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 第十章
    第二天,龐震宇搭機離開。

    他留下一本小冊子,告訴巫瑪亞待辦事情,決策方向,還有重要客戶應對方式等,但是光暉還是經歷一個多月的混亂期。

    老製片金友吉對小他將近二十歲的巫總監,頗不以為然。每當巫瑪亞問他拍片事情,或請他調整估價,金友吉就會露出不屑的表情。

    「臭丫頭,懂個鳥啊!」對於巫瑪亞要求的事,他慢吞吞,懶得做。

    巫瑪亞管不動他,只好翻臉。

    「金友吉,如果你不服我,等老闆回來跟他說。但現在我是總監,有權要求你配合公司政策,如果不照著我的指示,只好請你走路。現在外面很不景氣,很難找到像光暉福利這麼好的公司,你是要繼續任性,就回家吃自己。還是跟我好好配合讓公司上軌道?想想你的五個孩子,我相信你會有明智的決定。」

    金友吉火冒三丈,指著巫瑪亞,飆出一大串不堪入耳的粗話,罵得驚天動地,全公司的人都跑來圍觀……金友吉爽快罵完,巫瑪亞面不改色。

    「聽起來,你是不打算繼續在這裡工作了,我明天就幫你辦資遣。」

    「你憑什麼?你沒這個權力!」

    巫瑪亞拿出手機,按幾個號碼。「喂?老闆……金友吉對我很不爽,我管不動他,現在不是他走,就是我走,你做個決定……」

    頓時,鴉雀無聲。

    巫瑪亞點點頭,掛電話,朝會計喊:「周美方,結算一下金友吉的薪水,順便查一下資遣費,明天起他不用來上班了。」說完,轉身走了。

    金友吉愣住,回過神,追上去。「請等一等,等一等——」口氣變了,低聲下氣地問:「老闆他怎麼說?」

    巫瑪亞停住腳步,回身看著他,又看了眼圍觀的同事們。「老闆說,不認同我這個總監的,隨時可以離開。」

    說著,視線掃視在場每個人,銳利的目光,有強悍的意志,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人不敢造次。

    巫瑪亞問大家:「有人要跟進嗎?」

    沒有,大家摸摸鼻子,悻幸然散去。

    金友吉想到老婆還有五個還在唸書的孩子,低頭,頹背,嗓子軟下去。「巫總監,我跟你道歉。你要我處理的事,我會馬上解決,那個……」

    「好,我們就當沒發生剛剛那些事。」搞定,她回座位,跌坐椅子,心跳急促。手裡握著的手機,因為緊張,握到發燙。

    剛剛的越洋對話,是假的,她哪聯絡得到他?自從龐震宇去紐約,一個多月,沒消沒息。他也太放心了吧?

    她憎他對她這樣信任,幾乎是賭她這個人的信用。偏偏她吃這套,傻得獨守老闆不在的公司,為他賣命,還要設法服眾,處在水深火熱中。

    他呢?他連給她一通電話都吝嗇。可惡!

    有什麼私事會需要這樣搞失蹤的?巫瑪亞越來越懷疑,龐震宇根本是去跟紐約女友結婚的,也許她根本是被甩了。

    正詛咒龐震宇,手機響了,是個陌生電話。

    「喂?」

    「請問是巫小姐嗎?」

    「是。」

    「你好,我姓柯,是龐震宇在紐約的好朋友。」

    聽到這,巫瑪亞不知為什麼,身體一陣麻,心頭猝地抽緊。就像有人突然掐住她的心臟,她不敢呼吸,呆呆地聽對方用很凝重的口氣說——

    「龐震宇因為腦瘤手術並發肺炎,目前狀況危急,在加護病房觀察中,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我……我是擅自作主……」她哽咽了。「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是他的支柱,也許你來看看他,跟他講講話,他可能會好轉……醫生是這樣建議的……喂?你有在聽嗎?喂?」

    手術?腦瘤?巫瑪亞張著嘴,發現發不出聲音,腦子嗡嗡作響,一些畫面飛快閃過腦海。

    他三不五時會消失幾天,他固定每隔幾個月出發到紐約,除夕夜,他倒在地上。散落的藥丸,他的頭痛。臨行前,欲言又止,有口難言的模樣……

    「我……我不知道他動手術……他沒說,我現在在工作,你說他在哪?對了,他去紐約……」

    「你先冷靜,聽我說,他十幾年前就診斷出有腦膜瘤,因為位置太深,所以沒有醫生敢開刀。一直到最近,腫瘤大到快壓迫到腦幹,才不得不動手術挖除……我知道他一直隱瞞你,我不知道你跟他的交情有多深,總之我知道你是他最重視的人。你要不要來探望他?他現在隨時可能會……」

    「給我地址,我馬上去,立刻……」巫瑪亞抄下醫院地址,手發抖,心吊著。她逼自己冷靜,快冷靜。但沒辦法,她緊握地址,想到一個多月前,他們在床上,膩在一起,他說——

    「為了跟你在一起時這麼快樂的感覺,之後不管遇到什麼痛苦,我都沒關係了。」

    那天離開,他堅持陪她回家,自己再搭計程車返家。那天,纏綿又纏綿,怎麼也沒想到,很快要跟那個人經歷生離死別?

    巫瑪亞面色慘白,腦子飛快運轉著,就是冷靜不下來,他現在什麼狀況?她好擔心啊!

    黃明達走過來,跟她報告事情:「王導錄音的時間,可能要延期……你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

    巫瑪亞抬起臉,神色茫然。

    黃明達笑了。「哇,臉色發白,誰家死人啊?」

    一句玩笑話,直擊她的要害。

    巫瑪亞哇地突然崩潰大哭,她的哭聲驚天動地,把黃明達跟整間公司的人都嚇到了。

    頓時大家撇下工作,奔來關切。那個向來面色冰冷,情感麻木的巫製片,那個神經大條,不輕易表露情緒的巫製片,現在竟當所有人面,哭到肝腸寸斷,哭到快斷氣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大家推擠黃明達。「你跟她說了什麼?」

    黃明達一臉無辜。「不就是王導錄音時間要延期,這點小狀況,不至於要哭成這樣吧?」更大條的狀況又不是沒發生過,不了啊。

    結果大家只是看她哭,也不知要安慰什麼。有人暗暗得意,這個意氣風發的巫瑪亞,當總監神氣沒幾天哭起來了,大概壓力太大吧,活該啦!不必同情,沒那個本事就不要擔那個責任啊,哭死活該啦……

    巫瑪亞失控的崩潰痛哭足足十多分鐘,大家這麼議論紛紛欣賞她的失控,交頭接耳,也耗了十多分鐘。終於,巫瑪亞睜著殷紅浮腫的眼睛,看著大家。

    「各位……」巫瑪亞忽然跪下了,嚇住大家。她啜泣,頭一回,像小女生,將自己的脆弱,毫不隱藏地披露。「各位前輩……一同奮鬥的好夥伴……我求大家……幫我,幫幫我……」

    什麼事那麼嚴重?讓能力超好,個性超強的巫瑪亞哀求大家?眾人面面相覷,被求得莫名其妙。

    巫瑪亞泣不成聲。

    「龐先生去紐約動腦部手術,情況很危險,我想去看他,可是公司的事,也需要處理。但我想立刻去見他,馬上去……我沒辦法工作,真的沒辦法……」

    腦部手術?大家傻住了,老闆不是好好的嗎?腦瘤?

    巫瑪亞急切地問:「我能信任你們嗎?我跟龐先生能信任你們嗎?」

    她不爭氣,龐震宇將最重要的公司交給她,她卻只想撇下公司,跑去見他。她極可能辜負他的請托,因為她要交出所有權力給所有員工。

    「金友吉,你最資深,我把公司重要文件跟鑰匙全交給你,我想信任你,我願意信任你,請你代理總監的位置,我相信你的能力跟信用。」

    金友吉站出來,看著剛剛才跟他爭執,這會兒哭得像個小女孩的巫瑪亞。他被這樣的巫瑪亞,刺激得男子氣概全發出來了。

    「本來這就是男人的工作啊,去去去,去紐約當看護照顧我們老闆。巫瑪亞,你哭成這樣才像女人嘛……好啦,安啦,這裡有我罩著啦!」

    「謝謝你。」巫瑪亞很感動,雖然他講話很殺豬,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在他不屑的言語中,藏有要她儘管放心去的意思。

    「好啦,我們不會讓公司出亂子啦,我也會幫著友吉哥,你快點去。」黃明達也跳出來講話,其他人紛紛跟進,在非常時期力挺光暉。

    「我們也會幫著維持好公司的營運狀況。」

    「是啊,希望老闆沒事。」

    「雖然老闆有時候還滿令人倒彈的。」

    「但這些年給我們的福利都沒少……」

    「是啊,比起外面的,還是有人性多了……」

    龐震宇命危,大家才紛紛想起他的好,平常罵老闆罵得凶,等這個人可能消失,才猛然想起他的重要。

    就這樣,巫瑪亞丟下龐震宇要她守住的公司,辦好簽證,訂機票,收行李,以最快時間飛去紐約,奔到醫院找他。

    她想守護的——

    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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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經十四小時飛行,抵達紐約紐華克機場。

    在黑夜裡,見到傳說中龐震宇的女朋友,柯芬琪。她踩著高跟鞋,行動俐落快速,在人群中,一眼認出巫瑪亞。

    「走,馬上去醫院。」柯芬琪領了行李,拖住巫瑪亞就走。

    很快地,到了停車場,柯芬琪將她推入跑車,發動引擎,咻地狂飆上路。

    巫瑪亞問:「你怎麼知道是我?」

    柯芬琪駕車,眼神超殺的。「拜託,這麼多年,聽龐震宇說你都說到爛了,我們也算間接認識了。上個月他才說你剪了劉海,配上齊肩直髮,加上冷冰冰的眼神,看起來很顧人怨。還說你一緊張就皺眉,愛抿嘴,一臉討人厭的樣子。愛穿牛仔褲,超級瘦,屁股都沒肉。」說著掐巫瑪亞臀部。

    「啊!」巫瑪亞驚呼。

    柯芬琪笑了。「你看你看,全吻合,肯定是你……你幹麼?」她瞠問,這個巫瑪亞,竟趴向一邊的車窗哭了。「喂喂喂,還沒到醫院就先哭,等一下看到他不就要哭死了。」柯芬琪抽面紙給她。「奇怪了,他說你是很冷靜的傢伙,不像啊,眼淚說掉就掉。」

    是啊,是不像那個自己啊。

    從陌生人口中,聽見龐震宇說了那麼多關於自己的事,而他本人,卻在跟死神搏鬥。他長年被她敵視,甚至開部落格罵他,但其實他那麼看重她。巫瑪亞怎不慚愧,不傷心?

    「他會沒事吧?」巫瑪亞問。

    「唉,誰知道,問神吧……」說著,柯芬琪邊開車邊抱怨起來。「那傢伙超愛逞強的,我說你開刀,幹麼請看護顧,應該要找你心愛的女人來顧吧?他堅持不跟你說他的事,他從以前就這樣,有什麼事,都不跟人說。你知道他的背景吧?他跟我一樣在仁愛育幼院長大的……是棄嬰。別看我現在好像在美國混得很好,當年,我們兩個可慘的咧,他去混黑道,我跑去當大哥情婦,唉,總之不堪回首啦!幸好我們都走出來了,沒一直墮落下去……」

    巫瑪亞瞅著暗黑的大馬路,在高速馳騁的汽車中,聽柯芬琪斷斷續續說了許多關於龐震宇的事。那都是她不知道的一面,她越聽,心越疼。

    柯芬琪又說:「以前你們公司不是有個大姊叫蕭奕賢的嗎?那女人愛慕龐震宇,愛到後來發現他都沒回應,就開始手腳不乾淨,到處收回扣。後來你來公司了,龐震宇擔心再不弄走蕭奕賢,以後她會一直找你的麻煩,所以乾脆想辦法把她弄走。」

    「他是為我趕走她?」

    「對啊。」柯芬琪點點頭。「不然以蕭奕賢的老資格,雖然會收點回扣,但他還可以忍受的啦!只是蕭奕賢走掉那段時間,因為蕭奕賢四處搞鬼,害他超累的,我真怕他身體會受不了,還好後來都有進入狀況……」

    「還有,那個腦膜瘤,本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病,因為不是惡性的,其實開刀清乾淨就好了,偏偏長的位置太深,沒辦法動刀,怕傷到神經,下半身就癱瘓了,要不然就是大出血……我在紐約有認識的腦神經醫生,固定幫他追蹤腦瘤的生長狀況,頭痛時,都靠吃藥控制。可是今年腦瘤實在大到不能不處理了,已經快壓迫到他的視神經,動這個刀,很冒險……」

    說著,柯芬琪單手操控方向盤,從皮包掏出一疊文件,塞給巫瑪亞。

    「喏,既然當事人來了,順便跟你說清楚。這些是他的遺囑影本,那傢伙都想好了,萬一有什麼意外,公司給你,房子給你,車子給你,存款給你,通通都給你,連遺產稅都事先托我保管了,怕到時候你拿不出錢繼承他的財產。」柯芬琪歎息。「我們這些孤兒,真的很心酸,打拚那麼久,賺一堆錢,到最後呢?要掛點時,還要煩惱,身後財產要送給誰?身後事要找誰處理……」

    「他為什麼都給我?」巫瑪亞受寵若驚。

    「我哪知,我說你也可以給我啊,他就賞我白眼。你啊,你是他物色的人啊,十年前剛認識你時,也是他發現腦瘤沒多久的時候,那段時期他很低潮,覺得人生沒意思。想想看,他努力那麼久,擁有自己的事業,結果隨時都可能會因為腦瘤說掰掰,這不是很諷刺嗎?!什麼都有了,結果沒福氣享受,老天跟他開了個超大玩笑……」

    一輛賓士猛地超過他們,差點相撞。

    柯芬琪氣得按喇叭,伸手跟對方比個F動作,然後和對方用一連串英語粗話對飆。罵完,又繼續剛剛話題——

    「他說你很像他,跟他一樣慘,一臉無依無靠的樣子,然後興沖沖地說要訓練你,因為找到你來繼承他的成就,因為有人可以照顧看管,他就沒那種輕生的念頭了,而且也不再一天到晚詛咒腦瘤了。最神奇的是,遇上你以後,那顆腦瘤的生長速度忽然慢下來,大概是因為他比較開心,而且沒有一直注意腦瘤,反而身體好起來……說真的,撐到十年才開刀,連醫生都說是奇跡……」

    聽完他的心路歷程,巫瑪亞更是崩潰得哭到不行。臨別前,龐震宇說的「謝謝你」,就是這個意思嗎?但她才是那個最應該說謝謝的人啊。

    柯芬琪忽然拿出個黑色鑲金線的小棉袋給她。「喏……這東西交給你了,這是龐震宇隨身帶著的,他說萬一他出事了,叫我把這個轉交給你,你就會明白了。」

    巫瑪亞打開棉袋,抽出一小束的白頭髮。

    她錯愕,震驚,看著捻在指尖的白髮。他全搜集起來了?她因煩惱而生的白髮,他每一次佯裝漫不經心地拔去,背後卻偷偷收藏?隨身攜帶?

    「他真可惡……」巫瑪亞哭嚷:「龐震宇真的壞透了。」

    「怎麼說?」

    「明明對我很好,幹麼平常故意裝酷?幹麼都不說?幹麼搞神秘的自己跑來開刀?過分!真過分!他現在躺在那裡裝死是怎樣?到最後變成我才是那個無情的人,太可惡了。」

    巫瑪亞痛哭失聲。

    她曾埋怨出身,曾怨恨命運待她殘酷,恨自己沒母親疼愛,沒可以依靠的父親,可是瞧瞧她,她多幸運啊。其實有個人,一直默默守護她的,用他的方式,將她拉拔到可以獨立現實世界的高度,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是他用全然無私的愛,來成就她。她等於被他養大的,雖然她曾以為自己也像個孤兒,但原來她很幸福……

    「他不可以走,不能丟下我……」

    「唉,你冷靜點,要有心理準備。」柯芬琪就事論事。「別抱太大期望,我必須跟你說,情況很不樂觀,不然我也不會違背他的意思通知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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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以為夠堅強,可是總會有個人,是我們的罩門,讓我們崩潰呢?

    當巫瑪亞換上無菌衣,進到加護病房,看到龐震宇,她認不出他。

    不久前,還英姿颯爽的龐先生,躺在面前,頭纏滿繃帶,因手術臉浮腫,毫無血色,跟以前判若兩人。呼吸器,心跳機,抽痰機,纏繞的各種軟管和電子線路,他像半個死人,靠一堆儀器維持生命跡象。

    柯芬琪講話很直接。「前天最嚴重時,我還被問要不要放棄急救。」

    「怎麼會這樣……」巫瑪亞淚流不止。

    她沒用,半小時會面時間,她都忙著哭泣,受到太大驚嚇。無法相信離開時還好好一個人,再見面,會這麼憔悴衰敗地躺在一堆儀器裡,死亡氛圍,瀰漫在他陰暗的面容。

    當巫瑪亞忙著震驚啜泣,柯芬琪以流利的英文和護士談龐震宇的進展,她面色凝重,轉述護士的話給巫瑪亞聽——

    「之前動手術,他能撐過十三小時讓醫生慢慢把腫瘤挖乾淨,已經很厲害了,可是因為手術時間太長,並發肺炎,控制後又一直沉睡,沒有醒來。前天安排電腦斷層掃瞄,也沒發現手術失敗。」

    「那為什麼他還不醒過來?」

    「今天他們又做了第二次電腦斷層掃瞄,」柯芬琪面色凝重。「發現腦部有積水,腦壓太高,明天還要再做一次手術,做腦水導引,把腦中的積水,從肚子引出去……看能不能改善……醫生說目前能做的只有這樣了……本來這個手術的風險就很高,一開始大家就有心理準備……」

    還要再動手術?都這樣了還能再手術嗎?巫瑪亞心煩意亂。

    護士過來暗示他們該離開了。

    巫瑪亞俯到龐震宇耳邊,握住他一隻手,說:「我來陪你了,加油。」

    「時間到了。」柯芬琪拉她走。

    「等一下。」巫瑪亞不走,忽將她額頭印在龐震宇額頭上,貼緊著。「我給你我的能量……包括你之前給我的能量,一起通通還給你,你很有力量了,你一定要撐過來,我需要你,我一直很愛你……」

    他沒有回應,只有電子儀器閃爍著他的心跳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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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瑪亞在醫院附近的旅館住下,想把握每次會面時間,進加護病房陪龐震宇。紐約飄雪了,這裡什麼街,地址門牌幾號?一堆英文字,巫瑪亞全不了,她英文爛,都聽柯芬琪安排。沒想到第一次出國,竟是為生離死別。

    深夜,了無睡意,她倚在落地窗前,瞅著長街,路燈瑩瑩,曬著羽毛般的雪片……多美,多浪漫。她看一對對情人相摟或牽手走過,邊看著,邊淌淚。這麼美的街道,多想也跟龐震宇牽手走過。他們不曾約會,比較親密時,也是分開前夕。

    明天手術會順利嗎?他能不能撐過去?

    一想到龐震宇可能永遠不會醒,她的心,就像被人挖掉了,好慌。

    受不了漫無目的胡想,她從行李箱摸出茭杯,想問神。在這麼茫然無助時,可笑也罷,愚蠢也行,她只想有答案。

    她問:「龐震宇明天手術,能不能活下來?能的話,請給我聖茭。」

    擲茭,黑檀茭杯跌地上,反彈幾圈,怒茭。

    巫瑪亞跪坐在地,瞪著茭杯。拾回,合目,再問:「求求禰們,什麼神都好,是不是可以讓龐震宇度過難關,讓他活下來,就算會有什麼後遺症也沒關係,我會照顧他,只要讓他活下來,可以嗎?」

    擲茭,怒茭。

    巫瑪亞呼吸困難,顫抖著,再拾回,再懇求,像強迫症,不斷更改詢問方式,只求有個聖茭。

    見鬼了,擲茭六次,全怒茭。最後,她氣憤地將茭杯往牆上砸,撲到床上號啕大哭。

    沒有神!茭都不准!這世上沒有神,神不會那麼冷血!

    巫瑪亞崩潰痛哭,蜷縮在床,哭得像小嬰孩。她恨透了,跟上天抱怨,內心滿是憤怒的OS——

    我巫瑪亞一出生就沒媽媽,無所謂。禰們還給我個愛酗酒會揍人的老爸,無所謂。我們家又很窮,無所謂!我沒錢升學,一早就出社會賺錢很辛苦,無所謂!我一直沒戀愛,直到上個月,才和龐震宇有感情,現在禰們又讓他變這樣,禰們會不會對我巫瑪亞太殘忍?太不公平了?!過分,我又沒作奸犯科,我又沒幹壞事,為什麼禰們要這樣整我?

    為什麼每次我一拉風,一感到很幸福很得意時,禰們就要讓我跌跤?!

    可惡!巫瑪亞捶床,踹被。

    「啊∼∼」她挫敗怒吼,一不小心,跌落床下。撞疼腦子,暈眩,瞪著天花板……

    好,腦子撞壞好了,省得傷心,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他……

    「去禰的王八神!」巫瑪亞罵神,不怕神,這樣的神她不愛,太冷血。

    她咆完,懶懶翻過身,將茭杯拾回,沉思了會兒,最後一次擲茭。這回,她跟神談條件,她跟神商量,就好像平日工作,和各路人馬商量。對,神也是可以商量的。

    她說:「好吧,如果我跪著為他祈禱,求禰們求到明天三點他進手術房,禰們這些神,是不是願意讓他度過難關?讓他活下來陪我?可以嗎?可以的話給我聖茭。」

    擲茭,茭杯翻了幾圈,是怒茭,但有一茭晃得太厲害,最後一刻突然翻轉,變一正一反的聖茭。

    允了,神允了!

    她哭了,又笑了。跟神談條件,真荒謬,太可笑了,可是……她願意愚蠢跟可笑,只要他活下來。

    人到沒路的時候,彷徨無依,就算神鬼,也願意去信。該做的都做了,還能怎麼辦呢?現在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願意拚了。

    她到陽台的落地窗前,立刻跪下,對黑夜,對不斷飄墜的雪片,雙手握十,閉上眼,誠心祈禱,跟神祈禱,跟神求,求這樣的虔誠,換深愛男人的一命。從此,她巫瑪亞對命運,再沒有別的奢求。

    她曾聽花露露說,世上有神。花露露也愛祈禱,現在,她巫瑪亞願加入祈禱的行列。拋卻身為人的驕傲跟自我,拋下以為夠堅強就什麼都辦得到的自負,在無常前,展現謙卑。如同那天在愛裡面,她卸下防備,坦露自己,把自己交給一雙溫柔愛撫她的大手,全然投入他的懷抱,忘記自己。

    很愛很愛,愛得很深很深之後,再沒有自我,沒有交易,沒有條件,沒有自私,只為那個人好,什麼都可以給予。傻也行,呆也可,只求那個人好,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啊!

    巫瑪亞跪求到天亮,到日光耀目,到天光大亮。她不動,很誠心,膝蓋腳踝已經從麻到刺痛到簡直像有刀在鋸,她也不敢妄動。她願意熬到神答應的那一分鐘,她願意這麼為他痛到底。

    就像過去,他也默默地,無私無求,暗暗守護她這個可憐的傢伙,守護她這不知好歹的傻瓜……

    巫瑪亞淌淚,合著的眼睫,感覺到光的親吻,暖暖地……

    她也盼望,再被他吻……暖洋洋愛撫……甜膩膩做愛,遊戲般地賴在床被裡纏綿,期待再抱到他強壯溫熱的身軀——

    求求禰們,諸神……讓他醒來,讓他再像過去那樣深深的凝視著我……沒有他看著,我會迷失。庇護我的愛人,讓他平安,我此生再無所求,了無遺憾……我過去苦苦追求的那些,原來並不是我真正欠缺的,那些我得到的都可以拋棄。

    我跟禰們求的,只是愛而已。我要的,只剩愛而已。我的愛都在那個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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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下午三點開始進行,巫瑪亞兩天沒睡,又跪了整晚,身體骨頭都在痛。柯芬琪看她衣服沒換,頭髮也沒梳,一臉憔悴,怕她撐不住。

    「你閉上眼休息一會兒,手術好了我叫你。」柯芬琪勸說。

    「我不用休息。」

    「你看起來很累,都沒睡嗎?」

    「我知道手術會很順利,他會醒來……」巫瑪亞盯著手術室門,喃喃自語。

    在柯芬琪看來,她好像歇斯底里了。「你還好吧?不要裡面的人沒掛,你先給我掛點。」

    「神答應我,他會沒事。」

    「神?」

    「我『博杯』問過神了。」

    「什麼?」等等,巫瑪亞講的是那種鄉下廟裡問事的茭杯嗎?

    「神答應我的。」巫瑪亞從口袋撈出一對茭杯,握手裡,緊握。

    柯芬琪一把搶去研究,在異鄉看到茭杯,真是……在這麼生死交關的慘烈時期,看到這麼跳tone的東西,她忍不住,苦笑。

    「敗給你了……」捧著茭,柯芬琪哭笑不得。「你竟然在紐約『博杯』問神,算你狠。結果怎樣,聖茭嗎?」

    巫瑪亞恍惚道:「神答應只要我跪著祈禱到天亮,他就會沒事。」

    「所以你整晚都在跪嗎?」

    「嗯。」

    柯芬琪摸摸她膝蓋,她痛得皺眉縮腳。「你這傻瓜,迷信什麼——」

    手術室門打開,護士出來喊病患家屬。柯芬琪衝上去,巫瑪亞立刻跟進。

    護士對柯芬琪講了一大串英文,巫瑪亞急得一直問柯芬琪:「她說什麼?她說什麼?!」

    柯芬琪揮揮手,要巫瑪亞別吵,繼續跟護士說話,一會兒,醫生也出來,跟柯芬琪解釋病情。

    一群人在那裡撂英文,被排擠的巫瑪亞慌了,抓住柯芬琪臂膀,焦急地問:「跟我說跟我說,情況怎樣?醫生怎麼說?」

    柯芬琪嗐了一聲,要巫瑪亞稍安勿躁,推開她。

    巫瑪亞忍了兩秒,又擠上去,拉柯芬琪袖子。「醫生怎麼說他說什麼跟我說一下,先跟我說一下∼∼」

    「馬的你吵什麼,我還沒跟醫生講完啊,總之手術順利啦,呃……」真歹勢,柯芬琪這暴怒一吼,吼得在場人士全駭住,包括醫生跟護士。「I  am  sorry∼∼」呵呵呵,柯芬琪嘿嘿笑。

    聽見手術順利,巫瑪亞大鬆口氣,被那麼粗暴吼過,這傢伙無所謂,回過神,繼續問:「手術順利然後呢,會醒來吧?醫生說多久才會醒,現在是不是沒事了,不會死了?是這個意思是這個意思吧?」

    由於她表現得太急躁,醫生護士跟柯芬琪全看著她。

    柯芬琪操著英文跟護士說:「I  need  to  make  an  appointment  with  the  psychiatricdepartment  for  her  soon,otherwise  she  might  suffer  a  nervous  breakdown。」

    巫瑪亞又問:「你們在說什麼?他真的沒事了吧?嗄?你跟醫生講什麼?」

    柯芬琪按住她的雙肩。「我跟他們說我要趕快幫你向精神科掛號,否則你可能會精神崩潰!拜託你,去休息,他暫時沒事了……沒發炎的話,明後天就會轉入普通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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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鏗!

    在黑暗中,龐震宇聽見鑰匙墜落的聲音。這一個鏗音,瞬間劈亮世界。他重見那天景色,一切歷歷在目——

    他蹲在公園抽煙,有個小女生跌倒了,穿著校服,白襯衫很寬鬆,藍裙很長,她個頭纖細,摔倒,鑰匙飛出去。她滑一跤,看那勢子,應該很痛的。但那女生,直挺挺躺著,呆望天空,哀都不哀一聲,眉也不皺一下,超冷靜,欣然接受摔跤,好像摔得很習慣,也不怕糗,躺著看白雲,那異常的表現,教他多看了她幾眼。

    後來,她蹲在水溝前,想撈鑰匙。

    他永遠記得,夕光中,那小個頭思索時,可愛的模樣。她捧著臉,既不焦急,也不忙著討救兵,就一個人靜靜瞪著水溝想法子,像很習慣自己解決問題……

    其實那天,他頭痛得很厲害。

    奇怪的是,看到她重重摔一跤,他的頭竟莫名地暫停疼痛了。也許是注意力被她分散,也許是她那獨立自主的孤單樣,教他憶起很多往事。憶起當他年少,他也是這樣一個人,摔跤不喊疼,有事不求助,一個人靜靜惱,默默設法解決,沒有依靠。

    那天,龐震宇幫她撈起鑰匙。

    幫她的同時,心裡被一股暖流淹沒……他心疼這個小女生,如同心痛年少時,那缺乏靠山,缺少溫暖的自己。後來,他發現更多她坎坷的背景。想愛她,就好像,間接的,也愛到少年時無依無靠的自己。

    當年他已小有成就,卻荒謬地發現,可能不久於人世,現在……他置身黑暗中,突然聽見鑰匙墜落聲,天大放光明,時間回到那天黃昏,看到這些,忽然畫面朦朧了,眼前有影子在晃動,有人呼喚他,軟綿綿地跟他說話——

    「起床嘍……醒來嘍……公司快倒嘍……客戶跑光光嘍……」

    他牽動嘴角,想笑。認出這把聲音,心好暖,好想看她,眼皮顫動,睜開了,在久違,清晨的曙光中,看見熟悉的容貌,漸清晰、漸明朗。

    巫瑪亞對他微笑。

    他迷茫地望著,他也微笑,他的陽光,都在那張臉上,他的蜜糖,他守護的女孩,他在世上唯一的寄托,她微笑,那笑意漾到眼睛裡,他看見他的容貌,在她漾著笑意的瞳孔裡,他覺得很幸福。

    他恍恍惚惚,還以微笑。只是一個笑容,已經用盡他所有力氣。他們看著彼此,都在笑。晨光之中,笑得很傻氣。好一會兒,他們都說不出話,只是笑看彼此。然後,一起目光閃動,落下歡喜的淚水。

    尾聲

    冰冷嚴寒的冬季淡出,蒼茫天地,迎來春的訊息。

    醫院院區公園,枯枝冒出點點嫩綠,狹小泥徑,原來覆著白雪,氣溫回升後,喜悅地坦露真面目了,迎接天光。

    白樺樹,沿路成排站好,然後風中搖蕩,它們全注目著,那漫步在小徑上,手牽手的兩個人,它們搖擺著,沙沙響,不知也在陪著興奮什麼,好像連它們都感應到愛的氣息。

    那兩人,慢慢穿過林蔭,慢慢走,悄悄聊,一種寧靜氛圍,瀰漫在他們週身,彷彿天地,獨獨遺留下這兩個知心人,還有這些默默注目著的白樺樹。

    「你確定不回光暉?」龐震宇低聲問她。

    灰色風衣裡邊,他穿著醫院的病人服,經過兩個多月術後調理,他身形消瘦了些,頭還纏著繃帶,但眼睛,已恢復昔日炯光,為了手術,剃短頭髮,纏了繃帶。瘦些的臉,輪廓更明顯,他不像病人,看起來還是很英俊,而且面上更多了些沉靜的氣質。總而言之,在巫瑪亞的目中,既使是生病的龐先生,還是超帥的。

    「我不想當總監。」巫瑪亞握牢他的手,難相信,這握住的手,不久前,才在生死關頭走一遭。

    「覺得壓力大嗎?」

    「我連製片都不想當了。」分秒都不願意離開,因為他在這,她也要在這裡。「我不回去工作了……」

    「不工作?會沒錢喔。」他開玩笑,被她瞪。

    「幹麼?你以為這樣講,我會緊張啊?拜託,我不是小女生了好不好?這些年賺的不少,該有的保險也全買齊了,我跟你說,我要是生病,請看護都沒問題。」

    「原來我給你的待遇這麼好。」

    「嘿,待遇不錯啦,就是對員工沒禮貌。」

    「也就是說……」他拾起頭,佯裝努力思索。「我是個不重視表面功夫,但很重實際回韻的好老闆。」

    「是是是,你是是是。」

    兩人都笑。

    又繼續散步,往池塘方向走,他們想去那兒坐一會兒,他們買了花生,打算去餵松鼠。

    紐約的春天,其實比台灣的寒冬更冷。風來,龐震宇跟她交握的右手,將她小手握更緊,再埋入風衣口袋深處。這樣,兩人的手,都暖藏在口袋裡了。貼著的掌心,熱呼呼,像有能量,淌入彼此心底……融化在彼此髮膚裡,是愛的能量,活化生命,裝飾平凡無奇的生命。

    到了池塘,一朵白蓮,浮在水面,靜靜地開,默默芬芳。

    他們坐在垂柳邊的長椅,她剝花生,他負責投擲,然後松鼠一隻兩隻三四隻,從四面八方樹梢上溜來,這是龐震宇入院後,他們發明的小遊戲,就是常常來跟這些松鼠約會。

    有巫瑪亞作伴,有小松鼠陪玩,龐震宇的住院生活,像度假那麼愜意。換藥的疼痛,身體不適,都變得可以忍受了。

    花生丟完了,巫瑪亞用好甜柔的嗓音,跟小松鼠們說:「好了喔,打烊了喔,吃完快回家吧,好冷呢,乖。」

    「天啊……」龐震宇故作驚訝地說:「我真不敢相信,那個冷冰冰的巫瑪亞,竟然用童音跟松鼠講話?」說完,又被她瞪了。

    她紅著臉,有點小尷尬。「奇怪了,我發現你真厲害,連當病人都不乖乖地,還是很會激怒別人。」

    他哈哈笑,將她戴著的毛帽調整好,然後像跟小朋友講話,學她剛剛跟松鼠講話的口吻說:「好了,乖,別氣,秀秀。」

    「幹麼忽然這麼噁心,不習慣哩。」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女人真麻煩。」

    被她踹一腳,他笑了,將她攬入懷裡,讓她偎在他心的位置。

    「真的不回去工作了?」

    「唔,我想陪你陪到你出院。」

    「其實我已經好了。」

    「不行,醫生說還要評估,還要檢查。」

    「我沒問題了,我知道。」

    「是這樣沒錯,但謹慎一點好嘛。誰叫你一醒來,就被他們當成奇跡,你不知道我們多害怕,都以為你沒救了。」

    「唔。」龐震宇將身子往後靠,仰起臉,沐浴在光中,看著金色日光在樹梢間閃爍。「既然你不回台灣工作,這段時間,我也不好意思讓你沒收入。」

    「沒關係啦。」幹麼一直講這個,她不是真那麼勢利好嗎?

    「我想了一個辦法。」

    「嗄?」

    「你總不能當無業遊民吧?游手好閒也不好吧?」

    「嗄?」

    「不做總監,不做製片,賴在這裡,不回光暉,那我又想把你留在身邊,只好娶你了是不是?」

    她愣住。「真的?」

    「對啊。」

    「你確定?」

    「幹麼這麼不相信?」

    「真的要娶我?是真的,想清楚再說,不要說了又反悔,我會不爽噢。」

    「哦,」他笑了。「原來你很期待嫁給我。」又被她瞪跟踹,這樣對病人,很粗暴。「我說真的。」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哦,我知道,你需要我幫你打理公司對吧,嘿嘿嘿,你也發現我能力很棒,娶來當賢內助,算你聰明。」

    他忽地正色,嚴肅起來,盯著她。「胡說什麼?」他生氣了。

    她被他嚴厲的表情嚇到。

    「我娶你,跟你能不能幫我打理公司無關。事實上,因為你不想回公司,我打算讓出股權,給別人經營,等我病好了,我也不想耗時間在公司上。」

    他推開她,握住她兩邊肩膀,瞪著她。

    「我娶你,只因為我愛你。不為了想利用你的能力,或得到什麼好處,難道你不知道,光是你本身這個人,就很吸引人了?就值得我愛你?難道你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可以讓我迷了這麼多年……變成我心裡的支柱,陪到我死盡又活來?你不知道你多棒嗎?」

    被母親遺棄的她,真的不知道。被父親歇斯底里對待的她,真的不知道。

    「可是……如果你,只是單純的喜歡我這個人,那當初我暗戀你時,你說了什麼?還記得嗎?那時你要我別喜歡你,還要我放棄那些少女羅曼蒂克的幻想,還說你是請我來工作不是請我來作夢的,你記得嗎?」

    那她現在能力那麼好,在業界表現那樣出色,加上他剛生過大病,當然,她會認為他娶她,最主要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嘛。

    龐震宇捧住她的臉,暖暖的手掌溫著她臉畔,托近她的臉,和他四目相對,輕輕說:「對不起……那時我以為我隨時會死,我不能回應你的愛,因為給不起,怕來不及訓練好你,就撒手了。而我希望把我的成就全轉移到你手中,我希望你擁有在現實生活中獨立的本錢,你跟我一樣沒有家人庇護,我把你當成另一個我,我想保護你,我不得不對你嚴酷……因為光是慈悲,不會讓你快速成長,而我以為我沒有時間了……」

    她聽著,聽到淚滿腮。她想到他講的神奇時刻,是她愚蠢,將溫暖的白天,看成無情的黑夜。

    他俯低,吻走她眼角的淚。

    她對他的感激,已不是謝謝兩字可以形容的了。反正,未來還很長,她可以用每一天每分秒,回饋他的愛護。

    巫瑪亞往旁傾,斜靠在他胸口,幸福地窩著。

    龐震宇抬手,將她攬在懷裡邊。

    他們靜靜地,凝視那朵靜美的白蓮。聽著白樺樹的沙響,然後一起體會寒風中,兩人偎著,有多麼溫暖。

    是世路坎坷,是現實世界裡種種的不如意,還有無常的等候,讓人在遇到真愛時更心悸。

    巫瑪亞歎息。「給我你的成就……不如……把你給我。」

    這就夠了。

    就滿足了。

    卸下過去的陰影,也不再期待未來。

    就這時,這當下,這幸福氛圍,要好好耽溺著,一起芬芳著。

    她在心裡,偷偷跟神講——

    謝謝禰。

    我什麼都不缺了。

    【全書完】

    編註:

    花露露的愛情故事,請看採花727《明星花露露》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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