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眉馴鳳 第七章
    深夜,上官要兒騎著快馬出城,來到城郊十里處一富麗堂皇的宮殿前。

    戍守的侍衛一眼便認出上官要兒,躬身行了個禮,開門讓上官要兒進人。上官要兒踩著細碎的腳步,一陣東彎西拐後,來到一處叫作霽青軒的閣樓前站在閣樓前,上官要兒隱隱可聽到裡頭傳來的說話聲——「哎喲,大哥,您這盤棋可輸得徹底了,真是全軍啊!」

    「我這棋全是皇上調教出來的,我肚子裡有多少墨水,皇上還不清楚嗎?」一個低沉好聽的男子聲音道:「棋雖小道,卻與兵合,如不深思熟慮,動靜皆在對方掌握之中。凌轢,這道理朕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結果你還是沉不住氣,一上來便猛殺,難怪會前功盡棄、全軍覆沒。」但聽得凌轢說道:「皇上教訓的是,微臣確實沉不住氣,請皇上責罰。」「罷了,不過是一盤棋,有什麼好罰的?去開門讓要兒進來吧!」

    上官要兒尚未回過神來,門已經打開了,凌轢一張笑臉迎向上官要兒,「見過公主!皇上等候公主很久了。」上官要兒撩起裙擺,磕頭下跪,「叩兒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男子嗯了聲,「起來吧!難為你左邊一個皇上,右邊一個皇上,一天不知要磕多少頭!」上官要兒站起身,看著那半靠在彌勒榻上,一身便衫,面貌酷似童采衣的俊美男子,那正是當今南遼真正天子童灝。童灝懶洋洋道:「事情進行得如何?算算時間,你應該已經和楚雲章成親了吧?」上宮要兒氣得直嚷嚷:「成什麼親呢?楚雲章今天一早就讓那丫頭關進天牢了,罪名是玷污聖眷、穢亂宮廷,明天一早要問斬。」童灝微微一愣,繼而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個玷污聖眷、穢亂宮廷,真可謂一語中的啊!這小采兒是越來越有當皇帝的架式了。」上官要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皇上!您、您怎麼還有心情說笑?楚雲章要被問斬了!您想想,如果楚雲章真被斬了,那我們一切的辛苦豈不是都白費了?」童灝斜睇著她,俊逸的臉上有一抹嘲諷,「要兒,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采兒去找楚雲章,而不是要你去嗎?」上官要兒搖頭,對眼前這位青年皇帝,她素來是敬畏多於喜愛,懼怕多於親呢,縱使他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佔有著她的身子,也操控著她的身體、靈魂與未來,可跟他這麼多年,她仍舊無法清透他到底在想什麼。「不知道。」

    「那是因為采兒看似天真活潑,實則聰明、大膽心細,能為人所不能為、忍人所不能忍,所以我才會要她去找楚雲章,伺機認識楚雲章,騙取九鳳玦。」對於童灝的稱讚,上官要兒顯然有些微的不悅,「我承認那丫頭是聰明有魄力,可她也是胳臂向外彎,一顆心全向著楚雲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否則又哪需要您親自上場呢?」童灝眼中閃過一絲陰沉,「別說了用那丫頭在耍什麼把戲我還會看不出來嗎?」「皇上,您是說……」

    「我問你,采兒認識楚雲章多久了?」「大概有兩年了吧!」

    「這兩年時間,夠不夠她認識敦煌九鳳的其他人?」

    上官要兒眼睛霍地睜大,「皇上,您的意思是……那丫頭說要斬楚雲章只是幌子,其實是在幫楚雲章脫身?」童灝緩緩點頭,「沒錯,敦煌鳳宮是何等地方,鉞天楚雲章又是何等人物,怎麼可能輕易束手就擒?她只消放出風聲,說明天一早要處決楚雲章,到時候,自會有人來劫法場,救走楚雲章。」「既然她不想殺楚雲章,為什麼還在他頭上安罪名?」重灝冷冷一笑,「你還想不懂嗎?她根本不想讓楚雲章娶你,可又想不出辦法來堵住攸攸眾口,於是就想了這麼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一來合情合理,二來還可以讓你無話可說,讓你對楚雲章死心,所以我才說那丫頭膽大心細,能為人所不能為、忍人所不能忍,這是你遠遠比不上的!」上官要兒氣得渾身發抖,臉色蒼白,「這小賤人,竟敢如此耍我?也不想想她是什麼出身,竟然……」「住口!在罵別人前,先想想自己。采兒再怎麼說,也是皇室血統,我的親妹妹,至於你,只是我腳下的一個女人。」這無情的話讓上官要兒無法反駁。

    論出身,她確實比不上童采衣;論身份,童采衣是當今天子童灝的親妹妹,而自己,只是因母親受寵,沾親帶故下才被封為公主,但事實上,她連童灝最低微的嬪妃都比不上,又如何能和童采衣相提並論?可正因為如此,所以她處處要強、處處想在童灝面前表現,可偏偏重灝又特別寵童采衣,偏偏她又處處比不上

    她,連個已經到手的丈夫,都能讓那丫頭使出這等下流詭計放走,她不甘心,不甘心啊!上官要兒忍不住跪倒在地,「皇上,現在該怎麼辦呢?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楚雲章被救走吧?」童灝淡淡一扯嘴,「那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有哪些心思,我還會不清楚嗎?」上宮要兒還是不放心,「可是皇上……」

    童灝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別說了,朕乏了,想好好休息休息。凌轢,你回去吧!記得天亮前,調動將皇城內外團團圍住,並封鎖內外城門,只准進,不准出,知道嗎?」凌轢雙手一拱,「臣領旨。

    童灝轉向一旁,看向已經陪了自己幾天的凌飄紅,「淑妃,你跟凌轢回去,到時候該說什麼話,你應該知道吧?」凌飄紅福了福,「臣妾知道,臣妾告退。」

    凌轢和凌飄紅兩兄妹一走,童灝轉身笑看著上官要兒,「要兒,朕多久沒要你了?」乍見童灝那俊美中帶著些許邪氣的笑容,上官要兒不覺心都揪了起來,「打皇上受傷以來,皇上還沒碰過臣妾。」「那好,本以為把你嫁給楚雲章,就應該可以順利取得九鳳玦,現在既然嫁不成,就留下來陪朕吧?」「是,皇上。」

    南書房裡,童采衣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著,一面不住地看著外頭天色。

    奇怪,天都快亮了,為什麼人還不來?難不成派去的人說錯時間了?

    不可能!自己明明講得很清楚,就是今天已時初刻,再怎麼不濟事,也不至於連個時間都說錯。還是在半路上遇到什麼問題了?這就很難講了。聽一些大臣說,近來路上是不大大平,很難保證不會遇上問題,只希望能順利將消息送出,再把楚雲章救出來。想到楚雲章,童采衣不由得泛起一絲溫柔的笑。

    他應該不會怪自己用這種方法欺騙他吧?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如果不這麼做,又實在不知道有什麼方法能讓他既不用娶上官要兒,又可以光明正大的全身而退,所以只好出險招了。童采衣心底暗暗說著,雲哥哥,原諒采兒,等事情結束,采兒再向你陪罪,到時候你想怎麼罰采兒都無所謂重衣正想著,突然,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聲。

    童采衣以為是自己正在等的人來了,忙想打開門,可那門卻砰的一聲打開,一個她想不到的人跨了進來,那人正是凌轢。「凌轢,你來做什麼?朕並沒有叫你進來……」

    凌轢微微一欠身,「皇上,臣得到密報,說今天早上將會有人劫法場,救走欽犯楚雲章,所以臣特來向皇上稟告。童采衣臉色一白,「什……麼?劫法場?」

    「沒錯!那楚雲章是敦煌九鳳之一,皇上要斬他,敦煌九鳳豈會不來營救?所以臣特地率領三千精兵,將法場團團圍住,以防有人闖入法場救人。」童采衣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怔怔地站著,瞪視,凌轢,僵硬說道:「你、你做得很好,朕倒沒想到這些。」凌轢躬身道:「謝皇上誇獎。皇上,臣還有一事上奏。」

    「說吧!」心亂如麻的童采衣再也站不住,找了張椅子坐下,好掩飾自己的慌亂。

    凌轢一對賊眼直盯在童采衣身上,偷覷著她的反應,「皇上,為免夜長夢多,臣建議皇上即刻處斬楚雲章。」童采衣幾乎跳了起來,「什麼?再說一遍?」

    「臣建議皇上即刻處斬楚雲章!」

    童采衣跌回椅子上,連連搖頭,「不,不成,不能即刻處斬……,,凌轢跨前一步,咄咄逼人道:「為什麼不能即刻處斬皇上既然要斬他,那什麼時候斬都是一樣。既然都一樣,何不現在就斬呢?」這話說來合情合理,教童采衣根本答不上話,「因為、因為……」

    這時,一個女子冷冰冰的聲音傳來:「因為那是幌子,她根本不想斬楚雲章!」童采衣聞聲猛地抬起頭,赫然對上上官要兒那飽含怨懟的面容,「你……」「如何?我沒說錯吧?」「你!」

    「你根本不想斬楚雲章,之所以說要斬他,不過為他找一條脫身之路罷了,是不是?」童采衣雙手撐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他玷污聖眷清白、穢亂宮廷,本就該斬,為什麼還要替他找脫身之路?」上官要兒冷冷地笑著,「因為他是你的情人,所以你捨不得斬他。」

    「胡說!朕堂堂六尺之軀,怎麼會找個男子當情人?」上官要兒冷笑地看著童采衣,「你真是男人嗎?采衣,我們的卓瓔公主童采衣,到這時候,你還要說自己是男人嗎?」童采衣如同被雷擊中似地,整個人呆坐在當場,久久說不上話,「你、你胡說,朕、朕怎麼會是女的?你有什麼……證據說朕是……女的?」

    「你要證據是嗎?那還不簡單。」說著,上官要兒雙手一拍,等在外頭良久的凌飄紅立即走了進來「公主。」凌飄紅向著上官要兒一欠身上宮要兒指著童采衣道:「淑妃,你身為皇上的妃子,一定很清楚他的一切,所以請你說說咱們這位皇上,究竟是真正的皇上,還是冒牌皇上?」凌飄紅得意地瞥了童采衣一眼,便說:「當然是冒牌的她不是皇上。」

    「為什麼說她不是皇上?」

    「因為她和我一樣,都是女的!」

    上官要兒斜睇著童采衣,「喔?怎麼說呢?」

    「其一,她不敢碰我,連我的手都不敢碰,這和真正的皇上差太多了。其二,她身上有姑娘的香味,如果是男人,身上怎麼會有姑娘的香味?其三,我碰到她身體的時候,發現她肩膀和腰間墊了東西,胸前好像也綁了帶子,一個男人應該是不需要在自己的肩膀和腰墊東西,也不會在胸前綁帶子吧?其四,有人曾經親眼看到她和楚雲章在盈妃的寢宮裡顛駕倒鳳,做那淫奔無恥、穢亂宮廷之事。還有第五個……」「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童采衣忍不住大喊,伸手扯下龍冠,解開頭髮,讓一頭長髮披散下來,又抹去沈綠衣在她臉上所塗抹的掩飾,露出她原本姣好艷絕的美麗容顏,「我承認我確實是童采衣,我確實假冒皇上,這總可以了吧?」上官要兒大笑,「你可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我就不相信你還能裝到幾時!」身份既然洩露,童采衣的心反倒定了下來。

    她解下龍袍,還她一身的窈窕秀麗,然後走到上官要兒面前,「你想如何?」「你說呢?你勾結外人,陰謀叛上作亂,還謀刺皇帝,你說該怎麼做才對呢?」

    童采衣氣得柳眉倒豎,「你胡扯,我何時叛上作亂,謀刺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在圍獵中被刺客刺傷,是眾所皆知的事,我又要如何刺傷他?」「如果不是你,那你為何假扮皇上的樣子?如果不是你,你為什麼處心積慮想放走楚雲章?依我看……那楚雲章,八成就是謀刺皇上的兇手,連盈妃也是幫兇,對不對?」童采衣跳了起來,「你胡說八道!雲哥哥怎麼會是兇手?雲哥哥根本不認識皇帝哥哥,他謀刺他做什麼?」「不必說了!凌轢,將她押往法場,和楚雲章一併處決?」

    凌轢應了聲,就要來綁童采衣,卻讓童采衣一聲喝令給鎮住了。

    「站住,你憑什麼抓我?憑什麼要處決我?」

    「憑什麼?單單你假扮皇帝、蠱亂朝綱,就是殺無赦的死罪,何況你還和楚雲章一同謀刺犯上、穢亂宮廷呢!來人,押走!」

    童采衣就這麼被五花大綁,綁赴法場。

    法場上,楚雲章早被人押了出來跪在地上,當他瞧見童采衣居然也被人綁來時,內心的震驚是可想而知的。「采兒,你怎麼……」

    「雲哥哥,對不起,我原本聯絡了聿豐哥來救你。想不到他沒來,我卻……」楚雲章搖搖頭,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所在意的,是她為什麼會被人綁來,「采兒,你的身份洩露了,是不是?」童采衣沮喪地點頭,「嗯!我以為自己已經藏得很好,想不到還是被人發現了。雲哥哥,你會不會怪我?如果不是我嫉妒心強,想這什麼餿主意,你也不會真要被砍頭,我……」楚雲章柔聲道:「傻瓜,我怎麼會怪你?你若不是為了我,也不會出此下策。說來說去,還是得怪我,是我害了你。」童采衣眨眨眼,不是很懂楚雲章在說什麼,「雲哥哥,是我害你才對,你怎麼說你害我呢?」楚雲章淺淺一笑,「真的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不是為了九鳳玦,你又何必忽男忽女扮什麼皇帝呢?」「雲哥哥你……」

    楚雲章沒再說話,他突然站起身,對著法場旁一直嫉妒地看著他們的上宮要兒說道:「告訴童灝,要九鳳玦的話,就直接衝著我來,犯不著傷害無辜的人。」此話一出,不僅上官要兒和凌轢嚇了一大跳,連童采衣都睜大眼睛,「雲哥哥,你說什麼?」楚雲章低頭道:「采兒,你到現在還不懂嗎?所有這一切,都是你的皇帝哥哥一手策劃的,他的目的就是九鳳玦。」童采衣完全無法相信,「不,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皇帝哥哥還在離宮靜養不久前我還去看過他,他連動都無法動,人也都不認得,怎麼會……」「采兒,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只要靜下心來想就會知道我所說的對不對。」楚雲章邊說,雙臂一用力,綁在他手臂上的繩索頓時應聲迸裂。

    他寒冰似的眼掃視在場所有人一圈,然後又盯在上官要兒身上,「你轉告童灝,如果他還想太太平平地做南遼皇帝,就不要再耍什麼花樣;如果他真想得到九鳳玦,就聽我的話,讓采兒安然無事,連一根寒毛也不能少,否則敦煌九鳳勢必掃平整個南遼國,到時候……哼!」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宛如墜入十二月天般,不由得全身發顫。

    楚雲章蹲了下來,解開綁在童采衣身上的繩子,是說給童采衣聽他是說給上官要兒和凌轢等人聽。「采兒,我現在還不能帶你走,因為你母親還有沈姑娘還在他們手中,如果我帶你走,難保他們不會對你母親和沈姑娘下手。不過我答應你,我一定會來救你,你要等我,要好好的等我回來,嗯?」說完,他往重采衣唇上重重一吻,然後就在眾口睽睽下飄然遠去,留下怔愣的童采衣,以及氣急敗壞的上官要兒和凌轢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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