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三年髮妻 第三章
    不管在哪裡,藍天都聽得到她發出的聲音。

    他對聲音有敏銳的接受度,所以,她的自言自語,她做錯事的糗狀,他一清二楚。

    他喜歡她在家裡製造出來的聲音,不管是啪答啪答的拖鞋聲,水龍頭的流水聲,抽水馬桶或她洗衣服的聲音,通通喜歡。

    她的聲音讓這幢房子變成家庭,而不只是裝潢昂貴的原木房子。

    三個月可以讓許多人從陌生到熟稔,而三個月讓他熟悉她的聲音、氣味、動作和多話,也讓她摸透他的每一分喜好。

    向晴知道,他很喜歡運動,每天晨晚都要出門跑足一個鐘頭,他做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一次可以做五百下。

    他吃東西不挑,但如果對味,食量大到驚人,他老是喝瓶裝礦泉水,而且只喝某種昂貴的品牌。聽說是來自瑞士的冰川,她覺得太浪費,於是偷偷在他的瓶子裡加上煮沸過的開水,可是他一喝就喝得出來。

    他沒罵她,只是皺皺眉頭,就把開水拿去澆花。

    真可惜,她打算讓他罵的說,她很想看看情緒失控的木頭長得什麼模樣。

    向晴知道他的嘴巴像木頭,不說好聽話;他的肌肉像木頭,用力戳幾下會害自己的手指頭受傷;他整個人全身上下都像木頭,看起來沒什麼大路用,卻會安安靜靜地釋放芬多精,造福你的身體健康。

    這是她的老公——木頭先生。

    截至目前為止,她非常非常滿意這個男人,尤其在生孩子這件事情上面……儘管無從比較,但她有自信,再不會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藍天停下在鍵盤上飛躍的手指頭,側耳傾聽客廳裡縫紉機針上針下的答答聲,不笑的嘴角微微上揚。

    向晴對於窗簾家飾有特殊癖好,她給家裡的每一扇窗戶穿上新衣服,唯一的一張大床,至少添了六套新裝、衛生紙盒、酒瓶、花瓶、桌腳椅腳……就連衣架,所有能穿衣服的傢俱全都穿上衣服。

    她笑著解釋自己的狂熱,「我要是沒去當空姐,說不定就開了手工藝品行。」

    他笑笑,把她新做好的抱枕放在大腿上,沒阻止她的縫紉狂熱,就算臥房裡的那算落地窗,被她加了噁心的蕾絲邊,看起來很礙眼,但她的笑臉,讓他看不見蕾絲邊。

    上星期,她抱上堆書回來,走到她身邊問:「我沒有做過衣服,如果我做衣服的話,你會不會穿?」

    「好。」

    那是小事,而且他從來就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然後她真的給他車了一件衣服,初試啼聲,成品還真的不錯,那是睡衣,他和她都有一件,同樣的款式,同樣的面料,向晴說她喜歡和他穿著一樣的睡衣,坐在院子裡看星星。

    於是,他把二樓陽台的躺椅搬到一樓去。

    縫紉機的答答聲不見了,他離開椅子走到門邊,斜靠著木牆,雙手橫胸,看著他的女人原地拚命往上跳,想伸手去勾摘還沒成熟的青木瓜。

    她很懶,直接從屋裡搬椅子,踮腳就可以拔下來了,幹麼在那邊跳來跳去,也許從她的角度看來只差一點點,但從藍天的角度望去,還差了很大一點。

    她失敗一次,叫一聲;失敗第二次,對著木瓜大罵;失敗第三次,那棵木瓜樹就變成忘恩負義、沒心沒肝,也不想想她每天縱橫它澆水施肥,是教它用來長腦袋,不是光長個兒的壞東西了。

    他忍不住大笑,笑她的傻氣,在沒人看見的地方。

    須臾,斂起笑臉,他輕搖頭,緩緩走過客廳,前院,走過他做好還沒油漆上色的木馬,直到向晴背後,大手往她腰間輕輕一托、一帶,突然多出來的三十公分,讓她順利拔下樹上的青木瓜。

    「真好用的人體升降機,有你在,我這輩子都不要買鋁梯。」

    他放下她後, 她順勢往後靠,靠在他厚厚實實的胸膛上。

    真好,有人肯給她靠著、賴著,天塌下來都不必擔心,他前輩子肯定壞事做盡,欠天欠地欠下她一大堆人情。

    藍天把她的身子扳過來,大手左一橫、右一撇,擦掉她的額間汗水。

    她很容易感冒,雖然喝喝伏冒熱飲就會好,但感冒總不是好事,能避就避掉吧。

    「天氣好熱,我想給你做一道涼拌木瓜絲,我等它長大等很多天了,剛剛我看到一隻小鳥停在上面,動作不快點的話,木瓜會被它們搶先吃掉。」

    「嗯。」

    只有嗯?她在邀功,他至少要說「謝謝你」,或用摸小狗那種手法摸摸她的頭,用讚賞眼神盯她兩眼。

    結果咧,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嗯」。

    沒意思……不過,想從他嘴巴裡面擠出幾句戀人絮語,這輩子恐怕不可能了,大概只能把他重新塞回媽媽肚子,重新生一遍,看看有沒有基因突變的可能性。

    「你工作做完了?」她問。

    還沒有,不過現在不想做,只想待在她身邊;阿豐錯了,鄉下生活不會無聊,只要她在,日子自是多姿多彩。

    藍天拉過她的手,走到龍眼樹下,他挑了兩竿肥碩龍眼,坐到她身邊的躺椅,手剝,剝出一顆晶瑩透明的果實,她打開嘴巴含進去,然後,他也替自已剝一顆。

    「殼和種子不要丟哦。」

    「好。」

    他應著,進屋,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向晴用廣告紙折的盒子,一個裝殼、一個裝種子。

    「上次我送給里長伯的那個盆栽,里長伯很喜歡,郵差伯伯知道了,也想跟我要一盆。」

    藍天看她,點頭。

    向晴很厲害,她把龍眼殼捶得粉碎,和上泥土,放進小花盆裡,再把篩洗過,泡出芽眼的龍眼子一顆顆擺上去,擺出兩個同心圓,最後在空隙處鋪上五彩繽紛的小碎石,她每天噴水,不到十天,一盆抽芽、長葉、綠油油的盆栽就送進里長伯家裡。

    她和他不一樣,是個廣結善緣的女生,他在這裡住三個月,除了幾個好奇的歐巴桑會對他打招呼以外,多數的男人,年輕人習慣在看見他時,繞路遠走。

    向晴說,那是他的臉孔太嚴肅,身高太壓迫人,還說他不講話的時候,習慣性把手插在口袋,很像隨時準備掏槍的黑社會。

    在人際關係這方面,她比他厲害很多,同樣是三個月,附近鄰居都知道這個奇怪的外地大個頭娶了個如花嬌妻,知道他老婆燒得橙汁排骨好吃到不行,而且三不五時有人送禮物到家裡,一籃雞蛋、一隻殺好除毛的土雞、炒米粉、菜子、花籽……讓他的院子裡多辟了塊小小的有機菜園。

    家裡的電話響不停,每通都是找藍太太、鄰居、朋友、以前的同事,她每天接電話的時間多到讓人眼紅。

    藍天敏銳的耳朵,特別喜歡偷聽她對著電話那頭說話,撒嬌的、開心的、薄怒的聲音,他用竊聽,認識他的女人。

    他不在乎她鳩佔鵲巢,不對,更正確的說法是,他很樂意自己的窩巢,讓這只美麗的鳩鳥佔據。

    「你明天非出去不可嗎?」向晴找到話題。

    早上,一通電話惹得藍天不開心,他板著臉孔、耳朵貼住話筒,老半天不說話,害她站在旁邊戰戰兢兢,也跟著提心吊膽。

    最後,他丟下一句話,「我明天過去。」然後,掛掉電話。

    她問他發生什麼事,他說沒事,就轉身進書房。

    她沒跟著進去,因為屋裡屋外,每個角落都票上游向晴,獨獨他的書房是她的禁地。

    她很清楚那裡是他的隱私區,不經邀請,不得進去。

    所以他關上門,她在門外,充分理解,這通電話是他不想讓她認識的部分。

    「對。」

    他不出去,將有一群討厭鬼殺進門,他不想破壞自己寧靜的生活環境。

    「要去多久?」她打開跟,含進一顆他剝好的龍眼。

    「最慢三天之內就回來。」

    「三天……有點久,你要去哪裡?」

    她吐籽,他想也不想就用手接住,說他是大男人嘛,在這方面,他又不吝嗇表現體貼,說他不是大男人,男人該做的事,他從不讓她越雷池一步。

    「北部。」

    「你會打電話給我嗎?」如果那通電話是他的「閒人勿進」,那麼這三天,她也進不去吧?

    兩個人的生活很容易讓自己依賴上對方,三天看不見他……

    這個形容詞很俗氣,可她真的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耿;三個蕭瑟的秋天啊,沒有他的體溫,日子難捱。

    「我的手機隨時開著。」

    「如果我三分鐘打一通電話給你呢?」

    「無所謂。」有人會發瘋,但別人的精神狀態不在他的考量當中。

    「我給你帶一盒涼拌木瓜絲,記住哦,不管怎樣,吃飯的時候都要拿出來加一點。」

    「為什麼?」

    「因為別人就會知道,你已經有一個很賢慧的妻子了,而且你的妻子用你用得很滿意,別人別想覬覦。」

    這是嫉妒,光明正大的嫉妒。

    好得很,她愛上婚姻這種制度,讓她可以理直氣壯在他身上貼下「所有人——游向晴」的標誌。

    「好。」向晴的嫉妒讓他很驕傲,明天他就用「老婆的嫉妒」讓一群單身男女嫉妒。

    「等你回來,我保證一定學會烤蘋果派。」她信誓旦旦。

    「好。」之前,他說想吃蘋果派,只提一次,她便讓上了心,他喜歡她為自己發揮高度注意力。

    「你為什麼想吃蘋果派?」她隨口問問。

    他僵了臉,沒應。

    她忙著把龍眼殼剝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驟變。

    「是不是初戀女友烤給你吃過,酸酸甜甜的派裡加入很多的愛情,讓你意猶未盡……」

    她在編劇,編到一半突然覺得很有可能性,對啊,要不是對初戀女友意難忘,怎麼會用徵人來月聘老婆?

    那麼,假設前女友回心轉意,願意和他重修舊好,她的任期是不是要提早結束,他說的「不離婚條例」會不會變成「優惠退撫」?

    她猛地抬頭,注視他的臉。

    「我猜對了啊。」癟嘴,她的臉龐失去快意。「我就知道,我爸說,他初戀女友煮的魚肚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自從她離開之後,誰煮的魚肚湯都變得很難下嚥,那麼我烤的蘋果派怎麼跟人家比,不烤了、不烤了,反正怎麼弄怎麼難吃,幹麼跳出來獻醜……」

    在她自苦自憐老半天之後,他突然說:「不是。」

    「嘎?」她張大嘴,一時間沒弄懂他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初戀女友?那是前女友還是前妻……」她越問越小聲,蘿蔔粉臉變成苦瓜臭臉。

    「蘋果派是我母親的拿手菜。」藍天還是說了。

    埋在記憶深處,刻意不去翻閱的陳年往事,因為她的苦瓜臉,他翻。

    「婆婆?她很會做菜嗎?」

    「對,她很喜歡做菜。」

    她也喜歡縫衣服,跟向晴一樣,不過她沒有誇張到幫桌子、椅子、冰箱縫外套,不會三不五時就車拼布袋分贈給左右鄰居,更不會做睡衣,要老公跟自己穿情人裝,也許是那個時代的物資不像現在這麼豐富吧。

    母親種菜不是為了強調自然有機,而是為了替老公省薪水,她也和向晴一樣,很想養動物,只不過向晴想養的是毛又多又長、超難伺候的古代牧羊犬,而媽媽養的是肥滋滋的母豬,和會生蛋,可吃肉的雞鴨鵝。

    「快,告訴我婆婆和公公的事,我愛聽。」

    他盯住她,老半天,斂眉。

    她把椅子拉到他對面,捧起臉,專心看他。

    「很不習慣講長輩的故事?那我先來示範。我的媽媽比爸爸大一歲,那個時候爸爸喜歡的女生不是媽媽,而是媽媽的表妹。 」

    「爸爸說,表妹笑起來的時候,他的心像春風拂過,連作夢都會夢見她的笑容,可惜到最後,表妹被台北的來的大帥哥娶走,爸爸氣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恨自己沒有鼓足勇氣,對表妹表示愛意。」

    她看向藍天,他鎖緊的眉目鬆弛了。

    瞧,說老故事並不難吧。她接著道:「後來爸爸說沒魚、蝦子也有蛋白質啊,於是娶了夢中情人的表姐,表姐不美麗,但是很溫柔;表姐做的魚肚湯沒有表妹好喝,但是炒飯很對胃口;表姐的腿太短、撐不起長洋裝,但是圓圓的臉,可愛得像洋娃娃……」

    「一點點妥協,一點點欣賞,在漫長歲月裡,他逐漸愛上表姐,直到去世的那天,爸爸都很高興,他娶的是表姐不是表妹。」

    「你爸爸不在了?」

    他早該猜到的,不然怎麼整個家的重擔都落在女兒的肩膀上。

    「嗯,爸爸死了以後,我就變成游家的大家長,話,我說了算;事情,我決定了算;我是我們家最大的,但我答應向宇,等到他健健康康長到二十五歲,就分界線到他當家長。向宇笨呆了,當家長很辛苦的,對不對?」

    向晴勾住丈夫的手臂,把臉貼在強健的肌肉上面。呵呵,她的老公是千年難得一見的超級猛男。

    他輕觸她的發線。不會,當她的家長不累,不辛苦,還有很多的成就感和找不出理由的驕傲。

    有她起頭,藍天發覺講故事,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父親常對我說:『兒子,等你十歲,老爸保證幫你湊到五個兄弟姐妹,讓你們組籃球隊,打遍天下無敵手。』」

    「我父親是社區高中的籃球教練,白種人,我母親是台灣人。母親做的中國菜很好吃,但爸爸常希望她能烤蘋果派,他說那才是美國人的正宗食物。」

    「母親每一次的成品很難吃,爸爸擔心她有挫折感,以後再也不肯做,就用一部遙控車賄賂我幫忙,我們兩人一人一口,把八寸的派吃光。後來,她越做越順手,蘋果派就變成她的拿手好菜。」

    「你爸真好,如果我第一次的成品超難吃,你會不會捏著鼻子把派吃光光?」

    他沒回答,但丟給她一個「那還用說」的眼神。幸好,他沒說:「我會用十部遙控車賄賂村裡小孩,把急性腸胃炎送給他們。」

    向晴笑開懷,返身坐到他的大腿上,三個月了,他們做過比這個更親密一百倍的事。

    她好愛懶在他胸口,想像自己是被他抱在懷裡的泰迪熊;她好愛趴在他背上,假裝他的背是猶太人的哭牆;她好愛被他肌肉發達的大手扣在胸膛,幻想自己是被寵壞、慣壞的小公主。

    她愛上他,就像爸爸愛上媽媽;她將為他做蘋果派,為他炒對味的炒飯,她要他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分鐘,不後悔生命中有個游向晴陪他走過長長的一輩子。

    「我有個小我兩歲的弟弟,母親肚子裡還有一個妹妹。爸爸叫我前鋒、叫弟弟中鋒,在媽媽要去醫院生下後衛那天,中鋒不乖,硬要跟他們一起去,而我很聽話,所以被留在鄰居家裡……然後他們出車禍,四條命沒了,而我進育幼院,直到被人領養。」

    後面二十幾年的生活,他用簡短几句話帶過。

    向晴凝睇他。之後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能夠活到現在,活得這麼自在,他絕對付出很多的努力,那份艱困哪是外人能瞭解的。

    她圈住他的脖子,親親他的臉頰,巧笑著轉移他的心情,「木頭,我們來談個條件好不好?」

    「你說。」

    「你去把長頭髮剪掉,我來幫你生前鋒、中鋒、後衛。」

    她恃寵而驕了,仗著他對她的好,軟土深掘,也不想想生小孩是她的責任,早在她簽下結婚證書時,就卸不開的責任。

    可是對藍天而言,剪頭髮純屬小事,雖然他已經留了它們三年。他連考慮都不考慮就直接說:「好。」

    藍天很生氣,從上高鐵開始,就氣到不行。

    他打手機給向晴,想告訴她好消息,說他找到一隻血統很好的古代牧羊犬,過幾天,寵物店老闆會親自幫他們送過來。他還想跟她討論一下狗屋要怎麼蓋,是蓋在前院、後院,還是直接讓狗狗窩在房子裡面……

    他家裡的電話沒人接,她的手機一樣沒人聽。

    他才離家三天,她就鬧失蹤?她真有那麼笨,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老家在哪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麼簡單的道理她會不懂?

    他氣到快發狂,好不容易下高鐵,叫計程車飆回家裡,才發現電燈沒開,屋裡黑漆漆一片,而向晴的手機丟在沙發上面。

    他到車庫拿車,發現車子不在,一顆心臟幾乎跳出喉嚨。游向晴!她答應過他不開車的!

    急了,跳腳了,他邁開長腿往附近鄰居家跑。

    根據情報,最後一個見過向晴的人是在下午三點鐘,所以那個時候她還在家,看一眼腕表,已經九點鐘,如果去鎮上買東西,她早該回一了。

    因此她不是去鎮上,那麼……回娘家、北部朋友來訪……他不知道原因是哪個,只知道心被掐著、扭著、疼痛著。

    怒火狂燒,臉色鐵青,嚴肅的臉孔更加嚇人,他往家的方向走,未進門先聽見屋裡的電話鈴聲響起。

    藍天三步並兩步往前跑,衝到電話機前,抓起話筒,未開口,先聽見向晴的哭聲。

    「你在哪裡?」他凝聲,強大憤怒需要意志力控制。

    「我在台中榮總醫院。」說著,她忍不住大哭,然後,在她準備陳述事件始末時,電話斷線。

    很好,這下子,怒火往肚子裡悶燒,把他的心臟燒成焦炭。

    她出車禍了?

    醫院在台中,所以是她偷偷開車回家的時候出的車禍,那麼,她還能打電話回來,表示受的傷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嚴重,但她哭得那麼淒慘,而且只說一句話就斷線,這意味著什麼?

    她要進開刀房?她暈厥了?還是……又有意外發生?

    意外,這兩個衝撞著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很努力逼迫自己沉穩下來,不斷在腦海裡面做分析,但關心則亂,紛亂的心情理不出合理系統。

    一路上,藍天不斷看著手機,向晴沒再打電話給他,半通都沒有。抿唇,分析丟開,沉穩拋諸身外,他擰著眉目,凶狠地眼光直視車窗。

    他痛恨意外,痛恨所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他痛恨那個叫做上帝的神,有權力操控他的幸福。

    游向晴,她絕對不能發生意外,她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著,他願意用所有東西去交換她的順遂人生。

    頓時,他發現,她對他已經太重要、重要到他損失不起……

    藍天想起老爹的千叮萬囑,老爹說,千萬不能讓誰變得「不能被取代」,那麼他就會出現弱點,就會提供機會,讓敵人對他使出致使一擊。

    這不是當初他「徵聘妻子」的主因?不要愛情、不要牽繫,他要的只是生產工具,可是向晴那麼行,讓他在不知不覺間交心。

    藍天苦笑。人算不如天算,阿豐說對了,他永遠不知道命運在你面前準備了什麼大餐。

    計程車開得飛快,為了想賺藍天開出來的高額獎金,司機任由腎上腺素大量分泌,把油門踩到底。

    凌晨兩點,藍天到達醫院門口,而司機先生滿意地用口水沾濕大拇指,一張張數著他遞過來的鈔票。

    他奔進醫院,在急診室外看見哭倒的向晴。

    他的眼光像新型掃瞄機,從她頭頂掃到腳底,沒有血跡,沒有紗布,沒有任何受傷跡象……終於,提在喉嚨的心臟安份地躺回胸腔中央。

    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不是她,她沒事,謝天謝地……

    他連續對自己喊話十次,告訴自己,她沒事,紛亂的思緒地慢慢回歸正途。

    呼,吐氣,很好,她沒事。

    「藍天!」

    發現他,向晴跳起來,衝到他身前,兩手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把自己的頭埋在他懷裡。

    他終於來了,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酸掉,他再不出現,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勇敢,覺得自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花木蘭,可當事情真正砸到了,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很弱,弱到沒有一片藍天覆在頭頂,就變得無能為力。

    她依賴他,依賴得很徹底。

    「發生什麼事?」

    他環住她發抖的身子,輕輕拍、慢慢順,順她的情緒,也順著自己的心,再說一次,她沒事,真好。

    「向宇感染了,他在加護病房。」她哽咽。

    「醫生怎麼說?」

    「我不知道,他說什麼我都聽不懂,我只知道很危險、很危險、很危險……」她哭喪著臉,閉起眼睛,只想學鴕鳥,把頭縮在他身上。

    「為什麼不打手機給我?」

    他出門前交代過,再小的事都打給他,沒有什麼工作不能放下,沒有任何事比家人重要。

    家人……他輕輕地吐氣,把視線停在向晴身上,家人……在那場車禍之後的現在,他又有了家人,雖然這個「家人」很愛哭,碰到小事就跳腳,可是、家人……

    藍天忍不住微笑,不道德,他明瞭。

    在老婆哭到快崩潰的時候,他還笑,這是差勁男人才會有的表現,但他沒辦法違逆自己的真心反應。

    是的,他很開心、很興奮、很滿足,他又有了家人。

    「我背不起來你的手機號碼。」她一面說、一面捶著自己的頭。

    總覺得他走到哪裡都會把她掛上、帶上,總覺得三個月的生活,他們像連體嬰,從不分離。

    這種情況之下,誰會多事地去背手機號碼,若不是為了四處留電話給老同學、朋友、同事、鄰居,家裡的電話號碼她也背不起來。

    「為什麼不把手機帶著?」他在通訊錄裡面寫下老公,記錄號碼,她只要一按鍵就可以打給他。

    「我接到媽媽的電話,心一急,什麼都不記得,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醫院門口了。」

    在那種情況下她還能把車子平安開到醫院,真是命大!陡地,藍天的心又亂跳一陣,他自我提醒,下次出門,一定要把車子開出去。

    他很想把她吊起來痛打一頓,但這時候,他捨不得罵她,一個哭得雙眼比核桃還腫的女生,有權利得到優惠。

    「只有你一個人在?你母親呢、親戚呢?」

    他把她垂到頰邊的頭髮往後撥,黑眼圈爬上她的眼周,哭壞了吧她。

    再次摟她入懷,拍拍她的背,他沒有說「不哭」,他願意她的委屈全往自己身上傾吐。

    「我媽媽血壓飆高,在急診室觀察,才睡下。」

    「好,我處理,你坐一下,我去瞭解狀況。」他扶著她坐下,可他才起身,就發覺她的手緊緊拽住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著她的手指頭,向晴對著他搖頭。她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裡,她已經受夠一個人擔心。

    他歎氣,沒說話,把她拉起來,小小的手包進大大的掌心。

    「沒事的。」他說。

    她知道沒事,都交給他了,重重的心變得輕鬆,藍天不是醫生,但他出現,他便相信事情會好轉,他就是有這種本能,讓人對他好有信心。

    接著,他帶她去詢問向宇的狀況,接下來的醫療程序,不知道為什麼,同樣的講解,藍天在,她的心定,每句每句都聽得懂了。而且最好的消息是,向宇的體溫降下來,感染獲得控制。

    天亮,向晴靠在藍天的肩上,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多了起來,看著那麼多的病人,那麼多的意外發生,她說:「木頭,以後我們都不要發生意外好不好?」

    「好。」

    十指緊扣,她的手很冷,幸好他的手恆溫。

    「我們好好照顧身體,不要生病好不好?」

    「好。」

    「以後我跟你去晨跑。」

    「好。」

    「這樣子,會不會妨礙你的福利?」

    他沒聽懂,轉頭看她,眼底閃過疑惑。

    「看美女的福利啊,很多男人去晨跑,醉翁之意不在酒。」

    能開玩笑了?藍天放下心,親親她的額頭。「向晴。」

    「嗯?」

    「你答應過我,不開車出門。」

    她想起來了,挺直背,細細審視他的表情,好心疼哦。

    向晴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唇貼在他耳際,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緊張了對不對?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下次一定不會再發生。」

    她的急欲解釋讓他的嘴角拉出笑痕,她瞭解他的心焦,這點,讓他心情愉悅。

    接連幾個日夜的觀察,向宇的狀況緩和下來,游媽媽的血壓也穩定、出院,藍天趁著自己在中部,安排很多事。

    他接洽醫生,掌握向宇的狀況,他聘管家、護士到老家幫忙照顧外公外婆和向宇,他把向晴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他的好讓游家上上下下舉大拇指,稱讚他是個好男人。

    加上舅舅家九口人,包括藍天自己投了十張贊成票,贊成向晴嫁給藍天,他們不知道,藍天早就被她收納在囊中,誰都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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