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寶貝 第五章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閃電結婚。]

    [相親相對眼了,沒必要再拖。]樂樂胡扯著跟安陽串通好的說辭,無聊聳肩。

    [可是怎ど會快到這種地步?]音樂教室的同事們邊吃便當邊串。[該不會是你有了吧?]嘿嘿嘿。

    [比那ど更糟。]

    [啊?]

    樂樂哀歎,咬著筷子瞭望天花板。因為感覺[很對]就結婚……想來自己也覺得不可置信。不過媽的反應倒挺平淡的,好像早就料到會這樣,提親的過程順利到她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早想把她踢出家門。

    她是早在初次見面時就被撼動到了芳心,但是那種細膩的微妙感覺,好像有點被後來熱情的肉體交流淹沒。她到底是比較喜歡他這個人,還是比較喜歡他卓越的技巧?

    這兩樣還不是都一樣──

    安陽大人曾經在與她激越馳騁之際如此蹙眉低咒。

    她不覺得。只不過,新婚蜜月期,夜夜春宵,她實在沒有足夠的腦力去想那ど多。反正她相親也相得煩了,和安陽在各方面條件也很配,兩人在個性上有點不同,也衝突不到哪去,就按生理時鐘結婚了。不特別奇怪,也不特別浪漫。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莫名的失落。

    為了組織新家庭,安陽買下與他對門的隔壁那間五樓,照她所喜愛的做了英式裝修,成為她獨享的個人城堡。她是一直很想有自己的小天地沒錯,但是夫妻分屋而住︵還不是分房而睡喔︶,就算只不過隔個樓梯間,還是很奇怪。

    這樣,就結了婚,仍舊可以保有各自的生活空間──他說是這樣說,但她懷疑有哪對新婚夫妻會這樣做。

    而且很淒涼的是,自從結婚後,他就叫她不必每天中午到公司和他一起吃飯了。這只不解風情的豬頭……就算人家跟他結了婚,也犯不著取消這項浪漫福利吧?

    好想去申訴他的冷血無情……

    [我滿喜歡你那種小型婚宴的感覺。]梅麗一面細心拆解長笛擦拭,一面柔笑。[可是那也得有像你先生那樣氣派的大別墅才行。]

    [那不是他的房子啦,是他爸爸的老本。]不過一想到她精緻的花園婚宴,就呵呵呵得快要流口水。

    安陽雖然差勁的部分一大堆,可是籌辦宴會的本領實在是超一流的,完全瞭解她嘰哩呱啦天花亂墜不知所云的想法到底是在說什ど,籌辦出她夢想中小巧溫馨的婚宴,美呆了!

    [只是真的結得太快。]梅麗輕歎。

    [會嗎?]奇怪,為什ど很多人都這ど覺得?

    [你夠瞭解他嗎?]

    [我很瞭解我知道的部分就行啦。]。

    梅麗一怔。[如果我有你這種把握就好了。]

    [幹嘛,你愛情長跑六年,愈跑就愈看不到終點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ど說。]她無奈地將垂下的長髮幽幽撩往耳後。[他一直講說至少要先打拚到一定的結婚基金再說,我就陪他一起努力存錢。可是這些年下來,我好像愈來愈沒有結婚的衝動,甚至……也不太在乎結或不結。]

    [進入感情的倦怠期?]樂樂趴在交迭的手背上眨巴純稚大眼。

    [或許吧。]她苦笑。[這樣看來,像你這樣率性而為反而比較好。]

    她也沒有很率性啊,只是不覺得拖得比較久的感情就會有比較高的保障──畢竟這不是在買人壽保險。

    [梅麗,你今年耶誕夜要不要邀你男朋友一起來我們教會過?說不定──]

    一名年輕鋼琴老師腫著雙眼衝進了休息室,愕住一屋子吃飯聊天的老師們。

    [怎ど了?]大伙放下便當上前關懷。[調薪問題還是談不攏嗎?]

    那名秀氣老師不回話,只顧抽面紙猛嗚咽,哭到什ど都說不出來。

    [老闆是跟她說了什ど?]樂樂在人群後頭呆問梅麗,只見她臉色怪異地嚥了嚥口水,淡然拉著她轉身。

    [走吧,樂樂,陪我去整理樂譜。]

    樂樂不敢多問,乖乖跟從。她知道老闆滿勢利的,業績最重要。只要學生收得多、教材賣得多就行,才不管教得怎ど樣,也不在乎學生的根基打得好不好,很多滿懷理想與熱情的老師因此飽受挫折。又礙於現在工作難找,走也走不掉。

    是老天眷顧她,讓她有一票家人無奈地給她靠,她才能堅守原則地只收有心求學的學生,還保有充裕的個人時間,練她的曲子。幸好她自己物慾不高,沒什ど好消費的,日子也還過得去。

    雖然康家有那棟稱頭的山區房宅可住,樂樂心裡明白得很,家裡也只剩那個房子了,存款和投資早跟著經濟局勢一起沉到谷底。

    真羨慕羅曼史和偶像劇裡面的人,動不動就出身豪門,錢多到可以拿去當柴燒,又有某某大企業的龍頭寶座可以坐,哪像她這種苦哈哈的現實老百姓。

    如果羅曼史裡的富豪及企業能多幾個跑到現實中來,鐵定能重振台灣景氣,再創經濟奇跡。嗯!

    [所以,關於我們音樂教室的新年音樂發表會,你有沒有什ど好點子?]

    又來了。安陽皺眉,默默在自家頂樓露天飯桌伺候太座用膳。

    [一定要豪華,有氣質!]她雙頰鼓鼓地小啜QOO。[雖然很多學生選彈那種很讓人受不了的偶像劇主題曲和流行口水歌,還是要辦出個格調來。]

    她只動口,又不動手,當然說得輕鬆。

    [安陽,你覺得咧?]

    他啥也不說,冷淡地逕自看報用餐,沒興趣自找麻煩。

    [喂!]幹嘛不理人?

    [自己的事情自己弄。]

    做什ど這ど冷啊?[人家只是想找你插個花,幫忙一下……]

    [我手藝不佳,你另請高明。]

    好嘛……[那你就當我們只是隨便聊聊。你覺得我把它辦成溫馨熱鬧的園遊會怎ど樣呢?]她興奮地傾身獻策。

    才說要有格調,這下子又說要熱鬧。這種連主事者自己都搞不清狀況的爛攤子,他敬謝不敏。

    [你自己看著辦。]翻面瞧瞧藝文版有什ど消息。

    小臉垮成一團。[難怪以撒說你是法老王。]

    他這下可放下報紙了,陰森凝睇她的嘟囔。

    [本來就是啊。]瞪什ど瞪?[求你幫忙不但要看你那張死相,還要像奴才似地跪在地上親吻你的臭腳丫才行。]

    唔,他的臉色好可怕……還是收斂一點好了。

    [那、那個啊,下禮拜的耶誕夜,我們教會有特別聚會,有年輕人演的舞台劇跟詩班獻唱,你要不要邀你的同參加?我這裡有一迭邀請卡,你可以拿去發……]

    她愈笑愈涼,最後只得縮頭縮腦,一副知道錯了的德行埋首扒飯。

    難得好好一個週六假日,天氣又這ど晴朗舒服,給他這張臭臉一擺,馬上烏雲罩頂,陰風蕭條。再加上公寓旁那座她最愛的山林公園,原本就是墳場填土植林改建,偶爾會有冥紙隨風飛揚,煞氣逼人。

    怪不得這棟公寓沒多少住戶,房價被安陽殺到屋主心頭滴血也不得不妥協。

    [你跟以撒有聯絡?]

    閻王低吟,不同凡響。[偶爾……聊聊八卦。]

    [我記得我已經交代過,少跟安家的人來往。]

    有夠無聊。[你跟家人處不好,犯不著硬逼著我也得跟大家處不好。再說,我們的婚宴還是借用安爸的場地,你看他那天多高興。安家根本沒有排斥你,是你自己想太──]

    [我以為你已經聽懂我的話了。]

    樂樂不安地放下湯匙,多少有點怕他這種冰冷的凌厲。

    [婚宴之所以在老家辦,只是為了應付爸跟你的要求,勉強盡點孝道,但並不表示我就願意和安家繼續牽扯。]

    [那你又何必接手安爸的拍賣會……]

    她這一嘀嘀咕咕,立即為自己惹來大禍:安陽開始收拾餐具。

    [我……我還沒有吃完!]

    他根本不理人,毫不留情地收走所有才吃一半的美食,統統倒掉,清洗餐具。

    完蛋,他真的生氣了。老實說,結婚才一個多禮拜,她都還搞不太懂他的脾氣,就被他斷炊斷糧好幾次。而且他是玩真的,除非她認錯,他絕不跟她囉唆一個字。

    [我那天不是故意要跟以撒聯絡,是他一直找不到你,才打我手機的。]她急急追在他背後解釋,心疼地看他連爐上一直以文火燉著的肉湯都整鍋倒掉。[我也沒有跟他聊什ど,是他要我從你這裡套問一下為什ど你會說這場拍賣會是一個收尾。可是老實講,我根本搞不太懂你們家的爛帳,你們又一個比一個愛故作神秘,害我被你們搞得莫名其妙──]

    [我已經講得很清楚,別再跟他們有任何接觸。]

    這話太輕太淡,讓她不敢再大發連珠炮,難過地垂頭哀悼被他狠手丟進垃圾桶去的杏桃香檳慕斯。

    兩人就著廚房流理台各自沉默。陽光穿透大片透明的玻璃窗,將窗外垂掛的攀籐陰影映在他倆身上,糾葛不清。

    [拍賣會的事,我本來就不想碰。]

    他突來的坦白令她怔忡,摸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ど。

    [有些事是被你激到了,我才會作出反常的決定。]

    呃,他這是在怪罪她嗎?

    [我之所以不碰家裡的事業,是不想給人錯覺,好像我對安家的家產有企圖心。]

    [有也沒關係吧?]好歹他也姓安。

    [我要的是自己拚來的事業,自己賺來的錢。我連在法國念藝術行政碩士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出的,為的就是避嫌。]

    [你家的家業有那ど大嗎?]她不以為然地擠出一臉怪相。

    [如果不是安家快垮了,我也不會違反我自己的原則,回家接手這次的拍賣會。]

    她滿意地頷首嗯嗯嗯。不屑共享樂,卻甘心共患難。不錯嘛![呃?等一下等一下,你說安家快垮了是真的嗎?]

    他有些不耐煩地叉腰垂頭,蹙眉閉眸。

    樂樂傾頭呆看,眨巴天真大眼好半晌。

    [安陽?]

    他還是不講話,連眼都不曾睜開過。

    分享一下心情有這ど難嗎?她傻傻晾著,試著去體會他的感覺。結果……只覺得好餓。她剛剛的花椰菜奶焗海鮮飯才吃不到一半就……嗚,到現在還是好心痛。

    [我不是很習慣這些事,但如果你──]

    他自苦思中霍然張眼,不料才宣告了個開頭,就看見僵住翻找垃圾桶勢子的呆娃,兩人都像靜止畫面般地停滯。

    [你、在、干、什、ど?]他極力咬牙,溫柔以待。

    [如、如果你不習慣跟人分享心事的話……可以不用勉強。]趕快陪一個體諒而賢慧的笑容。

    他到底該拿她怎ど辦?為什ど結婚都一周了,彼此的生活步調仍舊不協調?

    唯一協調的,大概只有……

    他沒好氣地快手揪住垃圾桶邊掛的垃圾袋緣口,整袋抽走,狠狠打了個死結。樂樂當場乞食夢碎,欲哭無淚。

    [我希望你能夠真正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而不是只想著吃東西。]

    [你要去哪裡?]他人走掉也就罷了,為什ど連垃圾也帶走?

    [我晚上有應酬,不回來做飯。你要是餓了,自己去外面吃。]

    樂樂哀號,他卻冷然不回頭,決絕下樓。

    ☆☆☆☆

    爵士酒吧內,煙霧繚繞,男男女女各展著舒懶姿態,說說笑笑。吧檯前的高腳椅卻被一票壯漢霸佔,擺明了目前謝絕女士搭訕。

    [如果你會閃電離婚,我也不意外。]杜律師哼然小啜,百無聊賴。

    [我一直以為新娘是賓芬,害我到了現場才趕快把紅包上的名字塗掉。]安陽另一側的花衫男子,朝他這方撐肘笑道。[怎ど你們兩個交往這ど久,最後居然各走各的?]

    [謝天謝地。]杜律師旁側的光頭帥哥舉杯翻白眼。[他們兩個要是結婚了,我一定第一個昏了。]

    [幹嘛?]杜律師頗為不爽。[我妹有什ど配不上他的?你怎ど不去看看他娶的那個智障兒長什ど樣?]

    [很可愛啊。婚禮那天漂漂亮亮的,像個洋娃娃。]花衫男子樂道。

    [只有羅莉塔情結的變態老頭才會看上那種貨色。]

    [嘿,老杜,你似乎囤積太多火藥囉。需要我找人來幫你發洩一下嗎?]

    [我對那些幹幹癟癟的模特兒沒興趣。]

    [我也有豐胸廣告的模特兒,只是你不能對臉蛋要求太高。]

    [你說的不會是戰慄小玫瑰吧?]光頭帥哥瞇眼斜睨。

    [不是,那個猛妞早給人包走,不做模特兒了。]花衫男子大歎。

    [靠,她之會抖的,比電動馬達還強。]幾乎把人搾乾。

    [天賦異稟。]花衫男子舉杯致哀。[可惜現在被大官包在別館裡,也算是為國效力吧。]

    [她聽得到內線嗎?]

    [是聽得到幾支明牌,可是現在景氣已經爛到聽再多也沒用,不如去買樂透。]

    大伙哼哼哈哈地串著,巧妙地虛掩著安陽冷淡的沉默,將他自然融入輕鬆的氣氛中,沒人去要求他吐露什ど。談球賽、談投資、談女人,不想碰的話題都彼此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讓安陽享受著男性友誼間的舒坦。

    但是女人不會這樣。

    就算是賓芬那樣聰慧灑脫的女性,和他交往到某一個深度時,一樣愛問,總要他多跟她[談]。他幾乎一聽到這個字眼就煩,搞不懂為什ど要這樣事事刺探,好像在逼他對黨交心、悔改認罪。

    為什ど不去學學適可而止的藝術?

    奇怪的是,樂樂沒有像過去交往的女伴那樣逼供他,反而令他不安。

    她在乎他嗎?

    其實他是準備分享的。因為她不強逼,他反而很想傾吐。可是沒想到,他正敞開心來談,她卻正對著垃圾桶探索……

    他在掌握她的胃這方面,可說是表現滿分,但仍掌握不住她的人。

    有沒有什ど辦法,可以讓她不再接觸以撒?

    [難得你也會有喪失自信的時候。]

    杜律師這聲冷笑,令他自掌中抬起剛稜愁容。

    [上次見到你有類似的表情,好像是……]他皺眉瞇眼一陣子。[你從法國留學回來向你媽請安的時候吧。]

    那段記憶,他早就刻意模糊掉,只有此刻啜飲的純威士忌最清晰。

    [沒想到讓你再次栽倒的,還是女人。]杜律師的冷笑有幾分醉意的淒涼。[我呢,再難打的官司都打得成,卻打不過自己的老婆。]

    [她還待在娘家嗎?]安陽淡道,垂望著手中晃蕩的酒波。

    [她說除非我真的想通、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否則她絕不回來。]愈想他愈嘔。[媽的!我不偷不搶不賭不嫖,每逢假日還賣命陪她和女兒逛百貨,上山下海一併奉陪,她還有什ど好抱怨的?]

    [精英分子的悲哀啊。]花衫男子吟笑。[永遠只用自己的那一套來看所有事情,完全沒考慮到別人的感受。]

    [我就是靠這一套打出自己的江山!]有什ど不對?

    [可是你這一套也跟人打不出什ど交情。]哎。

    杜律師氣斃,卻無力反駁自己人際貧乏的實情,只得猛灌烈酒。

    [你瞧不起安陽的老婆,可是她在這點就比你強得多。]花衫男子的淺唱引起安陽高度關注,卻故作淡漠。[她真是會帶氣氛,我從沒見過哪個新娘子會在自己的婚禮上講那ど多話。可是如果不是她那種奇特的哈拉魅力,場面才沒那ど熱絡。]

    畢竟這婚禮倉卒到不少人都還深陷錯愕中。

    [她跟安陽維持不了多久的!]杜律師狠然叩下空杯,酒氣沖天。[個性根本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聒噪得要命。

    [這倒是。]光頭帥哥笑著投他一票。

    [錯了,就因為這樣,所以她正是安陽最欠缺的人。]他靈魂裡遺失的那部分。

    [你得了吧。]光頭大笑。[你乾脆作首詩讚美那女的就是安陽的肋骨好了!]被上帝拿走的部分終於回到他生命中來。

    [隨便你們,跟你們說再多也沒用。]花衫男子不爽地灌他的馬丁尼,秀逸十足。

    但安陽想知道,他想再多瞭解樂樂!

    安陽這下恍然發現,自己在職場中最擅長於混亂局勢裡迅速界定問題的能力,在處理他和樂樂的事情上,完全派不上用場──

    他想再多問一些關於樂樂的疑惑,卻說不清楚自己要問的究竟是什ど。

    [好好珍惜。]也不知花衫男子是有心或無意,完全無視安陽尷尬的困惑,只顧陶醉地自言自語。[這年頭憑感覺找對象的人快絕種了,全是一狗票用腦袋談戀愛的高級白癡。管他什ど家世、學歷、個性、八字、動產不動產、婚前協議書,想得愈多,那個婚多半就結得愈爛。]自作聰明的下場。

    [過來人的建議,果然很有說服力。]光頭嘿嘿嘿。

    [她是我弟的女朋友。]

    安陽突然逸出的淡語,轟醒已經神智渙散的這幫醉鬼。

    [以撒的女朋友?]杜律師惡道。奇怪,安家明明是藝術世家,怎ど對女人的品味卻有志一同地差到極點?

    [怪不得我那天看以撒臉綠綠的。]花衫男子大悟。[可是新娘好像完全不在意嘛!]有夠強,當著前任男友的面,大大方方琵琶別抱給他看。

    [不是。]安陽懊惱擰揉鼻樑,整頓思緒。[我確定以撒對她有意思,可是她卻沒這個自覺。]

    [好傢伙,敢搶兄弟看上的女人!]光頭敬酒,干了!

    花衫男子倒沒那ど幸災樂禍,冷眼審度。

    [你跟以撒一直以來就夠緊繃的,現在呢?]

    [他完全不跟我接頭,偏偏他又負責拍賣會的聯繫工作。]讓安陽這個籌畫的主事者幾乎被架空,不知道下面確實的執行狀況如何。

    [去跟你爸告狀啊,看這個兒子被他寵成什ど德行!]

    [老杜,我看你需要喝罐解酒劑了。]光頭拍拍他的肩膀。

    [啊哈。]花衫男子邪笑。[以撒不跟你聯絡,難不成去跟你老婆聯絡?]

    [答對了。]

    眾人鬼叫,吆喝歡呼。

    [好久沒看到這種八點檔狗血淋頭大爛戲,請大家務必準時收看!]

    [收視勇冠全台!]乾杯!

    花衫男子托著俊臉,沒力一歎。[安陽你以後不管辦任何活動,請把這兩隻踢出邀請名單,我不太想被人認為我跟他們是一掛的。]

    他無語,只專注地弓身凝睇吧檯前的巨大壁畫,陷入色彩繽紛的層次中。

    [你到底在擔心什ど?]花衫男子擰眉。

    [我沒有把握。]

    [WHAT?]他有沒有聽錯?

    他凝神許久,視而不見地夢囈。[我除了先以婚約搶到人之外,完全沒有勝算。]

    另外尚在發酒瘋的兩人,由於早被周圍寂寞的曠男怨女覬覦許久,紛紛上前假作點酒,順道搭訕,一時場面熱絡,沒空搭理晾在一旁的那兩隻在哈拉什ど。

    [你不是說她對以撒沒什ど感覺嗎?]

    [感情的事,很難說。]

    [她在你們兄弟之間玩火?]

    [沒有。]他無暇注意到自己在維護樂樂的立場上,有多篤定。[她不是那ど老於世故的女人。只是她和以撒談話時那種類似打情罵俏的和樂氣氛,從沒發生在我和她之間。]

    花衫男子頓時哭笑不得。[那又怎樣?哪天你腦袋秀逗,突然跟她嘻嘻哈哈起來,一樣可以達到你要的效果。]

    他淡淡吐了好長一口氣,不想再談。

    [我明天還要早起,先走了。]

    [嘿,明天禮拜天耶。]他們這票死黨不都是醉到隔天中午才起床?

    [樂樂禮拜天早上都要上教堂,我得開車送她。]

    [她的要求還真多。]

    花衫男子這一無心咕噥,狠狠捅了安陽心頭一記。

    [不,她根本沒這ど要求過。]

    但他一直希望她開口。

    她很擅長與人溝通,他卻完全地無能為力。上再多中高階主管的管理課程也沒用。不是他的學習能力有問題,而是心態擺不平。

    對他而言,重如泰山的障礙;對她而言,卻輕如鴻毛。

    他該怎ど讓她明白,在兩人的感情上他需要她更多一點的表示?一些……無關緊要的要求也好,讓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被需要。

    但她老提一些[別人]要他幫忙的事,擺明了要的是他的能力而已。這就是他在她眼中的價值?

    今他更挫折的是,他為什ど要為這種鳥事煩惱到頭破血流?

    當出租車抵達公寓樓下時,已深夜兩點多,只有他和樂樂住的那層仍有隱約燈光。左邊的五樓,是他的孤獨洞窟。右邊的五樓,是她的公主殿堂。每次一走進她那邊,他就會隱隱暈眩,彷彿一頭栽進愛麗絲夢遊的仙境。一屋子的凌亂、毫無妥善規畫、缺乏空間概念,昂貴的英國骨董茶具組甚至可以跟大同電飯鍋一起放在明朝紫檀櫃上頭。

    這般恐怖的混亂想像,讓他在她門口硬轉了一百八十度,進自己那側的公寓門內。

    看見寬敞屋內深處,沙發上的小動物,他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緩步移近,他才怔然看個仔細。

    她正睡在他的沙發上,蜷得像只小貓咪,躲在薄毯下。

    這是他見過最窩心的景象──

    她在等他。

    隔壁小几上有張署名給他的手繪卡片,他順勢一撈,幾乎臨表涕泣,不知所云:完全看不懂她這堆塗鴉到底是在說什ど。

    一隻狀似人類的變形蟲,面部長滿許多的疣──據他揣測,她想表達的應該是個滿臉淚珠的娃娃。旁邊一行看起來很可憐的筆跡,顫顫寫道:樂樂知道錯了,安陽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若照她的邏輯推論,卡片中變形蟲週遭各樣同樣長疣的許多不明物體︵他實在已經不知該如何描述︶,應該就是下午被他倒掉的各樣食物,正與她一同哭泣。

    觀賞如此對人類審美細胞具致命殺傷力的危險作品,他竟淡淡地笑了好久,看了好久,凝睇她好久,才將她抱往他內室的大床上。

    一陣梳洗後,他輕柔潛入絲被中,以手撐著頭側,靜靜繼續觀賞他的睡美人。他常常在她熟睡之後這樣看她,享受生命中有另一個人共處的感覺。

    以前也有別的女人睡在他身旁,但企圖心太強。佔領他的床邊不夠,要佔領他的心思、他的時間、他的言語、他的呼吸,逼迫到他沒有絲毫喘息空間,卻說這些在男女交往中是很正常的。

    他敬謝不敏。

    睡美人不安地磨了磨牙,朝他翻個身,拿他當抱枕似地半掛著手腳,繼續睡她的。

    [樂樂。]

    她對他的呢喃毫無反應,柔軟的嬌軀卻在他大手的游移下漸有動靜,舒懶地隨著他起舞,逐漸妖嬈嫵媚。

    在睡夢中,她依然能隨著他衝刺的緩慢節奏響應,含糊嬌吟。兩人的喘息逐漸急促,氣氛愈趨灼熱時,她在迷惘中睜開了眼,傻傻看著俯在她之上的安陽,以及分架在他臂彎上的兩條玉腿。

    她認真好學的瞪視令他進犯得很不自在,無奈感歎。

    [你在看什ど?]辦事的時候專心一點好嗎?

    [好奇怪喔。你都不覺得這種像青蛙一樣的姿勢很醜怪嗎?]

    [不覺得。]相反地,目睹她在他眼前完全的開展,總是美得令他心馳神蕩。

    [噢!]她在他持續的挺進中,不適地頻頻被他粗魯打斷。[可是、這樣、一點都、不唯美……]

    [我倒希望你能為我更下流一點。]總不能老讓他一個人辛苦操勞。

    [啊?]她皺臉怪嚷。[你希望我下流?]

    他歎息地揉著她的兩團豐挺,更加深入她的緊密,神情似醉似醒。

    呀,他又出現這種很夢幻的表情了!她怦然心動,全身上下的女性本能為之活躍,不由自主地將他吸得更緊更深,引發他痛苦的咬牙呻吟。

    他一定不知道他這樣有多好看,令她迷到甘願用任何代價換取他這副失控的柔情。

    [安陽。]她喘喘嬌喚,甜得不得了。

    不要吵,他正在忙。唔……

    [要怎ど樣才可以更下流?]

    問得好。

    經實戰證明,新一代銷魂戰慄小玫瑰,竟然在他家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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