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 第九章
    「Ted,你真的不跟我們去嗎?」Irene失望地問。

    「天羽,難得一天休假你就陸陪我們、陪陪Irene嘛!」宋德美也加人勸說的行列。」快走吧!你Daddy在外面等了。」

    「不了。」他依然躺在沙發上,直盯著電視螢幕,」我不愛逛街你們知道的,今天有美國公開賽的決賽。」

    「那我留下來陪你看好不好?」Irene低頭問。

    「不用了,我想獨處。」

    碰了這個軟釘子,一向驕傲的Irene自然覺得面子掛不住,她面色鐵青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天羽,你這孩子真是的!」宋德美責怪地瞪了兒子一眼,隨即追著Irene出去了。

    室內再度回到寧靜。

    這樣的週六午後,這樣的寂靜,不知怎地,他有種遺失什麼的茫然感。

    是了,少了那個呱噪的聲音,少了屋外草地剛修剪過所散發出的淡淡青草味,少了廚房裡傳來的食物香味。

    草香、食物,這些他可以花錢請人來幫他做。可是呱噪的聲音呢?他要怎麼複製?一股難受的悶氣充塞他的心胸,他忿忿地將它壓了下來。

    他不需要,他對自己說,他才不需要她一天到晚在他身邊嘮叨,她走了最好,他自在得很。

    杜天羽勉力拉回神智,專注在緊張的比賽上,到了搶七的盤末點——

    「好耶!」他不由自主地握拳喊出聲。」哼!瞧!我說你的偶像山普拉斯老了,你還硬要辯,你看,輸了吧……」

    他得意地轉過頭,笑意頓時在唇邊凍結。

    沒有,室內空洞得駭人。她並不在他身邊……

    ***

    「我受夠了!」發話的是Irene,地點是杜天羽的辦公室。

    「Ted,你變了,每天就是忙、忙、忙,我這趟特地從美國來看你,為什麼你都不肯花一些些時間來陪我?」

    「我沒空。」他連頭也懶得抬,仍舊看著桌前的文件。

    Irene怒極,一把搶走他桌上的東西。

    「不要敷衍我,請你明明白白告訴我,你對我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還有那個女孩,她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她是直來直往的人,受不了猜謎遊戲。

    他冷冷注視地。」回答你第二個問題,沒有關係,至於第一個,我把你當成朋友。」

    「朋友?」Irene恨恨地吼出這兩個字,」朋友,這麼多年了,你只給我這兩個字?哈!」

    「很抱歉。」他的語氣稍稍軟化了。

    「是那個小舞的關係吧?」

    「我說過我跟她沒有關係。」他突然暴吼。

    「你騙人!」Irene以相同的怒氣回視他。」你騙人,因為從那個女孩走了以後,你整個人就失了魂,像行屍走肉一樣,認識你那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

    地瞪著她,久久說不出話。

    他以為騙過了所有的人,甚至是他自己,諷刺的是,事實是那麼昭然若揭。

    「我好不甘心。」Irene嗔怒地說。」我哪裡比那個小舞差?」

    杜天羽啞然失笑。」你不比她差,事實上,你比她好上千萬倍。」

    「那為什麼?」她非要一個答案才能甘心。

    「為什麼?」他頹然苦笑,」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愛情是盲目的。」

    「我是瞎了眼才看不見眼前的美女。」

    Irene瞪他,然後忍不住彎起唇角。」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說這種油嘴滑舌的話,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Sorry。」

    「算了。」她灑脫地擺擺手。」至少講清楚了,以後我就不用再浪費時間。Uncle,Aunt那邊我會跟他們說清楚,要他們別再費心思撮合我們了。」

    「你是個好女人。」

    她深深看他一眼。

    「別再說這些了,肚子好餓,我吃個飯應該沒問題吧——朋友!」

    「當然。」

    他們走出辦公室,俊男美女的搭配上刻引來眾人欣羨的目光。

    因為解開了心結,杜天羽跟她之間氣氛是放鬆、愉快的,電梯門開的時候,他的手紳士地落在Irene腰間。

    「去哪吃?」Irene問。

    「不知道。」

    「拜託,這是你的地盤耶!」

    Irene感覺杜天羽的身體一僵。

    突然,循著他的視線向前看,門口背對著他們站著那個叫小舞的女孩。

    「她在等你嗎?」Irene問。

    「不。」他從緊咬的牙縫只嘎啞地擠出這個字。

    有幾名員工越過他們走向前。

    「小舞。」其中一個長相平庸的男人叫喚她。

    她轉身,對男人展開甜美的笑容。

    「哲愷,你的午餐。」她雙手遞上一個親手製作的精美便當。

    她的甜美、那個便當……杜天羽感覺像是腹部被人猛揍了一拳。

    「這是怎麼回事?」Irene訝異地問。

    他額冒青筋,鼻翼龕張,根本無法說話。

    他用力握住Irene的纖腰,幾乎是用拖的把她拖向前。

    相遇是無可避免的——

    小舞驀地抬頭,看見他與Irene,臉上血色盡失。

    「呃……」她想打招呼.但卻覺得喉嚨發乾,久久不能出聲。

    他沒說話,沒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完全當她是陌生人一樣地走向前。

    他和Irene經過小舞身邊,他的手臂甚至擦過小舞的臂膀,然而他卻是那麼冷漠陌生。

    小舞揚在空中的手僵凝,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頓然消逝。

    她呆呆地站立,瞬間空洞的雙眼,失去溫度。

    陌生人……

    「是啊,以後就是陌生人了。」她想起那是她最後對他說的話。

    小舞眩然,猛地身體好像有什麼地方劇烈抽痛起來,她痛楚地喘息,雙手用力摀住唇,淚水瘋狂地墜落、再墜落。

    他聽到了那聲喘息。杜天羽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做到對她視而不見,然而他還是清清楚楚聽到了那聲喘息。

    「唉呀!」Irene回頭,在他耳邊驚叫。」她在哭了,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為什麼裝作不認識她?她在哭了啦!」

    她的提醒無異是火上加油,杜天羽費盡全力才撐起的冷漠就要分崩離析。

    一口悶氣梗在胸口,不知名的躁怒直衝上腦門,無法克制澎湃的心情與痛惜,他回過頭——

    「小舞,別哭了。」高哲愷將她擁住,而小舞偎在他懷中哭得像個小孩,他心焦地為她拭淚。

    那景象深深烙印在杜天羽腦中,讓他幾乎咬斷了牙!

    ***

    日子一天天過去,杜天羽看來似乎已經找回原本生活的常軌,只是他瘦了些、脾氣暴躁易怒了些。

    他仍然很忙,忙碌可以讓他忘卻一切,所以在工作上他鞭策著自己,也鞭策著和他工作的人。

    「這種爛企畫也敢交上來!」杜天羽忿忿地將一本厚厚的資料摔在桌上。」你告訴Jerry重做,下禮拜一我要看到全新的企畫在我桌上。」

    江月香挑眉看他一眼,慢條斯理地低頭拾起那疊資料。

    「是的,總經理。」她的語調十足的專業、冷漠,正是一個高級助理應有的樣子。問題是她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杜天羽皺眉瞪她一眼,沒說什麼。

    「等一下。」他忽然喚住正走出去的她。

    「小沈早上遲到了五分鐘。」他不悅地道,」你告訴他再有一次,他就不用來了。」

    江月香不可置信地瞠大眼,隨後她的震驚化為狂怒。

    「你夠了沒有!」她大步走回他面前,用力一拍桌子。」我已經受夠你的脾氣了,小舞甩了你,我們都很同情你,可是你再這樣下去,公司員工沒有一個受得了你,拜託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同情?小舞甩了他?

    有沒有搞錯?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需要同情。」他暴跳如雷。」沒有我被她甩了這種事,你們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我……」

    江月香憐憫地望著他,像在看一個頑劣固執的小男孩。

    「算了,我勸不動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唉……」

    「什麼意思?」

    她搖搖頭。」反正來不及了,小舞今天就要跟總務部那小子訂婚了,也好,她跟那男人真的比較相配,至少人家脾氣比你好多了,而且又溫柔體貼。」

    江月香之後再說什麼他已經聽不見了,杜天羽腦中一直迴盪著那一句——

    她要跟那小子訂婚了!

    她要訂婚了……

    「在哪裡?」他驀地暴吼一聲。

    「什麼在哪裡?」江月香故意裝傻。

    「她現在在哪裡?」他站起來,捉住江月香的肩猛搖。」快說!她在哪裡訂婚?」

    江月香眸中掠過一抹詭光。」訂婚,當然是女方家羅,小舞家在台中,而且中午以前應該就會進行完儀式了。」

    他猛地放開她,急急往外走。

    「喂。」江月香叫住他。

    「什麼事?」他回頭,雙目佈滿血絲,惡狠狠地問。

    「你去哪?」

    「廢話!」他吼道。

    「那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人家的家在哪啊?」真有趣,做事一向理性冷靜的杜天羽也有慌到沒頭緒的時候。

    杜天羽語塞。

    「好啦。」江月香終於忍不住露出微笑。」去吧,小沈在地下室等你,我把地址給他了。」

    「謝謝。」

    「好在你還沒辭掉小沈,喔?」她忍不住調侃他。

    他根本沒聽她說什麼,撇下她直往電梯奔去。

    江月香看著他的背影,清意地笑彎了眉眼。

    ***

    小舞坐在這個陌生的化妝間,像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般任人擺弄。

    現在才清晨六點,她五點就來了,禮服公司的人遲了些、她和媽媽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化妝師。

    鐵門拉開,他們走進去,店裡暗暗的,一件件掛在展示架的襯服模糊地,沒有一點真實感。

    就這樣從五點半到六點,她呆呆看著化妝師將她的長直髮上卷子,盤在頭上,呆呆看著她素淨的臉塗上各種顏彩。

    鏡子裡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回視著她,眼中有和她一樣時惶不安。

    「小舞啊,你可要記得,」媽媽趁著她化妝時耳提面命一番,」等會兒給婆家的人敬茶要慢慢來,不要急,媒人會帶著你,千萬不可以像小孩子一樣莽莽撞撞,聽到沒有?」

    唉,你這孩子,從小到大做事都這麼衝動任性,結婚這麼大的事也是兩個禮拜前才突然說的,真是的,連拍照都來不及,還好你」阿姨跟餐廳關係不錯,才留了位子,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喲!」

    「媽,對不起。」

    「傻孩子,只要你嫁得好,媽還有什麼話說。我看哲愷那孩子也真不錯,敦厚實在,對你又溫柔體貼,你能找到這樣的歸宿,媽也放心了;倒是你啊,性子得改一改,要當人家的媳婦、老婆了,不能再孩子氣了,懂不懂?」

    「唉呀!」化妝師驚叫一聲,連忙抓了幾張面紙。

    斗大的淚珠撲簌簌地自小舞眼中掉了下來。

    「別哭,別哭,妝要花了。」小舞的媽急得叫了起來。」唉,都怪我不好,說這些幹嘛!」

    「媽。」小舞臉色蒼白。」我不嫁了,好不好?」

    小舞媽愣了一下,隨即哇啦哇啦地喊道:「不嫁!?到這節骨眼上怎麼能不嫁?」

    「可是……」小舞咬著下唇,」我……我覺得我並不愛哲愷……怎麼辦?」

    「亂講!我拿了你們倆的八字去給人家合了,都說是前世姻緣,一定會白首到老的,你別胡思亂想了,女孩子家婚前難免會緊張,不要多想,結完婚就好了,懂嗎?」

    「嗯……」小舞垂下頭,眼中的光芒漸漸消失。

    媽說得沒錯,她和哲愷是前世的姻緣,他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強摘的瓜不甜,她不是試過了嗎?硬要勉強追求不屬於自己世界的男人,結果注定是要傷痕纍纍,嘗盡苦楚……

    她的選擇是對的。跟哲消結婚,就不必再辛苦追尋,也不再會心碎神傷了……

    她是對的,是對的……是對的……

    小舞心裡一再重複著這個句子,像自我催眠。

    可是……有一個微弱的聲音悄悄升起……

    如果這是對的,為何她此刻卻感到無端的慌張和失落?

    「化好了喔!」化妝師宣佈。」禮服要現在穿嗎?還是回家穿?」

    「在這裡穿一穿好了。」小舞的媽媽說道。

    「好。」化妝師拿出一套粉色的西式禮服。」來,新娘子,光穿上蓬裙……來,踏進來,吸口氣,好了,好漂亮。」

    鏡子裡反射出一個彷彿從童話世界裡走出來的公主。

    「新娘子身材真好,今天一定讓新郎倌看得目瞪口呆。」化妝師在一旁說著讚美的話。

    新娘……新郎,她真的要訂婚了嗎?

    突然間,小舞覺得好沒有真實感,但卻又真實得令人恐慌。她緊捏著紗裙,手腳冰冷地站著。

    「媽媽要不要也化個妝?」化妝師問。

    「噢,好啊。」

    「來,請坐。」

    化妝師開始為小舞的媽媽化妝。

    「小舞,別站著,坐下休息,今天還要折騰一整天呢。」

    「噢。」她猛回過神來。」媽,我先去上個廁所。」她突然叫道,拉起裙擺。

    「剛剛還沒穿禮服就應該先去了。」小舞的媽媽還在叨念著,小舞突然轉身就走。

    「喂,小舞,你那麼急做什麼?』  她沒聽到媽媽的叫喚,她出了化妝間,並沒有朝洗手間走,而是推開婚紗店的大門。

    清晨的街上,火車還稀少,她想也不想,就在大馬路上拔腿社奔起來。

    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的心跳好快、氣息不穩,可是她還是用盡全力向前跑,像是逃離什麼洪水猛獸一樣死命地跑。

    快沒辦法呼吸了。

    她停下來,彎著腰,劇然喘息。

    她直直盯著地上的紅磚許久,一瞬間她明白自己在逃避什麼了——結婚,她不想嫁,不想嫁給哲愷。

    天哪!她仰起頭,發現自己正站在市區最繁忙的路段,上班的人潮漸漸多了起來,每個人都驚異地看著她一身華麗的禮服,卻狼狽地立在街上。

    不是每天都有逃跑新娘吧!她苦笑。

    現在怎麼辦呢?

    要回去,要跟一大堆人說對不起,最重要的是,要跟哲愷道歉。

    好多事要做,可是光想到就頭疼啊!

    她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拖著沉重的步伐。

    在等紅燈的時候,她停了下來,一旁是電器行,此時店面的一整面電視牆正播放著新聞,她聽到熟悉的低沉嗓音——

    「本公司的新產品新增了幾項功能。」

    小舞全身一震,她極緩慢、極緩慢地轉過頭去——

    那張臉,那張永不融化的撲克臉。

    那是那天他接受採訪的畫面,竟在此時此地讓她看見了。

    天!她既震駭又貪戀地將他每一個輪廓、每一個動作都收進眼底。

    她愛他,無可救藥地愛上這個冷血的男人。她驀然體認到,這是她永遠無法欺瞞自己的事實,而他此時的出現,像救贖。

    ***

    「她在哪裡?」杜天羽氣急敗壞地闖進小舞家裡,一把就揪住高哲愷的領帶,怒氣沖沖地問。他沒有注意到,現場並沒有辦喜事該有的熱鬧歡樂,反而每個人都愁眉苦臉;他沒注意到,事實上,他根本什麼都看不到,腦子裡想的只有阻止這場該死的訂婚儀式。

    他甚至不惜敲昏她的腦袋直接把她丟上車帶回家。反正她的腦子已經夠蠢了,這種撞擊不會讓她變笨多少。

    問題是……

    「她在哪裡?」

    「不見了。」高哲愷面如死灰。」她不見了。」

    「你說她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她跑掉了,在禮服公司化完妝就跑掉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也沒聯絡。」高哲愷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杜天羽瞠著他,片刻才聽懂他的話——她跑掉了。

    「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他猝然吼道。」為什麼不去找她?」

    他的氣勢本來就很強悍,加上這麼一吼,立刻讓高哲愷打了個哆嗦。

    「我……我不能走哇,我們家的親戚都在這邊,還有很多事都等著我去……」

    「有什麼事會比找到她更重要?天知道那個蠢女人跑到街上會不會出什麼事?」

    他這一吼讓全部的人都靜肅,惶然地仰望著他。

    這群像無頭蒼蠅一樣忙了一整個早上的人,一下子全都被這闖進來的陌生男子的氣勢撼住,他們很自然地以他為領袖。

    「哪位是小舞的父母?」他皺眉一吼,立刻有一對中年夫婦舉手站了出來。

    「你們瞭解小舞,請把她可能去的地方列出來。」

    「喔!是的。」

    小舞爸媽列完清單,杜天羽立刻分配工作,男方親友負責名單上半部分,女方親友負責名單下半部分。

    「分頭去找。」他一聲令下。

    「是。」亂哄哄的人群立刻有秩序地魚貫走出小舞家大門,開始找人任務。

    「你不要走。」杜天羽拉住正要走出門的高哲愷,冷冷眼著他。」你負責在這裡統籌。」

    「可是,小舞她……」

    「我會找到她的。」語畢,杜天羽撇下他離開。

    ***

    她究竟在哪裡?

    接近午夜時分,杜天羽才終於回到台北的住處,他又累、又急。又氣、又擔憂。

    「小沈,今天辛苦你了。」他揉揉酸痛的脖子,對小沈說。

    「別這麼說,老闆,我也很擔心小舞啊!」

    「嗯。」

    車子駛近他的住處。

    「明天可能要再跑一趟。」

    「沒問題,我七點來接你。」

    「好。」杜天羽閉上眼,讓疲憊的雙眼稍事休息。

    「老闆!」小沈突然驚叫。

    「什麼?」

    「你……你看,那……那該不會是小舞吧!」

    大門前有一團淡粉色的身影,車子停下來,杜天羽急急開了車門,衝過去。

    真的是她?

    她的身子在地上蜷成一團小球,雙手抱著膝蓋,那原本埋在膝上的小臉仰起,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天羽……」

    他瞪大眼,欣喜、驚訝、放鬆,各種情緒在胸中爆開,最後化成了一段更強大的力量。

    「你該死的蹲在這裡做什麼?」他憤怒地暴吼出聲。

    「我在等你。」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一整天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找你找翻天了?」

    小舞畏縮一下。」我從婚紗店逃走,身上沒帶半毛錢,所以我就沿路搭人家的便車,一直到這裡。」

    「你穿這一身禮服從台中搭便車到這裡?」杜天羽快氣瘋了。」你有沒有一點腦子?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你……你真是……」他氣得說不下去了,想到一整天的焦慮,還有她可能發生的事……

    「可是我沒碰到什麼壞人啊!大家都很熱心。」

    「夠了,閉嘴!」他吼她。

    「小沈,你先回去。」杜天羽轉頭對目瞪口呆的小沈說道。

    「噢……好。

    小沈把車開走後,杜天羽開了門。

    「進來。」他對小舞說。

    她試著站起來,可是蹲太久了,腳都麻掉了。

    「啊!疼。」

    「麻煩的女人。」他低咒,彎腰將她整個人抱起來。

    到了屋裡,他一路把她抱到樓上的寢室,丟在椅子上。

    「瞧你這樣子,進去洗個澡!」他命令。

    她確實很狼狽,臉上的妝花了,頭髮也亂得要命,再加上沾上泥土的禮服。

    小舞順從地進了浴室,洗了個澡。

    半個小時後她出來,身上穿著白色寬大的浴袍,頭髮濕濕地披在肩上,還滴著水。

    杜天羽在另一間浴室也梳洗過了,正坐在沙發上,等她出現。

    「好了,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小舞低下頭,玩著浴袍的繫帶,緊張地嚥了口口水。

    「我……我不想結婚,不……不是……我不想嫁給哲愷。」

    「為什麼?」他神情嚴肅地問,全身肌肉繃得好緊。

    「因為……」小舞深吸口氣,抬眸。」因為我愛的人是你。」

    他震動了一下,但隨即沉下臉。

    「那個夢呢?你不再相信前世這回事了嗎?」

    小舞搖搖頭。」不了,我喜歡你,也許前世我愛的是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我確信今世我愛的人是你。」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任性、很不負責任!?」他厲聲斥責。」之前你說什麼我是你前世的戀人,拚命糾纏我,後來又說搞錯了。不只這樣,你答應嫁給高哲愷,卻又臨時逃走,你知不知道這樣會造成大家多少困擾?」

    他每說一句,小舞的頭就垂得愈低,最後簡直要貼到胸口了。

    「對不起嘛,我以後不會再迷惘了,從今開始,我就只喜歡你,可不可以?」

    他的下顎板緊,不發一語。

    小舞的心黯了下來。

    「沒關係,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她幽幽地吐出字句。」我還是會像以前那樣努力的。」她頹然轉身。

    「你去哪裡?」他僵硬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想你不會想看見我,我去客廳睡好了,明天一早就走。」

    這蠢女人,非要氣死他才甘心嗎?杜天羽忿忿地想。

    「我今天早上去台中找你。」他粗聲說道。

    「你說什麼?」小舞回頭,愕然地瞅住他。

    她果然很笨,可惡!非要他講那麼白才行嗎?

    「我去,是為了阻止你訂婚。」

    小舞雙唇微張,呆立,世界彷彿在她身邊旋轉,再旋轉。

    「為……為什麼?」她聽到自己呆呆地問。

    他的臉色鐵青,下一瞬,卻又狼狽地泛起紅光,難得地撇計目光。

    「笨!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他喃喃低咒。」會去找你當然是……」他說不出口,那幾個字好像卡在喉嚨,下不去,也上不來。

    「當然是……」小舞試探的問。

    「你到底想怎樣!?」他惱羞成怒。」一定非要講明白不可是嗎?好啊!我說!我不要你跟別人結婚,我不要你走,為什麼?因為我喜歡你。」

    說完這些話,他怒視著她喘氣不止,像經歷了一場百米賽跑。

    「噢……」

    「什麼『噢』?」他表情凶狠。」我說我喜歡你,你居然只說『噢』!」真想當場掐死她。

    小舞被他的怒吼嚇醒了,腦子這才開始運作。

    他說……他說喜歡她,他喜歡她,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喜歡我!真的?你喜歡我!我不是在作夢?哇!」她興奮地頭叫一聲,衝向他,雙手緊緊纏住他的頸項,又叫又笑。

    她不停地親吻著他的臉頰,眼中流下欣喜的淚水,交雜在那些火燙濕潤的吻之中。

    他無奈地承受她的熱情。

    戀愛果真是件麻煩又愚蠢的事,難道他的餘生從此要被這些無意義的談話、這個笨得要命的女人纏住了嗎?

    她終於停止親吻,在他懷中仰起頭,眼中充滿毫不掩飾為愛意。

    他的黑眸凝著那張小臉,慢慢地回應了她的笑容,閃現溫柔的深情。

    算了,他有些頹廢地想,蠢就蠢吧。

    低頭,他吻住她。

    刺耳的手機鈴聲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闖了進來,杜天羽伸手從桌上接起來。

    他的表情變為嚴肅。」我找到她了,她沒事,現在在我家。」

    小舞張著疑惑的大眼看他。

    「高哲愷。」杜天羽鎮定地說,把手機拿給小舞。」跟他談談吧!」

    他要她為自己闖的禍負責。

    小舞縮了下肩,接過手機。

    「小舞,你沒事吧?」

    哲愷焦急的聲音加深了她的罪惡感。

    「對不起。」

    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帶著苦澀。

    小舞深吸口氣。」我愛的人是天羽,所以我不能嫁給你,對不起。」

    又是一段靜默。

    「我明白了。」彷彿下了某種決心,他說。

    「就這樣嗎?」小舞的淚流了下來。」你不怪我?不恨我嗎?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他的寬容反而讓她自責更深。

    高哲愷憂慮且關心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來。

    「小舞,你在哭嗎?你不要覺得對我有任何愧疚,我說過是報應,也許真是我的報應,我早就有預感了,你不明白我說的話對不對?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那個夢的後半部分。」

    「後半部分?」小舞止住淚,疑惑地問。

    「你夢到跳崖那一段,可是我沒有,我沒有跳,我退縮了,最後一秒,我選擇了苟活,眼睜睜看自己心愛的女人墜崖,什麼都沒做,我是個懦夫,我配不上你的愛。」

    掛了電話,小舞久久無法自震驚中回復。

    原來是這樣的糾纏、這樣的牽扯。

    到底有沒有前世今生?到底眼前的一切是否都是宿世的因果造成的?

    如果有,那她與天羽又是怎樣的情緣?

    「怎麼了?」他環抱住她,溫柔的氣息吐在她耳畔。

    她搖搖頭,舒服地縮入他懷中,突然想通什麼事,釋然地笑了起來。

    不管什麼前世今生,她要好好修他與她今世的緣分。

    而來生……來生她還是會去尋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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