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前世 正文 第二章
    清晨的粉藍色微光淡淡滲進紙糊的窗欞。  

    心宓慢慢睜開眼睛,她全身酸痛、疲累不堪,彷彿做了一場好長、好長的夢……等  到她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她僵住身子、睜大了眼睛瞪住天花板  ,轉眼間就出了一身冷汗——天吶,她的「夢」還沒醒嗎?  

    環視週遭簡陋、粗糙的粉牆,她的神經就發麻、然後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大慈  大悲的菩薩啊,她沒做過什麼壞事,為什麼這麼荒謬的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昨晚那  個叫敏川的孩子竟然告訴她——她是個「丫頭」,主要工作就是蹲在廚房的火灶前升火  ,每天天沒亮就得起床,因為要吹燃火星子得費掉半個「時辰」!這還只是她工作的一  小部份,等灶火升起了她還得幫忙提水、砍柴、淘米、洗菜、刷鍋……舉凡廚房裡沒人  干的活兒她全部得干!  

    總之她的工作很多、很雜,因為她是從小賣了「死契。」給段府的,一個沒爹、沒  娘的孤兒自然不會有人替她伸冤,所以府裡的管事會把她搾到干、用到死,將來四片木  板子一蓋——一口薄棺就是她辛苦一輩子的報償!  

    那孩子不論好、壞話全都跟她說了,因為認定她腦子壞了,好說歹說的希望能「刺  激」她清醒。  

    心宓希望自己的腦子是真的壞了……因為這樣就不必面對現實。  

    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一堆穿著「戲服」的古人跟她說「夢話」。而她完全不知  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甚至盼望自己只是像金凱瑞的電影「楚門的世界」一樣,在一個  被設計好的環境裡當傻瓜,這樣她才不致於真的瘋掉。  

    但是現實畢竟是現實,心宓皺著眉、握緊了拳頭「我怎麼這麼倒霉!」她啞著嗓子  大聲地吼出來。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承認她真的很怕,可是除了害怕,更有一股莫  名的恐懼。  

    小男孩說她是「奴才」,如果她沒弄錯的話,在古代,奴才的意思就是沒有人身自  由、沒有人格、更談不上人權,是屬於富人和貴族的「奴隸」。  

    想到這裡心宓霍地從床上坐起來,她縮在床角緊緊抱住自己的膝頭,皺著眉頭、無  意識地啃咬自己的手指甲——每當她緊張或難過的時候,總會有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因  為她得這麼做才能安撫自己……「天啊,該怎麼辦呢……」她喃喃自語,兩隻眼睛失神  地瞪著床下的石板地。  

    小男孩還說,因為她在地牢裡凍壞了,所以爺「大發慈悲」地讓她在房裡休息兩天  。  

    換句話說,兩天以後她就得回復以往的生活-一每天天沒亮就起床,然後一直工作  到夜半,往後她的一生,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工作、工作……「那樣不必一個禮拜,  我肯定會發瘋的、」她喃喃地自言自語。  

    心宓最不耐煩做的事兒就是做一些不必費腦袋的工作!  

    之前在俱樂部裡端盤子她只是勉強忍受,天知道她還做過快餐店小妹、在比薩店送  外賣、超市收銀員——甚至是證券公司裡遞茶水、文件的小妹。  

    就因為姑姑生了重病,人還躺在醫院裡,雖然姑姑沒開口跟她要錢,可是就算沒開  口,她也一定會努力打工、籌錢給她治病的,因為姑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所以她強迫自己忍受俱樂部裡那些噁心的人的嘴臉——但她只是在「忍耐」!意思  就是,她不會忍太久。  

    如果那些又禿、又老、又醜的男人真的若她生氣,大不了換另一個工作,她也絕對  不會明那些噁心的人妥協!  

    心宓怔怔地坐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一直到日頭照進窄小的屋子裡,刺痛了她的眼  睛。  

    太陽已經快升到頭頂上方,她好像已經發了很久的呆……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  氣之後,她躡手躡腳地滑下硬床。雖然她的處境讓人不能忍受,可是呆呆困在房裡也不  是辦法,她會找到法子「回去」的!至少,她也得先離開這裡再說。  

    站在小房間中央,她環顧四周看到牆角邊有一個小水盆兒,好奇地走過去後,從水  中的倒影中,心宓驚訝地看到自己的黑臉。  

    她朝盆底的黑臉鬼吐了吐舌頭、做一個鬼臉,然後忍不住笑出來——「古心宓,這  個時候你還有心情扮鬼臉,你、沒、救。了!」說完她又朝盆底扮了一個鬼臉,然後笑  嘻嘻地利用盆裡的清水洗淨自個兒臉上的黑炭灰。  

    「這樣可就漂亮多了。」對著一盆黑水左瞧右看了一陣子,最後她總算滿意地點頭  。  

    現在是好多了,如果她想逃,就不能黑著一張臉走在街上亂逛。  

    問題是——要怎麼出去?  

    打開薄板隔成的木門,心宓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陣,發現下人房後方是一大片樹林  ,雖然那片樹林看起來很危險,可她明白越是危險的地方反而能掩護她,於是她決定往  後方的山坡走,先去探探後頭有沒有逃路。  

    心宓沿著山坡往上走,一路上林子還不算太密、路也算好認,這片樹林似乎沒有盡  頭,但到目前為止還不致於讓人迷了路。  

    但一座宅子居然能擁有這麼大片樹林也讓她驚奇。那名叫敏川的孩子說這裡是汴京  ,她選修的中國歷史還沒忘乾淨,中國宋朝的首都是汴梁,能在首都之區擁有這麼一大  片私人宅第,這段府的主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不是高官肯定也是富商,否則  怎麼能擁有這麼壯觀的私人產業?  

    「救人啊……快來救人啊……」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微弱的呻吟聲從林子另一端傳過來,起先心宓以為自己聽錯  了,可是仔細一聽,確實有呼救的聲音——而且還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心宓放棄原來的路徑,往呼喊的方向走過去。  

    「救人啊……」  

    一個年約六歲的小女孩兒坐在泥地上,粉嫩嫩的小臉扭曲著,她充滿痛苦地瞪著自  己的腳踝,渾然未察覺到心宓正悄悄走近她。  

    「你怎麼了?摔斷腿了嗎?」心宓奔上前去問那孩子。  

    聽到聲音小女孩立刻抬頭看了一眼,當她看到心宓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原本可憐  兮兮、還帶著稚氣的漂亮小臉,居然立刻換上傲慢、兇惡的神色。  

    「死奴才!你眼睛瞎了?還不快扶本小姐起來!」。小女孩稚嫩的童音揚高了八度  ,她沒忘了舉起手指著「死奴才」的鼻子惡狠狠地罵。  

    心宓錯愕地呆住了,然後她掉頭看了後面一眼,確定小女孩罵的人是自己。  

    「喂!笨奴才!快點過來背我!動作慢吞吞的,像豬一樣笨!」小女孩手插在腰上  ,明明腳上已經痛要死要活了,卻還有力氣凶人。  

    心宓皺起眉頭——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沒家教的小孩?雖然長得像天使一樣可愛,  但是非好歹不分的程度足以抹滅她騙人的外表——簡直沒禮貌、沒家教到讓人討厭!  

    「喂,你在跟我說話嗎?」既然小女孩「喂」過來,心宓也給她「喂」回去,她可  是從來不吃虧的。  

    「笨死了!不是你還有誰?蠢豬!」小女孩用細嫩的童音罵人,大概因為聲勢不夠  「壯大」的緣故,小女孩扯著嗓門幾乎是用嚷的。  

    如果被罵的人不是自己,心宓可能會覺得滑稽有趣。  

    但是現在被罵的人是自己。被一個頭上還紮著兩個小髻子的小不點指著鼻子痛罵,  心宓可一點也不覺得有趣。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受傷了,需要人救你?」心宓就站在原來的地方,她不生氣.  反而咧開嘴,笑吟吟地說。  

    「廢話!笨蛋!」小女孩見心宓不走過來,罵人的聲音總算小了一點。  

    「既然你知道,那麼你也看見現在這裡就只有我和你了,現在你受了傷,能救你的  人當然只有我羅!」心宓還是不生氣,她悠悠哉哉地把該說的話說完。  

    「我的腳痛死了!你再囉哩囉嗦的,小心我跟爹告狀!」小不點兒的圓眼珠骨碌地  轉了幾圈,總算不再帶髒字罵人,可是聲音還是兇惡得很。  

    「啊,我好怕啊!」心密笑得更開心了,小不點開始威脅自己,表示她害怕了!  

    「你還不快過來!」』小女孩瞪大眼睛,兇惡卻漂亮的眸子蒙上一層恐懼的陰影-  -漸漸地,她知道這個死奴才不怕自己,她該不會扔下她,不救她吧……「要我過去可  以,但是你得說『大姐姐,我腳受傷了,請您背我回去』,千萬要記得用「您」字。」  她見小女孩只是扭傷了腳,便不急著救她。  

    小不點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地瞪住心宓——在段府裡從來也沒有人敢這麼對自  己說話!  

    這個凶巴巴的小不點就是段府的小小姐——段寅的小女兒,段嫣兒。  

    「快說啊,再不說我可要走了!」小不點的父親忘了教她禮貌,她就替小不點的爹  管教、管教她!  

    「我……我不說!」小女孩賭氣地撇過頭。  

    「好啊,隨便你,那我可要走人了。」心宓一轉身,說走就走。  

    「啊,你不要走啊——大姐姐,我腳受傷了,您背我回去!」小女孩見心宓要走人  了,急得哭出來。  

    她已經在泥地上坐了一個上午了!段嫣兒心裡很清楚,這片鬼樹林平時是不會有人  進來的,等一會天黑了,她會被黑臉鬼吃掉的……「還要記得說『請』字。」心宓笑嘻  嘻地轉過頭,溫柔地「指正」。這可是免費的「愛的教育」啊!  

    段嫣兒握緊了拳頭、癟緊了小嘴,看到心宓動也不動地,就等她開口說話……好半  天她像洩了氣的皮球,嘟著嘴不情不願地咕噥一聲:「請……」  

    「請什麼?」  

    「大姐姐,我腳受傷了,請您背我回去。」她童稚的聲音雖然僵硬,卻一字一句說  的清清楚楚。  

    「嗯,這才乖。」心宓走近腳扭傷的小女孩,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來後問她的名字。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段嫣兒睜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誰?」她又拔尖了嗓音,好像不知道她是誰,  就等於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心宓愣了一下。小女孩驚訝的口氣倒是跟昨天那個超級大怪人一模一樣!  

    「我為什麼該知道你是誰?」心宓反問,她的回答也跟昨天一模一樣。  

    「原來你不知道我是誰,那我就告訴你r」小女孩好像想通了什麼,收起如喪家犬  的表情,重新抬起高傲的下巴——「我就是段嫣兒,我爹就是這府第的主子、名震濘京  的八府公子之一,段寅。之前我沒見過你,你是新來的奴才吧?難怪不知道我是誰!」  小女孩段嫣兒驕做地仰起鼻孔,睥睨著一身破破爛爛的奴才。  

    她心裡想,現在這個「奴才」肯定要開始巴結自己了!  

    「哦……原來你就是段嫣兒啊!」心宓側著臉,微微笑:「沒聽過。」然後下評語  。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她再怎麼樣也想不到,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後,還敢這麼  輕視她!  

    「喂,小不點兒,你的腳很病嗎?」心宓沒事一樣的問她。  

    雖然知道這個外表長得像天使一樣的小惡魔,是那個怪人的小孩讓她有一點驚訝,  不過那不干她的事,現在她耽心的是自己到底該怎麼回去!  

    段嫣兒圓杏子的眼睛瞪得更大,她還張大了嘴,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她、她…  …這個死奴才竟然叫她——小不點兒?  

    「怎麼了,痛壞腦袋瓜子啦?」心宓抬起手,張開五指在小女孩的面前晃了幾下,  邪惡地欺負小孩。  

    「你的腦袋瓜子才壞了!」段嫣兒氣的想尖叫——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取笑她!  

    「這麼凶,你忘了剛才我教你的禮貌了。」心宓甜甜地威脅小孩。  

    段嫣兒呆呆地瞪著她口中卑視的「奴才」瞧,想到天黑了以後自己要待在這可怕的  地方,她就垂下了頭,讓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心宓瞇起眼,一抹甜甜的笑容在她的嘴角盪開,她背過身轉頭對小女孩道:「上來  吧,我背你回去。」  

    ***  

    小女孩看起來瘦小,可是要獨自背她走一段山路,對嬌小的心宓來說還是很吃力。  

    「喂,你乖乖的,別亂動!」皺著眉頭、咬緊牙根,心宓一步步吃力地背著小女孩  下山。  

    小女孩卻像沒聽見她的警告似地,除了那條受傷的腿還算安分,她不時在心宓單薄  的背上扭動身體、伸手踢腳——簡直把「恩人」當成了仇人一樣虐待。  

    心宓當然明白這個沒良心名小鬼心裡在想些什麼,她雖然討厭這個小惡魔,卻又不  忍心把這麼小的孩子丟下不管。  

    因為自己是個孤兒,她特別清楚孤獨的滋味,因此就算段嫣兒再惡劣,心宓仍然咬  著牙拚命忍耐。  

    好不容易快走回下人房,太陽早就越過了頭頂,逐漸向下西沉。  

    還沒接近那一排簡陋的睡房,就聽到屋子前頭傳未一陣騷動聲——「救人啊——救  人啊——」  

    心宓背上的小惡魔突然大聲叫喊起來,不安分的身體比剛才還要劇烈的扭動著——  「喂,你幹嘛——啊——」  

    話還沒問完,心宓就被小惡魔推得一把跌在泥地上——背著段嫣兒走了一大段山路  ,她實在太累了!  

    相反的,段嫣兒舒舒服服地坐在她背上「養精蓄銳」一個時辰,力氣可大了,一個  勁兒就把心宓推倒,心宓根本沒有力氣挺直腰桿!  

    聽到叫喊聲的段府僕人往這兒奔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寶貝小姐跌坐在泥地上的  狼狽景象!再掉過頭,看到的是一臉爛泥的心宓。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你到底上哪兒去,可急死春花我了!」段嫣兒的貼身婢女  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跑上前去——能看到她家小姐簡直比每個月底發月例銀子還  叫她開心。  

    「春花……我……哇!」段嫣兒突然抱著春花大哭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老管家福叔聽到聲音也超過來,看到一旁臉上沾著泥巴  的心宓,老人皺起了眉頭。  

    從早上春花嚷著小小姐不見了以後,大夥兒就找了小小姐一整大。現在突然被段嫣  兒這一哭,眾人都給哭呆了,連心宓也不例外!  

    直到四周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心宓才把呆在段嫣兒身上的眼光移開——她看到昨夜  那個不修邊幅的男人正朝這邊走過來——緊黏在他身後的還是昨天那個凶她的年輕漢子  。  

    「不許哭,把話講清楚!」段寅低沉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句宛若打在石板上的  冰珠子。  

    他男性化的臉部線條繃得很緊,兩道剛毅的濃眉酷得有型。  

    段嫣兒突然間像是被嚇到一樣縮起了小小的身體,拚命地往春花身上靠。  

    她不知道父親大人回來了!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跑進樹林子裡去玩耍的!  

    「喂,你不必對小孩這麼凶吧?」心宓雖然討厭小惡魔,但畢竟是個孩子,她還是  不忍心。  

    「爺在問話,你插什麼嘴?」燕咯爾斥道。  

    又是這個黑臉丫頭!他心裡嘀咕著,這會兒黑臉又成了泥臉了!  

    「說話。」段寅驚冷的眸光直視著女兒。口氣比方才嚴厲了幾分。  

    「我……我不知道,早上她說爹爹您找我,要我跟著她走,後來……後來……後來  我突然昏了過去、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一直到方纔我醒了,趁著她不注意想逃出來,她  追了出來——後來……後來我就扭傷了腳……」六歲的段嫣兒指著心宓,心虛地指控著  瞎撥的謊話。  

    話才一出口小女孩就垂下了頭,像是怕遭天打雷劈一般,縮著脖子、視線根本不敢  看心宓。  

    段嫣兒雖然頑劣,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再壞也還不至於連良心也沒有——她當  然知道是誰辛辛苦苦背她下山、方纔還幫她說話的,可是她從小就怕父親,要是爹爹知  道她一個人跑到後山去玩耍,她不知道要受到多嚴厲的處罰……她實在怕極了!所以她  昧著良心扯謊,把一切嫁禍給心宓,只求父親別追究……心宓呆住了,她不相信一個小  小的孩子居然掰得出這種謊言。  

    「黑丫頭,偷玉簪子的事兒,爺還沒跟你計較,你竟然還敢將小小小關在房裡頭,  你好大的膽子!」老總管直覺地認定是心宓拐小姐想乘機要脅。  

    心宓呆呆地抬頭瞪著那老人口裡的「爺」——那個男人原來就是小惡魔的爹?  

    「你有什麼話說?」段寅冷冷地盯著跌坐在地上的泥臉丫頭,冷硬的表情顯示出他  根本就不信任她。  

    「你的女兒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你還想聽什麼?」心宓反問,她注意到段嫣兒瑟縮  的眼神悄悄朝她瞥過來……從她和這個惡形惡狀的孩子周旋以來,還是頭一回見到段嫣  兒這麼害怕、畏縮的模樣。原本她想直接拆穿小女孩的謊言,但直覺讓她到口的話有所  保留,她並沒有拆穿那孩子的指控替自己辯解。  

    或者是因為她眼中毫無懼怕的神色,段寅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你不解釋?」  

    心宓看到小女孩臉色蒼白地抬起頭,怔怔地瞪住她,可憐兮兮的眸光挾著一抹懇切  的哀求……直到這個時候心宓才明白,原來小惡魔的父親就是她的剋星!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她選擇了保護小女孩。  

    直到聽見心宓的回答,嫣兒才鬆了一大口氣,小女孩發紅的眼眶裡充滿了感激。  

    「你可知道我會怎麼處置你?」段寅沉下聲。  

    「大不了再把我關在地牢裡一夜!」心宓心裡可是一點也不怕。  

    如果「住」在地牢一夜,運氣好的話,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也許就能回到她熟悉  的二十一世紀。  

    他佩服她的勇氣,但那不代表他會饒了欺蒙自己的下人。  

    「福叔,把小姐帶回房。」段寅沉下聲命令。  

    「是。」老人恭謹地回道,立刻帶著小小姐往房裡去。  

    其餘一干原本圍在週遭的段府家僕,也識相地走避,各自幹活兒去。  

    等到周旁只剩下隨身侍從燕咯爾,段寅才冷冷地開口:「為什麼說謊?」他質問心  宓。  

    「說什麼謊?」心宓倔強地反詰,心底卻訝異這個外表粗獷的巨人居然有這麼細膩  的心思!  

    「你不必袒護嫣兒。」他沉冷地道,乾脆揭穿她。  

    一旁完全摸不著頭緒的燕咯爾,驚訝地瞪著自個兒的主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袒護她?」心宓好奇地問,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想隱瞞。  

    「你的眼睛,」他沉下聲,噪音有些微沙啞。「它不會撒謊。」  

    心宓的臉蛋驀地紅了,不過還好她沾了一臉的泥巴,他不會看到她困窘的模樣。  

    「那就奇怪了,你這麼會看人,怎麼沒看出你的女兒怕你怕得活像見鬼似的——」  

    「放肆!」燕咯爾可不容有人污蔑自個兒的主子,他上前打算教訓叛逆不道的奴才  。  

    「說下去!」段寅僵硬地冷著聲制止燕咯爾。  

    「是你讓我說的,那我就說了!」心宓從泥地上爬起來,悄悄退了兩大步。「「如  果不是你太嚴厲、就是你大苛刻,我從來沒見過一個本來滿口髒話、粗魯惡劣的孩子,  見到父親卻一反常態,活像見了鬼一樣,變得退縮、畏懼!」  

    「滿口髒話?粗魯惡劣』?」燕咯爾張大了嘴喃喃重複一遍。  

    在他的眼中,小小姐是全天下最文靜、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麼也不可能跟「滿  口髒活、粗魯惡劣」扯在一塊兒!  

    燕咯爾當然不知道,段嫣兒所有的文靜、乖巧全都是在她爹面前裝出夾的,私底下  段府裡的長工、丫頭全都被這個六歲的孩子呼來喝去,段嫣兒從來不把他們當人看。  

    「你的意思是,嫣兒是一個說謊、卑鄙、低劣的孩子?」段寅瞇起眼,不帶感情地  陳述。  

    打從六年前這個孩子一出生起,他從來沒想過她,更沒關心過他的「女兒」。  

    他甚至憎惡她的存在。  

    如果當時他人不在西夏、而是在中原——他會讓雲姬打掉肚子裡的孩子,不會留著  這個孽種讓自己蒙羞!  

    心宓皺起眉頭,有些困惑。  

    如果姓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個怎樣的孩子,聽到這麼嚴厲的指控,他的反  應應該很激烈,可是他卻冷靜得顯得太無情了!  

    「如果你的女兒是一個沒教養的小惡魔,你這個作父親的絕對該負最大的責任!」  心宓故意把過錯全推到他身上,就是想看到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燕咯爾聽到她的話卻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氣——「小惡魔」是什麼意思他不懂,可「  沒教養」這三個字他當然明白!  

    他從來沒見過有哪個男人膽敢對主子這麼說話的,更何況對方是個柔弱、身份卑賤  的女子!  

    「我懷疑,有沒有人教訓過你這張該死的小嘴!」段寅不怒反笑,壓低了沙啞的嗓  音,粗嘎地低語。  

    還沒刮除的青髭在他剛毅的臉部線條投下陰性的合影,他冷峻的語調讓心宓不自覺  地又後退了一大步。  

    「是你讓我說實話的,更何況被誣賴的人是我、該生氣的人是我!」她一邊後退、  一邊找躲避的屏障,以防他一掌劈下來的時候,自己完全不能反抗就被剁成肉醬。  

    「你可以不必護著嫣兒。」他冷冷地說,冷靜的眸子像蒼鷹一樣瞪著她一步步後退  的舉動。  

    「你可以跟我道歉!」心宓不怕死地反過來要求他。  

    段寅眸光一沉,瞬間迸射出一道殺人的冷光——「別惹怒我。」他抑著脾氣警告。  

    「孩子會說謊絕大部份是為人父母的錯,你跟我道歉本來就是應該的!我從來也沒  見過你這麼不講理的人,難不成嫣兒說謊是我的錯?你還指望我開口道歉?」確定自己  已經退得夠遠,心宓肆無忌憚地講起道理。  

    燕咯爾已經完全呆住了,不自覺地冒出了一身冷汗……這個醜臉黑丫頭大概不知道  ,他的爺兒一身的武功,輕而易舉就燒一掌解決一條山大蟲……「你要我跟你道歉?」  段寅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移到了身前,他剔亮的眼珠子燃燒著的烈的火光。  

    燕咯爾心裡開始有點同情這個魯莽、愚蠢的黑丫頭。  

    「如果你肯道歉的話,表示你還算明理。」如果他道歉,她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諒他  。  

    接下來段寅說的話,差點兒讓燕咯爾的眼珠子掉出來——「嫣兒的頑劣,我無話可  說。至於你的損失-一我會賠償。」這已經是他忍讓的極限。  

    他是段府的主子,當然清楚府裡的大小瑣事,嫣兒對下人的惡形惡狀他不會不知道  。  

    他坐視那個孩子變得粗野、卑俗,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想「管教」她。  

    燕咯爾不明白主子為什麼不發怒,在他看來,這已經是給一個奴才天大的恩惠了!  

    但顯然的,這個笨丫頭卻不懂得見好即收;  

    「賠償?」心宓卻對他的「施捨」非常不滿意。「我剛才說的是道歉——」  

    「別得寸進尺!」段寅打斷她的話,態度轉起強硬。  

    「看來你認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沉聲道。  

    這個屢出意外的丫頭雖然讓他印象深刻,但是她大膽的態度和挑釁的言詞,已經直  逼他的耐心底限。  

    心宓握緊了拳頭。她想反駁,但他深刻的臉孔漸漸冷硬,她知道男人已經失去耐心  了。  

    「記住自己的身份,太放肆的結果,會讓你後悔莫及。」  

    他冷冷地拋下話。冷峻的視線和心宓的眼眸對峙了片刻,確定她的不馴稍有收斂,  才大跨步離開後院。  

    忍著氣、瞪著段寅高大的背影,心宓握緊的拳頭卻始終沒鬆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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