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織 第七章
    靖軒就要娶別人了。

    茫茫然地走在襄州城的街頭,春織的臉上淨是迷惘的神色。她不知道心底那股失落感打從何來,可她就是覺得失落,心頭彷佛有顆很珍貴、很珍貴的寶石被人硬摘了下來,然而她卻無法確切說出她的感覺,請求別人不要摘了她的寶石。

    她漫無目的地行走,空茫的眼神就如同她的表情一般抓不住方向,四周的喧鬧依舊,人們仍是穿著華麗的衣著往來於城內的大街,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身邊少了個靖軒,少了個對她橫眉豎眼,卻總是保護她的男人。

    她突然想起他那張憤怒的臉,頂著冷冷的眼神怒視每一個膽敢攻擊她的人;突然想起他握緊著拳頭,拚命掐住手心極想當場掐死她,卻依然耐心陪她蹲在大街上,任她瞧他的臉編畫織譜的樣子。

    思及此,春織當場愣在大街,原本已經夠空茫的眼神在這一刻更顯得無所適從。

    她就要錯過靖軒了嗎?

    這個想法,霎時在她腦中掠過,教她當場呆愣住。遺憾的是,她這好不容易才覺醒的想法卻僅僅只能維持一瞬間,因為她的眼睛在下一秒鍾又被某件事物吸引,勾起她的職業本能。

    好特殊的一件衣裳呀!這織法恐怕不是中原所有,怕是波斯胡人的特產吧?春織猜測。

    原來,吸引她視線的事物不是別的,正是教她廢寢忘食的新奇織法,難怪她要忽視腦中一閃而逝的想法,心眼兒只專注在與她擦身而過的特殊衣料上了。

    糟了!再不追上那人的腳步,可會錯過學習新織法的機會了。猛然睜大一雙熠熠的亮眼,春織又想。

    不過,這回她的動作倒是挺快的,為了不想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連忙跨大腳步,追上才和她錯身而過的高大男子,好乘機上前問個仔細。

    可惜,看來不像是中原人的高大男子,不但沒給她停腳探問的機會,反而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加快腳步,直往另一條大街走去,逼得春織只得跟著急走,氣喘如牛。

    她不曉得這男子要走到哪裡去,襄州城她一點都不熟,再加上他超猛的腳步,九彎十八拐的走法,差點沒把她累出一身汗來。等到她實在真的不行了,想乾脆開口叫住那男子的同時,那男子偏偏又走入一家掛滿紅燈籠的樓閣裡面,不讓她有任何詢問的機會。

    不行,她得跟上去,否則她這段路不就白追了?

    腦中只存在著新織法的春織,根本也不管那男子進的是哪種地方,一股腦兒便跟人沖了進去,就怕錯失男子的腳步。

    她是跟上了,不過同時也走進了一個她從未看過的世界。這個世界充滿了濃郁的迷香、昏暗的燈火和艷紅色的紗幔。四周皆是成雙成對,甚至衣衫不整的男女,彼此交換著淫蕩的笑意和竊竊私語。

    這個充滿了香氣,滿載著春意的樓閣,不是別的,正是襄州城內最大的妓院!

    春織壓根兒不曉得自己進了妓院,反而睜大了一雙靈秀的眼睛,拚命往周遭瞄。她發現這樓閣內的陳設其實亂有特色的,到處都是紅色的布幔,而且壁上都掛著奇怪的繡畫,畫中的主角多半是人物,每幅畫至少都有一男一女,有的甚至更多,他們大多沒穿衣服,或躺或站交纏在一起,姿勢極奇怪異……

    春織相當好奇,因為她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類繡畫,她只看過牡丹、花鳥,再不就是氣勢磅礡的山水繡畫,實在值得研究。

    她極想研究,但高大的男子一點也不給她研究的機會,大腳一跨便拐了個彎,跨進另一個長廊。春織見狀沒敢猶豫,急忙跟了上去,繡畫雖值得研究,但她可沒忘記她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男子身上那件衣服,只得忍痛捨棄研究的機會,但求別跟丟。

    幸好,春織沒有跟丟。那男子自從拐進屋內的長廊後,即迎面碰上一位衣著華麗、徐娘半老卻還留有幾分姿色的中年婦人,以著尖銳的嗓音,歡迎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

    春織聽見那男子和中年婦人用她聽不懂的語言交談,在心中猜測到底他們在談些什麼。

    「$#@$#$……姑娘隨後就到。」中年婦女以一個媚笑和一句中原話作為交談的結尾,男子立刻點頭。

    「懂、懂。」顯然男子並不懂得太多中原話,但至少知道婦女在跟他說些什麼,遂笑容滿面。

    中年婦女也笑嘻嘻地跟男子點點頭,而後擺動著妖嬈的腰肢,引領男子前往某一個房間,之後又笑吟吟地退出。

    春織理所當然地跟了上去,心想總算讓她逮到詢問男子的機會。

    她先是敲門,見沒什麼反應,又敲得更用力了一點,這回門終於被打開,露出男子的臉。

    這男人長得好高呀,滿臉胡子,而且果然如她想的,不是中原人。

    好不容易才見著男子一面的春織,不曉得開場白該怎麼講,只好習慣性的微笑,而異邦男子也不羅唆,直接咧嘴露齒,送給春織一個大大的笑容外帶漫天飛的口臭,差一點兒就熏死春織。

    瞬時春織被熏得頭暈眼花,口腔鼻裡全都是男子身上的特殊味道,她才想退一步呼吸新鮮空氣,卻不期然地被拉入房內,撞上矮板凳。

    原本就已經頭暈眼花的春織,這下暈眩得更厲害了,不幸的是,她才剛從矮凳子爬起來,異邦男子的臉隨又壓近,照例給她一個臭氣熏天的微笑,同樣把她熏到地下去,熏得她都快吐了。  勉強抓住矮凳的邊緣,春織要自己千萬忍住不能吐,因為她一旦真的吐了,對方極可能會惱羞成怒把她丟出去,如此一來就打聽不到織法的下落了。

    心意既定之後,春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盡可能的離異邦男子遠遠的,以免再一次被熏昏,不過臉上還是保持微笑。

    「冒昧打擾公子,還請您別見怪。」她先禮貌地請安,跟著擴大臉上的笑意。

    男子也回她一個笑容,臭氣依舊。

    「我知道這樣冒昧的跟著您極為不妥,但小女子跟蹤您是有原因的。」春織笑著解釋,男子也笑著點頭,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春織頓時笑開了臉,還以為男子懂得中原話。

    「原來公子您懂得中原話,這真是太好了。」男子的頻頻點頭讓春織安心不少,也讓她繼續往下說。「是這樣的,我跟著您是因為小女子對公子身上那件織袍的織法很感興趣,可否請教您身上穿的缺胯袍為何人所織?」春織相當興奮地把話說完,等待男子同樣熱烈的反應,不料卻碰上男子莫名其妙的笑臉。

    「公子您一直笑……是因為您聽不懂小女子所說的話嗎?」愣了半天,春織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稍稍了解男子笑的原因。

    男子點點頭,還是一直笑。

    「原來如此。」春織只好也跟著笑,總不能人家一直笑,自己卻像塊木頭吧?

    「那麼……咱們用比的好了。」春織急中生智。「我、跟、著、您、是、因、為、您、身、上、那、件、衣、服。」她撐大嘴形指指異邦男子身上的衣服,男子這才有所反應。

    「$#@$#$……」男子說了一大串異邦話,一邊拉拉自個兒身上的衣服,拉得春織拚命點頭。

    「對、對,正是那件衣服。」她好高興,總算不枉她所費的苦心。

    「$#@$#$……」見她笑得那麼開心,異邦男子也笑得開心,連忙把身上的袍子褪下。

    春織見狀更興奮了,沒想到他人這麼好,她才隨便比兩下,他就願意將一件價值不菲、織工精美的缺胯袍送給她。

    她笑笑地伸出手,打算接過袍子,好好研究這件缺胯袍。所謂的缺胯袍正是在袍的腋下,也就是擺縫處開衩,此種袍類便於行動,被士人、庶民或奴役等勞動者視為最方便的衣著,據說近來還流傳到遠方的難波國去,是一般市井小民不可或缺的衣袍。

    春織興奮地等待著,可她等了半天就是不見異邦人把袍子遞過來,反而是握住她纖纖的小手,一把將她拉過去,不由分說地便脫起她的衣服來。

    霎時春織糊塗了,根本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要把袍子送給她嗎,怎麼反倒和她拉扯起來?

    她滿腦子疑問,對方卻滿臉笑容,兩只巨大的手掌也拚命朝她的身上探去,逼得春織不得不有所行動。

    「公子,你這種舉動是不對的。」她對異邦人曉以大義。「你應該先把袍子給我,才能和我交換衣服,這才是買賣的正確途徑。」春織邊抗議邊拉著被異邦人丟在一旁的缺胯袍,死也不願意放手。

    「$#@$#$……」異邦人實在被她搞煩了,索性發出一連串的咕噥聲,並把袍子丟給她。

    「謝謝你,公子。」兩手接過自異邦來的珍貴胯袍,春織喜出望外,根本也不曉得對方在嘀咕些什麼就頻頻跟人微笑道謝。

    打波斯來的異邦人欣然接受她的謝意,他的兩只手也是。不多久,春織便發現他又在拉扯她的衣服。

    「公……公子。」這異邦人的性子還真急哪。「我一會兒就把衣服給您,您別急嘛!」會錯意的春織,以為異邦人要的是她身上的袍子,一點兒也不察他是尋芳客,也跟著一起脫起衣服來。

    「哪,給你。」春織將脫下的外袍塞給他,轉身便要走。幸好今兒個天涼,她多穿了一件,否則真要走不出這房門了。

    她塞得滿臉笑容,異邦人卻是收得莫名其妙,直用一雙漆黑的眼瞪她,目光凶狠。

    「$#@$#$……」異邦人不只是目光狠,連嘀咕的口氣也跟著轉陰,甩下春織外袍的力道更是毫不留情。

    「怎麼了,你不喜歡我織的袍子嗎?!」春織愣愣地注視著被異邦人丟在地上的翠綠外袍,心疼得不得了。這件袍子的織工少說也費了她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鑽研,他這般草率地對待它,實在不對。

    「$#@$#$……」顯然異邦人對她的自歎自憐沒有半點興趣,反倒逞起凶 和她比誰的口氣比較哀怨。

    春織再一次被眼前的異邦人弄糊塗了,無法理解他要的是什麼。他要袍子,她就給他袍子,有什麼不對嗎?

    她正想開口問,異邦人卻有如餓虎撲羊,二話不說隨即撲上來,殺個她措手不及。

    「公、公子——」被無端壓上床的春織只得高聲尖叫,像只小綿羊般掙扎。

    純潔有如細白絹紙,和煦宛若四月春風,只要碰上有關紋織的新奇玩意兒,便會忘卻一切的春織,正遇上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災難。

    只是,不知道這回有誰會來救她?

    正當春織奮力掙扎的同時,靖軒也以驚人的速度,策馬疾馳趕至襄州城內。

    都怪他,都怪他粗心!要不是他一時氣昏了頭,和莊家千金糾纏上,春織也不會傷心離去,自甘墮落委身入妓院。她一定是以為他要拋棄她了,傷心之餘又沒地方去,才會想到墮落風塵。

    靖軒邊策馬趨前,邊責怪自己,他回想起稍早混亂的畫面,心中更為焦急。

    原本,他以為連日來的努力終於即將開花結果,哪知,先有莊家千金來攪局,後有春織不吭一聲任她放肆,他才會負氣答應一壯家千金的請求,忽略春織之前贈衣的美意。他原先的用意只不過是氣氣春織,順便為自己討回一點顏面而已,怎知春織會一時想不開,跑到城裡的妓院當起風塵女來?

    他越想越覺得自個兒該死,越是不能原諒自己。要不是駱屏山送來受訓的弟子正好進城瞄見春織的身影,又在她進入妓院的第一時間,即轉道趕回靖家堡通知他這個消息,恐怕到現在他還坐在大廳裡自哀自憐,哪能得知伊人芳蹤?現在只求老天垂憐,讓他早一步趕到妓院將她救回,也好彌補自個兒小心眼犯下的罪過。

    這廂靖軒不斷責怪自己,哪知那廂春織也在死命掙扎。

    老天,這個男人不但重而且渾身發臭,他是打算用他那身臭味將她熏到死為止嗎?

    一面掙扎,一面還得留意著不被臭氣熏暈,春織此刻終於了解到男子的意圖。原來,他脫她的衣服不是因為想和她交換衣料,而是想染指她。

    「救命。」她用虛弱的聲音求救,不是她不想放大聲音,而是因為被熏得快吐了,叫不出來。這異邦男子的體 味著實難聞,比起靖軒來差多了。

    「這位公子,拜托你讓一讓,我真的快不行了……」春織惡心目眩地請求,深怕悶死,可異邦人仍是張牙舞爪 矢志扒下她的衣服,不給她呼吸的空間。

    和異邦人牽扯不清的春織,這下子不只得捍衛自個兒的貞操,還得想辦法掙得新鮮空氣,在這萬般辛苦的一刻 ,她的腦中不由得浮現靖軒的臉。

    要是靖軒人在這兒就好了,憑他的功夫,定能將她身上的大塊頭移開。

    春織不免開始幻想,掙扎著看向緊閉的門扉,好似靖軒就站在門外,隨時等著救她一般,可她萬萬沒想到,她 的祈願竟然成真——

    「讓開!」掙扎中她似乎聽見靖軒的聲音自走廊那頭傳來。

    「誰要敢攔我,我就殺誰,識相的快給我走開!」他的聲音似乎很急、很喘,彷佛剛下馬的樣子。

    「大爺,您可別搗亂呀!房間給您這麼一間一間搜,咱的生意還要不要做?」春織又聽見一個蒼老著急的女聲 ,對著來人哀求。

    「我就是要砸爛你這個害人不淺的蜘蛛窩,快把春織交出來!」顯然來者對於老婦的請求充耳不聞,仍執意一 間一間地闖。

    瞬間只聞房門被打開又被甩上的聲音,外帶男女的尖叫聲。

    「我不知道誰是春織!」老婦憤怒的叱責聲不下於驚慌的尋芳客。「但是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麼繼續胡鬧下 去,別怪我不客氣!」

    「有本事盡管找人來,我等著。」遭警告的男子仍傲慢地不理老婦,逕自踩著重重的步伐,在走廊裡狂喊。

    「春織!」他一面喊一面闖門。「春織!」

    是他,真的是他,真的是靖軒!

    春織聞聲欣喜若狂,原本要死不活的掙扎在靖軒的鼓勵下,像是有如吞下成打的大力丸,變得潑辣異常,盼望 越走越近的靖軒能及時發現她。

    「好,你有本事,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對付我迎春閣這些護衛!」儼然已被惹毛了的老鴇,再也忍受不了靖軒的 放肆,遂招來妓院中所有的打手,准備以武力將靖軒請出門。

    「給我上!」 隨著老鴇一聲令下,全院的護衛傾巢而出,持刀的持刀、拿劍的拿劍,全往靖軒的身上砍。

    靖軒頭也不回地發出暗器,沒三兩下就解決了迎春閣的護院,而他們卻連靖軒的一根手指頭也沒傷著。 

    「春織!」懶得再跟身後那一群小丑斗法,靖軒照闖他的,終於在位於長廊的最後一個房間,找到正奮力掙扎 的春織。

    「靖軒!」

    說不出有多欣喜,被壓在床褥上的春織,用雙手死命地扳住異邦人蓄滿大胡子的臉,困難地跟剛闖進門的靖軒 打招呼。

    靖軒定眼一看,床上躺著的人正是他遍尋不著的春織,再定神一看,壓住他未婚妻的,竟是一個不知打從哪裡 來的異邦人。

    頓時他火大兼心髒衰弱,這該死的蠻子竟然敢碰春織!

    「可惡的蠻子,你竟然敢對我的未婚妻下手!」

    大手一提、右腳一踹,可憐的異邦人連個上訴的機會都沒有,便被盛怒的靖軒給一腳踹出廂房,和剛趕到的老 鴇抱在一起失聲痛哭。

    好不容易才重獲自由,春織才想好好跟靖軒道謝,不期然被他抱個滿懷,撞進他無比寬闊的胸膛之中。

    「都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一抱住她,靖軒便喃喃自語,痛苦之情溢於言表。

    春織不知道他在呢喃些什麼,但知道他的胸膛很溫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便是了。

    「要不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給氣糊塗了,你也不會自暴自棄跑來這地方,隨人糟蹋。」靖軒越是自責,手臂圈 得越緊,春織也就越得不到空氣。

    啥?他在說啥?怎麼他的手臂也圈得那麼牢,和方才那個異邦人一樣不給她空氣呼吸?

    「其實你不必這樣的。」他的心真的很痛。「我只是說氣話,莊千金那邊的親事我自會想辦法退掉,你大可不 必因為我一時失去理智允婚,就自願墮入風塵跑來青樓當妓女,你這麼做只會讓我覺得更加對不起你而已。」 說到最後靖軒的聲音還有一絲絲難掩的哽咽,足見他有多自責。

    滿腦子都是問號的春織,這回終於聽懂他在說什麼,也明白她闖入了什麼地方。原來這樓閣是妓院,難怪到處 掛滿了紅色的布幔,那掛在牆上一幅幅的繡畫,想來該是春宮畫了。

    春織終於有所領悟,然而抱著她的靖軒可不明白,她得說明才是。

    「我……我真的很感謝你趕過來救我。」被壓在靖軒懷裡的春織悶悶地說道。「可恐怕你是誤會了,我並不是 自願來這兒當妓女……」

    「你不是自願來當妓女?」沒能等春織解釋完,靖軒即猛然松開擁抱,眼珠子凸爆地看著春織。

    春織連忙點頭,好高興又可以吸到新鮮空氣。

    「你不是自甘墮落……那你跑到這鬼地方來做什麼?!」靖軒半是放心、半是慍怒地狂瞟春織,可惡,害他那 麼擔心。

    「為了這個啊!!」春織笑嘻嘻地自木床的角落中抽出異邦人的袍子,並慶幸她 方才的掙扎並未傷及珍貴的 衣料。

    「那是……」靖軒臉色發青、額冒青筋地看著春織手中青綠色的缺胯袍,他發誓,要是、要是事情真如他所想 的那樣,他一定宰了她!

    「這是缺胯袍。」春織萬般珍惜地解釋。

    「我知道那是缺胯袍!」老天幫幫他吧,他快沒耐心了。「我要知道的是,你為什麼跑到迎春閣來?!」

    「就為了這件袍子啊!」春織仍是不知死活的露出笑容。「原本我走在大街上想事情,想著想著便瞄到這件袍 子。你就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因為啊!這袍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的貨色,你瞧,這青綠色光澤多艷、多美啊 !我一時忍不住,便跟了上來,哪知這兒竟是妓院……咦,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人不舒服嗎?」

    一提到她的最愛,春織可以大氣不換說一整套,渾然不覺靖軒五味雜陳的心情。

    他人舒不舒服?當然不舒服了!他一連串的自責、一連串的心焦,原來都只是自作多情,庸人自擾而已。

    「你……知不知道在趕來這兒的路上我在想什麼?」靖軒氣得全身發抖,寒毛林立。

    「不曉得耶。」春織仍是握住打西域來的珍貴織品不斷地把玩,一點也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傻子是我。」他越想越心酸。「當我聽到你跑來妓院的消息,我頭一個反應是自責,責 怪自己為什麼這麼小家子氣讓你受盡委屈,甚至產生作踐自己的念頭。我不斷策馬奔馳,就怕來不及阻止你做 傻事,結果你卻是為了一件該死的缺胯袍踏入這種地方,枉費我一番苦心!」

    該死、該死!他的一番深情竟然比不上一件破袍子,她把它當寶,而他呢?她到底把他當作什麼?一個隨時幫 她善後的傻瓜?!

    「其實你不必這麼生氣嘛,我人不是好好的嗎?」眼見靖軒頭頂快著火了,春織只得又搬出拿手好戲——勸架 。

    「什麼叫『人好好的』,你忘了剛才差一點就被人欺負嗎?」他這輩子沒見過像她這麼沒知覺的女人。

    「這倒是。」經他這麼一提醒,春織才吊眼稍微想了一下。「可是你不是及時趕到了嗎?所以我說沒事了嘛!」語畢,她又笑,笑容有如四月春風,這回靖軒卻不買帳。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拿到想要的抱子,就算被欺負染指也沒關系?」他既生氣也是無奈地問。

    天可明鑒,他已經盡量想辦法去了解、理解,甚至包容她對紡織的狂熱,可為何她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 一些讓他不能忍受的事,磨光他先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耐心?

    「我又沒有這麼說。」靖軒今天好凶。「我只是覺得反正又沒出什麼事……」

    「沒出什麼事?!」聽見她無所謂的反駁,靖軒的火氣全然被挑起,猛地抓住春織的手腕,惡狠狠地瞪著她。「你還敢說!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早就被染指了。」她這是什麼態度,好像任何人壓在她身上都無所謂的模 樣。

    「沒你說的這麼嚴重,我只是被壓著不能動而已。」他越是凶悍,春織越顯溫柔。

    可靖軒不稀罕她的溫柔,他要的是她的知覺、她的愛!

    「你話說得倒輕松,你知道男人要的是什麼嗎?」他決心好好教訓一下春織,讓她知道男人的可怕。

    春織搖搖頭,羽夢館裡多是女人,對男人實在沒什麼概念。

    「男人要的就是這個!」緊緊攫住她的手腕兒,靖軒忽地將她壓往先前的床褥,壓得春織的肩膀痛死了。

    「你……弄痛我了。」即使雙手被靖軒凶狠地抓著,春織仍試圖露出微笑。

    「是嗎?」靖軒用冰冷的眼神凍結她的微笑。「你不是說只是被壓著不能動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我……」頓時春織無話可說,也笑不出來。

    「你可知道,男人不止要他的女人不能動,還想對她做更深入的事?」不單是用冰冷的眼神睨她,靖軒更以強 力的手勁證明他所言非假。

    春織的手被捏疼了,肩膀也痛得不得了,可她還是無法明白靖軒的意圖。

    「靖軒,我——」她才想告訴靖軒,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可他灼熱的嘴唇隨即不由分說地落下,將她來到口 的話卷走,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激狂地吮吻。

    霎時春織的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感受的只有靖軒強烈的吻,和先前無數溫柔的記憶。

    「這是男人想做的第一件事……」一陣熱吻之後,靖軒氣息紊亂地警告春織,先前的凶暴銳減一半。

    春織迷惑地瞅著他,不明白之前他為什麼生氣。就她看來,這舉動沒什麼不妥呀,他在靖家堡的時候不就常這 樣碰她?

    「接下來,男人還會對你做這個……」不待她的眼眸呈現更多疑問,靖軒窒人的氣息又侵入她的呼吸,只不過 這回多了先前沒有的撫摸。

    她不知道他干麼松開她的外袍,探入她的單衣,但她覺得他的撫觸好輕、好柔,握住她豐胸的大手也不粗魯, 反倒蓄滿了四月的輕柔。

    「然後……他還會再做這個……」接著,靖軒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酥胸,隔著薄薄的單衣輕嚙她高挺的蓓蕾 ,直到他的額際滿布薄汗。

    「這就是男人會對女人做的事,懂了嗎?」他氣喘如牛,用盡全身的力氣忍住胯下的沖動,對著一臉茫然的春 織諄諄教誨。

    「懂……懂了。」看他這麼努力,春織只好點頭。可說句實在話,她根本不懂他做的事有什麼不好,至少她就 挺舒服的。

    「既然懂了,你還認為為了一件破袍子做這麼大的犧牲,是一件值得的事嗎?」

    奮力平息呼吸的靖軒,很高興春織終於有知覺,未料春織竟又會錯意。

    「值得呀!」若不是這件袍子,她也不會再見到靖軒,感受他的碰觸。

    「而且,你說錯了哦!」春織邊說邊翻袍子。「這件缺胯袍一點都不破爛,它的織工很好,循環紋和對稱紋都 配合得恰到好處,不相信你看!」她將整件缺胯袍都翻給靖軒瞧,證明她可不是亂要東西,臉上掛滿了行家的 自信風采。

    靖軒先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橫躺在春織手中的絲袍,後又將視線挪向春織充滿光采的臉,無法相信她居然一點悔 意都沒有。

    她,不懂得他的用意,不懂得他的苦心。

    她,可以為了一件袍子一路跟來妓院,並且告訴他,比起她手中的絲袍來,貞操不算什麼。

    而他,受夠了這一切,受夠了總是屈居於織品之下的感覺。

    如果他的情敵是個活人,他還可以要他站出來接受他的挑戰。可如今他的情敵竟是一塊沒有生命的布,這教他 找誰決斗?教他如何承受這樣的結果?

    他受夠了,再也無法忍受。「對!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袍子,它不破爛,破爛的是我的心!」他要撕爛它,讓 她也感受到和他一樣的痛苦。

    「靖軒!」眼看著好不容易才得手的袍子,居然被靖軒撕成一 塊一塊,春織果然放聲尖叫。

    「你不可以——」她想搶過他手中的袍子,卻教靖軒一把揮開。

    「我愛做什麼都行,因為我已經受夠了!」他不只是揮開她的手,也推開她的人,整個人如同斗敗的公雞一般 無力。

    「罷了,我認輸。」他舉起右手做了個手勢,正式宣告投降。

    「我無法了解你對織品的狂熱,也無法再欺騙自己只要耐心等候,總有一天你的眼中不會只看到那些無生命的東西,總會看見活生生的我,可實際上……」投降後的靖軒有太多的無奈,卻已經失去力氣把心中的感覺一一 訴盡,他累了。

    這回春織當真嚇了一跳,靖軒卻已決定不再給她任何發言的機會。

    「我要退婚,這次我是認真的。」他痛下決定,決心脫離這種疲累的日子。「我相信你也不會有什麼意見才對 ,反正你只會說好,我做什麼決定,對你又有什麼差別呢?」他半是自嘲半是諷刺,陰鷙的臉龐看得春織也和 他一同難過。

    「靖軒……」

    她好想再說什麼,可靖軒卻又打斷她。

    「別再說了,拜托。」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聽。「別再說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們的緣分果真只能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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