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 第八章
    梵毅回到房裡,只見梵靜垂頭喪氣地坐在他床上。

    看不見胤貞的蹤影,他也沒問。他想,她應該是帶著那包黃金走了吧!

    「三哥,」梵靜哭喪著一張臉,「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  

    他睇了她一記,不甚在意,「你每天都在惹事,做錯一件事算什麼?」

    她跳起來,心虛嬌嗔著:「唉唷,人家跟你說真的啦!」

    他往桌旁一坐,逕自倒了一杯水,「你又闖什麼禍了?」

    「我……我說出來,你別罵我……」她陪著笑臉挨在他身邊坐下,「剛才呀,;我進來時看見那個女人在你床上,我就……」

    「就什麼?」他斜瞥她一眼。

    「我就趕她走,然後……」她扳弄著指頭,低垂著頭,「我還告訴她說……說我是你的未婚妻。」

    梵毅眉心一擰,難以置信地望著她,這丫頭沒事說什麼謊?

    『『我是不想讓她覺得你心裡只有她嘛!」她說。

    「誰告訴你我心裡只有她?」他眉梢一揚,有點惱火地質問她。

    見他有點動怒,梵靜知道他是因為心虛。要不是心裡有鬼,要不是有什麼古怪,他幹嗎邵麼激動?

    「我猜的呀!」她獗起唇,一臉任性地說。

    「你猜?」他瞪著她,沒好氣地。

    梵靜心想自己剛才趕走了胤貞,心裡也覺內疚,只好癟癟嘴,一副無辜委屈的模樣。「我是想替你出口氣嘛!」

    「出你的鬼氣!」他蹙眉斥道。

    她嘟著嘴,不甘心地說:「你生什麼氣?人家又不是故意趕她走的。」

    梵毅瞅了她一記,無意識地一歎,「我沒氣你趕她走,她!是該走的。」

    見他神情沉鬱,她機靈狡黠地又湊上去。「三哥,你跟她怎麼了?」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多事?」梵毅叫起濃眉,懊惱地道。

    「我是關心你呀!再說,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姑娘留了什麼話給你?」

    「我不想知道。」他口是心非。

    胤貞留了話,她……她說了什麼?又有什麼好說?

    「真的不想?」她賊笑著挨近他.「一點都不想?」

    睇著她賊溜溜的樣子,他不覺皺起了眉心。

    說他不想知道是假的,可是……要他在這賊丫頭面前承認他想知道,那豈不成了她一輩子的笑柄?

    「三哥,」知道他意志動搖,她立刻挨上去,「你不聽,可是會後悔一輩子唷!」

    「哼!」他故作不在意狀,「我就不信有什麼爭能教我後悔一輩子。」

    梵靜沒答腔,只是起身從枕頭下取出那包黃金,「你瞧……」她將黃金擱在桌上。

    他一怔,「這……」她沒帶走黃金?他說過是她的了,為什麼她沒取走?

    「人家說她不要。」她坐下來,突然一眼認真地說:「我覺得她好像有苦衷。」

    「什麼?」他還是假意一副漠然狀。

    梵靜忽地低聲地說:「她說任回人都可以用黃金買她,就是你不行。」

    梵毅一震。那是什麼意思?她是看不起他出身綠林,比不上那些達官貴人?

    忖著,他神情不覺一沉,十足陰驚。

    「你幹嗎不高興?」她推推他的手肘。

    「有什麼好高興!」他反問她,有點微慍。

    「我說你真是蠢耶!」她蹙眉苦笑,「黃金買的是她的人,而她不想賣給你,是因為她給你的是『情』呀!」

    梵毅輕啐一記,「胡扯!」

    「你不信就算了,總之我覺得她對你是不一樣的。」她說。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在忖度著什麼。須臾,他幽幽地說:「我決定回恆山了。」  

    「什麼?」她一怔,「人家還沒玩夠呢!」

    他瞅了她一眼,拿出他當兄長的威嚴來,「我決定走,你跟不跟隨你。」

    「哼!」她不滿地輕哼一聲,「了不起!」

    ★  ★  ★

    推著柴車,胤貞步履蹣跚地回到馬府。

    這一路上,她腦子裡想的都是梵毅。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溫度……她想她到死都不會忘記這個男人。

    身為一個寡婦,她為自己的所做所為感到羞恥,但身為一個女人,她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該得到的,即使結局是如此難堪。

    她知道自己跟他是不可能有機會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期待過,真的期待過。

    這樣也好,他有未婚妻,而她繼續當她的寡婦,他回到他的世界裡,而她……也繼續在這兒沉淪。

    這短短的路程中,她在心裡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待老父先她而去,弟妹得以自立,她便出家為尼,長伴青燈。

    若情勢不容她放下,她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在這世上的二十年,多的是苦難,而惟一還值得她回憶的,竟然就是遇上梵毅之後的這一段日子。

    她並不是為了失去愛情、失去男人而死,而是當她責任已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活下去了。

    不過在她責任未竟之前,她會繼續活著,好好地活著。

    一踏進馬府後門,兩名家丁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一左一右地押住了她。「走,老爺要見你。」

    「什……什麼事啊?」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她,莫名其妙地任由兩名家丁拖著走。

    兩名家丁也沒多說,只是強硬地將她押往前堂大廳。

    一進大廳,只見馬守齊、二姨太,還有十幾個家僕丫環都在廳裡候著。」跪下!」馬守齊吹鬍子瞪眼地大喝。

    胤貞猶然不覺災難臨頭,只是怔愕地望著他。忽地,兩名家丁朝她小腳肚一踢,疼得她不得不跪了下來。

    二姨太首先發難,「你這不知羞恥的死丫頭,居然敢做出這種事來?!

    「姨娘,我……我做錯了什麼?」

    「你還裝蒜?」姨太哼地冷笑一記,「秋菊都告訴我們了!」

    胤貞一怔,望向了二姨太身邊的秋菊,「秋菊姐,我……我做了什麼?」

    秋菊陰沉地一笑,但聲調卻是柔柔地、緩緩地,「我說你真是太過分了,老爺跟姨太待你不薄,你居然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

    「咦?」胤貞陡地一震。

    傷風敗俗?她……她做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驀地,她想起昨晚限梵毅在客棧裡發生的事,難道……

    「我本來是不打算講的,可是你實在太過分了,若我替你瞞著不說,我就太對不起老爺跟姨太了。」秋菊貓哭耗子地說。  

    「秋菊姐,你……」雖說她跟梵毅並沒有真的發生關係,但她自知昨晚的事是她行為有所差池,一時也不敢多作辯駁。

    「有人看見你今早從客棧裡出來,你去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秋菊盯著她問。

    胤貞頓時啞然,她從客棧出來時被看見了?怎……怎麼會?

    她怎麼能說她昨晚跟梵毅在一起?怎麼能承認?要是梵毅殺死馬景榮的事情露了餡,那他的處境不是很危險?

    再說,她跟兇手見面,豈不擺明了她跟兇嫌其實是一夥的?不!她什麼都不能說。

    「你每晚趁著挑肥時,都上哪兒去了?」秋菊又問道:「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到了這兒,胤貞已經知道這是秋菊故意栽贓嫁禍給她;她偷府裡的食物出去,秋菊明明就是知情的啊!  ;

    秋菊看準了她不能講、也不能承認,硬是將兩件事兜在一起誣陷她,最糟的是,她還不能大聲地為自己辯解。

    要是馬守齊知道她偷食物回家,不曉得會不會罪及她爹爹及弟妹?何況,這飯菜是羅青幫她留的,一日東窗事發,可能達羅青都得被拖累。

    她不能害了家人,也不能害了善良的羅青。羅青還有老父要奉養,要是他有個差池,羅老丈還活得了嗎?

    不,不能說,她不能說。

    「別問了!?!姨太尖聲一喝,「想也知道這死丫頭不守婦道,在外頭偷人。」 

    「我沒有!」胤貞驚恐地大叫。

    「還說沒有?」姨太突然離開座椅,直奔堂下。

    她揚起手給了胤貞結實的一巴掌,打得胤貞頭昏眼花,待她回過神,二姨太已經一把扯住她的衣襟。

    「這是什麼?!二姨太指著她脖子上的淤痕,從鼻子裡重重地一哼,「還說你沒偷人?」

    「不,不是的,那是蟲子咬的。」胤貞急忙說道。

    「賤丫頭!?!姨太不聽她辯解,一耳光又摑刮了過去。「剛死了丈夫,你就不安於室地到處偷人,簡直不知羞恥!!」

    胤貞急得掉下眼淚,「我沒有呀,姨娘……」她無助地望向馬守齊,希望他為她主持公道。

    看美人如此楚楚可憐,馬守齊也是心動。但因他先前求愛遭拒,早已懷恨在心,再加上二姨太早看穿他肚子裡打的是什麼主意,現在他要是替胤貞說情,豈不是給了二姨太說他的機會。

    再者,這人證物證俱在,而她又提不出什麼合理的解釋,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外頭勾搭男人。」哼!」見二姨太瞪著他看,馬守齊冷冷地一哼,「你敗壞馬家門風,簡直該死!」

    二姨太滿意地一笑,「像她這種小賤人,就該把她捉去遊街浸豬籠,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幹了什麼好事!」

    「你作主就行了。」馬守齊衣袖一揮。

    「老爺,」胤貞見他胡亂地定了自己死罪,焦急地淚流滿面,「不,請您相信我……」

    「賤貨!」見她那可憐的模樣,二姨太非但不同情,反而更憎惡地狠狠給她一耳光,「怎麼?連老爺都想勾搭?!押下去!」

    她喝來家丁將胤貞押起,「把她關著,明早淹死她!」話罷,家丁們將哭喊不停的胤貞強行押走。

    遠遠地,胤貞絕望而悲慼的哭聲仍隱約地傳進大廳;一些丫環下人們蹙眉鼻酸,卻什麼都不能說。

    ★  ★  ★

    黃昏時,胤貞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座城,大伙見了面都在討論著她明天要被淹死的事情。

    梵毅在房裡收拾包袱,正準備退房離開。

    「不好了,不好了!」梵靜突然衝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出……出事了!」

    「你說什麼?」他不耐地道。

    「是她……那個馬家少夫人出事了!」她焦急地說。

    梵毅眉心一揚,似是震愕,但又隨即表現出蠻不在乎的模樣。「她的事與我無關。」

    「她明早要被淹死了呀!」梵靜又急又惱地抓著他的胳臂,「三哥,馬府說她偷人,要把她淹死,這你也不管嗎?」

    他臉一沉。「偷人?」

    「大家都在傳,說她每晚出去會情郎,不守婦道!」她憂急地說著,「三哥,這事有蹊蹺。」

    梵毅知道胤貞每天都要忙到極晚,別人上床睡覺時,她還得去挑肥。這樣的她,哪可能去偷什麼人?

    再說,她的目標是馬守齊那條大魚,又怎麼看得上一般的販夫走卒?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搞什麼她早上才從這兒離開,立刻就被指稱偷人?莫非她昨晚在這兒的事被發現?

    「三哥呀,」梵靜搖搖他,「你一定要去探個究竟。」

    他沉著臉,若有所思地。他還關心她的事嗎?有那種必要嗎?昨晚他們已經算是恩斷義絕,現在他還要去管她的事情嗎?

    「唉呀,你還想什麼?」梵靜又急又氣地直跳腳,「如果她被認是偷人,那九成也是你害的,難道你不必負責任嗎?」

    「我害她什麼?」他不肯承認他其實也擔心。

    「你昨晚在這兒對人家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她斜睇著他,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梵毅眉頭一叫,「我沒對她怎樣。」

    「我不信。」她篤定地說, 「我進來時,她衣衫不整,你別說你沒動過她。」

    「你!」他瞪著牙尖嘴利的她。

    「我不管啦!」她拽著他的胳臂,又撒嬌又耍賴,「你一定要去看看啦!不然我……我……」

    「你什麼?」他無奈地睨著她。

    她漲紅著臉,「我就告訴大哥跟二哥,說你為了個姑娘魂不守舍、流連忘返!」

    「你胡說什麼?」他眉頭都快揪在一起。

    「你去不去?!」她帶著威脅口氣地道。

    其實他也想去一探究竟,只是找不到台階下罷了。現在也好,梵靜逼著地去,也算是給他一個台階下丁。

    「我去,我去。」他一歎,故作不耐狀,「晚上再去行嗎?」

    梵靜點點頭,終於滿意地笑了。

    ★  ★  ★

    一更時,梵毅潛入了馬府,並很快找到了關胤貞的牢房。

    馬府守備鬆散,牢房外只有一個人守著,而且已經夢周公去了。

    他進入牢房,只見披頭散髮的胤貞被關在牢籠裡,而且已經疲憊地癱在地上。

    他悄聲驅近,「邵胤貞……」他低聲地喚著,怕驚嚇到她。

    聽見聲音,胤貞虛弱地睜開眼睛,並抬起頭來。「你……」見出現在眼前的人是梵毅,她不覺一震。

    她臉頰紅腫,模樣憔悴不堪,像是被打過似的。

    看見她這可憐的模樣,梵毅的心無由地抽痛著,但他還是神情淡漠、不露痕跡。

    「我來帶你走。」他說。

    胤貞眉心一擰,悵然地望著他,「跟你走?」

    她不懂他為何又出現了,難道他的未婚妻無法制止他隨意地接近其他女人?  

    此刻,他是她最想見的人,卻同時也是她最不想見的人。

    她想見他,因為他是惟一真正進入她心扉的男人;她不想見他,因為他傷透了她的心。

    他已經有未婚妻了呀!為什麼他還不停止對她無窮無盡的糾纏?

    跟他走?他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對她說這句話?

    「我不想見你。」她別過頭,不再看他。

    「你明早就要被淹死了,你知道嗎?」她不急、不領情,他倒是急了、也慌了。

    他就是不希望她有意外,就是不希望她死。即使他們已經把那僅有的、一丁點不是關係的關係都斬斷了。

    她沉著眼,「我知道……」說著,她冷漠地睇了他一記,「不過那又關你什麼事!」

    「你……」他有點動怒,「你不是想享受富貴榮華,要是你死了,還有什麼福可享?」

    「我不在乎什麼富貴榮華!」她倏地瞪著他。

    他一震。

    不在乎?說自己貪圖富貴、愛慕虛榮的人就是她啊!怎麼現在她又反口說不在乎了?

    他搞迷糊了,真的搞迷糊了。

    「要是我在乎,我就會取走你的黃金。」她又說。

    梵毅眉丘微隆,「我知道你沒拿走黃金,阿靜都告訴我了」

    阿靜?她想他指的就是那自稱是他未婚妻的紅衣女子吧?

    見他一臉內疚,她不知道他為的是哪樁,也許他是覺得她什麼都沒拿,而他卻對她做了非常過分的事吧?

    「你走,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態度決絕。

    「你讓我幫你,好嗎?」

    「幫我?」她蹙眉苦笑,「你在贖什麼罪?因為你殺了馬景榮?還是你昨晚輕薄了我?」

    看著她冷淡絕情的模樣,他心上一陣揪痛。

    她真的寧死都不願接受他的幫助?她心裡到底有著什麼不話人知的秘密?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不可能不怕死,尤其她還如此青春貌美

    「你殺了馬景榮,我不怪你,反正他也該死,至於昨晚的事……我不想再提!」!」她又一次地別過眼。

    她想恨他,但她恨不了他。

    當她心中對他的埋怨越深,那就表示她對他的眷戀也越濃;為了不讓自己越傷越重,她決定斷了對他的所有念頭。  

    「邵胤貞,」梵毅的手伸人牢中,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難道你就不想想我的心情,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被淹死?我對你……」

    「我不想聽。」她堅定地打斷了他,「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要我對你見死不救,我做不到。」他終於忍不住地對她吐露心跡。

    她心頭一撼,怔然地望著地。

    「你不忍心?」她淒楚地一笑,「你是殺手,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你會不忍心?」

    「就算是殺手,也有講情講愛的時候。」他擰起濃眉,神情慍惱。

    「你跟我講情講愛?」她冷淡地道,如果他跟她講的是真情真愛,那麼……那位紅衣姑娘又該放在什麼位置?

    她心裡好痛、好痛,可是她不能表現出來。

    「你別白費心機了,我不會跟你走的。」她別過眼。

    見她又打算來個相應不理,他決定停止與她之間這種沒有意義的爭執。

    「我們別吵這些了,」他毅然結束他倆永不終止的針鋒相對,「我現在就救你出去。」

    說著,他開始動手要打開大鎖。

    「我不要。」她低喝一聲,壓低著聲線,「我絕對不會跟你走的。」

    「你為何這麼固執?」他懊惱地瞪著她。

    「馬家說我偷人,要是我現在跟你走,豈不是真落了不貞不潔的罪名?」她冷肅地看著他。

    「我沒承認偷人的罪,馬府裡有不少人都看見的,就算明早我真的被淹死,至少有人會說我是冤死的,可要是我逃了,那就表示我是畏罪潛逃,這麼一來,我就真的成了……」

    「成什麼?」他眉頭緊鎖,又氣又惱地,「馬景榮都死了,你就算跟別人在一起,也只能算是『改嫁』,算什麼偷人?」

    她唇角微微揚起,勾起一抹淒迷的笑意。 「梵毅,像你們這種綠林中人當然不忌諱世俗眼光,可我不是『你們』。」

    「邵……」

    「梵毅。」她似乎不打算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如果你真想幫我,我求你一件事。」

    他微頓,「你說,就算一百件事,我都答應你。」

    她感覺得出他這句話是出自內心,絕不是敷衍之辭。「我家.人都住在城西,那兒就一家姓邵,你一定問得到,我求你帶他們離開這兒,去哪兒都好,就是別留在這兒了。」

    「這事好辦。」他說。

    「我怕我爹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紅著眼眶,幽幽地說:「告訴他老人家,我……我沒有做出讓他丟臉的事來。」

    見她眼眶泛淚,他的心又是揪緊。「跟我走,現在就走!」

    「不行。」

    「我可以帶著你們一家子離開這裡……」他的手伸進牢中,緊緊地捏住她的手。

    「不,」她堅決地掙開了他,「我不會讓他們說我『畏罪潛逃』。」

    「你……」他眉間皺疊出數道懊惱的皺紋。

    「你馬上帶我家人走,再拖延就遲了。」她打斷了他,逕自縮到牢中一隅,打定了不走的念頭。

    「邵胤貞,你就不怕我傷心?」他望著蜷縮在牆角,不發一語的她,霎時不知如何是好。

    驀地,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好,她不想落個「畏罪潛逃」的罪名,那他就應她的願,讓她在眾人面前沉入水底,徹徹底底地死一次。

    胤貞蜷曲身軀,壓低著臉,不抬頭看他,也不吭聲。

    「我走了,你保重。」他落下最後一句,便往城西的邵家去了。

    ★  ★  ★

    梵毅向打更的打聽了邵家所在後,立刻前去邵家叫門。

    「誰?」出來應門的是個十來歲的女娃,纖瘦的挺惹人憐。「大爺,您找誰?」

    「是誰?」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級著出來,瞪著防衛的眼睛望著門外帶著刀的梵毅。

    「這兒是邵胤貞的家?」梵毅問道。

    男孩名叫邵胤年,是胤貞的大弟。「你是……」

    「是令姐托我來的。」他說:「她要我帶你們離開縣城。」

    胤年一聽,神色驚慌,「我姐姐她……她出事了?」

    突然,矮矮的屋裡傳來其父邵祈咳嗽的聲音,「年兒,是誰?」

    「大爺,您請進來。」知道梵毅是受姐姐委託而來,胤年放心地將他邀請入內。 

    梵毅進到屋裡,只聞到一股難聞的藥草味及霉味,窄小的屋內分不出是廳是房,只見一名約莫五十出頭歲的瘦削男人躺在柴板床上,一旁還有兩名幼小的女娃兒。

    他想,這輾轉病榻的人應該就是胤貞的爹。

    邵家景況淒涼,有病重的男主人,還有幾個尚未自立的兒女,生活狀況之差,實在叫人忍不住蹙眉搖頭。

    這會兒,他總算知道胤貞為何不走,為何執意留在馬府,甚至委身馬景榮了。  

    先前他總是以為她自甘墮落、愛慕虛榮,所以出賣靈肉地巴著馬家不放;但現在,他發現她是如何地委曲求全,而他又是如何地誤解了她、羞辱了她。

    初時,他被她的沉魚落雁之姿所吸引,可如今,他更被她的善良堅強所動。

    突然,他悔恨自己之前對她的百般羞辱及嘲諷,她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維護她的家人。  

    一個女人家在這種亂世裡想謀生已是不易,更何況她背負著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擔,也難怪她要做出那麼大的犧牲了。 

    他發誓一定要帶她走,而且他要讓她過最好的生活。這一生,他會為給她幸福而努力。

    「哪位啊?」那祈睜開沉沉的眼皮望著剛進來的梵毅,神情有點驚疑。「你……你是……」曾經被綠林大盜所傷的他,面露驚恐之色。  

    —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因為妻子遭人奸害,使得他對帶刀的人有著一種莫名的恐懼。

    「爹,這位大爺是姐姐的朋友。」胤年走近床邊,扶起了孱弱的那祈。

    「邵大爺,在下梵毅,是受令嬡所托,前來接你們離開的。」梵毅說明來意。

    「貞兒她……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他們的樣子,梵毅猜想他們並不知道胤貞明晨將被淹死的事情。

    「她被誣陷不貞,明早就要被沉到水裡去。」

    「什麼?」邵祈一聽愛女即遭不測,面無血色的臉上更添慘澹,「怎……怎麼會?」

    「這說來話長,還是請邵大爺先打理一下,待會兒會有馬伕到這兒來接你們一家走,我已經請我義妹在城門候著你們,她會連夜送你們出城的。」他說。

    「可是貞兒她……」邵祈老淚縱橫,而—·旁的幾個孩子們也都哭了。

    「我不走……」胤年年紀較長,已經懂得表達自己的意見。「姐姐為了我們犧牲了那麼多,現在她有事,我絕對不走。」

    「我也是……」另外三名年紀相當的女娃兒也嗚嗚咽咽的。

    看他們一家子哭成一團,梵毅也覺頭大。

    邵祈哽咽著說:「貞兒為了我們,委屈地嫁給馬少爺,誰知道,才剛過門,馬少爺就死了,她犧牲自己留在馬家受盡糟蹋,為的還是我們……」他抽抽喘喘地續道:「如今知道她就要被沉進水裡去,教我怎麼走得了?我……我不走了,我們一家子索性全死在一起算了……」

    「邵大爺,」梵毅趨前,眼神堅定而充滿自信,「您放心,我不會讓她死的。」

    「你……」

    「你們先出城,不用多久,我一定將她帶去與你們一家團聚。」說罷,他拍拍胤年的肩,「小兄弟,別遲疑了,馬伕馬上就來了。」

    胤年蹙著眉,「可是我姐姐……」

    「我梵毅向來說話算話,絕不騙人。」他抓起胤年的胳臂,朗朗一笑,「我會把她完好無缺地帶回你們身邊的。」

    胤年似乎感受到他的善意及真誠,終於破涕而笑,「嗯。」他用力點頭,抹去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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