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婚 尾聲
    半年後——

    張製片急著找導演拍金飾廣告,他跟同業的沈製片打聽導演人選。

    沈製片苦道:「唉呀,自從紀飛揚減產以後,現在一線的導演檔期更難敲了。」

    張製片搖頭歎息。「他大牌導演不層拍我們這種七、八十萬的小CASE了,聽說他現在只接一百五十萬以上的大案子。」

    「都這樣啦,賺夠了嘛,幹麼還那麼拚命。」

    「怎麼辦?我這片子很急欸,不放心交給小導演拍。」

    「那只有一個辦法了,找他老婆拍。」三個月前,聽說紀飛揚跟戚小魚結婚了,沒發喜帖,大家都只是耳聞。不過也有人說這是謠言,這是幌子,因為他們沒住在一起。哼哼哼,詭異。

    此話一出,張製片臉一沉,像被鬼親到。「又跟她合作,沒別的人嗎?和她合作很累欸……」自從戚小魚兼職當導演,其機車龜毛的本性不但沒稍稍減低,反大幅飆升,以前當藝術指導只管背景美術衣服,現在當上導演不得了,明目張膽囂張的管到太平洋。

    沈製片勸他:「這種價錢又要兼顧品質只能找戚小魚啦,何況找戚小魚有個好處,片子不好她老公紀飛揚肯定不會袖手旁觀。是不是?一魚兩吃一舉數得,買一送一,到哪找這麼好康的事?是不是?」

    張製片忽然想到什麼,湊身在沈製片耳邊說:「你有沒有聽說?關於戚小魚的秘密?」

    「什麼秘密?」

    「戚小魚是女同志。」

    「怎麼可能?都跟紀飛揚結婚了欸!」

    張製片曖昧地頂了頂他手臂。「妙就妙在這裡,大家都嘛知道,他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不但沒住在一起,平常也很少看他們一起出現,這只是幌子啦。」

    「不可能吧?如果是真的,紀飛揚幹麼跟戚小魚結婚?」沈製片納悶。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偷偷跟你說,你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如果你跟別人說,我以後就再也不跟你說任何事了……」張製片在沈製片耳邊說:「因為紀飛揚是GAY!」他言之鑿鑿,紀飛揚跟戚小魚是對無性夫妻。

    「不會吧∼∼」沈製片瞠目結舌。「他看起來很MAN啊,你確定?」

    「看起來很MAN是因為他是1號,大家都知道這個秘密了,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幹麼結婚不請客,要偷偷公證?因為心虛不好意思嘛!還有他們如果是正常的婚姻關係,幹麼住兩個地方,不住在一起?因為他們是無性夫妻嘛……」

    傳言如雪球越滾越大。當事人呢?不見他們出來澄清。

    「厚,這衣服根本沒洗乾淨嘛∼∼」紀太太正打算披外套去散步,卻發現白外套袖口有污漬,仔細看,一大塊藍色污漬像是被其他衣料的顏色染到。「搞什麼,她根本沒分開洗嘛。」

    她氣沖沖地拽著外套走出房間。「唉呦∼∼」摔了一跤跌坐地上,她揉著疼痛的腰,又摸摸地板。「這麼滑,根本沒拖乾淨,真是太糟糕了,太亂來了!」

    再看看客廳,亂得像被子彈打過,那邊餐桌上,吃完的水果盤沒清洗,果蠅飛舞,收進來的衣服扔在沙發也還沒折,桌上的報紙雜誌亂堆都沒收拾,電視機開著,看完也不關。

    夠了,這半年來她真的受夠了!

    紀太太衝進走廊底的房間,開門就罵!

    「我剛剛滑了一跤,妳怎麼拖地的?太危險了!還有這衣服怎麼回事?妳又不是不知道白衣服跟深色衣服要分開洗,客廳的電視不看了為什麼不關?還有餐桌髒得都要長蟲了,妳還不收啊?是要等到長蛆嗎?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紀太太辟哩啪啦罵完。

    「罪魁禍首」卻懶洋洋躺在床上翻看雜誌,聽完紀太太的咒罵,她將書往地上一砸,被子一掀,咻地下床,大步走到紀太太面前。

    那一向溫馴的圓眼睛,猝然綻放森冷的光。她臉色一凜,從那豐潤的嘴進出狠話:「臭老太婆,我也受夠了!」章淑美凶巴巴盯著乾媽。「一個月才三萬塊,妳想要我做多少事啊?」夠了夠了,這些家務瑣事她做了三年多,她累了、厭倦了。

    紀太太驚駭,怔怔地望著章淑美。「妳……妳剛剛叫我什麼?」

    章淑美下巴一昂。「臭老太婆、臭老太婆∼∼怎樣?」她豁出去了,累積的不滿一下子全爆開了。

    「淑美,妳怎麼搞的……」可憐紀太太還搞不清楚狀況。「妳是不是生病了,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紀太太去摸她的額頭,章淑美唰地打開她的手。

    「我清楚得很,我本來就這樣!」只不過現在她受夠了,不想再偽裝。

    「妳怎麼回事?妳從不跟我頂嘴,也不會這麼邋遢,妳看妳的房間亂成這樣……什麼味道?」她掩鼻。「怎麼有一股酸味?」

    章淑美冷笑。「因為我三天沒洗澡了……」說完還故意用力抓搔頭髮,一下子雪花飄飄,嚇得紀太太掩嘴欲嘔。

    「妳太髒了吧?」

    章淑美踹了一下床。「因為我懶得洗,我就是髒,怎樣?我懶得跟妳裝了,死老太婆!」她把這三年多累積的不滿,一下子全發洩在紀太太身上。

    「妳是說妳以前都是裝的?」那麼賢慧優秀聽話的章淑美全是假裝的?怎麼可能?「妳幹麼裝?」

    章淑美從抽屜拿出煙,坐在床鋪,交叉雙腿,點煙抽,腳還一邊抖動。

    她斜眼覷著紀太太。「我做到這個月底,然後要搬出去了。」

    「為什麼要搬?」紀太太扇著噴來的煙,臭死了。

    章淑美咆哮:「因為我不想再當妳的傭人,因為我不想跟老太婆住,因為我不想要每天晚上跟妳在那邊看台灣龍捲風,還要假裝很好看,我一點都不喜歡當妳乾女兒!」

    「我的天我的天啊∼∼」紀太太搗著胸口,大受打擊。「那妳以前幹麼不說?」

    「因為我喜歡紀飛揚。」

    恍然大悟,紀太太明白了。「我懂了,現在他結婚了,妳在跟我生氣?」

    沒錯!章淑美恨她。「妳說過妳絕不會讓他娶別人,妳說妳會幫我的,結果呢?他還是跟戚小魚結婚,我也沒看妳有多反對啊?妳只是表面上說不承認,事實上妳根本已經接受戚小魚了,上次紀飛揚帶她回來,妳還不是客客氣氣地招待她?那我算什麼?妳說話不算話,馬的,我浪費太多時間了,我不要再待下去了。」

    「就因為他娶了別人,妳就遷怒到我身上?他是我兒子我能怎樣?難道我要眼他冷戰一輩子嗎?就因為他娶的不是妳?我也幫過妳了啊,但他堅持要戚小魚,這就沒辦法了,他都去公證結婚,都已經是事實了,能怪我嗎?沒有哪個母親能夠贏孩子的。」

    「妳應該極力反對,我暗示過妳可以裝病威脅他,我還建議過妳可以鬧自殺啊,妳為什麼都不肯?」

    「章淑美!」紀太太震怒。「妳好不懂事,難道妳希望看到我們母子決裂妳才高興?難道因為他沒選擇妳,妳就要他不幸?我沒想到妳是這麼惡毒的女人,我看錯妳了!」

    章淑美垂下肩膀,眼淚落下來。她這些年的努力枉費了,她怎能不恨怎能不發狂呢?現在這老太婆倒來怪她了,難道連到了最後她也要表演嗎?表演賢慧,祝福他們百年奸合嗎?什麼乾媽乾女兒,一到緊要關頭幫的還不是自己人,紀飛揚幸福了,誰管她章淑美幸不幸福?

    「如果不是因為紀大哥,我幹麼住在這裡?我有執照,在大醫院上班還有退休金。」

    「我知道了,是我耽誤妳……」紀太太一陣鼻酸,她原以為自己多了個貼心的女兒,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別有目的,但自己卻是真的把淑美當女兒疼哪。「妳什麼時候想搬就搬吧。」話都講穿講絕了,她們的關係算破裂了,再不可能回到從前。

    「這個月的薪水……」章淑美冷著臉,噴出一口煙。

    「等一下立刻給妳,搬到外面開銷很大,我會多付妳半個月薪水。」

    章淑美硬繃繃說:「謝謝。」

    紀太太走出房間,章淑美隨後甩上房門。

    回到房間,紀太太雙腿一軟,癱坐在床上。回想淑美這三年的表現,那些諂媚的笑,溫婉的舉措,那些晨昏定省噓寒間暖,那些原來全帶著心眼,藏著目的,全是表演……多可怕哪!她懊惱又痛心,現在她才明瞭,像戚小魚那樣實話實說,表裡如一有多麼珍貴。

    星期五,陽明山菁山路某知名庭院式咖啡館,秘密籌備廣告拍攝工作。近午時分,艷陽高照,金色陽光在林間閃爍,大樹前,傘棚下,工作人員圍著監視器和導演一起看拍攝的效果。螢幕前,導演戚小魚英姿颯颯,穿黑紗襯衫,灰色七分呢褲,綁帶長靴,額頭架著飛行眼鏡,脖子纏綠色絲巾,看起來十足男性化。

    她指揮遠處的演員和攝影師——

    「葉曉玲妳情緒降一點,不然看起來假假的,那個燈光,畫面不夠亮喔,我要亮到像是曝光的效果……化妝師,她的妝是不是快糊掉了?」

    戚小魚一聲令下,大家心中乾聲四起,又忙去重新調度位置。等待的時候,小魚拿出手機,將拍片現場的戶外佈景,拍攝下來,傳給遠處某人,一刻不得閒,製片來問導演男主角比女生矮要不要墊木箱……

    「妳不要騙我啦,這是今天早上捕的?這明明已經很多天了。」

    「唉呦,人客你那ㄟ安捏共,我這魚很新鮮捏∼∼」

    「麥騙我,眼睛霧霧你跟我說新鮮?肉也沒有彈性,換一條,等一下我老婆吃了落賽。」

    「啊不然換這條?」

    魚販前,紀飛揚痞痞地蹲在魚貨前,嘴巴叼煙,左手托下巴,肩膀搭著個像購物袋的拖特包,麻質TOTE,擁有美麗森林的牙買加圖騰,像是剛從大自然原野裡走出來的。

    他懶洋洋地挑魚,很機車地反駁老闆娘的話,很專業地批評魚貨的新鮮度,彷彿對各種素材瞭若指掌。

    一個大男人,大白天蹲在鄉間早市,跟歐巴桑買菜,引來許多婆婆媽媽側目。但他漫不在乎,艷陽高照,泥土地熱氣蒸著,幾滴汗淌下,蔓延過他粗獷的臉部輪廓,襯衫外古銅色皮膚,閃爍著帶野性的光輝,曬得發亮,完美的體魄,在庸碌的村民中格外顯眼。

    紀飛揚的手機響了,掏出手機,是簡訊。來自彼端他那個工作狂老婆。

    紀飛揚跟老闆娘說:「剛剛那個鮭魚不要了,幫我挑鱸魚,還要蛤蠣,一斤。」他到一旁,咬著香煙,皺著眉頭,專注地看老婆傳來的圖片。

    戚小魚的簡訊上寫著——

    老公,景搭得怎樣?給點意見。

    紀飛揚彈熄香煙,回簡訊給戚小魚!

    景沒問題。女主角的上衣顏色是不是太淡了?不過來不及換也沒關係,做復期時可以要他們用電腦調深顏色。

    紀飛揚想了想,嘴角上揚,微笑著,又多打了一行字!

    老婆,我在買魚,妳喜歡吃清蒸鱸魚還是炸油魚?

    一分鐘後,小魚回訊——

    我想吃炸油魚。

    紀飛揚回訊!

    是嗎?我想吃戚小魚。

    紀飛揚走回魚販前。

    老闆娘興奮地獻上精心挑選的大鱸魚。「你看,這鱸魚怎麼樣?早上先殺的喔∼∼」

    「每個妳都說早上殺的,鱸魚我不要了,我老婆想吃油魚。」

    X!老闆娘心裡很「暗」,忙去找油魚。

    紀飛揚的手機唱歌了,是小魚回簡訊。他打開,看見兩個字!

    三八

    紀飛揚哈哈笑,買完魚又去張羅週末要吃的食材。他享受小鄉鎮緩慢的步調,幹了幾年導演悶了,現在除了大案子,就是遊山玩水,他喜歡大自然,常在鄉間旅行。週末小魚會跟他相聚,彰化小西巷的紅葉旅館充滿懷舊風味的小客房,是他跟小魚的秘密基地。

    雖然婚禮沒得到母親的祝福,但漸漸母親彷彿也接受了他的婚姻模式,不再跟他冷戰。雖然小魚跟母親還是不親,但起碼偶爾碰面時,相敬如賓也不錯啊。殊不知太親密反而容易有摩擦,他很滿意此刻的婚姻生活。他們的婚禮太低調,導致很多可笑的謠言傳出,但是他跟小魚不在意,快樂痛苦都是屬於自己的,旁人怎麼能代為感受?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旁人的眼睛,管旁人的議論?他們快活最重要,別人的死活他們沒空理會。

    因為半年前幫政府拍史料紀錄,紀飛揚就愛上這裡樸素的旅社,和老闆相熟,週末跟小魚就在這裡廝混,利用旅社老闆的廚房烹飪三餐給小魚吃。他的下一目標,是跟朋友拍一系列搞笑版的家庭主夫烹飪教學帶。因為這樣,小魚變得很有口福,她負責評鑒。

    晚上十一點,小魚風塵僕僕趕來相聚。

    在櫃檯取鑰匙,熱門熟路地鑽進小樓梯間,到二樓,打開客房。燈下,她的男人正雙手撐在床,一派悠閒地看著電視。

    聽見聲音,他回過頭,打量她的穿著,眼色一沉,嘴邊浮現笑意。小魚每次拍片都穿得像男人婆,怪不得外頭謠言四起。

    「煮了什麼好吃的?我餓死了∼∼」小魚扔了行李袋,踢了靴子,就跳上床。

    「晚餐在樓下餐廳的保溫鍋。」

    「累死了,今天那個女演員很遜,教很久就是演不來,浪費好多底片。」小魚癱在床上呻吟,用腳踢紀飛揚。「可不可以在這裡吃?我沒力氣去餐廳。」

    「很餓啊?」他翻身,壓她身上。「先履行夫妻義務!」他忍了五天快爆炸了。

    「喂∼∼」她的腳掌,抵在他下腹。「別亂來,我還沒洗澡,渾身髒兮兮……」

    「還洗澡?五天沒看到老公,現在看到了不會慾火焚身嗎?」

    「不會。」小魚笑出來。

    「我知道妳不會,妳愛的是女人。」他開玩笑。

    小魚知道外面怎麼傳的.她眨眨眼。「是啊,沒聽說嗎?我是愛女生∼∼」

    紀飛揚故作霸氣地扯開身上襯衫。「妳看起來像男生,我喜歡男生,我要強暴妳∼∼」他撲上去,小魚尖叫。他抓住小魚雙臂突襲地,小魚哈哈笑躲避他的吻。

    「等一下等一下,至少讓我先換一下衣服。」

    「反正都要脫,別麻煩了。」

    「你很噁心欸,我叫你等一下啦!」

    「不管不管∼∼」紀飛揚吻住老婆的唇,兩人陷入床裡。「我好想妳……」

    他們窩在小鄉村的旅社裡,不管外面蜚短流長,他們躲在小客房裡自得其樂。管外面世俗規則,他們衍生出屬於自己的那一套遊戲規則,在愛的小天地裡嬉戲,好快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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