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才會痛 第二章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欣荷本來不愛雨天,尤其是綿綿春雨的天氣。因為下不完的雨總是被詩人拿來象徵剪不斷的愁,無窮盡的哀傷。這對一名孤寡有十五年的婦人而言,太過感傷了。

    但今天例外。

    看到玻璃窗上綴滿的雨珠,她心裡倒覺得好過些,彷彿天空代她將哭不出來的淚水發洩出來。

    中午發生的事讓她和蕭樺都措手不及。

    她不是沒想過皚蓮的反應。

    好幾次她想對皚蓮說出她與蕭樺的戀情,希望她能瞭解,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說不出口,結果讓皚蓮在這麼不堪的情況下發現兩人的交往,悲憤交加地跑得不知所蹤。

    彷彿又看到皚蓮驚怒的表情,那雙向來開朗、盈滿笑意的眼睛,在那刻竟顯得陰沉、悲憤,交錯著不信、驚懼的受傷,如淬毒的小刀射向她。

    欣荷畏縮了一下,將自己更深地埋進貴妃椅內,陰影甚深的長睫無力地垂落,有種身心俱疲的茫然,突然好想昏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然而,記憶中的那幕像噩夢般不斷地追逐她,皚蓮眼中的鄙視、怨恨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罪惡感來來回回地衝撞著她脆弱的心房,她不禁要質問起自己,愛上蕭樺錯了嗎?

    不,她不承認她愛蕭樺是錯誤的。雖然這一生的確錯了不少事,這件事絕對不是其中之一。因為如果她承認愛上蕭樺是錯的,她便是對自己說謊,更對不住蕭樺。

    她輕輕顫抖著,心中有股既甜蜜又心酸的感覺,思緒往回走,陷進了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

    跟他是在一場酒會上認識的。

    她先是感到一道灼熱的目光如影隨形地照著她。雖然這樣的愛慕眼光對她而言並不陌生,但這人赤裸、大膽的注視卻讓她微微著惱了起來,很想不客氣地瞪回去,看是哪個不要臉的登徒子。

    但等她看過去,渾身像被一道光芒擊中,眼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只剩下他彷彿會發光的體魄。

    她甚至記不清楚子靖是怎麼介紹兩人認識的,也不記得當時蕭樺跟她說什麼,只記得他朝她微笑的方式,豐厚性感的男性嘴唇揚著若有深意的笑弧,一雙深邃的黑眸不掩興趣地盯視著她。

    她掉了魂似的陶醉在他的凝視下,甚至神情恍惚地跟他來到僻靜的露台。直到他朝她俯下唇,強烈的男性氣息混合著迷人的古龍水味道充滿她的感官,她才後知後覺地打了一個噴嚏,阻止了兩人將進行的吻。

    她驚恐又錯愕地推開他,惱羞成怒地將所有的錯都擲向他,甚至怪罪子靖怎麼可以把自己交給這個陌生的好色鬼。

    後來證實她是錯誤的。

    承受她莫名其妙的一頓脾氣,飽受委屈的子靖無辜地告訴她:「我有介紹蕭樺是我的朋友呀。因為之前你說口渴,要喝柳橙汁,我就到吧檯去幫你拿,誰知道轉身回來時,你跟蕭樺就不見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發生什麼事?

    她還想尖叫地問他,她發生了什麼事呢!

    然而,面對情同手足的夥伴眼中不含任何忖測的關心情緒,她立刻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羞得無地自容,接著又看見尾隨她進人大廳的蕭樺,她更是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蕭樺什麼都沒說,就嘴上那抹若有含意的笑弧可惡得讓她想殺人。

    隔一天,蕭樺開始送花給她,用各種名目約她。對於他迅雷般的追求行動,她曾經掙扎地想要拒絕,但飛蛾如何抗拒火光的引誘?尤其還是——把狡黠得知道如何點燃對方飢渴的熊熊火焰!

    每次見面,他都有能力迷得她神魂顛倒。在她下定決心不見他時,又使盡手段勾引她不由自主地答應約會。接著留給她一段思念的空白,讓她發現自己牽掛他、系念他,讓她領悟到她已陷得太深。

    愛上了,無法回頭地愛上他!

    有時候她會奇怪自己怎會被他所俘虜,蕭樺明明是那種她避之惟恐不及的花花公子。

    在兩人相識之前,她聽過他無數的風流事跡,心中唾棄不已。但在遇見他後,她竟然跟那些曾傾倒在他男性魅力下的女人一樣,無法抗拒他。

    「我是荒唐過,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你之後,我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只有你。」他眼中的光芒炯熱如火炬,讓她除了投向他外,無路可走。

    「我不否認自己喜歡美女,但能引起我靈魂的共鳴,讓我想要珍惜擁有的,惟有你。」他呢喃的情話如蜂漿倒向她,醉人的甜蜜令她暈眩。「我愛你,嫁給我!」

    赤誠的表白讓她再也無力抗拒。她熱淚盈眶,明白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肯輕易走人婚姻的,否則以他的條件,不會在妻子過世後保持這麼多年的單身。他向她求婚,足以表示他對她的真心。

    她想答應,真的好想,皚蓮卻讓她遲疑了。

    她惟一的女兒能明白她渴愛的心情嗎?

    十五年的守寡生涯,她曾經以為守著過世的夫婿留給她的溫柔疼愛,守著愛女對她的孺慕之情,可以無怨無悔地過完這一生。沒想到在即將邁向四十二歲生日的這一年,生平頭一次有了轟轟烈烈的戀愛感覺。

    蕭樺帶給她的情愛,迥然不同於丁凱的細水溫柔。他是火,而丁凱是水,兩種愛情各自豐富了她不同時期的人生。對丁凱,她崇拜、仰慕,願意全心地相信他、倚賴他;蕭樺卻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一個可以被男人熱烈愛慕的女人。

    她愛他,可這份愛傷了皚蓮——她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

    酸苦的情緒在她眼窩裡肆虐,乾澀的眼眶仍是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是因為太過悲痛,反而哭不出來嗎?

    欣荷不知道,腦中再次閃過皚蓮悲憤的臉。

    當蕭樺到她辦公室時,她並沒想到皚蓮會在稍後出現——她的到來還是為了帶給她一份生日驚喜!

    那份驚喜是何秘書在她座位上發現的,稍後派人送來。當她打開那份驚喜,眼眶迅速灼熱,強烈的愧疚席捲而來,心情許久都無法平靜下來。

    錯了嗎?不,欣荷只肯承認是自己太不小心。如果她和蕭樺沒被情慾沖昏頭,記得鎖上門,皚蓮就不會闖進來,看到她跟蕭樺——

    如今懊悔也無益了,欣荷用力抱緊自己,彷彿這麼做可以擋去記憶中的難堪,但她很快就發現沒用。她咬著嘴唇,提起勇氣逼自己面對,將記憶稍稍往前推。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那是將近四個小時之前的事了,正確來說,是上午十一點半左右。

    她之所以會注意到時間,是因為不久前才結束一個會議回到辦公室。她縱容自己休息十分鐘,十一點半左右重新集中精神專注在手中的一份企劃書上。

    當敲門聲響起時,她以為是何秘書,只隨意喊了聲「請進」,並沒有放在心上。直到一道火焰般的灼熱朝她捲來,空氣裡隱隱有縷迷人的香氣飄浮,她才好奇地抬起頭,迎上蕭樺火炬般柔情萬縷的眼眸。

    「蕭樺!」她驚喜地喊道,站起身迎向他,「不是去香港嗎?」

    「受不了離你太遠,昨晚就回來了。太晚,沒撥電話去吵你。」他伸出一手將她攬進懷中,湊近她盤著髮髻的頭頂,聞嗅著她的味道。

    「樺……」心中的柔情被扯動,她激動地輕撫他眼窩下疲憊的皺褶,知道他這麼匆促地奔波是為了誰。

    「我有一整個白天、兩個夜沒見你了,荷。」他抵著她的頰,低啞的嗓音充滿情意,「想我嗎?」

    「嗯。」她羞怯但坦白地承認,愛嬌地偎向他,明曉得他一樣捺不住相思之苦,仍想聽他親口說,「你呢?」

    蕭樺輕笑一聲,不情願地略略推開她,將先前拿在另一隻手裡的白玫瑰花束送到她面前。

    「想,而且是好想,不然昨晚不會趕最後一班班機回來。今早匆促結束早餐會報,胡亂簽些文件就趕來看你。喏,這是給你想我的獎品喔。」

    她佯怒地收下花,嬌嗔道:「不想你就沒獎品嗎?」

    「當然,我可是標準的生意人,不做虧本生意。」蕭樺故意道,將雙手放在她肩上時,緩緩把她拉進懷中,深黑的眼眸亮著一抹期待,「你是不是也該給我想你的獎品?」

    藉著看花束避開他過於灼烈的眼光,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你想要什麼獎品?」

    「你知道的。」蕭樺呢喃著,寸一寸地俯向她,灼熱的呼吸吹拂著她敏感的耳朵,引起她的輕喘,「陪我去吃飯。」

    「就這樣呀!」她忍不住一陣失望,忽略了他眼中頑皮的笑意。

    「想給我一個大獎嗎?」蕭樺帶笑地說,「等一下去公證結婚如何?」

    「蕭樺!」她驚愕地叫道。雖然他曾向她求過婚,可是匆促地拉她去公證結婚完全不在她的預期之中。

    「別擔心好嗎?」蕭樺掩飾住心裡的失意,瀟灑地一笑,「我不是那麼沒情調的人,再說我答應過會等你準備好。會那麼說只是在練習我的一零一次求婚,逗你這個壽星開心。」

    「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嗯。子靖告訴我的。雖然他人在別處,心裡可惦記著,皚蓮要他一定得趕回來參加今晚為你舉行的生日派對。」

    聞嗅到他語氣裡的酸意,她趕忙安撫他:「根本談不上派對。只是每年生日時,子靖總會幫著皚蓮為我慶生,就這樣而已。」

    「對我可不是這樣。」蕭樺苦笑,「老實說,我嫉妒子靖。他好早好早以前就認識你,還每年陪你一塊過生日,想到這點,我心裡就不好受。為什麼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你想跟他交換位置嗎?」她調皮地揚起嘴角問。

    一看見她眼中的促狹,蕭樺心裡的憂鬱轉瞬消失,回應給她一個柔情款款的笑容。

    「當然不。雖然我嫉妒子靖比我早認識你二十幾年,在你的生活上佔有重大的份量,卻不想跟他交換位置。我不是他這樣的君子,只要默默愛著你、守護你就好,我是很貪心的,不但要愛你,還要你全心地回應。」

    說著,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尋找她鮮妍誘人的芳唇,她低笑著避開。

    「子靖對我的感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丁凱臨終之前囑托他要照顧我,他是為了承諾才一直守在我身邊。」

    「你這麼想?」蕭樺沉吟道,心裡有些為好友感到不值,默默奉獻這麼多年,對方卻以為他不過是遵守承諾,太可悲了。

    「本來就是這樣。」她微笑地回答,「子靖對我是兄妹之情,他其實早有心愛的人了。」

    「你是說……」他驚奇地瞪大眼。

    「你不會以為子靖之所以單身到現在,是為了我吧?」

    「必須承認,我是有點這麼以為。」

    「那可是大錯特錯。」她不滿地嘟起嘴巴。

    「子靖一直陪在你身邊,是個不爭的事實,怪不得我這麼想!」蕭樺避開她探究的眼神,為自己辯白。

    「好酸喔,吃醋嗎?」她斜睨向他。

    他沒有回答,臉上盤旋著悶鬱的情緒。

    —抹柔情扯痛了她的心,她感到眼眶雙臂摟上他的頸肩,聲音低啞地道:「傻瓜!愛上子靖,早就愛上他了!」

    「我知道。」他的回答悶悶的,「可是你的生日派對他可以參加,我卻被摒除在外,我……」

    「誰說你不能參加!」他臉上那種被人摒除在外的落寞像一枚蜂刺螫痛了她,一顆心變得熾熱而凝重,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耀眼的光芒瞬間自他眼中煥發出來,陽光般地拂去他的陰鬱,也拂去了她心中的一抹因自己的口快而生出的懊悔的灰雲。

    該是時候了,她想。淺淺的笑意浮上她唇角,投向他的視線流蕩著許諾意味濃厚的情意。

    蕭樺激動起來,領悟到她眼中溫柔的情愫所代表的含意,那股渴望她渴望得全身疼痛的慾念如驚濤駭浪般淹沒了他。

    他無法阻止自己傾向她,有力的雙手緊抱住她嬌娜的身軀,迫不及待地覆蓋上她誘人犯罪的唇。

    情慾一觸即發,距離兩人上次親吻已有兩天,使得這個吻因相思而充滿慾念。他們忘情地擁吻,根本沒注意到有人轉開門把進來。直到那如受傷的幼獸發出來的嗚咽聲響起,他們才從太虛幻境回到殘酷的現實。

    當欣荷對上女兒飽受打擊而顯得震驚的眼眸,她腦中渾噩一片,全身發冷,如墜進深冷的地窖內。在她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時,皚蓮已經拋卞他們轉身跑走。她驚恐地叫著她的名字,她卻頭也不回。

    蕭樺很快追了過去,幾分鐘之後他回來,眼中的歉意令她慌亂,她急急地捉緊他的手。

    「皚蓮呢?」

    「對不起。我追到大門口,還是沒有看到她。」

    「皚蓮……」她失望地掩住臉,感到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

    皚蓮會不會出什麼事?她越想越心焦,臉色也越發蒼白,整個人害怕得幾乎要暈厥,幸好蕭樺攙住她,男性的嗓音帶著抹令人信服的威嚴力量。

    「欣荷,你冷靜一點。來,先喝口水。」他接過何秘書體貼送上來的熱茶,餵進她嘴裡,等她喘口氣後,接著道,「皚蓮有帶手機嗎?我們……」

    「何秘書剛才就撥了,她都沒接。」她著急地道。

    「沒關係。讓何秘書繼續撥。你知道皚蓮常去哪裡嗎?等一下我親自去找。她比較親近的朋友也撥電話過去,她有可能會去找他們。」

    「好,我……」

    「皚蓮說不定會回家。欣荷,你的臉色好蒼白,如我先送你回去,你在家等皚蓮的消息。」

    「可是……」

    「你在這裡什麼都不能做,倒不如回家休息。等皚蓮冷靜之後,她一定會回家的,你聽我的話準沒錯。」

    「好……」她捉緊他的手,緊抿著的唇瓣欲言又止。

    蕭樺明白她的意思,輕柔地拍撫著她的手背安慰:「你放心,皚蓮不會有事。」

    就這樣,她被蕭樺送回家,在房裡枯坐到現在。打過無數的電話,還是等不到皚蓮的消息,連蕭樺也沒撥通電話過來。只有那一陣比一陣強勁的風聲雨勢,只有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

    欣荷覺得自己像被人從向來井然有序的生活裡拉出來,拋進了失序的混亂中,再也找不到安寧。尤其是想到皚蓮含憤地離開會不會出什麼事,她就心痛得沒法子再挨下去。

    「我等不下去了,我要自己去找……」

    欣荷方從貴妃椅上坐起,一陣電話鈴聲響起。她像被電到似的霍地站起身,但鈴聲已然停止,只好急忙走出房外,發現電話是被起居間裡的李媽接走。

    「還沒回來。您要和太太說話嗎?」

    「李媽,」欣荷焦急地詢問她,「是蕭先生嗎?」

    李媽邊點著頭,邊將話筒遞過去。

    「蕭樺,我是欣荷,你找到皚蓮了嗎?」

    「我很抱歉。你告訴我的幾個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看到她。」

    失望移山倒海般淹沒向她,欣荷感到全身一陣虛軟,有好半晌沒辦法說話。

    「欣荷,你還在嗎?」蕭樺焦急的聲音自話筒傳來。

    她深吸口氣,輕輕地回答:「我在。」

    「你怪我是不是?」

    「沒有。」她微閉起眼,聽出他語氣裡的懊惱,知道他跟她一般心焦,「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是……」她吞了吞口水,「蕭樺,我心情很亂。」

    「皚蓮不會有事的。」他只能這麼安慰她,靜默了幾秒鐘後,以一種刻意裝出的輕快聲音說話,「你吃過飯沒?今天你可是壽星,沒理由餓著。」

    「我吃不下。」都這種時候,她哪有心情吃飯?「你吃過沒?」

    「還沒。欣荷,不如我去接你出來吃飯。」

    「我……」欣荷遲疑著。

    「你不願意?」蕭樺失意地問。

    她該答應嗎?心情是如此混亂,但想到蕭樺為了找皚蓮到現在都還沒休息,她實在不忍心拒絕他。

    「欣荷?」沒聽見她的回答,蕭樺再次焦急地開口。

    「你不用接我吃飯了,直接上我家裡吃。我讓李媽準備些簡單的料理,好嗎?」

    「好,當然好!」蕭樺的口氣裡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我先回家換件衣物,一會兒就到。」

    「你在……」

    「你跟我提過沈依文,我就是上她家找皚蓮。之前打過她的行動電話,當時依文人在學校的圖書館,她後來便回家等皚蓮,據她說,她一直沒等到。」

    「噢。」欣荷聲音裡難掩失望。

    「欣荷,我相信皚蓮不會有事。我一會兒就到喔。」

    「嗯。」

    掛斷電話後,欣荷向李媽交代蕭樺等會兒會來,要求她準備簡餐。她走回房間,落坐在窗前的貴妃椅上,眼光從近處綴著雨珠的玻璃,看向遠方陰沉的天空,心裡像壓著灰沉的雲霧一般難受。

    蕭樺的聲音仍迴盪在耳際,她知道邀請他上門共餐,他有多開心。但想到女兒含憤離開,不曉得現在在哪裡,會發生什麼事,她就心痛得難以忍受。

    「皚蓮,你到底在哪裡?」望著窗外,她悲喊出聲,壓在胸口的愁雲彷彿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化為水氣升上眼眸,一顆顆的淚水滾落下來。

    她走出電梯,兩隻手緊緊抓住罩上一層紅絨布的長方形物品的頂端。

    長方形物品的寬超過一公尺,高約莫及上她的腰部,將近一公尺吧,上頭還用紅色絲緞繫上漂亮的蝴蝶結。她低頭瞧著,渾然不覺得手上的重量吃力,精緻的小臉盈滿一抹懷抱著某種秘密寶貝的甜美笑意。

    只有她知道手上拿著的寶貝是什麼,雖然外人也可以從它的外觀猜出端倪,但真正的秘密只有她最瞭解喔。

    抬起笑成新月般嫵媚的細長眼眸,將所處的空間環視了一遍,她發現秘書座位上空無一人,猜想何秘書大概是去了什麼地方吧。她不以為意,先將手上的寶貝借放在何秘書的位置上,讓它靠牆倚立,方朝標明是董事長辦公室的門走去。

    扭開門把,她想著等下見到母親時要說的台詞,一種不祥的感覺卻同時爬上她心頭。她的手顫抖,耳際彷彿聽見一個警告的聲音要她不可開門進去,可身體卻有自己的意志,儘管心慌得厲害,仍然固執地不理會那道警告,用力推開門。

    接下來的畫面好像慢動作般一格一格播放。她的意識迷離,瞪視著眼前熱情擁吻的男女。像是發現她的注視,他們緩緩分開唇。女人的臉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她瞪著她,彷彿在質問她怎麼可以不禮貌地闖進來。

    她張著唇想說話,所有的詞彙像是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而抱著女人的男人在這時候緩緩回轉過頭,一張因被人打斷好事而怒氣騰騰的臉孔呈現在她眼前。

    她驚愕地瞪圓眼,那張出色的臉孔是見過之後無法輕易忘得了的。她見過他,母親要她喊他蕭叔叔。

    這位蕭叔叔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盯視她,接著緩緩將臉轉回去,就在她面前一寸一寸地俯低唇,用一種非常煽情的方式吻著她的母親。

    「放開她!」體內衝撞的怒氣終於突破驚愕的情緒,她用力地喊出不滿。

    「她是我的。」他傲慢地回頭瞪她一眼,張狂的氣焰令她氣結。

    「媽媽是我的!」她氣得撲過去想奪回母親,卻被他一掌揮開。

    「問她吧!聽她怎麼說!」他唱歌似的嚷著,將她母親推到她面前,「告訴她,你是屬於誰的!」

    她的母親看著她,向來溫柔慈愛的眼眸如今冰冷得如南極大地,她優雅地揚起唇,聲音如冰塊撞擊向她。

    「你長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照顧。」

    「不,媽咪,不要……」她哀求著,顫抖的雙手求助似的伸向她。

    她的母親卻視而不見地別開臉,將自己投進那個蕭叔叔的懷抱,迎上他邪氣的唇。

    「媽咪,不要不理我!媽咪!」兩人的親密像一把無形的刀切割著她的內臟,她驚怒交加地喊著,覺得自己受到背叛。

    但不管她的叫聲有多淒厲,她母親就是不回頭看她一眼,任她哭得聲嘶力竭。忽然,她感到腳下的地面裂開,身體急速地墜入一個黑暗、冰冷的深淵,她用力揮舞著雙手,絕望地往下跌,然後一雙手捉住她下墜的身軀,將她往上提,她抬眼迎上搶走她母親的蕭叔叔的眼睛。

    「不要!」驚怒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攻擊他,嘴裡喃喃罵著,「混蛋、壞蛋、臭蛋……恨死你了,滾開,別碰我,大壞人!」

    指掌與拳頭並擊,再摻雜幾記無影腳,夠對方受了。別看她身形嬌弱,含憤出手的威力挺嚇人的,很快就傳來陣陣夾雜著詛咒的低呼。

    咦,英文的三字經,這壞蛋竟用英文罵人,以為她聽不懂嗎?

    她像只憤怒的小貓,更不肯輕易饒他。

    「該死的,你這個潑婦想謀殺我嗎?」清朗的男聲這次用中文喊出不滿,皚蓮感覺到雙手被捉住,連想攻擊的雙腿也被一股力量鎖住無法動彈,她氣憤地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你答應我不打人,才放你。」

    「放開我!」她固執地不肯給承諾。

    「你……」那道聲音氣憤地揚起的同時,一道白光燦起,照亮了昏暗的房間。

    皚蓮感到眼睛一陣刺痛,本能地瞇起眼,接著聽見一陣尖銳的抽氣聲。

    「少爺,你在做什麼?」

    「我……」

    鉗制住手的力道忽然消失,她重新睜開眼睛,視線被一張漲得通紅且表情狼狽的年輕男人的臉孔給充滿,混亂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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