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愛復仇者 第十章
    哀傷的氣氛延續了一整天,在一瞬間失去愛人和骨肉的旭烈受此打擊委靡不振,幸賴能幹的屬下全程打點,此刻只能神色呆滯的坐在沙發上。

    在這時候打擾喪家的心情並不適宜,可是伊蘅等了夠久,他在心裡辯解,他失去弟弟時的悲痛可沒人體諒他,現在他幹嘛要體貼殺弟的仇人!

    他看了一眼對永晝和絲妲莉的遺體默默流著眼淚的永夜,大步走向旭烈。

    「你答應過我交代。」緊繃的聲音乾澀地劃過空氣,旭烈迷惘的抬起頭,那張迷愁雲慘霧籠罩的哀傷臉顏,動搖了伊蘅想找他麻煩的決心。他蹙起眉,對心中的不忍格外惱怒。

    過了一會兒,旭烈才彷彿領會到他的語意,無神的眼眸掠過一陣了無生氣的疲憊。

    「你想怎樣就怎樣……」他低弱的語音傳進伊蘅耳中,令他心生反感。

    「你是什麼意思?」他按捺住心中節節高昇的怒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旭烈顯得筋疲力竭。

    他的疲累並非源於體力上的透支,而是源自生命中接踵而來的一連串打擊。這世間大概沒有比他更悲慘的男人了。先是從永夜口中得知他所愛的永晝勾結死對頭酷必隆定下謀害他的毒計,接著被告知永晝的種種毒辣手段,最後死神以最諷刺的方式帶走了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還有她腹中的孩子!

    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天!永晝聰明一世,卻被利慾薰心蒙蔽了理智,落得被自己所厭恨、利用的對象酷必隆所殺,雖然她也親手為自己復仇了。

    但這一切有什麼意義?

    旭烈不知道,他只是被迫承受命運之神施予的打擊。突然間,他失去了生命的意義。曾經以為他存在的目的是為了造福他的子民,成為一名領導億萬人的王者、英雄,但那些顯赫的聲名在此刻都失去了意義。他發覺自己不過是個被永晝玩弄的呆子罷了,而更可悲的是,他想念被她玩弄的日子,情願活在被她欺騙的世界,也好過此刻的傷心寂寞。

    所以對於伊蘅的話,他沒有任何意見。他想對他怎樣都行,要生要死都無所謂。

    「你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對於他的死氣沉沉,伊蘅終於忍無可忍。

    旭烈對他的怒氣感到莫名其妙,他冷淡的看他一眼。「令弟既為我所害,我很願意負起責任,你希望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這跟我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無關。」

    「如果我要你以命償命呢?」伊蘅對他毫無悔意、無所謂的輕浮態度極為不爽,然而他冰冷的死亡威脅並沒有動搖旭烈無精打采的表情,而是引來永夜激烈的抽氣聲。

    「伊蘅!」她被他話中的殺氣從悲痛的冬眠裡驚醒,紅腫的眼眸閃過複雜的情緒。

    伊蘅立刻明白她想為旭烈求情,這令他氣憤不已,強硬的道:「我已經救過他一次,這次別想我再放過他。」

    「旭烈已經遭到報應了,這時候他是比死亡還痛苦。」她試著說情。

    「他的報應可不是源於他害死伊芃,而是他咎由自取,兩件事不要混為一談。再說,如果你認為他生不如死,讓他死了對他倒是件好事。」他忍住怒氣,刻薄地道。

    永夜起身攔在兩人之間,著急地說:「伊蘅,你聽我說,就算殺死旭烈,你失去手足的傷痕也得不到平復,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晶瑩的珠淚再度從眼眶滾落,蒼白的臉顏浮上淒絕的哀痛。她憂傷的接著道:「絲妲莉被永晝殺死時,我恨不得殺了永晝為她報仇。然而永晝死在我面前時,我卻心痛得無以復加……」

    「那是因為永晝是你的姐姐,旭烈可不是我什麼人!」伊蘅對她拿兩件事相提並論,感到不悅。

    「不只是這樣的!」她搖著頭。「就算永晝不是我的姐姐,看到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消失,我依然不好過。伊蘅,就算我求你好嗎?我已經受夠了死亡,你就不能放過旭烈嗎?」

    「你要我放過他?」他的語氣暴烈得可怕,一顆心糾結絞痛著。「我以為你能明白我的感覺,看來我是錯了!」

    她知道自己傷了他的心,可是她不能眼見他做錯事,將來懊悔莫及。

    「我知道做這種要求令你為難,可是我是逼不得已呀!」永夜泫然欲泣的瞅著他,期望能獲得他的諒解。「旭烈一死,提比亞斯必然大亂,為了這片星域受盡苦難的住民,我求你饒了他,請他用別的方式補償你。」

    「除了死之外,他能怎麼補償我?」伊蘅表情嚴厲的質問,緊抿的嘴扭曲成一抹輕蔑。「再說,我根本不需要他的補償!」

    「伊蘅,我知道你不在乎他的補償,可是這片星域裡的人民你不能不管!如果你殺死旭烈,東提帝國必然陷入權力爭奪的亂象中,星聯也有可能瓦解,那麼這片星域的住民追求了幾十年的和平就成了泡影,你忍心讓他們繼續過這種朝不保夕、生靈塗炭的日子嗎?求求你,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好嗎?」

    「永夜,你不覺得拿這麼大的帽子扣我太殘忍?」他深惡痛絕的低吼,心中的疑慮逐漸升高。她這麼不厭其煩的為旭烈說情真是為了無辜的民眾嗎?旭烈真有偉大到人死,就引起整個星域的不安寧?

    伊蘅完全不這麼想,他看不出來旭烈有這麼偉大,事實上他不過是個為美色所迷的普通男子。那麼,永夜這麼做的原因,是否是因為對他舊情難忘?

    一陣寒意竄過他全身,他忘了旭烈是她的未婚夫。儘管永夜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對旭烈沒有男女之情,然而兩人終究是未婚夫妻,不可能一絲感情都沒有。

    不可壓抑的憤怒隨著害怕失去永夜的恐懼升高,伊蘅如無垠星空般深邃的黑眸醞釀起風暴。

    「這就是你所謂的正義?當絲妲莉遇害時,你憤怒得想要毀滅一切,怎麼一旦你的正義得到,反而踐踏起別人的正義來!我不得不懷疑你做這種要求的目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永夜知道他誤會她了。「我對旭烈沒有私情,純粹為公事。」

    「說得好聽!」他氣得無法信任她。「如果不是這樣,你為何一再替他說話?」

    「伊蘅,我不否認我有私心,那是基於我的同胞愛,不想他們再經歷戰爭,絕不像你想的那樣。除了這點外,也是為了你。你一天不放下仇恨,一天就活在恨火的煉獄中沒辦法解脫。」

    「殺了旭烈,我就再沒有仇恨之心!」

    「冤冤相報何時了!或許對你而言是報了殺弟之仇,但對旭烈的家人、部屬、人民,就完全不是這回事了。旭烈是提比亞斯的英雄,星聯的盟主,一旦死在你手中,你將成為提比亞斯的公敵。伊蘅,我不願意發生這種事。」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呀,伊蘅。請你再冷靜考慮一下好嗎?」見他不為所動,永夜心焦如焚。眼前唯有先將此事拖延,她再想辦法說服他。「至少不要在這裡,這裡是星聯的要塞,你在這裡殺了旭烈,無異自取滅亡。」

    伊蘅承認她的顧慮有道理,但仍不認輸的抿唇不語,永夜連忙將求救的目光轉往伊藜。

    「二哥。」伊藜走到他身邊,黑白分明的伶俐黑眸機警的掃視著廳內旭烈的手下。剛才她之所以沒作聲,就是為了觀察形勢。

    雖然旭烈摒退左右,大廳裡仍留有貼身侍從伺侯。偏偏伊蘅用提比亞斯語言與旭烈和永夜交談,由於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免不了越來越大聲,不但廳裡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就連廳外的人都隱約可聞。這樣下去,他們還沒動手殺旭烈,他的手下就先殺進來了。

    她以眼神示意紫光監視對方,轉向堂哥以家鄉話勸道:「永夜說的話有道理。不管你打算對旭烈怎麼樣,現在都不是好時機。不如我們先離開這裡,萬一旭烈不守承諾,我們再找機會對付他,到時候逃走也比較方便嘛!」

    伊蘅聽了後,隨即領悟到就算自己不珍惜生命,要跟旭烈同歸於盡,也不能拖伊藜和紫光下水。

    他怒哼一聲,氣呼呼的擲出一句:「我們回去!」隨即轉身往外走。

    伊藜看向永夜,遲疑的問:「你要留下來嗎?」

    希望不要才好,不然二哥鐵定會抓狂。她傷腦筋的想。「不,請你們等我一下,我跟旭烈說幾句話。」

    「好,那我們在外頭等。」伊藜體貼的說,偕同夫婿消失在大廳門口。

    永夜轉向旭烈。「姐姐和絲妲莉的遺體就有勞你好好安置,我會說服伊蘅放下這段仇恨。」

    「永夜……」旭烈蠕動著唇,欲言又止。「你真的要跟他離開嗎?我以為……」他沮喪的垮下臉。

    「旭烈,雖然我跟伊蘅相處的時間不久,但我已經愛上他了,就像你情不自禁愛上永晝一樣。」她耐心的解釋。

    「你在怪我?」

    「不,」她溫柔的回答,「感情的事,沒有什麼好責怪的。當初你是基於兩國的友好才聯姻,並不是愛上我,所以你喜歡上永晝的這件事,我從未有過怨懟之心。說起來我還該對你感到抱歉,姐姐竟然這樣利用你。」

    他瞬間恍惚了起來,陷進魂縈舊夢,目光投射向遙遠的某處。如果只是利用,為什麼那份感情會那麼甜美、真實?這是他的初戀呀,永晝難道一點真心都沒有嗎?

    「旭烈,你希望你能振作起來,還有許多事等著你做。」

    「我覺得生命對我不再有意義了,永夜。甚至不明白我為何要活著。」他伸手遮住臉上痛苦的神情。「知道永晝背叛我時,我很生氣。但她的死亡,卻帶走我活下去的勇氣。」

    「旭烈,你別這樣。忘了永晝吧,她不值得你這樣頹廢喪志。」

    「是嗎?」他苦笑著,「永夜,你說我是不是個不值得人愛的男人?不然,為什麼永晝欺騙我,連你也不愛我?」

    「旭烈,請你不要這麼說,你可是提比亞斯星域未出嫁少女的夢中情人呢!我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命運捉弄。如果你沒有愛上永晝,我沒有遇上伊蘅,以你我的道德感,當然可以做一對模範夫妻。但命運既然將我們推向這個方向,我們就沒辦法回頭了。你振作起來吧,想想你父皇對你的期望,想想你的人民對你的愛戴,再想想屬下對你的尊崇。他們都將你視為支柱,你忍心辜負他們嗎?」

    「可是你並沒有……」

    「你不愛我呀,旭烈。」她深深看他一眼,語重心長的說:「你只是因為失去永晝而感到寂寞罷了,不是真的需要我。」

    「你真的要跟他走嗎?你父皇怎麼辦?失去了永晝,他一定很傷心,你再離開,他能承受嗎?」

    「這點你不用擔心,父皇那邊我會親自向他解釋。對於永晝的死,也請你先別跟他說,等我回到南比特後,自會向父皇報告。」

    「這麼說,你是決定要跟那個人走了。」他惆悵的逸出輕歎。「他肯聽你的勸,化解我跟他之間的仇恨嗎?萬一做不到……」

    永夜沉吟不語,顯然也正為此事煩惱。不過,她無意將自己的憂慮讓旭烈分擔。

    「旭烈,這件事理虧的人是你,伊蘅還救過你一次,我除了動之以情外,並沒有確實的把握。我也不願意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但更壞的情況我都走過來了,我有信心至少能緩和他的憤怒。至於我跟他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不用擔心。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出他的視線。

    旭烈陷進曲終人散的寂寥。一生為國為民,得到的是什麼呢?罷了,或許他存在的意義就是如此吧,至少人民的愛戴會比情愛牢靠,有付出就能得到收穫,不是嗎?

    ***************

    「這裡是……」從太空母艦上的廣角鏡觀測望向無垠天幕的感覺,對永夜是件新鮮的經驗。她不禁敬畏的屏住呼吸。只是窗口面對的方向並不是萬點繁星爭放光芒的熱鬧星空,而是威脅著提比亞斯住民的身家安全的黑洞。

    「伊芃就是在那裡被旭烈誘入小行星群,才會被吸進黑洞。」伊蘅指著右前方碎裂的群聚星體,火炬一般的怨恨在心裡燎燒。

    基於安全的考慮,日月星號不敢太靠近黑洞,以免受黑洞重力的影響,失去動力,只敢遠遠的觀望。選擇這個方位則是為了避開密集的小行星群,好能一覽無遺的觀察黑洞附近的景象。

    透過高倍數太空望遠鏡攝影機的拍攝,黑洞的碟狀物質雲漩渦別有一番詭異、危險的美麗。永夜跟隨他的視線,注視廣角鏡窗右邊牆面望遠鏡拍攝到的畫面投射。很難想像那裡曾有過恆星系,原來是北斯蘭的領域,如今只剩下殘留的小行星群,可見得黑洞的威力有多可怕。它就像個無底的胃般不斷吞食周邊的物質,有一天南比特也將成為它的食物。想到這裡,她就不寒而慄。

    她下意識的朝伊蘅靠近,納悶著他指使日月星號來這裡的原因。

    永夜不認為伊蘅在這種時候還有閒情逸致觀測天象,站在他身邊,她可以感覺到一股怒潮似的悲傷和悔恨在他心海裡澎湃,登時領悟他帶她到這裡的原因。

    說到底,他不是放不開對旭烈的仇恨。藉著帶來這裡,向她宣示他的決心。然而,即使知道這點,永夜仍不放棄努力。

    「伊蘅,你曾經安撫我的悲痛,是你的愛驅離我心頭的怨恨,所以我也希望能幫助你做同樣的事。我無意為旭烈辯解,只是認為放了他就等於釋放你自己。在這件事上他的的確有過錯,不該不分青紅皂白的對你們發動攻擊。可是令弟被他誘進小行星群裡的事,不能一味的怪他。我聽伊藜說,在那之前你就警告伊芃那裡有黑洞了,是他不聽你的話,才會造成這個遺憾。」

    「你是說這一切都是伊芃咎由自取,旭烈一點責任都沒有。」他冷若冰霜的開口,將不滿的眼神轉向她。

    「我沒這麼說。」她輕柔的回答,既心疼又溫柔的望進他氣憤的黑眸。「你生氣的瞳眸好像兩個黑洞,將我所有的快樂和幸福都吞噬掉了。」

    他聞言避開她眼中的柔情,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心軟!

    「雖然從星聯要塞回來後,你便躲著我,可是你也沒有衝動的對旭烈發動攻擊,這表示你多少聽進我的話嗎?」永夜試探道。

    「你不要自以為是。」他冷峻的說。

    永夜微微一笑,對他被人揭穿心事的惱怒視若無睹。

    伊蘅似乎忘了她有透視人心的力量。就算他躲著她、不見她,甚至當著她的面避重就輕,她還是可以輕易看懂他的想法。

    他其實也很矛盾。感情上想要為弟復仇,理智上又覺得旭烈罪不及戮。諸多情緒在內心對立,才會造成難以抉擇的痛苦。說到底就是他太溫厚善良了,即使在盛怒之下,也不會讓自己如性情偏激狹隘的人喪失理智,做出狂妄悖理的事。

    她為此更加敬重他、愛慕他。

    「我愛你。」她難以抗拒的吐出心中醞釀許久的情意,伸手環住他肩,將柔嫩的臉頰靠向他。當溫暖的氣息拂搔著他頸部,他用仇恨的築起的心牆倏然產生裂縫。

    「我並不是要以這份愛向你祈求什麼,」她纖細、柔軟的胳臂從他僵直的背部伸向他胸前擁抱,豐滿挺立的胸脯靠進他挺立的背脊,提醒他兩人有過的甜蜜繾綣。

    伊蘅倒抽一口氣,身體本能的受她影響。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之所以一心希望你和旭烈之間的仇恨能化解,為的並不是旭烈,而是你和我。」

    「我們?」他困惑的轉過身,將她柔軟的嬌軀摟進懷抱,黑眸裡閃著熾熱情焰俯視向她。

    「嗯。」雖然渴望他的吻,永夜並沒有屈服於情慾之下。她與他隔開一臂的距離,也學他先前那樣,將目光投向遠方。「一旦你殺死旭烈,你將成為提比亞斯的公敵,到時候我們將不可能。」

    「你是在威脅我?」無法置信的狂怒使得他的聲音格外刺耳,永夜以目光祈求他冷靜下來。

    「這不是威脅,而是事實。你很清楚這點。」她無奈的朝他笑了笑。「即使我渴望跟你在一起,親情的呼喚卻讓我做不到。我必須趕回南比特安慰父皇,一旦他知道永晝的噩耗,我怕他不能承受。此時你卻一心要旭烈償命,姑且如你所願的取他性命為弟復仇好了,成為提比亞斯公敵的你還能留在這裡跟我在一塊嗎?這無疑會將南比特捲入仇恨中。而我也沒辦法跟你走,因為我放不下父皇和幼弟,到那時候我們除了各走各的路外,還能有別的辦法嗎?」

    伊蘅明白她說的都是事實,卻無法阻止心海裡洶湧的怒氣直往上衝。

    「早知道當初就不救他了!」

    「你說的是氣話。即使如此,我還是得留在提比亞斯對抗永晝。」

    「到時候我助你打垮她,不就成了這裡的英雄!」他沒好氣的說。

    「未必。情勢若真的那樣發展,永晝以旭烈繼承人的身份統治提比亞斯,無論我們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說不定她還會把旭烈的死栽贓到我們頭上,結果我倆還是成了提比亞斯的公敵。」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懊惱於她說的每一種可能都不利於兩人繼續相愛,夾帶不安的疑慮籠罩住伊蘅。「你對我們的事後悔了嗎?」

    「不!」她堅決的搖著頭,眼中透露出對他的氣憤。「你怎麼可以這樣想!我絕不後悔愛上你!」

    「那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恨不得重重搖晃她,要她解釋清楚。

    「伊蘅,我說的是事實呀!」永夜眼眶一濕,兩滴清淚跟著滑下。「我也不願意事情這麼發展,但如果你殺死旭烈,情況就會這麼糟,所以我才會一再求你。」

    「我以為你懂我的!」伊蘅痛苦的別開臉,「現在卻逼我在愛情和手足之情間做下抉擇。如果我為了要你跟你在一塊,而將伊芃的仇恨放置不管,拿什麼臉見家鄉等待的雙親?又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只在意自己的親情、感覺,有沒有想到我也有同樣的困擾?」

    「我知道。」她怨恨自己為何要這麼殘忍,可是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確實可能發生的。她幽幽長歎,滿含愧疚的接著說:「如果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跟你在一塊,這樣我們就會快樂嗎?伊蘅,我很清楚雙方的立場,也明白不該勉強你,可是……就算你殺了旭烈,伊芃也活不過來,所以我希望——」

    「你太過分了!」她的字字句句都刺傷他,更令伊蘅氣惱的是,她竟然能比他理智的分析這些事。急怒攻心下,他不由得怒聲道:「換成我這樣要求你,你會怎麼想?永夜,你太傷我了!」

    「傷害你是我最不願意的呀!」她流淚的眼眸裡有著不亞於他的痛楚,氤氳霧氣的目光投向象徵著死亡和毀滅的黑洞方向,濃烈的悲痛化作瘖啞的語調滾出喉腔。「有時候我不免會想,是伊芃的死讓我們相遇的。為什麼他的死也是造成我們之間不能相守的阻礙?我埋怨黑洞的存在,但如果它不曾存在,你跟我連認識都不可能,這世間原來是有這麼多的矛盾呀!促使我們相愛的理由,同時也是我們不能相守的原因。就好像我雖然有一身的超能力,卻救不了我在乎、關愛的人一樣。那麼,我們的相遇、我的超能力有什麼意義?」

    她仰向穹蒼,清麗的臉龐有著飽受正、反兩方面情緒衝擊、煎熬的痕跡,淚盈盈的眼眸似在乞求她所信仰的神給予答案。

    伊蘅沒有信仰,但此刻他真希望有神靈能回答他。就算萬能的神沒空,歸向陰司的弟弟伊芃也好歹入夢來呀。然而不管是神也好,鬼魂也罷,他無所感應,只能追隨永夜的目光憂悒的凝望黑洞方向。

    「或許窮極一生都尋覓不到答案。然而,伊蘅,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沒能與你相愛,那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清柔卻異常堅定的結論,自永夜顫抖的唇間飄出,伊蘅的心狠狠的抽痛。

    他看向她,永夜含淚的笑容有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滿足。就是那抹滿足,平撫了他心中的創痛。於是他明白,不管未來如何發展,他對永夜的情感將永難磨滅,是成為仇敵,還是成為愛侶,最初吸引兩人相愛的情愫將在他心中烙痕。

    「永夜……」他哽咽著擁她入懷。

    「我不再逼你抉擇了。就算不能相守,也不會怪你。伊蘅,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只願你快樂。」

    快樂?他此生怕是與快樂絕緣了。無論他做什麼樣的選擇,這輩子都嘗不到這滋味了。為弟復仇,代價是失去永夜;與她相守,他的良心將終生得不到安寧。該怎麼做,能怎麼做?伊蘅完全沒有答案,只知道他注定墜入愁慘的地獄。

    與他緊緊相擁的永夜,當然能瞭解他心中的煎熬,這使得她為之肝腸寸斷。

    「不要折磨自己!」如果可能的話,她真希望兩人能就此相忘,就不會再有痛苦了。

    「神呀,」她悲慼的禱告,「我所擁有的能力到底有多強大?可不可以讓時光倒回,讓伊蘅的弟弟伊芃繼續活著?如果可以,請答應我的懇求,我誠摯的請求你,就算拿我的命來交換也沒關係。」

    「你說什麼傻話!」伊蘅激動的搖晃著她,「就算可以,我也不要拿你交換,你明不明白!」

    「可是我的存在只讓你痛苦……」

    「失去你,我更痛!」

    「我知道,可是……」神哪,就沒有更好的方法嗎?永夜無言的凝望著太空望遠鏡攝影到的黑洞畫面。有人說那裡是地獄,在地獄也有神祇癨嗎?如果有,是否願意接受她的懇求,將伊芃還給伊蘅?

    可以嗎?可以嗎?

    突然,一道光束從黑洞深處直射出來。永夜驚異的眨動眼睫,以為是自己眼花,但那道光束並沒有從眼前消失。

    「伊蘅!」她的驚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永夜的示意下,他轉向投影牆。

    「那是什麼?」永夜的異能使得她有比旁人更靈敏的視覺,黑洞深處射出來的那道光束直達黑洞重力所無法影響的區域,她注意到光束前端有個螢光黃光點,接著光束便消失,螢光黃光點卻持續閃爍。

    伊蘅立刻命令日月星號上的超級電腦伊娜將光點放大。是只老鷹!

    不,應該是形如老鷹的不明飛行物。

    「伊娜,用拖引光束。」

    在他的一聲令下,形如老鷹的不明飛行物被拖引進太空母艦。

    永夜感應到命運正以它奇妙的方式悄悄扭轉她的悲劇,心情奇異地開朗了起來。

    ***************

    形如老鷹的不明飛行物安然停放在日月星號的停機坪,它的材質是地球的科技所無法分析出來。由於它的形狀和伊芃刻在老鷹號太空機機身上的圖形極為相似,體積也像真正的老鷹大小,饒是聰明絕頂的伊蘅也不明白黑洞裡怎麼會蹦出這玩意來。

    「這是怎麼回事?」她喃喃自語。

    「我也想知道。」伊蘅陷進混合著驚喜的惶惑中。會是伊芃搞的鬼嗎?想到這個「鬼」字,真是教人難以相信呢!

    待伊娜確定這座老鷹雕塑品無害後,伊藜走上前打量。突然,她福至心靈的道:「我記得三哥有部老鷹造形的放影機,壓鷹的喙可以放映喔。」說著,她便伸手壓住鷹喙,奇妙的事發生了。

    從老鷹的眼睛及額心射出三道光線,匯聚成一道立體影像,伊芃帶笑的綠眸環視著眾人,性感朱唇上的調皮笑容一如往昔。

    「伊芃!」

    「三哥!」

    伊家兩兄妹不約而同的驚叫出聲。

    「嗨,我是伊芃,雖然不確定這封家書是否能送達家人手中,但我現在是假定在和親愛的家人說話喔。」他緊張的舔著唇,在座椅上換了個姿勢。「大家一定有很多疑問吧?長話短說,總之我被吸進黑洞後,既沒上天堂,也沒下地獄,而是到了一個奇妙的地方。在這裡,我與一位叫百靈的美麗公主——不,現在是女王了——相愛,展開了一段奇妙的冒險。可是我再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他那雙迷人的綠眸蒙上遺憾的陰影,有些憂傷的彎了彎嘴角,頓了一下才接著又道:「只好拜託阿昆,也就是幫我拍攝這段畫面的人,幫忙把這封家書送出去。」

    「伊芃……」伊蘅眼中湧滿淚水,伸手欲碰觸弟弟,感應到的卻是冰冷的空氣,使得乍聞他沒死的歡喜心情轉為悲痛。

    「我希望家人能知道我在這裡過得很好。阿昆答應我,未來將陸續幫我寄出家書。我相信二哥是不可能放棄我的,只怕每一年都要到這裡來祭拜我,也許天可憐見,終有一天二哥會收到我的信吧。」伊芃再次停下,綠眸中盈滿對某人的歉意。「對不起,二哥,我沒聽你的話,很抱歉。這次給你惹麻煩了,但那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次了,希望你原諒我。爸媽那邊有勞你說一聲。真的,我想回家,可是阿昆說他沒把握將我送出去,而且我捨不得百靈。她是個如天使般可愛的女孩喔,我將跟她成婚,在這裡建立家庭。我會過得很好、很幸福,請大家別替我擔心。不能再說了,下次有機會再把百靈介紹給大家,再見鴃C」

    「伊芃!」任伊蘅聲聲呼喚,伊芃瀟灑的俊朗的影像還是在空氣中消失。悲喜交加的情緒衝擊著他的心靈,男兒的眼淚情不自禁的流溢出來。

    「二哥,三哥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沒想到黑洞裡有另一個世界,這倒是值得好好研究!」伊藜驚喜道。一從伊芃沒死的喜訊中恢復過來,她屬於科學家的腦袋再次活絡起來。

    「伊芃還活著……」這念頭一在心房裡生了根,這些日子來被仇恨糾結、折磨得無法解脫的愁鬱全都一掃而空。伊蘅望向永夜,她也正望著他,兩人之間所有不能相守的障礙都在驚喜的對視下化為泡沫消失了。

    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他們在一塊了!

    「永夜,伊芃還活著!我們可以在一起了!」他朝她敞開懷抱,永夜用力投進他懷中,緊緊的相摟,緊得猶如對方是自己失而復得的珍寶,再也不放開,不讓任何理由成為阻礙。

    眾人頗有默契的將空間留給這對有情人,兩人深情的擁吻許久,伊蘅綻開兩人相遇後最開懷的一個笑容。

    「我想到要旭烈如何補償我。」

    「是什麼?」永夜迷失在他開朗的笑容中,暈陶陶的問道。

    「讓他派人在這裡幫我收伊芃的信呀!」

    「好主意!」

    他們相視而笑,都為對方的歡顏心醉神迷,只因這笑,是歷經苦痛之後的甜美果實,是他們找到的生命意義。

    是彼此的愛,將他們從仇恨的煉獄裡出來。儘管生命裡仍有遺憾,他們卻從其中學會了堅強面對。

    永夜倚靠在伊蘅溫暖、令人安心的胸膛,開始編織著屬於兩人的美夢。

    就從回到南比特見她父皇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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