否可以被師父所吸附?」

    「如果在**時暗中默運採補神功,那師父吸附的就不是陽氣,而是徒弟的功力。」白少情據實答了一句,心中驀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當日和封龍交歡時,若封龍用了採補術,自己豈不是一命嗚呼?

    這樣一想,竟又讓他想起另一件可怕的事來。

    天下只有橫天逆日功至陽至剛,司馬繁口口聲聲陽剛氣極重,最忌諱陰氣,難道他所說的那人,竟然就是封龍?或者這個司馬繁,竟然就是封龍的另一個徒弟?

    想到這裡,白少情「啊」一聲,驟然驚叫出來。

    司馬繁訝道:「前輩可是想到什麼了?」

    白少情連忙收斂驚態,笑道:「沒想到司馬公子對此道如此精通,竟能想到以陽采陽,實在超乎前人所能想像。萬某佩服。」

    司馬繁盯著白少情,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個冷冰冰的笑容,薄唇緊抿,神色間說不出的冷冽,彷彿白少情身上的某個秘密已經被他看穿。

    他一向斯文有禮,溫文爾雅,此刻驟然改變,分外叫人心裡一顫。

    白少情被他一盯,只覺得寒毛全部豎了起來。

    「前輩請看。」司馬繁繞著白少情走了一圈,站定在桌前,伸手將桌上的黃銅酒壺拿起,默運功力。

    黃銅酒壺在他掌中漸漸變色,似乎變軟了幾分,不過片刻,竟完全熔成銅水,從司馬繁纖細白皙的指縫間滴淌下來。

    「嗤嗤……」銅水熱度驚人,落到桌上,響起冷熱相遇之聲。

    白少情坐在桌前,冷眼看司馬繁賣弄功力,心中驀然大震。司馬繁功力深厚他早已知道,但最讓他心悸的,是司馬繁此刻用的,竟是橫天逆日功。

    真真正正,絕無虛假,應該只有正義教教主會使的橫天逆日功。

    司馬繁露了一手,朝白少情笑道:「前輩看我這功夫如何?」

    白少情嗓子乾涸,只覺得心跳異常地快。「厲害……」心中不斷揣測,難道司馬繁真是封龍的徒弟?橫天逆日功是武林第一奇功,封龍除了他外,竟另有擇徒?

    自己拜師之事曲折無比,另有機緣。封龍又是看上了司馬繁哪一點?

    他細細打量司馬繁側臉,只覺越看越是俊美,心裡泛起微酸,又立即扯動肝火來。

    司馬繁有點得意,又問:「前輩可知這是什麼功夫?」

    白少情動了怒氣,心中反而不再害怕,從容地掃他一眼,淡淡道:「有點像傳說中的橫天逆日功,但此功武林中極少人見識過,我也不敢肯定。」

    「前輩果然好眼光。」司馬繁毫不掩飾點頭認了,斟酌一會,問白少情道:「若我與封龍比試,前輩覺得誰會贏?」

    白少情只道自己又被封龍換了個法子作弄,剛想冷冷回道「你們師徒兩人若同歸於盡,倒也是武林之福」,卻驀然醒悟到一事,忙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吞回肚裡。

    封龍即使另有徒弟,也決不可能教出司馬繁這樣功力深厚的弟子。再者,司馬繁提及封龍的語氣毫無敬意,怎是對師父的態度?

    他最後一問,更加居心叵測,讓白少情弄不清司馬繁葫蘆裡賣什麼藥。

    白少情腦筋轉了好幾圈,才不急不徐答道:「封龍乃武林正道領袖,武藝超絕,司馬公子雖天資聰穎,只怕還要歷練兩年才能勝他。」

    「正道領袖?」司馬繁得意地笑了兩聲。

    白少情察言觀色,暗忖司馬繁一定早已知道封**份。但他若不是封龍徒弟,何以練成橫天逆日功?難道正義教中另有隱情?

    好奇心頓起。

    司馬繁看淌在桌上,又從桌沿落到地上的銅水漸漸變冷、凝固,眼光專注,不知心裡正在打算什麼。

    白少情隨著他的目光移動,心裡隱隱知道此人與封龍之間,必存在某種奇妙的關係,也在盤算如何把這些一個一個的謎題解開。正思索著要怎樣打開僵局,司馬繁卻驀然問道:「我已將橫天逆日功給前輩看了,前輩還是不信我嗎?」

    他問的沒頭沒腦,白少情不免一怔。

    司馬繁只道白少情裝傻,索性挑明道:「橫天逆日功只有武林第一大教正義教的教主會用,前輩應當明白我的身份。」

    他說這話時,白少情臉色連變,差點站起來喝問「你是教主,那封龍如何」,幸虧最後還是勉強忍住。

    「司馬繁以正義教主的身份請教,前輩只需略微指點,將是我教恩人。從此那江城派的事,又何勞前輩操心?」

    原來江城派掌門一位,不是司馬繁的圖謀,而是司馬繁牽制萬里紅的籌碼。

    事情發展到這裡,白少情縱然再聰明一百倍,也猜不出所以然來。其中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關鍵,他心知再拖下去,只會讓司馬繁起疑,索性把心一橫,直接道:「司馬公子,你口口聲聲請我之交,又不肯直言相告到底想要什麼。如此拖拖拉拉,婆婆媽媽,如何能當大事?」

    「前輩既然一定要司馬繁親口說,那司馬繁就直說了。」司馬繁把手中紙扇刷的合上,插回後腰,拱手笑道:「司馬繁所求,不過是前輩多年前因緣際會得到的一本《錯合功》秘笈。」

    「錯合功……」

    「司馬繁久研采陽之術,苦苦追尋,才知道此秘笈落到前輩手中。但前輩絕跡江湖多年,不料蒼天有眼,竟讓我巧逢前輩,真是可喜可賀。」

    白少情這才知道,為何司馬繁知道他是萬里紅,會立即用手段招攬。

    不為江城派掌門之位,而是為了那本《錯合功》。

    司馬繁見白少情無言,只道他心有顧慮,溫言道:「前輩不願讓司馬繁窺看秘笈也無妨,只求前輩賜教,兩個身懷橫天逆日功者,一方如何能採集功力而不置對方於死地?」

    一瞬間,白少情眼睛瞪大,臉色驀然蒼白。剎時,忽然福至心靈,什麼都明白了。

    司馬繁不是封龍弟子。他雖然從小習練橫天逆日功,卻沒有千年寒冰床,也沒有封龍的武學天分。他必定暗中傳授不少資質上乘的弟子,再趁這些弟子羽翼未豐前採補功力。就因為如此,才能年紀輕輕就擁有足以與封龍對峙的功力。

    想到這裡,白少情望向司馬繁的目光就多了三分厭惡一分畏懼,一念及不知多少少年弟子被他採補功力活生生弄死,只覺頸後一陣惡寒。

    只是,為何司馬繁會有橫天逆日功的秘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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