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年年 第十章
    明明感覺自己失控了,一切交由野性與慾望去主宰,在吻上她的那一刻,卻不由自主地,像野獸收起爪子和獠牙,心軟了,或者說是心頭的愛憐沒辦法被忽略,在四片唇相依偎時澎湃而來。

    不是神跡,不需浮誇,女人要的也就這樣而已……

    ☆☆☆

    早上,他被餓醒,聞到一陣香味,更加飢腸漉漉。

    橫臂摸向一旁的位置,空的?項陽立刻睜大眼,驚醒,接著確定自己聞到煎培根的香味不是在作夢。

    砰砰砰!他兩三個大步衝出房門,直奔廚房,看見他的小女人做早餐的背影。

    厚……幹嘛不給他表演當好老公的機會,起那麼早!萬一她的身體還會痛怎麼辦?項陽一副要不到糖吃的小鬼賭氣臉孔,蹭到巫元宵背後,摸摸抱抱。

    「再一會就好囉!」巫元宵安撫道。

    「我要吃包子。」他的臉貼著她蹭啊蹭。

    這話讓巫元宵的臉又發燙了。「別鬧了。」她把培根放到盤子上。「可以吃早餐了。」

    項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她,巫元宵轉過身,登時傻愣住。

    「你……」

    「好香噢!」臉皮堪比象皮的男人忘了前一刻自己在氣啥,接過她手中的盤子,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塊鮪魚蛋往嘴裡塞,顧不得燙口地大口咀嚼。

    「你……」巫元宵好氣又好笑,而且尷尬羞赧到全身發熱!她轉念一想,才改用較為輕鬆的口吻道:「你早上都習慣在屋子裡裸奔嗎?」

    厚臉皮男人依然大口嚼著食物,還不忘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她喜歡吃的火腿餵她,「有什麼關係?反正只有我們兩個啊,遲早都要給你看的。」其實他是因為床鋪空了,急著找她,哪管得了那麼多?

    反正可以讓她順便欣賞一下未來老公精壯的體魄,希望可以加分啦!在中年發福有鮪魚肚前,一定要先讓她記住他帥氣的樣子!以後比較不會失寵,哈哈哈……

    巫元宵無言,張口吃了他餵過來的火腿才道:「我覺得吃飯時……至少把內褲穿上比較好……我是說萬一熱咖啡還是什麼滴到那上面……」呃,她提這個做什麼啊?聽起來好色情!巫元宵整張臉又爆紅。

    項陽從盤子裡抬眼看她,然後笑得一臉詭異,「所以我不喝太燙的,如果不小心燙到,你幫我吹吹就好了……」

    巫元宵真想捶死他,「燙死你最好啦!」

    「不要這樣,之前在美國時有個洋妞說我屁股又翹又結實,以後只有你能看耶!趁它還沒下垂時趕快看……」

    「你……你……」她會被他氣死!雖然嘴角是上揚的。

    幸好項陽最後還是去穿了件海灘褲再下樓來,否則巫元宵真的會腦充血到吃不了飯吧!

    「等我這次從聖母峰回來,我們就結婚吧!」他一臉興奮,不料巫元宵臉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你要去聖母峰?」去做什麼?她腦袋中一片嗡嗡聲,半晌才記起他好歹也是個攝影師,又是登山器材品牌的探險員,登聖母峰當然是為了工作。

    「唔,對啊,我昨天本來要跟你講。」結果該講的沒講,本來打算留到新婚夜做的倒是全做了。他看著巫元宵,發現她臉色慘白,關心地問:「怎麼了?」

    「那很危險……」那是他的工作,她不能無理取鬧。巫元宵這樣想著,卻只能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有那麼多的山好爬,為什麼一定要去聖母峰?」雖然成功攻頂的人越來越多,但失事的也不在少數啊!

    「嗯,我本來想說去K2峰,但他們說聖母峰比較有名,而且至少目前還是世界第一高峰。」雖然明明K2的困難度大得多,但一般人只會注意到第一名,誰會去看第二名啊?

    K2跟聖母峰還不是一樣!

    「一定要去嗎?」她甚至無法克制自己不要顫抖。

    項陽這才明白,她怕他出事。他安撫地笑了笑,將她摟進懷裡,卻發現她不停地發抖,只能更努力地安撫她,「我之前去過兩次,K2峰也爬過一次,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巫元宵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她不知該怎麼告訴他,她無法承受再次失去他的痛苦與煎熬。

    一個平凡的女人會如何面對將前往險境的情人?她不知道,也害怕自己表現得太歇斯底里。

    前塵歷歷在目,戰爭已經是遙遠的歷史記憶,分開牛郎與織女的銀河卻依然以各種面貌出現。她妄想挑戰輪迴的的禁忌,牢牢抓著早該放手的前世記憶,這一刻才知道違背天意的苦果,她也許一輩子也嘗不完。

    ☆☆☆

    只是登山而已。

    確實,至今成功攀上世界第一高峰的人已經不少,但發生事故死亡或殘廢者也不在少數,二次大戰之前,曾有英國探險家在登聖母峰時失蹤,他們的遺體在七十五年後才被找到……

    「那時沒有衛星電話,沒有定位系統,甚至也沒有人有成功的經驗,而我已經是第三次去了。」雖然也沒成功攻頂過就是了,總需要天候和情況配合。

    巫元宵辭窮了。她也想像個普通的女人,輕鬆地說:我在山下等你!但她就是說不出口。前世她說了那句話,但結果呢?

    她更不敢和項陽爭吵,怕他發現她的怪異……正常的女人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知道,只能陷入自己無法言說的恐慌之中,一再被前世的恐懼逼得內心焦灼不安。

    她更不能要求他放棄冒險——要求另一半不再展翅高飛的人太過自私!更何況未來他仍會繼續參與那些讓她提心吊膽的冒險活動,難道她得消耗他們的愛情,一再地威脅他別去?

    她該向誰求助?巫元宵只想到大巫女,誰知她來到塔羅相命館時,才發現那裡已經被改裝成PUB。

    「你要找Enid?」PUB的老闆似乎早料到她會來訪。「Enid去旅行了,她把這裡交給我,我也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你姓巫嗎?」他問。

    「我是。」大巫女離開的消息讓她有些恍惚。

    為什麼唯一能證明她前世記憶真相的人,卻在這時離開了?巫元宵不由得胡思亂想,惴惴不安。

    「她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還說你可以隨時來訪,當然Enid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後你來,我可以請你免費喝兩杯。」他朝她眨了眨眼睛。

    巫元宵匆匆道了謝,只想快點知道大巫女留了什麼話給她。

    她一走出PUB,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卻想不到信裡只有一行字——

    命中注定躲不過,命裡無時莫強求,切記泰然處之。一切保重。

    ☆☆☆

    意思是,她無法改變緣起緣滅嗎?

    她還要去機場送他,努力要自己微笑。

    項陽的姊妹們都給予祝福和警告了,警告他絕不要逞強,然後全家聚在一起吃頓飯就算送了行。

    機場裡,項陽在台灣的其他隊友也分別和妻子或家人告別,雖然巫元宵沒再要求他取消行程,這幾天項陽還是能感覺到她的僵硬和強自壓抑的不安。

    原本他想提前帶她去公證結婚,好把保險受益人算她一份,但巫元宵一臉慘白地拒絕了,他轉念一想,萬一他真有不測,與其讓她守寡,不如讓她保持單身,於是也就作罷。

    他把一枚戒指交到她掌心。「等我回來再為你戴上。」要是沒回來就把它賣了,應該值一點錢……不過這話他很聰明地沒說出口,免得懷裡的女人眼淚又要氾濫成災。

    巫元宵收攏掌心,害怕淚水奪眶而出,卻忍不住顫抖。

    廣播要前往香港的旅客盡快登機,隊友也招呼著要出境,項陽再一次緊緊抱住她,只希望能多少給她一點力量。

    也許他太自私,不顧她的感受。他想這次回來後就收斂一些吧!世界百大名山他都爬過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以後結了婚,總不能老把妻子丟在家裡,讓她一個人提心受怕吧?

    本來想告訴她,他的決定,但他決定說點冷笑話來逗她開心。

    「你放心吧,我絕不會逞強,生死有命,萬一哪天我比你早掛掉,我就變成狗回來陪你。你喜歡哪一種狗?哈士奇?拉不拉多?先說好,我不想變成小型狗。」

    呃,這笑話好像有點難笑,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項陽再接再厲。

    「而且到時我只對你一個人搖尾巴,你就知道那隻狗是我了,不錯吧?」他洋洋得意,不過她還是一點也不捧場,他只好乾笑兩聲,很快地親了親她的唇。「該走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回來要檢查,不可以把我的包子偷工減料!」

    巫元宵的嘴角直到這時才忍不住向上揚,項陽見她笑了,一顆心總算踏實許多。「乖,我走了。」他又親了一口,然後很快地追上已經出境的隊友們。

    巫元宵看著離境的人潮將他高大的背影淹沒,雖然他的身高那麼明顯。她一直到項陽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還是癡癡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萬一哪天我比你早掛掉,我就變成狗回來陪你……

    而且到時我只對你一個人搖尾巴,你就知道那隻狗是我了……

    莫名的暈眩感突然襲來,剎那間,那些被她遺漏的記憶碎片一一閃過腦海,她猛地睜大眼,倒抽了一口氣,淚霧隨即模糊了視線。

    她終於想起為什麼她會在斷氣前堅持對自己施放轉生咒,因為前世的她,竟然直到生命走至盡頭的那一刻才明白,原來納蘭從來不曾毀約!

    「你……」渾身是血的她躺在血泊中,震驚地看著白狼雙眼不住地流著淚,嘴角和下巴全是她的血。

    敖督舔過她的臉,她的眼睛,神情好哀傷。

    也許是陪伴了多年,終於有那麼短暫的剎那,他們心靈相通了!她在那一刻認出他來,心像被撕裂了般難受。

    「你怎麼那麼傻……」她無法發出聲音,只能以唇形道,「快走!快走……」族人已經不再信仰山神,神塔如今名存實亡,只是因為她醫治過不少人,族人至今還賣她一點面子。

    天朝的國師千方百計地要除掉神塔,除掉所有異教信仰,重新以天朝的國教教化族人,以天朝興建的廟宇取代神塔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暗暗布了好幾次局,讓族人發現飼養的牲畜和兒童被狼咬死,再四處放風聲說兇手就是敖督。

    「快走……」她用自己僅剩的力氣,不斷地催促著,直到親眼看見敖督跑出她的視野外,她不顧自己全身是血,催動轉生咒。

    原以為她單獨走完沒有納蘭陪伴的後半輩子,她不是沒怨過、沒哭過,她心裡相信納蘭欠她一個交代,怎知到頭來卻赫然驚覺,他們之間,她欠他的其實更多。

    不能忘!絕不能忘……

    巫元宵摀住衝出口的嗚咽,在熙來攘往的機場大廳上奔跑著,想追上已經出境的項陽,卻只能看著玻璃牆外飛機起飛。

    ☆☆☆

    敖督彷彿通靈性一般,靜靜地看著她流淚。妲娃也只敢在她面前掉淚了,也許敖督真是山神吧?它總是靜靜地陪著她,在她冷時偎過來撒嬌耍賴,在她哭累後舔去她頰上的淚痕,和她玩握手遊戲……

    一滴滴淚水滾落在紙頁上,鉛字邊緣有些模糊了。

    她一直以為敖督也許是山神,或者特別通靈性,畢竟她從沒想過人的靈魂也能夠附在動物身上這回事。在當時族人的觀念裡,人類與畜生的靈魂等級是不同的,所以她轉世後也許能夠在茫茫人海中認出前世的好友與情人,動物的靈魂辨認度卻不會那麼明顯,她一直認為她找不到敖督也是正常的。

    看著她流淚的敖督,心裡會有多難受呢?納蘭不識字,敖督又無法言語,他只能以他有限的能力拚命逗她開心。

    她從來沒想過,當她望著遠方時,在她身後的敖督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注視著她?每當她回過頭來,總會看見敖督靜靜地守在她身後;她掉淚時,敖督舔著她的淚水,然後擺出各種滑稽可笑的姿勢逗到她笑為止……

    她寫下了回憶,下筆時卻從沒想過,敖督那些舉動背後的意義與心情。巫元宵抱著書本,終於忍不住埋頭哭了起來。

    「對不起……」

    她耗盡半生等待一個以為已經失約的男人,卻不曾回頭看看守護著她、為她心疼的敖督。

    愛情的真面目,不應該是這樣啊!

    她花了兩天的時間,把過去寫成書的作品再從頭溫習,回想那些過往,有時掉淚,有時微笑。

    其實,失去納蘭後,有敖督的陪伴,那後半生的點點滴滴,竟找不到一點晦澀的痕跡。雖然有淚水,卻也有感動與快樂,大多時候則是被敖督逗得好氣又好笑。

    納蘭不記得自己的生辰年月,所以他倆相戀的第一年就約定,她的生辰日也將是他的。

    那時開始,每當到她生辰那日,她總會做些甜食和納蘭一起吃。族裡的習俗是要過六十才有祝壽禮,要放煙火,擺筵席,一般人家也會由晚輩為長輩過壽,他們兩個反正是孤兒,就一起吃吃甜食,喝點小酒,開開心心過一天。

    她記得有一年孟冬,又是她的生辰。那一年她又做了些甜食,巫女們鬧著要為她祝壽,她卻婉拒,回到廚房時卻發現敖督怕其他人和它搶甜食,趁著大伙在前面起哄,獨個兒把她剛做好的一窩絲和奶酪全吃光了,還呈大字形躺在廚房中央打飽嗝咧!

    不過在她又氣又好笑地捏著它的狼耳質問時,垂下尾巴示弱的敖督立刻把一碟藏起來的一窩絲和奶酪拱了出來,那是特地為她留的,雖然也只留了一小份,卻讓她更哭笑不得。

    巫元宵又想起項陽和姊妹們爭甜食,老是爭輸,就不由得破涕為笑。

    如今她才更深刻地明白,沒有人應該為了失去愛情而忽略生命裡的其他溫暖與感動,也因為失去過,才更能嘗出人世間那些美好情誼的甘甜與溫暖。

    不要再歎氣,也不要再憂愁,愛是多麼珍貴的寶物,她早該滿懷感激地笑著走完一生。合上書本,她決定滿懷期待地等待項陽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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