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愛人 第四章
    千尋緩步走向賀司令原本坐的桌號,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這桌的賓客女性居多,她們多半是富有的太太,而且似乎很熟,熱絡地聊著彼此的家務事。她默默飲著果汁,聽著她們說兒子榮升經理,女兒在上個月出嫁了……等事。

    尤其是坐在她身旁右側那位曾和賀司令說話的美人更是健談,從她的言談間得知,她是某家建設公司的董事長,大家都稱她奈夫人。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有個匆促來到的女子坐到她身旁左側那個空著的位置上,一股濃嗆的香水味隨之在空氣中擴散。

    千尋回視她,覺得眼熟。她不就是衣衫不整地和賀司令在家裡餐廳吃早午餐的女人嗎?

    蘭蒂也看見了千尋,先是一怔,猛地別開臉去,連禮貌性的問候語都沒有。

    千尋跟她不熟,見她態度怪怪的,也沒有和她交談的意思。心想這女人和賀司令本是同一桌,那代表他們應該是本來就約好一起到的,但她沒弄懂,既然如此,賀司令為何要跟她換座位,他們是情侶怎不坐在一起?不會是他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吧?

    千尋收回視線,默默無語地喝自己的果汁,不想再去探討。

    蘭蒂真的很悶,今天一整天趕了好幾場社交宴快累壞了,這個募款餐會她本是不想來了,臨時決定要來完全是衝著賀司令,早在他大怒地趕她走之前他們就約好一起參加這個餐會,而她認為離那個不愉快的上午已經好多天了,他應該也氣消,不會再對她那麼凶了,所以就厚著臉皮來見他。

    她可是好多天沒看見他,想他想得要命,只要他再跟她重修舊好,她從此絕口不提他暗戀禁忌人物的事,也願意賠不是,況且藉這個時機和場合,她一定輕易可以達成目的,可是她的如意算盤好像打錯了,因為這位年輕的「伯母」竟也來了,還坐在這一桌!

    那賀司令人呢?蘭蒂舉目張望,看見他竟跑到另一桌去了,這是在幹什麼?

    他是不想看見她,還是有意藉這位「伯母」來給她難看?他們……該不會是一起來的吧!難道他們不怕流言,公開玩起禁忌遊戲嗎?

    蘭蒂很不是滋味,妒火猛燃,暗暗磨著牙,怒意就像毒蛇猛獸被釋放出來,很想見人就咬!

    「小姐,你怎麼都不說話,要怎麼稱呼你呢?」奈夫人汪意到千尋很沉默,主動找話題跟她聊。

    「我叫林千尋。」千尋這麼介紹自己。

    「你和司令好像很熟。」奈夫人注意到賀司令本來好端端的在跟自己說話,但這位小姐一出現,他就一直心不在焉,還朝她走去,跟她換了位置。

    千尋遲疑地點了頭。

    「你跟他看起來很登對,你們……是什麼關係?」奈夫人完全是出於好奇,沒有任何心機。

    千尋從沒被人這麼問過,並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她淡雅的臉上出現沉思的神色,想著要如何回答會比較合宜。

    「他們是繼母和丈夫前妻小孩的關係。」蘭蒂像一匹嗅到血腥味的母狼,一口咬住獵物的痛處。

    「什麼?」奈夫人望向蘭蒂。同桌的太太們也朝蘭蒂看過來,她們全都笑了起來。

    「別開玩笑了。」奈夫人更是爽朗地哈哈大笑。

    「對啊,好冷——」有位太太頗不以為然。

    「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向她求證。」蘭蒂只想暢快地出一口氣,邪媚地瞥向旁邊的千尋。

    千尋微微蹙眉,這女人的語氣充滿敵意,貿然替人回答也完全不合禮儀。「賀司令絕不是小孩,他一向是主事的大人。」千尋沒有正眼瞧蘭蒂,不太想理會她的無禮。

    「難道你不承認你是他的繼母?」蘭蒂很不甘心,再次挑動敏感話題,想藉機引起週遭人的注意,進而用眾人的力量來圍剿她。

    千尋慢吞吞地掉過頭去瞥蘭蒂,問題並不在於她要不要承認,而是這女人沒資格這麼問她。她很清楚自己是賀夫人,不需要別人來提醒,倒是這女人像是有意在公眾場合讓她難堪,究竟目的何在?又想證明什麼?

    「你所問的都跟你無關吧!」千尋幽幽地反問她。

    蘭蒂一時啞口無言!面對她柔和的眼神,堅持的口吻,蘭蒂發現這位「伯母」雖年輕,卻有種奇特的威儀,令人畏怯,她立刻心生警覺。以賀家的財勢,這位賀夫人一定也享有權勢,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對象,萬一她弄砸了,賀司令怪罪下來,她這輩子就別再想接近他了。

    但她真的妒忌到快瘋了。「你……你們之間若是發生不倫之戀就跟我有關、跟社會新聞有關了!」蘭蒂一吐為快,恨恨地說完,倏然起身,生氣地走掉,只留下濃郁的香水味飄在空氣中。

    千尋認真地想著她話中的邏輯,那女人像在吃她的醋,為什麼呢?

    她自問是否曾在無意中表現出對賀司令有任何「妄想」,答案是否定的—她相信自己隱藏得很好,更沒有對任何人透露。

    那是怎麼回事呢?她感到不安,回過頭來,那些太太們竟然都噤聲地看著她,表情猜忌。

    千尋的情緒急速低落,像被用有色眼鏡看著那麼難受,尷尬的氣氛凝結了約兩秒鐘,她們立刻轉移視線去各聊各的,像在掩飾對她的猜疑,那位奈夫人也一樣。

    千尋沒有勇氣再面對她們,也沒有人再主動找她說話,或問她任何問題,接著餐會開始了,義賣會也開始,現場氣氛被炒熱,她們就更不去注意她了。

    但千尋心知,在社交場合裡人們表面上避免去探究別人的隱私,私低下卻會肆無忌憚地討論,不留情地批評。

    而她正在害怕,當她心底真正的情感被揭發,人們看穿她對賀司令有著波濤洶湧的渴望,難保輿論不會大加撻伐,她也許會被評論成一個妓女,或者被加諸更污穢不堪的字眼。

    光只是揣想,她就已陷入幽暗的谷底、深沉的絕望中,身心都受道德枷鎖的箝制。

    而如今她能做到的是約束自己的心,限制自己連思想都不能有偏差,只要她緊守住感情,不放任沉淪,誰也不能無中生有地批判她。

    她已是個成熟的女人,該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啊!無論別人怎麼認為,至少她該先做到問心無愧。

    她淡淡地吐了口氣,深深告誡自己。

    「賀夫人的拼布手工品,三萬一次,三萬兩次……」講台上,芬妮熱烈地叫價。

    千尋看向台上,她的作品正被芬妮拿在手上展示,很多太太有意買下,紛紛喊價。她收拾起紊亂的心情,不再想別的,只想專心地看義賣成果,期待能賣個好價錢,好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最後,由一位默夫人以五萬元得標。千尋好開心,見成績不錯,她更有信心了,她相信若有台縫紉機,她可以做得更完美。看看時間還早,也許她可以悄悄溜走,到市區有附設電腦的咖啡廳去上網,看看可有網站賣縫紉機,即使是二手的也可以,買下一台她可以裝在房裡使用……想著,她真的起身離開了。

    千尋保持住這得來不易的愉悅心情,走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子,她打開包包拿鑰匙,開門坐了上去,發動。驀地,客座的車門竟被一個不速之客打開了。

    「你要上哪兒去?」賀司令沉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傾身,昏黃的燈映像在他的眼中,像兩盞躍動的星光。

    千尋下意識地慌張起來,他怎會知道她要走呢?「我要去……一個地方,一個人去。」她強調自己要獨行,極力地想跟他保持距離。

    「一個人嗎?」賀司令揚了揚眉,自行坐到車內,關上車門。

    「你……」不該上車的!她眼睫顫動,緊張地看著他又看著車外,深怕有人撞見他們共乘一車。

    「順道載我一程好了,我沒開車來。」賀司令是沒開車,這會場離他的公司不遠,他是步行過來的,回程也不是一定要搭她的車,只是他一直在注意她的舉動,見她忽然往場外走,一時興起地隨她走出來,想不到她是要離開了,他正好有了搭順風車的借口。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知道蘭蒂那女人跟她說了些什麼,為何面色難看地離去?若是那女人任意對她透露什麼,他絕饒不了她!

    「可是……我沒有要回家。」千尋進退兩難,若是不載他一程,顯得她很小器,若是要載他,並不順路。

    「那就看你想去哪裡,就放我在那兒下車。」賀司令雙手交叉在胸前,坐定了她的車。

    「喔。」千尋無奈地只好照他的話做,車開進市區,她努力地把精神集中在找有網路的咖啡廳,努力不去在意他就坐在身畔,她很怕自己的心又會如脫韁的野馬,失控地奔馳。

    他不懂她為何表現得那麼沉默拘謹,猶記得那天她在院子裡跟他說話的天真神態,此刻那就像是個幻影,再也不復見。

    「蘭蒂那女人是否對你說了什麼?」他直接問出自己想知道的。

    「她……沒說什麼啊!」原來那女人叫蘭蒂,看來他有留心到女友來過了,而她無心去破壞他們的感情,於是選擇否認。

    「不可能,你不要隱瞞。」賀司令精銳的目光直視她突然緊握著方向盤的手,和有些急躁的眼神。

    「你不會想聽的。」千尋明白他可怕的性子,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不會和那群太太一樣只是大笑,肯定會動怒的。

    「我要知道。」他執意。

    她不說話。

    「快說。」他板著臉命令她說。

    她拗不過,只好挑了殺傷力較弱的說:「她……只是要我當眾承認我是你的……繼母。」

    賀司令面色變得深沈,黑眸是風雨欲來前的冷靜。「你怎麼回答?」

    「我說……當然是。」千尋撒了一個小謊,只為堅守自己的心,也明確地點破他們彼此的關係,僅此而已。

    賀司令眼底風雲變色,心頭火燒得旺,他不滿意的竟不是蘭蒂的無禮,而是她的回答,他可從未承認這種關係。

    「還有呢?」他森冷地問,依他對那女人的瞭解,不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千尋搖頭,不止同再說。

    「快說!」他嘶吼。

    「你別逼我。」他可怕的脾氣又要發作了,她真想把他請下車,不然要她下車也行,她不想再看見他殘酷的模樣,她寧可只記住他曾救她的善行,記住他那天向她道別時和諧的氣氛……那樣的他,是那麼的令她心動。

    可是此時情勢大不同,他在發怒,而她無處可逃,情緒變得慌亂,甚至車子沒停紅燈就闖越路口,幸好橫向道路沒有來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別害我。」她咬著唇,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一定要知道。」他毫不退讓。

    「她……只是問你人去了哪裡?」她又說謊,只求他停止追問,不讓他知道,是不想刺激他。

    「謊話!你為什麼隱瞞?難道你不知道你說謊的樣子有多拙嗎?」他動怒地低吼。

    千尋被罵得很冤,她說也錯,不說也錯,到底要她怎樣?「我是拙,我做什麼都拙,都讓你看不順眼,我知道,我很有自知之明。」她十足委屈,車速不自覺地加快。

    「對,所以你最好快點嫁人,少惹我心煩。」他冷笑的表情凜冽如霜,低吼聲猶如駭人猛獸。

    「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是不會嫁的,我是個成年人了,對自己的婚事有絕對的自主權,你沒資格逼迫我。」她終於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意願。

    「你只要一天是賀家人,就該照遺囑行事。」他果斷地要她打消念頭。

    「你真的很壞,你為什麼不離我遠一點?」她雙眼蒙上淚霧,真的委屈到了極點。

    「這句話才是我該說的。」他無時無刻不在希望她能早點離開賀家,只要她離開了,他的心便不再紛亂不休。

    「你太得寸進尺了,論輩分,你永遠比我小。」她真是勇氣可嘉,敢拿輩分來壓他。

    「住口,你在我眼底什ど都不是。」賀司令橫眉豎目外加惱怒,鷹眼銳利地射向她。

    她滿眼淚,街上的一切模糊到看也看不清,車子歪歪斜斜地在路上橫衝直撞,突地,砰一聲,她往路樹撞去,猛烈的力道把車頭撞得損毀,擋風玻璃粉碎,車裡的爭執聲也霎時停止!

    她驚嚇得魂都飛了,好半晌,她整個人在震盪的情緒中無法平復,緩緩睜開眼,她發現自己毫髮無傷,是安全氣囊即時發揮效力,保護了她,但……客座沒有安全氣囊啊!

    她驚喘,轉頭去看那個惡霸,他閉著雙眼,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身上沒系安全帶,但他好像也沒事……

    「你……要不要幫忙打個電話叫道路救援?」她問著,把駕駛座椅往後移動,離開安全氣囊。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睜開雙眼,她以為他還在氣頭上不願理人,只好拿出自己包包裡的行動電話,正要打電話,驚見一道鮮血從他的髮際淌了下來!

    她驚詫萬分,倉皇回視擋風玻璃,上頭沾有他的血跡,他已受到嚴重撞擊!

    心痛的淚盈滿她的眼,她咬住唇阻止自己哭出聲,顫抖地伸出手指探他的鼻息——幸好,還有呼吸!

    「是不是很痛?」她傾身,輕聲問他,心底的疼痛和不忍已超乎想像。

    他一點也沒有反應。

    「還傷到哪裡?」她打顫的手輕觸他的肩頭、胸膛。

    他仍不語,頭無意識地偏向一邊,她這才知他已昏迷!她的淚撲簌簌而下,難過地抱住他,傷心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賀司令已聽不到,也感受不到,他的神志飄向了不知名的黑暗地帶,那裡沒有任何女子可以讓他痛苦,讓他亂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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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隔半個月,賀家的夜裡極不平靜。

    「滾!我什麼都不吃……」

    賀司令房裡傳出碗盤碎裂的聲音,和僕人惴慄不安的安撫。

    「先生,你別發脾氣,我再去端新的晚餐來……」僕人蹲在地上收拾撒得一地狼藉的飯菜。

    「你給我滾,我什麼都不吃,沒有我的命令,誰也別進來!」賀司令高大的身影佇立在桌案邊,震怒地咆哮。

    「是是……」僕人驚惶地點頭,嚇得半死。

    千尋站在門口,淚盈滿眶地看著他的怒容,難以想像那雙炯然的眼睛,竟是什麼也看不到!

    在出事後,她立刻向自家醫院求救,醫院出動最精良的外科醫生、腦科醫生聯合會診,電腦斷層報告顯示他身上沒有其它的傷,唯有腦部受到撞擊,血塊壓迫了視神經,很可能失明,但也有可能血塊消除後可以復原。

    他在得知自己失明後暴跳如雷,視力嚴重影響了他的作習,他的脾氣變得陰晴不定,時而火爆,時而蠻不講理,更在沒有醫師許可下堅持出院。

    她可以想像,像他這麼自負的男人向來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怎堪失去」雙眼睛?這樣沉重的打擊比失去生命還可怕!

    他的心情,不用說她也能體會。日復一日的,她苛責自己,怪自己鑄成的大錯,如果不是她,他不會變成這樣子!

    自從那天起,她天天默默守著他,負起照料他的責任,無論是在醫院或在家裡,沒有一刻心不在他身上,她好盼望奇跡出現,他能恢復原來的視力,否則她一輩子都不原諒自己。

    僕人拭淨了地板,把碎裂的碗盤裝在托盤上,垂著頭端著托盤走出來。

    「去拿新的,讓我來。」千尋低聲說。

    「是,夫人。」僕人哭喪著臉點頭,到樓下去拿新的晚餐。

    千尋等候著,含淚看著賀司令摸索地走到床沿坐下,他抱著頭,狀似苦惱,厚實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孤獨、懊喪,她看得心酸,真希望代替他受苦,一點也不想見到他這樣。

    她淚流滿臉,為他擔心,好害怕他會繼續沉淪下去,她好想再見一次他和悅的笑臉……

    她知道自己愈是對他多一分關心,就表示愈是在意他,但她已無法分析她對他的情意到底是家人、朋友,或是心裡暗戀的人……或許所有的成分都有,她是理不清,也放不開了……

    「夫人,晚餐來了。」僕人迅速地弄了一份餐點端來。

    千尋擦去臉上的淚,接在手上。「你下去吧!」

    「夫人,你自己也要保重,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了!」僕人擔心地說,屈身退下。

    千尋一個人進了他的房間,輕輕地把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走向他的身前,蹲下來,怯怯地對他說:「別生氣……這樣下去……不好。」

    賀司令抬起臉,擰笑。「有什麼不好?我這樣下去,你不就可以坐擁我賀家的一切?」

    千尋一駭。「你別胡說,我真的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好起來?哈哈哈……」他狂放地仰頭大笑,驀然扣住她的雙肩站了起來,標悍的把她逼向牆角,惡魔般地低哮:「我成了瞎子,你就可以天天看笑話了,這真是你高竿的預謀,想必我家老頭的死因並不單純!」他的怒吼像不長眼睛的大炮亂嗚亂射。

    千尋臉色驟變,黑瞳裡淚光閃爍,虛弱地問:「要怎樣……你才不會把我說得那麼壞?」

    「哼!難道不是嗎?」他怒吼。

    她看著他火力四射的眼、不可一世的神情,雖然那充滿了窒人的怒意,但她卻是無限心疼,她多希望他的雙眼是看得到她的,他再怎麼罵,她都可以全數承受,所有的怨怒,她都願意包容。

    不由自主地,她伸出手指輕觸他的臉,千絲萬縷的情緒,只能化成一句句歉意。「這全是我的錯,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我仍要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觸電般地彈開,倏地放開她,感覺到她在哭,雖然很想再用最冷冽的話痛罵她,但他什麼都說不出口,那有違他的良心,他雖瞎了卻還有知覺,他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日日夜夜都「出沒」在他身邊。

    他聽到過她詢問醫生他的病況,她細柔的話語裡總有著濃濃的擔心、關懷,她的存在像一股無法忽視的溫柔力量,支撐著他的意志,他更清楚她的心承受著一定程度的折磨,他何苦再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

    那並不厚道。

    他摸索著一旁的矮櫃,走離開她,至少避免再去傷她,最好她也能給他一個平靜的空間,別再來打擾他。

    突然,他茫然摸索的手掌被一雙細緻的小手握住。

    「讓我……當你的眼睛。」她細聲請求,小手微顫。

    他僵住,心像被天外落下的隕石強烈撞擊般撼動。

    他要怎說?  Yes  or  No?

    「拜託你……」千尋瞅著他的眼、他線條堅毅的下顎,深怕他會毫不領情地甩開她,她好希望他不要冷漠地拒絕。

    賀司令可以想像她淚流滿面的樣子,那教他感到無限沉重,他是很想無情地推開她,要她滾下地獄去,卻狠不下心。「堂堂的賀夫人淪為導盲犬,豈不是尊貴盡失。」他冷硬地,就是說不出好聽的話。

    她縱然覺得受傷,也無所謂了。「我願意為你做一切的事。」

    「這麼有服務精神?」他不改態度地損她,要她打退堂鼓,別來招惹他。

    「求求你笞應。」她乞求,輕顫的手滲出汗水。

    「我二十四小時都需要眼睛。」他刁難。

    「那我就二十四小時在你身邊待命,我可以搬到你隔壁的空房,請工人來裝一個鈐,你只要一按鈐,就可以隨時召喚我。」

    他有點怔然,她設想得真周到,難道她就真的那麼企盼他的原諒?

    他最好不原諒她,就讓她良心受盡苛責……但他不忍心,他對她的喜愛並沒有因為看不見而改變,況且那天會出事他也有錯,並不能全怪她。

    他心底幽幽一歎,決定順了她的好意,不過他可不是和顏悅色的,而是甩開她的手,冷著臉說:「我現在餓了。」

    千尋臉上漾開一抹笑,她揉著淚眼,心底萬分驚喜,他終於願意接受她的協助了!

    她趕忙地挽住他的手臂,輕聲細語地說:「我扶你去桌子那邊,今天的晚餐有牛肉派餅,精燉小排骨湯,還有炸蝦和甜蝸牛……我來替你剝殼。」

    他還有什麼話好說,當然只能被她拉著走了,有人負責剝蝦殼、蝸牛殼,這種頂級的享受,一生能有幾回啊!

    他有點酸澀,有點苦惱,被她細細的胳臂挽著走,心陷在黑暗的狂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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