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情 第一章
    夜裡寒涼的空氣混合著一股難聞的酸餿味道朝她撲來。

    這條被兩邊的建築物夾住的小巷子狹窄幽暗,除了找餿食的野貓、野狗外,沒看到其他行人。

    從狄斯可舞廳後門逃出來的緗綾,無暇停下來辨識方向,急迫的危機感促使她循著本能,朝巷子較明亮的一端拼盡全力舉起沉重的雙腿。

    然而,體內擴張的暈眩勢力越來越強,隨時都可能將她帶向黑暗。緗綾不想昏倒在無人的窄巷裡,受無法掌握的命運擺佈,只能靠著意志力支撐,不斷地告訴自己再往前走幾步就能到大街上,到了那裡,應該可以找到人幫她!

    她微小的努力在急促有力的腳步聲追趕上來時,化為泡影,絕望的恐懼像一條冰冷的蛇爬上她背脊,她以為法瑜不會追來,沒想到……

    「不,不……」她嗚咽著,掙扎地挪動腳步。雖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呈現出來的卻是讓人失望的結果。

    沒有健步如飛,有的僅是緩慢.踉蹌的步伐,甚至每走幾步就得扶著牆壁,撐住虛軟的雙腿。

    「不要逞強了,Ling,你撐不了多久。」

    高大的身影輕鬆的繞到前頭堵她,緗綾扶住建築物的外牆撐住自己。

    不是潔,是Patrick!

    認出他身份的同時,她也從他的語裡證實了自己的懷疑。

    她真心相待,潔瑜對她卻下迷藥卜一生中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背叛,緗綾不禁怒火攻心。

    「走……開……」她喊道,聲音嘶啞。

    「我是來幫你的,Ling。我不會讓Cecily傷害你,我喜歡你,Ling,讓我保護你。」誘人的嗓音熱切的接近,有力的雙手朝她伸來。

    「別碰我!」他口中的Cecily就是把她害成這樣的潔瑜。遭朋友背叛的憤怒激起了緗綾體內殘餘的刀量,一古腦的對Patrick發作。「救命救命……」

    她邊像只受驚的小動物般攻擊他,邊高聲呼救,Patrick被她的指甲抓傷臉,疼痛的感覺讓他惱羞成怒。

    「我偏要碰你!Ling,你別不知好歹!要是給Cecily抓到你,你的下場不堪設想,倒不如乖乖的順著我,讓我保護你……」

    「放開我,救命……晤,晤……」嘴巴被人摀住,連帶著呼吸也困難了起來,緗綾絕望得幾乎要死掉,消耗殆盡的虛弱體力再也對抗不了精制住她的男性力量,只能任他將她帶進黑暗裡。

    「放開她!」

    充滿權威的聲音有力的傳進她瀕臨暈厥的意識,她可以感覺到Patrick的身體一僵,那是種動物遇到威脅時會有的本能反應。

    「晤晤……」意識到一線生機,緗綾在Patrick的掌心下發出模糊的喊救聲,勉強瞠開眼皮,隱約的看見不遠處的一道黑影朝這裡通來。

    「別多管閒事!Patrick惡狠狠的咆哮。

    「我說放開她!」這次的聲音多了些不耐煩,也更接近了。

    「小子,別自……」

    Patrick話沒說完,黑影已欺上前來。他料想不到那人的動作如此敏捷,詛咒聲連連的帶著緗綾往後退,並在下一秒鐘被迫放棄手上的俘虜,卯盡全力應付對方凌厲的攻勢。

    緗綾受箝制的身軀被甩開,砰的撞到牆面,頭輕腳重的滑落地面。

    這下跌得她渾身疼痛,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噗噗的撞擊聲響中夾雜著男性的呼喝與痛苦的哀號。

    她的心臟怦怦跳動,由於渾身沒力,儘管很想爬起來逃走,卻連坐起身看個究竟都不能,只能任意識一點一滴的被暈沉感所吞噬。

    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覺時,上半身被扶起,倒進充滿彈性的舒適懷抱,一股混合著煙酒的男性清爽體味撲進鼻腔。

    「小姐,你沒事吧?」

    輕拍著她臉頰的力道,帶給她一陣微電流般的刺激,碰觸她的手掌溫暖而厚實。緗綾聽出到道聲音不屬於Patrick。

    意識到這點,她精神一振,勉強瞠開無力的眼皮,有兩、三秒的時間,她只能無神的瞪著對方,但幾乎是立即的,印在瞳眸裡的影像便深深烙進神魂裡。

    建築物裡透射出來的燈光,將那張黝黑俊美的臉龐照得分明,他看起來很年輕,有一雙如鷹翼展開的濃黑眉毛,睫毛掩映下的眼神熾烈如火,似有情若無意。

    她必須記得他,這個意識絕望的揪著她的心,但在下一秒鐘,她墜進黑暗裡,失去了意識,也失去了他的影像。☆☆☆

    緗綾睜開眼睛,有短暫的剎那陷進恐懼的慌亂中。

    前夜的記憶太不堪了,她自認對李潔瑜用心真誠,但從Patrick的語意裡,她確定了潔瑜對她下藥。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兩人是小學同學,三個月前,緗綾被父母送到英國,在語言學校意外和潔重逢,得知她目前是業餘模特兒,打算在倫敦念些藝術課。

    這段期間,緗綾只和潔瑜見過三次面,電話倒是通過好幾次。昨天下午潔瑜在電話上哭訴,說她生日都沒人幫她慶祝,緗綾念及兩人同是到異鄉求學的遊子,潔瑜不像她住在阿姨家,有親人照料,隻身一人太可憐了,她一時不忍地衝口說願意幫她慶生,誰知潔瑜聽後,竟求她陪她到一家狄斯可舞廳。

    一進來,潔脫去身上的風衣,露出大膽、前衛的裝扮,上半身是無肩帶的低胸小可愛,搭配低腰的皮褲,和一雙短筒馬靴樣式的恨天高。小可愛與皮褲之間,露出一截滑嫩、纖細的腰身,年輕的臀部圓潤緊翹,胸部雖然不像歐美女那麼偉大,但奶油般的粉嫩肌理,也引起舞廳裡一陣「狼」號,看得緗綾目瞪口呆。

    等她回神過來,發現左右前後全是同潔瑜一般嗆辣、時髦打扮的男女,潔瑜拉著她摩肩擦踵地擠過人群,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與人打招呼,不論是黃皮膚、白皮膚、黑皮膚的,潔瑜都能跟對方哈啦上一段,緗綾越走越懷疑,這樣像是沒人幫忙慶祝生日的小可憐嗎?依她看,比較像是八面玲瓏的舞會女王!

    只怪她大笨,竟然沒有及時察覺到不對勁,抽身而退,還喝了潔瑜給的飲料。直到頭昏腦脹,才想到要去化妝間洗把臉,卻在這裡聽見兩名女客人的閒聊,意識到自己可能被下了藥,從清潔女工那裡打聽到後門的方向,倉皇逃出,仍困體力不繼,被Patrick追上。

    想到這裡,緗綾全身畏冷。

    太可怕了!潔瑜迷昏她,是想要陷害她……

    顫抖的坐起身,頭仍微微昏著,不如是因為睡太久的關係,還是藥力未完全褪去。緗綾甩了甩頭,任目光四處游移,心情忐忑。

    這是哪裡?她怎會到這裡來?

    雙人床面鋪著白色的床單,連著音響的床頭櫃,不遠處有電視櫃、化妝台,兩張單人沙發和咖啡桌,這種制式化的裝演太像旅館房間了。這麼說,她是在旅館裡?

    一抹明亮自窗簾隙縫透進來,提醒她低頭看腕表,大概是八點過一刻。

    手上的純銀手錶是緗綾到英國求學前,父母送她的禮物。她驚慌的心情緩和了下來,手錶在,身上的衣物是完好的,腳上的襪子在,鞋子倒是被脫下來,她尋找了一下,發現是在床下。

    隨身的臀包好端端的安置在床頭櫃,她伸手拿過來,裡頭什麼都沒少。

    緗綾迷惘了起來,對於自己的完好感到不可思議。若說有什麼不同,只有手腳的傷處多了妥善的包紮,這也提醒了她,那些可怕的記憶並不是她的幻想或夢魘,是真實發生過的。

    她記得逃離了狄斯可舞廳,Patrick追上了她,黑暗中有道聲音命令Patrick放開她,接著她被甩開,跌在地上失去意識……

    一張年輕俊美的容顏閃在她腦海,那是她對昨夜的最後記憶,也是最美麗的記憶。

    是他救了她!也是他將她帶到這裡來嗎?可人呢?

    緗綾著急的左顧右盼,但房間和她最初醒來時一樣,靜悄悄的,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

    就連雙人床上,也只有她睡過的凹痕……

    臉頰發燙,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人家是正人君子,才不會……

    在羞得無地自容的同時,一抹悵然若失將她的心房攫得好緊好緊。

    半晌後,她機械化的到浴室梳洗,離開房間前還留戀的東摸西碰,想尋尋看救命恩人有否留下任何訊息,但她失望了,什麼都沒有。

    來到一樓,她沒有多想的走向櫃檯。

    「請問……」緊澀的語音一發出,緗綾立即困擾的皺起眉頭,擔心自己太莽撞了。但什麼都不問就離開,她一定會後悔。

    在對方抬眉詢問的表情下,她靈機一動的說:「我是房的客人,我想結帳。」

    褐髮女子查了一下電腦,聲音甜美的道:「3O2號房的帳已經結了。」

    「結了?」她一點都不意外他會這麼做。

    在暗夜裡援救弱女子,將她帶到旅館裡照顧,之後不求回報的悄然離去,這樣具有騎士精神的守禮君子,會把房帳順便結掉,一點都不奇怪。想到這裡,她對他的仰慕更深刻了。

    「是的。先生離去前,還要我們別去吵您。」

    「除了這些外,他還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那……你這裡有他的名字嗎?」她困窘的漲紅臉,逼自己接著問。

    褐髮女子眉眼挑高,看了電腦一眼後,面無表情的轉向她。

    「這裡登記的是蕭先生。」

    「只有蕭先生,沒有名字?」

    「只有蕭先生。」

    「從他的信用卡資料,也找不到他的名字嗎?」

    「蕭先生是用現金付款。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她悶悶的說,知道再問下去也沒有結果,悵然的轉身離開。

    他連個隻言片語都沒有留給她,是不想跟她有任何牽扯吧?

    明白這點後,緗綾方寸裡翻湧起陣陣酸楚,對於他的不想牽扯怨恨了起來。為什麼連個道謝的機會也不給她?好無情,好……

    這個想法令她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自己是怎麼了?竟對人家的施息不望報感到氣憤,太不應該了!

    可是,她真的好想知道他的身份,再見他一面……

    懷著滿心的惆悵,緗綾回到姨丈位於攝政公園附近的豪華公寓,一進門便被她的玫君表姊可媲美河東獅吼的音量炮轟。

    「緗綾,你跑哪去了?我差點去報警,你知不知道?!」

    「表姊,你在家……」她囁嚅的問。

    以為阿姨和姨丈昨天到巴黎訪友,表哥和表姊必定跑出去瘋,沒想到表姊竟留在家裡,還發現她一夜未歸。

    「我當然在家!媽咪出門前,特地跟我交代,要我在家陪你,結果你……」

    「對不起!」受了一夜的驚嚇,又被表姊責備,緗綾心裡的委屈再也禁制不住的化成淚水恣意奔流。

    玫君見她掉淚,慌了起來,連忙摟住她安慰道:「我沒怪你呀,別哭喔。」

    「表……姊……」

    見她好傷心的哭個沒完,玫君覺得不對勁,在哄得她淚水緩流下來後,忐忑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可以告訴表姊嗎?」

    面對至親之人的溫柔關愛,緗綾哭著將昨夜發生的事說了出來,玫君聽後,氣得想罵人。

    「怎麼有這麼差勁的人?緗綾,我們要報警,把李浩瑜抓起來!」

    「我不要爸媽知道,他們很愛面子的,一定會生氣,認為是我不乖惹上了麻煩……」

    玫君看著表妹,心房疼痛了起來。「這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她吸了吸鼻子,「如果不是我太天真,不會上潔瑜的當。表姊,你不要跟別人說,好不好?反正我又沒事。」

    「可是……」就這麼放過李潔瑜,她不甘心呀!

    「就算我們報警,警方也不見得會相信我的一面之辭。況且,昨晚救我的人,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沒辦法找他來幫我做證。」

    「那個人……」玫君吞吞吐吐地問,眼裡有著狐疑。「他帶你到旅館,沒對你怎麼樣吧?」

    「表姊,你在亂講什麼!」緗綾氣急敗壞的嚷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麼可以懷疑他!?」

    「別生氣嘛,我只是想不通呀。」玫君笑嘻嘻說,捧著表妹嬌俏的臉蛋,打趣的接著道:「我的緗綾表妹可是個小美人哩,對方居然沒有對你見色起意,太奇怪了。」

    是有點奇怪……啊,啊,她在亂想什麼呀!緗綾很快抹去腦中的邪惡思想。

    「人家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玫君哼了一聲,「連教士都會動凡心,正人君子難保不會見獵心喜。我看對方不是瞎子,就是性無能,不然怎會對你的美色無動於衷!」

    「表姊,你不要亂講話,他才不是……不是……」她一急起來,語氣跟著結巴。

    咦,可疑喔。

    玫君賊兮兮的瞧著表妹。

    她瞧得不自在,緗綾懊惱的別開芳頰,道:「他無動於……我是說,他很君子的照顧我,是因為他是個好人,不是你說的那樣啦。人家好心地救了我,還被你說成是……那樣,你不覺得他很冤枉嗎?」

    「好啦,我承認你那位救命恩人是柳下惠轉世的,好不好?」玫君笑道,承認表妹說得有道理,但隨即臉色一整。「緗綾,我看這件事不能這麼算了,好歹得找到李潔瑜,跟她把話說清楚。」

    「可是……」

    「別可是了!那種人要是不給一點警告,她會以為你好欺負,下次還會用爛招數對付你。」

    「我只知道她的電話號碼,不知道她住哪呀!」緗綾可憐兮兮的說。

    玫君不敢置信的瞪視表妹,連人家住哪裡都不知道,居然有膽量跟對方去狄斯可舞廳?這個小白癡,她該拿她怎麼辦好?

    被表姊眼中的怒氣一拂,緗綾心虛的低下頭,哺哺道:「她是我的小學同學嘛,以前認識的……」

    「緗綾,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天真了,好不好?」玫君哀歎道。

    「我已經受到教訓了。表姊,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她臉上懊惱至極的神情,讓玫君不忍心再怪她,只道:「告訴我李潔瑜的電話號碼,我來跟她談!」

    緗綾乖乖的奉上,玫君連續打了好幾天,潔瑜的電話都沒人接,最後不得不放棄。

    事情似乎不了了之,緗綾沒再遇上潔瑜,那晚的事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在她記憶裡漸漸淡了,但那張深深烙進她神魂深處的俊美臉龐,在午夜夢迴時,卻特別清晰,像一把溫熱的火焰炙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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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何家有一場宴會。

    緗綾原本無意參加,但何夫人見外甥女除了到大學上課外,平日深居簡出,不像一雙兒女三天兩頭往外跑,跟朋友做這做那的,擔心外甥女間出病來,熱心的邀她出席,說要介紹一些年輕人給她認識。

    緗綾不以為然,姨丈的那些朋友全都是些她需喊uncle和auntie的長輩,加上這年頭罕少有人願意追隨父母赴宴的,阿姨哪來的年輕人介紹給她?

    但當她打扮整齊地來到大廳,發現情況跟她想像的不同。非但她表姊玫君和表哥翊君都在,衣著光鮮的賓客中更不乏年輕一輩,而且是呈陰盛陽衰的局面,怪不得她表哥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

    不會是集體相親吧?

    她狐疑地想,目光不經意的掃過正對著街景的窗口,那裡有道孤獨站立的身影,燈光下,他俊偉美麗的側面帶給她一陣奇異的熟悉感。緗綾一顆心忽然跳動得飛快,移動腳步,靠他更近些,目光貪婪地吞噬著他的身影。

    是他,那個從Patrick手上救了她的人!

    雖然只是三個月前的驚鴻一瞥,那晚的燈光又那麼昏暗,然而形影一旦烙印進神魂裡,再過一百年也不能忘記。

    緗綾料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心心懸念了有三個月之久的救命恩人,心情激動不已。她癡迷的注視他,視線順著他迷人的側影,落向他長度到達三件式西裝後領、以一條深色髮帶綁在腦後的漆黑頭髮,她怔了一下,他的發有這麼長嗎?

    她隨即釋然,三個月前或許沒有,三個月後是可以留這麼長的喔!目光重新旅行,將他飽滿的前庭,高聳的眉骨,挺立的鼻,到他溫厚性感的唇瓣,剛毅正的下顎,都—一收人眼裡。

    緗綾忍不住要讚歎,那晚來不及將他看清楚,今晚再見到他,發現他不僅是俊美,更有種無與倫比的高貴氣質。筆直站立的姿態無形間流露出一種奪人的氣勢,彷彿他的遺世獨立是因為他高興,不歡迎任何人來打擾,男性的霸氣就跟她記憶中……呃,想像中一樣吧!

    這種擔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也令她猶豫了起來。該上前為他的搭救致謝嗎?會不會反而是一種打擾,惹他厭煩?

    可好不容易見到他,要她什麼都不做地放任跟他進一步認識的機會溜走,她不甘心呀。

    三個月了,她天天想像著再見到他的情景,那些想跟他說的話,盼望從他那裡得到的回應,眼見著就能落實了,她不能放棄。即使他的反應不如預期,即使……她畏縮了一下,清楚再想下去,只會削減她的勇氣。

    不管了啦!再糟糕的結果也比以後天天捧著心懊悔要好,趁著勇氣消失之前,她走到他身邊。

    近看之下,他比印象中還要年輕,神情卻無比哀傷,令她有種想要安慰他的衝動。

    可要怎麼開口?

    她大傷腦筋,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眼睫不敢輕眨的用力睜著,擔心一個眨眼會失去他的蹤影。

    他應該不是幻影吧?她焦急的想證實他的存在,目光盤旋在他修長的軀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似乎覺得他應該更壯一點,雖然那天她只來得及看清楚他的臉,至於他的瘦高矮幾乎沒有印象。

    反正,那張臉是對的——她不認為自己會認錯人,可真的不會錯嗎?

    緗綾有些沮喪,懷疑是不是渴望得太深,想念得太久,反倒讓她患得患失、猶疑難決,無法相信眼前的男子就是她全心盼望想見的人。

    但不去證實,如何知道真相?她聽過他的聲音,知道他姓蕭,也確認了那張臉就屬於烙印進神魂裡的男人,還擔心會認錯嗎?

    主意打定,她刻意地清了清喉嚨。

    「嗯,嗯……哼……」

    男子俊美的臉龐轉向她,緗綾有片刻的失神,她一直知道他很好看,但不知道他竟然可以這麼好看。立體分明的輪廓,深秀的五宮,一雙秋水般澄澈深情的眼眸,誘人不自禁地想要沉溺。可惜眼神過於嚴肅,當眼光銳利的射來時,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緗綾倒不害怕,彷彿知道那眼光只是他的保護色,他其實是溫柔、無害的,不會傷害她。

    可像兩泓深邃神秘潭水的眼眸,與記憶中熾烈如火的眼神大相逢庭。是記憶愚弄了她嗎?

    緗綾回過神,鼓起勇氣開口,「嗨,我……」

    他聽不聽得懂廣東話?那夜他用的語言是英語。

    保險起見,緗綾重新以英語說:「嗨,我一直很想為那夜的事謝謝你,如果不是你……」

    男子挑高眉毛,深逮的黑眸裡有著明顯的困惑,緗綾的語音一頓。

    「就三個月前呀,在蘇活區的暗巷裡,你救了我……」她努力的想喚起他的記憶。「還好心的送我到旅照顧了我一晚……」

    「小姐?」男子夜星般美麗的黑眸裡多了抹不以為然。從小到大,女孩子們用盡各種式接近他,但從沒一個像眼前的少女編出如此離譜的謊言。「我想你是認錯人了。」

    「啊?」緗綾眨眨眼,怎麼可能!

    如果他沒開口,她會懷疑自己認錯人,可他的聲音分明跟記憶中的一樣,如天鵝絨般軟柔,似帶著微微的電量,直觸動她芳心深處的那根弦。還有那張臉……

    「你是姓蕭吧?」

    「沒錯……」

    「那就對了!」她開心的說。

    可惜她開心,對方卻沒有同感,俊眉蹙緊,星眸裡還多了抹防備。

    咦,他不希望她認出他來嗎?

    緗綾偏了偏頭,反正那夜的記憶對她太難堪了,人家既然不想承認,她何必再提?她識相的微微一笑。

    「既然你不記得,我們就重新開始吧。」她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叫Ling,」她頓了一下.決定該讓他知道全名,「中文名字是曾緗綾,你是華人嗎?」

    「是的我……」

    「慕鴻,你在這裡!」

    愉悅的招呼聲打斷了他的回答,緗綾發現姨丈和一名高大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走近。後者和她的「救命恩人」有著驚人的神似,卻多了迷人的笑容和年紀,舉手投足間散發出成熟男子的性感魅力。

    「看來你交到新朋友了。」他愉悅地說,接著看向緗綾,彷彿帶著電力的眼光直視過來,引起緗綾心緒一陣混亂,粉頰燙熱了起來。

    「蕭老弟,別又拿你那雙電眼招惹純真少女了!」宴會的主人何泰平調侃道,「我懷疑你今天帶慕鴻來,不是想為他介紹女朋友,而是幫自己物色新對像哩!繞了一圈,就看你風靡了全屋子老老少少的女性生物,現在又對我的外甥女亂放電。怎麼,想跟兒子搶女朋友嗎?我可是不介意有你這個名建築師當外甥女婿喔!」

    「泰平兄,你這是在挖苦我,還是佔我便宜?」被稱為蕭老弟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抗議,迷人的電眼裡儘是無辜。「我哪裡有勾引人的意思,這雙眼睛天生是這樣,總不能要我蒙起眼睛不看人吧!今晚的主角是慕鴻,我無意搶他風頭,更沒有老牛吃嫩草的習慣,你別在晚輩面前低毀我!」

    「少來了,主動對你投懷送抱的女人還有分年齡的嗎?」

    「我可不是每個都收喔。」他嘀咕道。

    「好好好,我知道你有分寸。不過,你這張臉跟人家說有個慕鴻這麼大的兒子,都沒人肯相信哩。瞧,我外甥女就一臉的難以置信!」

    緗綾是很吃驚,也反應在臉上。眼前的男子看起來最多三十歲出頭,而姨丈口中的慕鴻看起來比她大一些,至少超過十八歲,兩人怎麼可能是父子?!

    「緗綾,你別被蕭燁這張不顯老的臉皮給騙住,他可是跟你姨丈一樣,該冠上uncle輩的人物喔。」何泰平幽默的說。

    「去!我還不到四十歲耶,泰平老大哥!」蕭樺故意咬牙切齒的加重語氣,提醒老友他還年輕。「我只是比較早婚,才有一個二十歲的兒子,又碰巧認識你這個老大哥,不然這位可愛的小姐就可以喊我大哥了!」

    「咦,是誰自己沒有老牛吃嫩草的習慣?幾句話就露出馬腳!」何泰平不甘示弱的吐他槽。

    「我不屬馬,沒有馬腳,倒是老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生肖好像是屬馬喔。」蕭樺幽默的反擊。

    「呵呵,我今天才算是領教到你這張嘴的厲害,甘拜下風!」

    「你這麼說,我倒不好意思了。咱們倆個uncle輩的,居然在小輩成前鬥起嘴,這下子形象全毀了。」

    「形象受損的是我,好不好?你呀,本來就沒有什麼形象的。」何泰平哀聲歎氣的道,目光掃過想笑又強忍住笑的緗綾

    「別再損我了,不然真會被小輩們取笑。」蕭燁莞爾,眼光一動。「泰平兄是不是不打算幫我們父子正式介紹這位美麗的小姐,故意跟我抬摃?」

    「你的嘴真刁呀,我的確在猶豫該不該把可愛的小外甥女介紹給你哩!不過,介紹給慕鴻是絕對沒問題。」何泰平笑嘻嘻的轉向好友的兒於,不免暗自嘀咕,真不像個剛滿二十歲的可愛青年。剛才他跟蕭燁合作雙簧半天,還是沒讓那張像苦行僧般嚴肅的俊臉多一絲表情,他懷疑純真可愛的外甥女適合這種酷男。

    心裡雖這麼想,他還是道:「緗綾,見過蕭家的老少帥哥,蕭燁和蕭慕鴻。」見好友不滿的眼光瞪來,顯然對「老」字很感冒,他笑容更得意,介得更愉快。

    「老的這位該叫uncle,別看他一副輕浮無行的浪子樣,人家可是舉世聞名的建築大師,同時也是港英集團的當家主席。年輕的這位蕭大哥行情不比他爸爸差,十二歲擁有自己的電腦公司;十五歲憑自己的能力躍身進百萬富翁的行列,年僅二十已經拿到哈佛大學的法學學位,目前在倫敦大學經濟學院攻讀碩士,以後會把那個蕭uncle從主席位置踢下來,前途不可限量哩!」

    「喂喂喂,就算你要捧我兒子,也不用把我貶得這麼差吧?什麼輕浮無行的浪子?不能留給我一點面子嗎?」

    「是誰說今晚的主角是慕鴻的?為了兒子,不能犧牲一下嗎?」何泰平不留情的反駁,轉向小輩們,又是一副慈祥的長輩臉。「我的外甥女曾緗綾,她家在香港,目前住在我這裡,是倫敦市政廳大學的學生。緗綾,要喊人幄。」

    「uncle,蕭……」她害羞的看嚮慕鴻,頓了一下,才曼聲的喊出另兩個字,「大哥……」

    被喊的人,僅是微挑了一下眉,豐厚性感的美唇仍是緊閉著,似乎不打算回應。

    見兒子這麼不上道,蕭燁趕緊打圓場的說;「大哥這種老土的稱呼,不適合你們年輕人。緗綾,我看你喊慕鴻Ben吧。他的英文名是Benjamin,朋友都叫他Ben。」

    「好呀。」她笑吟吟的再次轉嚮慕鴻,甜甜的喊了一聲,「Ben。」

    靜——

    蕭樺快受不了兒子的惜言如金,在好友譴責的眼光下,只好開口暗示,「慕鴻,你是不是該跟緗綾說什麼?」

    說什麼?慕鴻的表情總算有些不一樣,像是困惑吧。

    「你好。」他勉強回應三名屏息凝神般地等待著他開口的人,眼光狐疑的瞇起,彷彿在說:這樣可以了吧。

    「咳咳咳……」蕭燁邊尷尬的假裝咳嗽,邊躲避何泰平氣惱的眼光。

    奇怪,他在女人堆裡一向吃得開,怎麼兒子連跟女孩子打招呼都這麼木吶?先前到何家時,他被何泰平拉到一旁說話,要兒子自己玩,以為他會跟同齡的人打交道,沒料到他竟一個人站在窗口。之後看見緗綾走去他談話,兩人似乎還聊得滿愉快的,怎麼叫他跟人家多說幾句話,他竟用一個「你好」就想打發?會不會是緗綾的魅力不夠,慕鴻不喜歡,態度才會這麼不積極?

    換個對象,情況會好一點吧?

    「慕鴻,何伯伯知道你要來,特地商請赴宴的朋友將家裡的晚輩帶來,爸爸帶你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你看,都是些性情溫柔、美貌聰慧的小姐喔,跟爸爸來,好不好?」他諄諄勸誘。

    「不好。」

    回答得還真酷!

    緗綾覺得有趣起來,先前被他的冷淡刺痛的心情也開朗了。原來,他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並不是針對她,連對自己的父親也是同一副酷樣。

    「慕鴻,你別任性。爸爸帶你來,是希望你能多認識一些朋友。」

    慕鴻臉色一沉,父親的苦心他不是不懂,只是不需要。為什麼父親就是不明白,他那套不適合用在他身上?為什麼他總以為他需要個伴,尤其是女伴?

    「我已經認識了一個!」他乖戾地回答。

    「朋友是越多越好,一個怎麼夠?乖幄,要聽爸爸的話嘛。」

    細續噗味笑出聲,蕭慕鴻都這麼大的人了,他爸爸還用哄小孩的語氣跟他說話,太好玩了。但她這一笑,可給自己引來麻煩。三道來自不同方位的注視,令她趕緊垂下目光,小手掩住闖禍的小嘴。

    蕭燁不以為意,繼續道:「慕鴻,你不可以任性地辜負何伯伯的好意。那些女孩子……」

    緗綾恍然大悟。原來今晚不但是集體相親,還是這位蕭少爺的選秀會。她不是滋味了起來,氣惱的嘟起芳唇。她不確定自己最氣哪一點,是氣他讓長輩用這種式介紹女朋友,還是自己竟然在不知情下成了蕭慕鴻選秀會裡的一名,而人家顯然還看不上她!

    「……是聽說你要來,特地前來赴約,你連認識的機會都不給人家,太不給面子了……」

    慕鴻越聽心情越差,表情更陰鬱。

    父親這次做得太過分了,竟瞞著他弄了個相親宴出來,是存心給他難堪嗎?見他還一副不肯放棄,像是不說服他絕不罷休,慕鴻思緒電轉,目光瞥見一旁的緗綾,伸手抓住她。

    「我有她就夠了!」觸手的溫潤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慕鴻嚇了一跳,不得放開,怔怔的看著被他的舉動嚇到的緗綾,一抹紅暈自那粉潤的頰面散開,他心跳急促,竟無法移開眼光。

    「慕鴻,你是說……」蕭燁兩眼發亮的追問。

    「讓他們年輕人順其自然,我們別在這裡礙眼了。」何泰平阻止好友喋喋不休地追問下去,強拉著他離開。

    「他們走了。」被當成擋箭牌的緗綾,見慕鴻一直沒放開她,忍不住出言提醒。

    「嗯。」他看她一眼,不但沒有放開的意思,反倒將手握得更緊。

    「我說他們走了,你沒必要再拉著我不放,拿我當擋箭牌了!」這次她說得更明白。

    他困擾的睦起眉.「你不喜歡我嗎?」

    「是你不喜歡我吧?」她氣惱的說,「如果不是你爸爸強迫你一定要過去跟那些專誠為你而來的性情溫柔、美貌聰慧的小姐打招呼,你也不會拿我當擋箭牌。現在你爸爸走了,沒人再逼你了,請容我這只擋箭牌功成身退好嗎?」

    「你在生氣?」

    「我沒有!」她氣得咬牙切齒,眼光因為憤慨閃閃發亮。「我只是不喜歡被人利用!」

    「我沒有利用。」他輕輕的說,秀麗如彎月的長睫毛下一雙深造神秘的黑眸溫柔的直視過來,那柔柔的眼波將她心裡的疙瘩全都拂平了。「我有你就夠了。」

    她驚愕的瞪大眼眸,嬌軀竄過一陣喜悅的顫抖。以為這男子不擅言詞,沒想到他一句話就把她給擺平了。她無法自主的他眼裡的柔情和真誠給吸引,覺得自己就要溺死在他醉人的眼波裡了。

    呵呵,嘴角傻氣的揚起,這表示他喜歡她吧!緗綾悄悄靠向他,慕鴻沒有拒絕,男性清爽的體味竄進鼻腔,這味道好乾淨,好溫柔,跟記憶裡的不同。

    儘管有些迷惑,但緗綾很快從去那個意念。當然不同啦,這裡又不是蘇活區,他們也不在舞廳。

    只是,他那天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及時救了她?

    問號落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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