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月美人 第三章
    近午時分,長孫洛帶著朱夕一起回到南園。  

    一見到長孫洛來到,張昌明滿臉笑意迎向他,「長孫大人,您來了。」  

    長孫洛冷冷一哼,連禮都懶得回便直接坐上大廳的太師椅,「公公,可以開始了!  」  

    張昌明點點頭,「來人,把人犯帶出來。」  

    不一會兒,全身遍體鱗傷的朱被帶了出來。  

    乍見父親傷痕累累,血?斑斑,連腳都快邁不開的模樣,朱夕驚呼出聲,淚水頓時  迸了出來,「爹,爹!」  

    朱?起腫得根本睜不開的眼睛,抖著手抓住朱夕,「兒,你沒事吧?你有沒有怎麼  樣?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朱夕搖頭沒有回答,淚珠卻直掉。  

    看著被拷打得不成人形的朱,長孫洛心中升起一股怒氣,「公公,我不是交代過在  沒問出端倪前,不要先用刑嗎?現在人被打成這樣,叫我怎麼問起?」張昌明皮笑肉不  笑地扯扯嘴,「大人應該知道,馬不打不跑,人不打不招,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讓大人  好問案。」  

    「那……」長孫洛從牙縫裡勉強擠出話來,「你問出什麼了?」  

    「問是沒問出什麼,倒是在密室搜出這些東西,請大人過目。」張昌明頭一偏,一  名錦衣衛立刻捧著一個木盒上前。  

    長孫洛眉頭一鎖,先?頭看了朱夕一眼,似乎在詢問她的意見,見她搖頭示意,這  才放心地接過木盒打開來看。  

    哪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長孫洛驟然慘白了臉,「這是……」  

    張昌明湊上前,「大人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應該知道這上頭寫什麼才對。」  

    「我當然知道這上頭寫什麼,只是這真是他的筆?嗎?」  

    「是不是他的筆?無從查起,但落款那兩個字卻是千真萬確,凡朝中稍有年紀的大  臣,幾乎都認得。」  

    「你……你找誰來認過?」長孫洛的聲音不由得顫抖起來。  

    張昌明一拍手,錦衣衛隨即帶進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  

    老人來到長孫洛面前,躬身拱手?禮,「前禮部侍郎陳勉見過柱國大人。」  

    柱國,是長孫洛的官名,官拜二品,是所有武將中僅次於上柱國的大將。不過長孫  洛深受當今皇帝的信任與喜愛,幾乎將所有的兵權全交在他手裡,兵部尚書反倒只能擔  任輔佐之責,而這也是張昌明為什麼會如此忌憚長孫洛,並急著想巴結他的原因。  

    長孫洛輕輕一頷首,「陳大人,你認得這封信上的字?」  

    「字我不敢確定,因為年代久遠,怕字?有變,認不出來,但是落款的署名卻是沒  有錯的,的的確確是建文帝的字。」  

    語畢,在場所有人一片嘩然,朱夕更是面如土色,無法置信地看著長孫洛手上的那  封信。  

    建文帝?這是從何說起?那建文帝不是早在靖難中殯天了嗎?怎麼會寫信給爹爹?  就算他寫信給爹爹,也不知道是幾年以前的事,這樣可以拿來當作證據嗎?  

    至於長孫洛的反應和朱夕差不多,他根本不相信,「何以見得?你從什麼地方認出  來的?」  

    「建文帝筆力雄健,酷愛宋征宗的瘦金體,那『允』二字,正是以瘦金體寫成的。  大人才高八斗,文韜武略,應該早就認出來了才對。」  

    長孫洛確實早就認出來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更不願意面對這種結果。因為他知  道這從頭到尾就是張昌明嫁禍,不知打哪兒找來這麼一封信、這麼一個人,目的只是想  向皇帝邀功,順便報復朱的不知好歹和朱夕的拒絕入宮。  

    張昌明得意極了,「大人,您說這事該如何處理?這可是謀逆的大罪啊!」  

    長孫洛臉色鐵青,「你說該如何?」  

    「大人熟知大明律例,應該知道謀逆要如何處理。」  

    長孫洛垂在兩側的手握得緊緊的,透露出他是如何的憤怒,如何的不平,可他開口  時,聲音仍舊是平穩的,「但建文帝早不知去向,說不定已然殯天,這謀逆罪似乎太重  了些。」  

    「那麼大人您說,應該如何呢?」  

    「這……」長孫洛?起頭看向朱夕,見她雙眼盈淚,滿是哀求和淒楚,「我想奏請  皇上明示。」  

    「這也是個辦法,但皇上早就說過了,一捉到謀逆黨人,一律就地正法,殺無赦,  大人,您難道忘了?」  

    長孫洛胸口一緊,「我沒忘,只是……」  

    張昌明乘勝追擊,「大人,皇上之所以會將這件事交給您來辦,無不是看中大人的  鐵面無私,更是對大人的信任,如果大人此時因循苟且,沉溺於私情,豈不有違皇上對  您的厚愛?」  

    這些話一句句像利刃般,刺進長孫洛的心,讓他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大人,建文帝是否殯天無從查起,而朱也已告老辭官,否則……」  

    「否則如何?」  

    「否則這可是要誅九族的罪!」  

    長孫洛眼睛一瞇,「公公,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麼吧!反正建文帝下落不明,朱又非廟堂中人,起不了什麼作用,但犯了錯就  是要罰,因此抄家滅族的罪可以免了,但禍首不能不殺,不然無以服?!」  

    聞之,朱夕整個人頓時癱軟在地,「不,不能殺我爹,我爹沒有罪,他沒有罪!大  人,求求你,我求求你,饒了我爹一命吧!」  

    說著,她直往地上磕頭。  

    朱夕的哀哀泣訴讓長孫洛的心抽痛起來,但此時此刻,他能如何?面對可以先斬後  奏的東廠提督,即使他是柱國大將軍,掌握天下兵權也沒有用!  

    他移開視線,看向一旁早已無言的朱,「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朱昂然一?首,「無話可說,只希望大人能記得畫像之聘,那朱就死而無憾!」  

    長孫洛點點頭,面色凝重地開口:「我知道了。來人!朱勾結謀逆黨人,罪無可赦  ,拖下去梟首示?。」  

    朱夕一聽,差點暈過去,她奔上前抓著長孫洛,淒厲大喊:「你答應我的,你答應  過我要救他的,你怎麼可以反悔?  

    怎麼可以反悔?」  

    一旁的張昌明臉色一沉,「放肆!柱國大人在辦案,哪有你插嘴的余地?來人,將  這女子打入教坊,充?官妓,至於其它朱家的人,不論男女全數流放。」朱夕腳下一軟  ,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陷入黑暗中。  ???當天晚上,朱夕被送往教坊,兩天後就開始接客。  

    由於賽西湖的名號實在太響亮了,因此朱夕被打入教坊,充作官妓的事,一夜間便  轟動整個杭州城。第二天天還沒亮,一群王孫公子、朝中仕宦和富商巨賈便往教坊排隊  ,等著一見賽西湖的廬山真面目,等著和她共度春宵,銷魂一宿。  

    朱夕沒有掙扎,沒有哭泣,沒有反抗,事實上,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一口水也  沒喝。她就像個木娃娃呆坐著,任由教坊的人幫她沐浴更衣,幫她梳妝打扮,幫她掛牌  接客,而直到她的第一個客人進入房裡,坐到她身邊大伸祿山之爪時,她還是動也不動  。惟一可證實她還活著的!是她會喘氣會呼吸。  

    「媽媽,這就是賽西湖?怎麼像個活死人?」排了二天一夜的隊,杭州首富丁海丁  員外對老鴇皺眉頭道。  

    老鴇不勝可憐地說:「朱家一夜被抄,朱老爺的頭還掛在城門上示?,而她又給送  了人,破了身子,你說,她能不變成這樣嗎?」  

    丁海點點頭,心裡卻嘀咕著,破了身?他還以為賽西湖是何等冰清玉潔的女子,原  來不過如此。但說實話,她實在很美,即使這樣靜靜坐著不動不說話,還是美得教人喘  不過氣,美得讓他蠢蠢欲動。  

    丁海丟了錠元寶給老鴇,不等老鴇退下,便走到床邊,三兩下扯光朱夕身上的衣衫  ,露出那玲瓏有致、完美無瑕的成熟誘人身軀。  

    乍見眼前的活色生香,丁海的口水簡直都快流到地上了。  

    他餓虎撲羊似地沖向朱夕,猛然將她按倒在床上,兩只肥油油的大手上上下下搓揉  撫弄著,恣意地享受著賽西湖的春光美景。  

    朱夕還是沒有反應!也沒有反抗,連哼一句都沒有。她僵直地躺著,任由他壓在自  身上,任由他撥弄分開自的雙腿。  

    就在丁海挺身准備長驅直入時,一道人影不知打哪兒閃了進來,跟著聽見一聲慘叫  ,肥豬似的丁海朝天飛起,再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哭爹喊娘,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  。  

    「誰?是誰那麼大膽,竟然敢……」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陡然止住,因為有一把亮晃晃的長劍正指在他喉嚨上,「丁海,  好久不見,認得我嗎?」  

    丁海瑟縮再為起頭,「柱……柱國大人,是你?」  

    長孫洛似笑非笑地點頭。  

    「沒錯,是我。」  

    「大人,你來做……做什麼?」  

    「做什麼?你說呢?」  

    丁海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長孫洛此刻的臉色代表什麼?其實他早知  道,不,應該說整個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朱夕正是被東廠提督張昌明送給了柱國將軍長  孫洛,所以會在這兒看到他並不令人意外。  

    「大人想帶走賽西湖?!」  

    長孫洛連話都懶得說,脫下外衫包住朱夕赤裸的身子後,便將她抱在懷中。  

    「把賽西湖打入教坊是皇上的旨意,大人這麼帶走她,不怕皇上怪罪?」  

    長孫洛回頭瞪了丁海一眼,「告訴老鴇和教坊主人,我已經奏請皇上將賽西湖賞給  我,有什麼問題,叫他們到將軍府來!」  ???輕輕敲了敲門,長孫洛舉步踏入這位於南園西方?一片湖水所圍繞的浮翠閣  。  

    浮翠閣本就是朱夕閨房,朱家被抄家後,南園就收歸朝廷所有。不過張昌明為了討  好長孫洛,於是又奏請皇帝將南園送給長孫洛,作為他在杭州的別館。  

    那日在教坊救回朱夕後,長孫洛自然帶著她回到南園,也仍舊讓她住原本居住的屋  子,只是物依舊,人事已非。  

    乍見長孫洛進來,正在喂食朱夕的丫環春忙起身回禮,「大人!」  

    長孫洛微微一頷首,走到朱夕面前看著她,低聲問:「她如何了?肯不肯吃東西?  有沒有說話?」  

    春搖頭,「沒有,打從小姐回來後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不哭不笑、不言不語!喂她  吃她就吃,讓她睡她就睡,簡直就是……」  

    春說不出「活死人」三個字,因為朱夕是她從小服侍長大的,名?主僕,實親如姐  妹,教她怎麼願意相信好端端的小姐,竟會變成這樣?  

    長孫洛眉頭一擰,「是嗎?」  

    他伸出手輕觸朱夕的臉頰,看著眼前依然貌美如花、艷賽芙蓉的她,怎麼樣也無法  相信她會變成現在這模樣。這該怪誰?  

    怪朱不識好歹,不懂得變通,不會迎合奉承?怪朱夕是紅?禍水,?朱家帶來災難  ?還是該怪他自己沒有救下朱?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沒有親口下令梟首,但如果他不這麼做,只怕朱會變成第  二個方孝孺,而那是他所最不願意見到的!因此在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衡酌下,他選擇殺  朱,救下朱家一百三十一條人命,可她會諒解嗎?  

    她曾經那樣苦苦哀求,為了救父親不惜以身相許,想不到他竟然親手殺了她父親!  

    她該會如何地痛恨自己呢?是啊!如果她不恨自己,又怎麼會把自己封閉起來?  

    罷了!反正在她心底,自己已經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了,那麼又何需再考慮許多?  要恨,就讓她恨得徹底一點吧!  

    他?起頭對春說:「你下去吧!這裡我來就好!」  

    春一走,長孫洛隨即一手托起朱夕的臉,強迫她面對自己,「看著我,我知道你聽  得見,也看得見,也看得見。」  

    朱夕動也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長孫洛見狀,手指微微用力,捏著她小巧的下巴,「兒,別人或許不知道你在做什  麼,但是我清楚得很!」  

    朱夕還是沒動,但她呆滯的眼底卻逐漸泛出一絲恨意。  

    長孫洛沒有忽略這小小的變化,他冷冷一笑,「還是不想說話,不想面對我?可以  ,既然如此,我就繼續吩咐他們把朱的頭掛在城門上示?,反正他惟一的親人已經瘋了  、傻了,沒能力替他收屍了!」  

    說罷,長孫洛當真轉身就要離開。  

    這時,一個沙啞哽咽的聲音響起:「你該死!」  

    長孫洛腳下一頓,緩緩回過身來,「你說什麼?」  

    朱夕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瞅住他,那曾經美麗、溫柔的眼中如今滿是恨意,「我說你  該死!」  

    他定定站在她面前,「喔?因為我殺了你爹!所以我就該死?」  

    「難道不是?你明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卻和張昌明一唱一和,弄了個莫須有的罪  名硬是殺了他。你這種人難道還不該死?」  

    他俊臉一沉,「兒,我想你大概忘記一件事,那封信是在朱家搜出來的!不論是不  是張昌明故意嫁禍的,信既是在朱家搜出來,那麼朱家就絕對逃脫不了責任。」  

    「朱家沒有那種信,如果有,也是有人故意陷害!」  

    「是嗎?你為什麼不想想,如果朱家果真沒有那封信,你爹?  

    什麼連解釋都不願意解釋?」  

    「因為東廠的人一向殺人不眨眼,就算我爹解釋,有用嗎?」  

    長孫洛微微一笑,「我問你,你爹是哪一年中的進士?」  

    朱夕一愣,「你問這做什麼?」  

    「你不用管那麼多,只要告訴我他是哪一年中的進士就可以了。」  

    「建文二年。」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爹不但高中狀元,而且深?建文帝所信任,封為禮部尚書  ,不是嗎?」  

    朱夕眼中出現一抹警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確實不如何,但你別忘了,當初你爹為什麼歸順當今皇上?」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你爹看到方孝孺慘遭滅族,心生畏懼,所以歸順當今皇上,對不對?」  

    「你……」  

    「但事實上,你爹並不是真心歸順,記得在永樂初年時,還曾經有人看見他和一個  僧人見面,你知道那個僧人是誰嗎?」  

    聽到這兒,朱夕面如死灰,「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想說什麼,我只是要告訴你,你爹並不全然無辜,他確實見過建文帝,不過  那純粹是君臣之情,沒有半點謀逆之意,而這正是你爹為什麼寧可犧牲自己,來挽救朱  家上下一百三十一條人命的原因所在。因為他知道,如果皇上認真追究起來,可不是『  謀逆』兩個字所能了事的,說不定還會禍延子孫,乃至罪誅九族,你願意見到這種事情  發生嗎?」  

    「但是你答應過我,你會救他的!誰知道你不但沒救他,還親手送他上鬼門關,你  怎麼可以……」  

    長孫洛冷冷地瞪著她,「你應該記得我說過我會盡力,但不能保證,不是嗎?」  

    「那我問你,你盡過力了嗎?」  

    「如果我沒盡力,現在被掛在城門上示?的,會是一百三十二顆人頭,而不是一顆  !」  

    朱夕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你……」  

    「我如何?很可惡是嗎?別忘了你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你有和我討價還價的余地  嗎?」  

    朱夕氣得臉色慘白,渾身不住顫抖,「如果你特地把我從教坊救出來只是為了羞辱  我的話,那我寧可回去那兒,至少那些人要的是我的身子,而不會羞辱我!」  

    「你想回去?」長孫洛濃眉一?,「如果你想讓你爹死無全屍,死不瞑目的話,你  就去吧!」  

    朱夕頓時全洩了氣,她幽幽地瞅著長孫洛,「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我的家  、我的親人,還有我的一生全教你給毀了,你還要怎樣才滿意呢?」  

    他眼中閃過一絲快得來不及辨認的復雜與心疼,但朱夕渾然不覺,「你應該知道我  要什麼才對,不是嗎?」  

    朱夕沒有回答,她確實知道,打從兩人在黑暗中裸裎相見開始,她就知道自己這輩  子永遠無法脫離這個男人。縱使她恨他、怨他,卻怎麼樣也無法離開他。  

    他低下頭堵住她的小嘴,毫不客氣地吸吮、啃咬。  

    「我要你!當我第一次看見畫像中的你時我就知道,你是我這輩子惟一想要的女人  。再說現在的你,除了我,還有什麼地方什麼人敢收留你?或者……你願意進入教坊當  官妓?」  

    朱夕?起頭認真地看向他,「你真要我留下來?真要我當你的女人?不顧我是個罪  犯之女,不顧我曾經被送入教坊、淪?娼妓?甚至不在乎我可能會因為怨恨而想殺了你  ?」  

    他一把摟住她的纖腰,將她抱在自己懷中,大手輕撫那玲瓏有致的身軀,「想殺我  替你爹報仇?可以,如果你覺得你下得了手的話,那就盡管來,我長孫洛並不是貪生怕  死之輩。但是你別忘了,朱家其它人的性命還在我的一念之間,我或許救不了你爹的命  ,但其它人可就難說!」  

    說罷,長孫洛推開她站起身,指著一旁椅子上的衣服說:「把衣服換了,我帶你去  指認你爹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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