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少東 第五章
    「裡綠,三號桌。」老闆將一碟蝦壽司端上檯面。

    「是。」她動作迅速地接過碟子,走向了三號桌。

    居酒屋的工作是非常忙碌、非常瑣碎的,雖然她早已習慣,但今天卻顯得有點意興闌珊、無精打采。

    兩天了,她已經擺脫天川真矢足足兩天了。

    她以為自己該是鬆了一口氣,卻沒料到他的身影卻經常在她腦海中繚繞。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不該對他有任何的遐想及不切實際的期待……

    只是,為什麼他會有那麼溫柔的眼神、那麼溫暖的懷抱,還有那麼深情的聲音呢?

    他明明是個霸道冷傲,又有奇怪癖好的大少爺,為何卻令嫉惡如仇的她難以忘懷?

    千葉裡綠,一切都結束了啊。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裡綠,五號桌客人要結帳。」老闆娘提醒了她。

    「是。」她答應一聲,立即跑到櫃檯處。

    替客人結完了帳,又有兩名客人掀開簾子進來——

    「就是這一家,很好吃喔。」其中一人說著。

    「你什麼時候來過?」另一人問。

    「上個星期一大塞車,繞路回家時發現的……」

    裡綠發現這兩個人的聲音,都有點熟悉,而其中一個則是即使她昏迷了,也會教她驚醒的聲音……

    她抬起眼簾,然後飛快地蹲了下來,躲在櫃檯後面——

    「怎麼會是他?」她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還在她腦子裡轉的人,現在竟出現在她眼前。

    天川真矢,那個御河集團的少東耶,他怎麼會來這種巷子裡的老式居酒屋吃飯?

    死了,要是讓他發現立原家的「立原亞弓」,居然在這裡打工的話,他一定會起疑並發現她頂替亞弓相親的事情。

    「請裡面坐。」老闆見沒人招呼剛進門的客人,忙出聲招呼著。「幾位?」

    「兩位。」已經來過的工籐說道。

    「那請坐在那邊的位置,好嗎?」老闆一邊忙著準備食物,一邊指著角落的桌子。

    工籐點頭,跟真矢往角落的座位走去。

    一落坐,他們就聽見老闆在喊著:「裡綠?裡綠?」

    「來……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從櫃檯後傳出。

    因為真矢面向著櫃檯的方向,很清楚地看見那裡的狀況。

    突然,櫃檯後頭緩緩的「升」起一顆頭——

    他不自覺地瞪大眼睛,示意要工籐轉頭去看。

    工籐好奇的回頭,只見一個長髮披肩,髮絲幾乎都覆蓋在臉上的女子,從櫃檯後「冉冉升起」。

    「是貞子?」真矢打趣地睇著工籐,「你沒說這裡還有這種特色。」

    「上次來沒見過……」工籐說。

    真矢蹙眉一笑,「我只擔心她的頭髮待會兒會不會掉進湯裡,變成髮菜。」

    聽見他如此趣味的語氣,工籐也笑了。

    「快替客人點餐。」驚見裡綠「新造型」的老闆雖也一臉錯愕,卻還是鎮定地說。

    「喔。」裡綠拿著菜單跟紙筆,低著頭,駝著背,動作怪異地走向真矢及工籐。

    她把菜單往桌上一放,沒出聲音。

    真矢拿起菜單,睇了她一眼。

    烏黑的長髮垂掩著大部分的臉,壓低著頭像是見不得人,而且還悶不吭聲?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女服務生。

    「我要一份松定食,再加一份章魚醋。」工籐很快地點完餐。

    裡綠快速地在點餐單上記下,「馬上來。」她像是逃難似的想趕快跑開。

    「喂。」真矢喚住了她。

    她陡地一震,心驚膽跳地就怕被他識破。

    她緩慢地,詭異地轉過身,壓低著頭問:「請問還有事嗎?」

    「我還沒點餐。」真矢說。

    「噢……」裡綠囁嚅地應了一聲。

    「給我一份一樣的。」他說。

    「是。」轉過身子,裡綠心裡犯著嘀咕。可惡,剛才怎麼不直接說要兩份就好了?

    一背對著他們,她立刻把頭髮往兩邊撥,免得驚嚇到其他客人。

    要上他們的菜時,裡綠故意跑去上洗手間,由老闆眼親自上菜。等她回來時,他們點的菜都上完了。

    見著她,老闆娘嘀咕了兩句:「裡綠,你上哪裡去了?」

    「對不起,我肚子不舒服……」她兩手抱著肚子,假裝一副拉到處脫的樣子。

    聽她這麼說,老闆娘無奈一歎,「要不要去吞幾顆藥丸?」

    「不用了。」她搖搖頭,「我現在好多了。」

    「這樣啊……」老闆娘睇了她一眼,「那你去收拾一下桌子吧。」

    「知道了。」她點頭,連忙逐桌的收拾。

    每當她進入真矢他們的視線範圍,她就將頭一低,讓頭髮垂掩著臉,不然就是盡量將臉往另一個方向撇,模樣怪異又不自然。

    該死,我都快扭到脖子了……她在心裡哀怨地抱怨著。

    現在她不求別的,只希望他們快吃完東西,速速離開此地。

    不過再難挨的時間總也有挨過去的時候,幸好菜上得快,他們吃得也快,不到一個鐘頭,他們已經準備離開,

    待他們要前往櫃檯結帳時,裡綠又藉故「屎遁」。

    她躲在簾子後覷著,只見老闆娘替他們結了帳,然後他們又跟老闆娘寒暄了幾句。大概是說了些稱讚的話,老闆娘笑得很開心。

    終於,他們走出了門口。見狀,裡綠鬆了一口氣。

    「感謝老天爺,終於結束了。」她將長髮往頸後一扎,清秀美麗的臉龐總算得見天日。

    她神清氣爽地走出來,踱向櫃檯。

    老闆娘睇著她,「裡綠,你要不要乾脆提早回家休息?」

    「不用不用,我好了。」她咧嘴一笑。

    這時又有人要結帳,她搶在老闆娘面前,「我來就行了。」

    老闆娘不放心地瞅著她,「真的沒事?」

    「沒事。」她拍拍胸脯,一副身強體壯的樣子。

    走向櫃檯,她幫客人結起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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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摸肚子,真矢一臉滿足,「你沒說錯,真的很好吃。」

    「放心,我不會隨便介紹的……」工籐信心滿滿地說,「我也算是個美食家呢。」

    真矢睇著他一笑,突地想起什麼地說:「不過,那個『貞子服務生』還真是奇怪。」

    「唔……」工籐摩挲著下巴,「我也這樣覺得。」

    「我從沒見過那麼怪異的服務生。」

    「我覺得她好像在隱瞞什麼……」工籐說。

    真矢微怔,「隱瞞?」

    工籐點頭,「你不覺得她好像在躲我們嗎?」

    真矢挑挑眉,瞥了他一記,「別賴我,我可不認識那種像貞子一樣的女人。」

    「說得也是。」工籐哈哈大笑。

    在公司以外的地方,他們的相處模式就像朋友,非常輕鬆且自在。

    走到停車處,真矢這才發現自己忘了拿外套,而車鑰匙就放在外套的口袋裡。

    「我外套忘了拿。」他說。

    工籐一笑,「我跟你回去拿吧。」

    「不用。」真矢撇唇一笑,「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拿就好了。」

    「這樣啊,那明天見。」工籐說。

    真矢點點頭,轉身往居酒屋的方向走。

    他真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這麼漫不經心的時候。落東落西?這真不像他的作風。

    不過,細細回想,他這兩天確實是有點心神恍惚,而非常湊巧地,那通常都是在立原亞弓的身影鑽進他腦海中的時候。

    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她確實攫住了他的心。

    不過,他跟她之間怎有可能?別說他不會接受父親挑選的人選,就算他願意,立原亞弓也已經表明對他沒有興趣。

    這種事要你情我願,兩廂情願才行,硬要強迫就很沒意思了。

    走到居酒屋門口,掀開簾子,他看見櫃檯站了一個繫著馬尾的女孩。她低頭正在記帳,一點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小姐?」

    「歡迎。」她抬起頭來,笑容燦爛,「請問幾……幾……」她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扭曲。

    真矢驚訝地看著她,一時竟也發不出聲音。

    是她,立原亞弓?她在這裡當小妹?而且從她的衣著看來,她根本就是剛才那個披頭散髮,行止怪異的「貞子」……

    這真是太奇怪了,她是立原家的千金大小姐,怎會「淪落」、「悲慘」、「可憐」到在居酒屋端盤子,送茶水?

    他用手指指指她,然後臉上寫著「你等等」。轉身,他迅速地回到他剛才的位置上拿了外套,再踱了回來。

    裡綠就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原地,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般。

    怎麼辦?這個問題,不斷不斷地在她腦袋裡縈繞。

    正失神間,他已經來到她面前。

    「你怎麼在這裡?」他直視著她。

    她回過神,心虛地望著他。「什……什麼啊?」

    「我說,你怎麼在這裡?」他像法官審犯人似的質問她。

    「嗚……為什麼不行?」她舌頭都快打給了,「我在工……工作啊,你沒看見?」

    真矢眉心一擰,「你在這裡工作?立原家的小姐?」

    「是……是啊。」她強自鎮定,理所當然地說:「千金小姐不能打工嗎?」

    他挑挑眉,「既然這麼理直氣壯,剛才幹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

    她矢口否認,「誰偷偷摸摸啊?」

    「把自己搞得跟貞子一樣,還說沒偷偷摸摸?」他蹙眉一笑,「你很缺錢?」

    「沒有啊。」她堅決否認到底。

    「那幹嘛在居酒屋打工?」他問。

    「居酒屋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她硬要將一切「掰」到合理。

    他濃眉微叫,「我知道這裡不是見不得人的地方,不過你是立原家的小姐,不是嗎?你母親、你哥哥同意你外出打工?」

    「我愛怎樣是我的自由。」她挺起胸膛,直視著他。

    想怎樣就怎樣?這一點倒是很符合她固執、倔強又嬌悍的性格。

    「你大學畢業了,怎麼不找個好一點的工作?」

    「我……」什麼鬼大學畢業?她才念了一年就被迫休學了。

    「你沒在立原商事上班?」他狐疑地睇著她。

    她是家裡的千金女,念到大學畢業,居然沒為家裡的公司效力?

    「我……我在自我磨練。」她鬼扯一番。

    「什……」他有沒有聽錯?自我磨練?

    「我想在外面磨一陣子,不行嗎?有罪嗎?」她越說越激動,就怕一表現出心虛的樣子,便會在他面前穿幫。

    睇著她,他不時地皺眉。她說得明明很理直氣壯,為何卻讓他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她說的是真的嗎?如果不是真的,那她為何在這裡打工?如果是真的,她……

    該死,這根本就不關他的事。

    「你走吧,別影響我工作。」她故作淡漠地說。

    「這是你招待客人的態度?」他挑挑眉,語帶不滿。

    「你不高興可以不來。」她說。

    真矢臉上一沉,「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他的話給她一種落寞的感覺,像是他好想再見她一面……

    她心頭一震,眼簾一抬,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炙熱又專注的眼神,令她心神不寧。

    她連忙低下頭,「拜託你走吧。」

    她冷淡的態度讓真矢心情跌到谷底,雖然先前已跟她說定,兩人再無任何瓜葛,現在卻還是因為她的出現而動搖了。

    裡綠抬起頭來睇著他,「你以後別再來。」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你要是再來,我就辭職。」她說。

    他眉心一蹙,瞬間堆疊出幾道懊惱的皺紋。她是什麼態度?居然厭惡他到這種程度?

    一股怒氣在他胸口醞釀著,彷彿一個不注意,就會從他胸口爆裂出來。

    「你以為我很想看見你嗎?」因為惱火,他言不由衷地低吼,「再來的是小狗。」說罷,他旋身而去。

    看著他離去時的決絕背影,裡綠愣了許久。

    喚醒她的不是老闆娘的叫聲,而是心好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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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個禮拜過去了,真矢幾乎每天都動了想再去一次居酒屋的念頭。

    只是他要面子,又不肯放下身段,所以始終沒有真正的付諸行動。

    人家都表明了不想見他,他再跑去的話豈不成了厚臉皮大王?

    盯著電腦,總覺得那密密麻麻的數據,好像變成一幅三D圖案,而圖案裡……

    有她。

    「該死!」他懊惱地關掉了營幕,霍地站起。

    此時,有人敲門。

    「進來。」他沒好氣地說。

    門開了,工籐探頭,疑惑地睇著他,然後走了過來。

    「七點了,還不下班嗎?」工籐問。

    他一怔,這才發現已經七點了。

    「我收拾一下就要走了。」他說。

    「噢。」工籐沒說什麼,轉身就要出去。

    「喂!」真矢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工籐轉過頭,「還有事?」

    「待會兒有空嗎?」他問,「去喝幾杯。」

    工籐皺皺眉頭,一臉抱歉地,「我跟女朋友約好了。」

    「是嗎?」他有點失望,但並沒有表現在臉上,「那下次吧。」

    「嗯。」工籐點點頭,「我先走羅。」

    「唔。」真矢笑睜著他,沒說什麼。

    待工籐走出去,寂寞的表情才在真矢臉上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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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點,酒吧裡坐滿了客人,就連吧檯也已經被佔滿。

    真矢一個人悶悶地在吧檯喝著酒,抽著煙。

    「嘿,」一名衣著性感,容貌艷麗的年輕女子走過來,一個人?」

    不消說,她是來搭訕的。談得來,她或許還會邀他共度良宵。

    過去,他也許不會拒絕這樣的機會,但今天,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真是奇怪,他明明覺得寂寞,為什麼卻不要人陪?是因為……他有限的心房已被另一個身影塞滿了嗎?

    「我在等人。」他明確地拒絕了她。

    她挑挑眉,撤唇一笑,識趣的轉身離開。

    這時,一名穿著皮衣皮褲,留著長髮的年輕男人,來到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提著一隻吉他的盒子,似乎是個樂手。

    「吉米,照舊。」他一坐下,便跟酒保熟稔地聊著。「最近生意不錯……」

    「有你們關照嘛。」酒保笑看著他,「聽說你們的樂團也搞得有聲有色。」

    「那當然,我有金主。」長髮男子得意地說。

    「你是說那個千金女?」

    「就是她。」

    酒保一臉羨慕,「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能釣上那種大小姐。」

    「拜託!」長髮男子洋洋得意地說,「是她主動的耶。」

    「你這混蛋,得了便宜還賣乖?」酒保既妒嫉又艷羨地說。「你上次說她是什麼商事的大小姐啊?」

    「立原商事。」長髮男子說。

    「啊,對對對……」酒保似乎想起來了,「那種大小姐很難搞吧?」

    「才不呢。」長髮男子撇唇一笑,「她對我百依百順,就怕我不要她,每次我一開口要樂團經費,她就二話不說的拿出采,比我養的吉娃娃還乖。」

    「我聽說你又交了一個新女友,不怕她發現?」酒保問。

    「怕什麼?」長髮男子挑挑眉,不以為意地說,「我只要隨便說兩句甜言蜜語,再給她來上『狂野的一炮』她就什麼都忘光了,哈哈……」

    長髮男子跟酒保的對話,從頭到尾都進了真矢的耳朵,尤其是在長髮男子提及立原商事大小姐之後。

    幾杯黃湯下肚,真矢佩服自己還能鎮定地坐在位置上。

    他是立原亞弓拒絕他,並在居酒屋打工的主要原因嗎?是不是立原邦彥知道她在養小白臉,所以不給她多餘的零用錢,也不讓她到公司上班?

    她為了這吃軟飯,欺騙她感情的男人拒絕他也就罷了,她居然還為了提供他更多的金錢而跑去打工?

    她好歹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愚蠢成這樣?難道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欺騙她、利用她?

    什麼「狂野的一炮」?他聽得都快捉狂了!

    他胸口竄燃著怒火,當下直想撂倒這個可惡的混蛋,但他選擇按兵不動,等待機會。

    終於,他等到了機會——

    「我去上個廁所。」長髮男子跟酒保說。

    他一離開吧檯,真矢立刻先結了帳,然後尾隨長髮男子身後進入男士洗手間。當他走進洗手間的時候,長髮男子已小解完畢,並站在洗手台前攬鏡自照。

    真矢拍拍他的肩,「老兄。」

    「什麼事?」長髮男子不疑有它,立刻轉過身子。真矢咧嘴一笑,然後笑意倏地一斂,代之而起的是濃濃的肅殺之氣。

    他猛地揮出一拳,長髮男子被他打得踉蹌倒在洗手台邊,嘴角還流了血。真矢趨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子,惡狠狠的瞪著他。

    「你……你……」長髮男子驚長地看著他,「你是誰啊?」

    真矢沒回答他,又掄起拳頭,狠狠地朝他臉部正中央一擊。

    這一次,長髮男子的鼻樑應聲被打斷,血還噴濺在真矢的白色襯衫上。

    他一振臂,將長髮男子摔在地上。

    長髮男子在地上打著滾,不時發出哀鳴。「救……救命啊……」真矢冷冷地看著他,一點都不同情他已被嚴重毀損的俊臉。

    此時,有人進來,見狀竟嚇得愣在原地。

    真矢瞥了他一眼,「替這個混蛋叫救護車吧。」說罷,他氣定神閒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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