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克剛強 第一章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國家,有一位仁慈的國王,和一位溫柔的王后,他們很希望擁有自己的小孩,後來上天賜給他們一位小公主,國王和王后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會,邀請全國的人民來參加,名單上卻漏了一個人……」

    聽著母親柔細的嗓音,丁俞涵緩緩閉上眼,睡美人的故事她已聽了上百遍,仍堅持睡前就是要聽這故事,如果母親稍加改變內容,她還會睜大眼睛、面露疑惑,直到母親完全照著書上敘述,她才能安心沉入夢鄉。

    當女兒安然入睡,許書婷合上故事書,輕輕說了聲:「晚安。」

    丁俞涵沒有回答,她已在飄渺的夢土上,那兒有好仙女和壞仙女,有咒語和等待,還有王子和公主,她的內心就是一個小宇宙,每天上演只有自己才懂的劇情。

    望著那張天真的睡顏,許書婷有身為母親的感動,卻也有一份無可奈何,女兒確實像個睡美人,擁有天使般容顏,卻封閉著自己的心,不知誰才能解開咒語。在女兒三歲時,被醫生診斷出有輕微的自閉症,也稱為「亞斯伯格症候群」,她會說話但很少說話,即使說了也常是自言自語,其實她很喜歡笑,卻不是對別人笑,活在自己的天地中,似乎挺自得其樂。

    過去一年來,每個月許書婷會帶女兒去一家大型醫院,那兒有專門的兒童心智中心,醫生會問一些問題,替丁俞涵做個測驗,然後對許書婷說:「繼續努力。」

    在幼稚園裡,老師和同學只覺得丁俞涵很乖、很靜,倒沒發現她有什麼異狀。原本許書婷想私下告訴老師,但她丈夫丁凱軒不希望這件事張揚出去,也從不參與對女兒的教育,他身為醫院的外科主任,工作全年無休,哪有精神撥給妻女?

    走出女兒的房間,許書婷回到主臥房中,雖然有張雙人床,卻只有她一人獨眠。她和丈夫早已分房而睡,住在客房的他,一個月會過來「探訪」她兩、三次,兩人仍有肌膚之親,她不是沒想過再生個孩子,但也許因為丈夫探訪率太低,女兒出生四年後仍無好消息。

    鈴……鈴……

    手機響起,原來是她嫂嫂打來的,電話那頭夏穎心急切道:「明天仁心聯誼會的週年晚會,你可別忘了,五點就要提早到,有一堆事情得忙呢!」

    不是夏穎心愛嘮叨,實在是這個小姑有點脫線,常常心不在焉的,不知道魂都飛到哪兒去了?要是沒打通電話再提醒,就怕她忘了有這回事。

    「喔,我知道了。」嫂嫂的疑慮是對的,許書婷雖然寫在記事本上,卻沒放在心上。

    「明天見!」夏穎心很快掛上電話,她還有太多電話要打。

    「仁心聯誼會」是由一群醫師太太組成的慈善協會,常舉辦義診、義賣、關懷弱勢等公益活動,夏穎心擔任公關部主任三年了,這職位相當適合她,不管面對誰她都有本事打好關係。

    相形之下,許書婷就顯得無用許多,除了打扮得宜、面帶微笑,跟著嫂嫂出席活動,她沒什麼特別作用。其實她不太喜歡這些場合,但又找不到別的事做,是的,她是個無聊的女人。

    她既不用上班,也不用做家事,唯一責任就是花丈夫的錢,丁凱軒是個慷慨的男人,白金卡隨便她刷,家中擺設、採購、傭人僱用都由她決定,說真的,他沒有什麼致命的缺點,除了忙碌了點、疏遠了點,還有愛面子了點,但男人大概都是這回事吧?她的父親和哥哥不也如此?

    她一邊想一邊走進浴室,一件件脫去衣服,站在鏡前凝望自己。

    人人都說她好命,而且是貴婦命,丈夫是炙手可熱的外科醫生,女兒漂亮得像洋娃娃,她自己也天生麗質、保養得宜,兼具美貌和苗條,還有什麼好不滿足?

    更讓人羨慕的是,她不用伺候公婆,丁凱軒的父母早已離異,他們倆也都是醫生,退休後分別住在美國東岸和西岸,過著優雅而受人尊崇的生活,每一季會給孫女寄來衣服和禮物,有趣的是,離婚夫妻卻有相同眼光,總寄來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們住的這棟房子是公婆送的結婚禮物,市價三千萬以上,但許書婷並不喜歡,家裡才三個人,住一百坪要做什麼?還有花園、車庫、泳池,加起來都快兩百坪了,簡直莫名其妙!傭人們早上來、晚上走,家裡常是空蕩蕩的,就像她的心,什麼也沒有。

    等她泡過澡,換上絲質睡衣,坐在化妝台前吹頭髮,看看時鐘,都已經十一點了,丈夫還沒回來。他經常晚歸,她卻不覺擔心,他毫無外遇的可能,醫院裡那麼多證人,大家都說丁大夫是以院為家,至於真正的家則像裝飾品,美則美矣,卻不是必需品。

    當晚,她又失眠了,最近總是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會作一連串的夢,醒來後只覺得更疲累。夢中白霧茫茫的,她不知道要往哪兒走,或許她也是個睡美人,醒著卻不像活著,誰能真正讓她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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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時光的腳步回到六年前,許書婷剛滿二十二歲,從大學畢業,找工作找了三個月,卻一無所獲。

    她出生於醫生世家,已過世的母親是婦產科醫生,父親是醫學院院長,哥哥則是眼科醫生,只要他們倆吩咐一聲,不管是醫院、藥廠或相關學術單位,她馬上就能有工作,一些像是助理或花瓶的工作,但他們父子倆並沒有這麼安排,總說她只要找到好對象就行了。

    許書婷也不願攀關係,想憑自己的力量找到出路,然而一次又一次的面試失敗,讓她不免挫折,唉,現在失業率真有這麼高嗎?中文系畢業就這麼無用嗎?也許是她自己的問題,不曾獨立賺過一毛錢,又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才讓那些老闆們都不看好她。

    從小家裡就管她甚嚴,不准外宿不准打工,不准去任何聲色場所,門禁是晚上十點,連騎機車都嫌太危險,要她直接去考汽車駕照,考上之後卻仍由司機接送。同學們看她這副大小姐派頭,想追她的男生一大半都打了退堂鼓,另外一部分還保有勇氣的,就是跟她差不多家境的人,相處起來乏味得很,因此她不是沒人追,卻不曾真正嘗過戀愛滋味。

    她哥哥許崇信就沒這些規矩,婚前交了好幾任女友,經常兩、三天也不回家,但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在成為住院醫師的同年,便選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辦了場風光盛大的婚禮,很快生了一對雙胞胎,一男一女,長輩們都相當滿意。

    原本家人也期待許書婷做個醫生,但她一見血就頭暈腳軟,平常經過肉攤都快昏倒了,根本熬不過醫學生必經的解剖課。此外,她的成績不曾進過前五名,在家人眼中看來簡直是個怪胎,依照許家人的基因遺傳,她理當要聰明絕頂,一路都拿第一才對呀!

    六年前,她的母親在趕赴醫院的途中車禍身亡,全家頓時一片愁雲慘霧,但這並不改變他們作為醫生世家的驕傲,死也要死在職場上,光榮辭世。對於她大學選讀中文系,父親和哥哥相當失望,只好希望她做不成醫生,至少要做個醫生娘。他們常常帶她出入一些聚會場所,無非是讓她多點機會,但許書婷根本就是討厭醫生,她但願此生再也沒機會認識任何醫生。

    還記得那是中秋節前一天晚上,許書婷的房門傳來敲門聲響,原來是哥哥許崇信,他一進門就說:「明天中午,我們到凱悅飯店吃飯。」

    「喔。」他們家常有聚餐應酬,她並不意外,哥哥並非詢問她的意見,而是直接通知她有此行程。

    「稍微打扮一下。」許崇信提醒妹妹,她唯一優點就是外表,千萬不能藏起來。

    「嗯。」她也明白自己的功能,充其量就是個花瓶,不用發表什麼高見,只要裝扮得美美的,保持微笑就可以。比較起來,她嫂嫂夏穎心就強多了,不管跟什麼人往來、不管談哪種話題,她都得心應手,就像以前歐洲那些沙龍的女主人,說她能呼風喚雨也不誇張。

    「不用找什麼工作了,」看到妹妹桌上一疊履歷表,還有電腦螢幕上的求職網站,許崇信嘲諷一笑說:「嫁人不就得了?像你嫂嫂那樣,不是挺好的?」

    許書婷閉著嘴不吭聲,在大她八歲的哥哥面前,她一向不會發表意見,反正說了也沒用,哥哥跟爸爸都一樣,老是把她當成小孩。

    「早點睡。」許崇信也知道妹妹不會多說什麼,這丫頭表面乖巧,卻流露一種倔強神色,或許哪天會做出讓人驚訝的事,但無所謂,她反正沒半點能力。

    房門關上後,許書婷歎了口氣,她做不了醫生,找不到對象,也沒有一家公司想錄用她,才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已懂得絕望的滋味。歎完氣,她在求職網站繼續尋覓,像在汪洋中尋找一座燈塔,老天保佑,她真想脫離現在的生活,請賜給她一線曙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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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中午,許家一行四人出發前往凱悅飯店。

    在勞斯萊斯轎車上,夏穎心拿出名牌化妝鏡,打點自己那早已過分完美的妝容,又伸手替小姑整理頭髮和衣服,唯恐她出任何差錯,叮嚀道:「美發師這個髮型吹得有點硬,我幫你弄自然點,其實你皮膚白,化妝不用太濃,你適合素雅,更顯出氣質。」

    許書婷不懂嫂嫂為何如此謹慎,今天是要見什麼重要人物?她對打扮是有興趣,但不及嫂嫂的一半,當初為了迎接嫂嫂進門,還清出一間客房做衣帽間,沒多久就塞滿了各式行頭。嫂嫂也許很期待她這個小姑搬出去,這一來,又多個空間放置衣服鞋子了。

    其實許書婷也想獨立生活,但父親和哥哥一定會反對到底,而她戶頭的錢都來自父親,在她名下的車則是哥哥送的,她也毫無離家出走的本領。

    他們在凱悅飯店門口下了車,由經理親自接待,來到餐廳的貴賓包廂,裡面已有兩位西裝筆挺的男士,一位年長、一位年輕。

    年長的那位許書婷一眼就認出來,是父親過去的同事趙醫生,年輕的那位則是個陌生人,身材高瘦、雙眸明亮,表情似笑非笑,英氣中帶著傲氣。如果許書婷沒猜錯的話,他應該也是個醫生,大凡醫生都有這股傲氣,自認跟普通人不同,掌握了生死的奧秘,但其實也有很多時候使不上力,許書婷在心裡加了這句,因為醫生的壽命比平常人短。

    身為一家之主,許慶霖率先招呼:「趙醫生,好久不見!你還是一樣健朗,這次就萬事拜託了。」

    「好說、好說。」滿面笑容的趙醫生站起身,兩個年過六十的男人,熱情地雙手交握、摟肩拍背,只差沒擁吻一番。長輩既然站著,晚輩只得跟著罰站,雙方寒暄了十來分鐘,終於得以坐下,腿都酸了、臉也僵了,服務生適時送上茶水,大家立刻喝上兩口。

    趙醫生心情極好,開口就說:「這位是丁凱軒,今年二十六歲,是我最得意的高材生,也是新進的外科醫生,各方面都非常傑出,只缺一個賢妻。」

    「這麼巧?」許慶霖的表情如獲至寶。「我們家書婷剛從大學畢業,個性溫柔賢淑,最大願望就是相夫教子。」

    兩位長輩的演技生硬,但並未減少效果,這確實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相親!許書婷差點噴出滿口茶,竭盡意志力才忍下來,過去家人也曾要求她出席一些場合,迂迴婉轉的替她介紹對象,但從來沒有一次這麼直截了當,莫非他們已下定決心,非把她嫁給醫生不可?

    拜託!她生命中的醫生已經夠多了,從爺爺、父親到哥哥都是醫生,連她過世的母親都是!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醫生的脾氣,尤其是資深權威的醫生,病人和護士都敬畏他們、討好他們,養成這些醫生高傲的性情,總覺得自己是萬能的,反正聽醫生的話就對了。問題是,她正想逃離這種聽話的人生啊!

    面對杏眼圓睜的許書婷,丁凱軒淡淡一笑。「認識許小姐是我的榮幸,希望我們能更進一步瞭解彼此。」

    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行事風格沉穩,旁人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覺得他說什麼、做什麼都很優秀,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

    許書婷無言以對,她對這個男人沒有特別好惡,儘管他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但光憑他是個醫生這點,就可判他出局了!

    氣氛有點僵,夏穎心趕緊替小姑回話:「我們家書婷有點害羞,這麼多人看著,她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好啦,就讓年輕人自己去認識,我們不要在旁邊給他們壓力。」趙醫生相當豪爽,拍桌站起。「走,陪我去打高爾夫球,俱樂部餐廳來了個新主廚,聽說很有一套!」

    「好,我們現在就去!」許慶霖、許崇信父子欣然同意,他們都在同一家俱樂部打球,所有頂級醫生都該具備這張會員證,是一種身份也是一種權勢。

    「等等我∼∼」夏穎心也跟著要走,她對打小白球沒什麼興趣,但俱樂部裡有美容SPA館,她正好去做個全身保養,反正孩子們有保母照顧,她這個做媽的最要緊是維持自己身材。

    天啊,怎麼這樣眼看大勢已去,許書婷直想轉身落跑,但她是有家教的淑女,不能一走了之,留下對方一個人豈不尷尬死了?

    「許小姐……」

    「丁先生……」

    兩人同時開口,又都停頓下來,他輕聲問:「請問,要點菜了嗎?」

    「呃……我不太餓。」

    事實上,她胃痛得要命,但不需要看醫生,也不想看。

    「我也是,那麼我們點一些簡單的就好,沙拉、麵包和咖啡,你覺得怎麼樣?」他的胃口向來不大,吃得太飽不容易集中精神,外科手術時需要全神投入,因此他總是只吃六分飽。

    「好。」她無所謂,他要吃報紙配雨水也行,她只希望這頓飯快快結束。話說回來,這位丁醫生的態度不壞,還懂得詢問她的意見,不會像某些醫生總愛替她做決定。

    服務生送上餐點,兩人默默用餐,她吃得少,他吃得也不多,氣氛沉靜得有如喪禮,最後丁凱軒拿餐巾擦過嘴角,終於開口說:「許小姐,吃過飯如果有空的話,我們開車去兜風如何?」

    一見面他就斷定自己會喜歡她,各方面都喜歡,她的家世背景、她的外型氣質、她的聲音表情,像是老天爺特別為他準備好的,一個完美的對象。他不是沒有經驗,不是情竇初開,而是看得太透徹,對未來已有完整規劃,就差了一小塊拼圖。

    「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她知道自己拒絕了他,會被家人罵到臭頭,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場邀約,跟一個醫生開車兜風,光想像就覺頭痛!

    他自然聽得出這是借口,低著聲音問:「你……覺得我很討人厭嗎?」

    「沒有,請你別誤會。」她竭盡所能讓自己的微笑不那麼僵硬,淑女風範是很重要的。

    「也許我真的不討人喜歡,但是我喜歡的,我就會追求。」他非常欣賞她的表現,明明被家人所逼但仍保持禮貌,明明想逃還是留下來面對,不愧是名門千金,家教好、涵養好,他就需要一個這樣的對象,陪伴他迎視眾人目光,始終落落大方。

    他的話讓她心底一凜,果然醫生就是醫生,就算他稍稍具備紳士風度,仍是那種不由人抗拒的個性,跟她爸、她哥沒兩樣,她絕對不能跟這男人有所牽扯,太危險了!

    「抱歉,我真的有事,再見。」她抓起皮包站起,盡量優雅從容,其實是落荒而逃。

    丁凱軒坐在原位,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臉上仍是平淡表情,只在嘴角有一抹笑,他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他總是會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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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凱軒以行動證明他的決心,每天打電話約許書婷見面,她借口說要去面試沒時間,其實根本沒有面試的機會,人生就是這麼無奈,她想追求的得不到,想逃避的卻不請自來。

    一再碰釘子,丁凱軒並不氣餒,從她家人那邊打聽她的生活作息,包括她常去的健身俱樂部,他立刻也辦了一張貴賓卡。

    過沒兩天,當許書婷從游泳池的水面探出頭來,看到丁凱軒就在隔壁泳道,微笑說了句:「這麼巧?」

    「呃……是很巧。」她倒吸一口氣,差點腳趾抽筋,趕緊上了岸,抓了毛巾遮住自己。

    在泳池畔穿泳衣是很正常的,她甚至穿著端莊的連身式,但跟一個想追求自己的醫生四目相對,就覺得萬分恐怖。其實他也相當保守,長達大腿的黑色泳褲,雖然又高又瘦,但骨架寬大、肌肉結實,不失為一副好身材。

    她在打量他,同時他也在觀察她,但那目光不造成騷擾,只是一種對美的欣賞,她果然如他所想像,肌膚白皙到彷彿不曾曬過太陽,曲線流轉得有如精雕藝術品,以一個醫生的身份,他要她;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他也要她。

    「一起喝杯飲料?」他的語氣自然,不想嚇壞了她,若她看得出他腦中心思,只怕會尖叫而逃。

    「我還有事。」她的借口毫無創意,但她腦子裡一團亂,想不出更高明的。

    「沒關係,我會再找你。」他不急於一時,轉身投入水中,游的是蝶式,不像一般人游蛙式或自由式,做醫生的就愛與眾不同。

    許書婷不敢多作停留,立刻到淋浴室洗澡換衣,就怕又在哪個地方和他巧遇,一定是家人透露她的行蹤,這下她在明、敵在暗,防不勝防,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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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晚上,丁凱軒來到許家作客,帶了三袋養生禮盒,誠意十足,許慶霖非常欣賞這年輕人,積極有作為;許崇信跟他同校,身為學長當然得提攜學弟;夏穎心則羨慕小姑的好運,這麼輕鬆就找到好對象。

    總之全家人都贊成,丁凱軒等於是準女婿了,只差個喜宴得辦一辦而已。

    基於禮貌,許書婷必須出面見客,但是她坐下沒多久,家人就一個個溜回房去,借口打電話、看小孩之類的芝麻小事,留下兩人在客廳大眼瞪小眼。

    「喝杯茶?」他身為客人卻主動招呼她,看她緊抿下唇,他很想替她潤潤唇。

    「多謝。」許書婷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喉中仍是乾澀,她知道家人都躲在門後偷聽動靜,那種被監視的感覺讓她背脊發涼。

    「最近有空嗎?想找你去郊外走走。」他仍是一派低調態度,追求的動作可以很誇大,但面對面就不用那麼誇張,他不喜歡甜言蜜語,也不想讓她習慣那種無聊事。

    她實在坐不住,乾脆主動提議:「丁先生,如果你不介意,我們現在就去走走吧。」

    「我很樂意。」

    這正是他目的所在。他看得出來,許書婷跟家人的關係很微妙,表面上她會遵從他們的意思,內心裡她卻想遠走高飛。事實上,他已找人調查過了,她的生活圈和成長過程都很單純,不是叛逆少女也不曾風花雪月,就像張白紙似的,正等待命運的落款,同時她也有一股不妥協的脾氣,一種想突破現狀卻又無處可去的落寞,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兩人來到附近一家餐廳,各點了一杯飲料,許書婷在心底計算著,這已是他們第三次見面,而且就發生在一周內!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是何德何能,竟讓這位大醫生浪費這麼多時間,有太多名媛淑女可以讓他挑揀,為何偏偏選中如此乏味的她?

    「丁先生,你平常應該很忙才對。」她的語氣客套,但已有些不耐煩。

    「是的,我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回家還要研究資料,醫學是一種不進則退的學問,尤其是外科,每天都有新資訊,不注意的話很容易落後。」他在美國出生,持有美國護照,用不著當兵,二十六歲就念完醫學碩士,現在一邊在醫院看診,一邊在進修博士學位,兩頭燒的生活讓他連吃飯都得趕時間,更別提什麼追求女人的浪漫情事。

    她相信他說的是實話,她哥哥也常捧著書本在苦讀,還要定期參加研習會,世上確實沒什麼好賺的錢。

    「既然這樣,我想不要打擾你太多時間比較好。」她委婉提出拒絕,他應該聽得懂才對。

    他知道她又想逃了,但他必須先讓她瞭解一些事。「正因為我很忙,所以我的投資都是選定了就要有回收。」

    「你是說股票還是基金?」她故意裝傻,不喜歡他自信過剩的表情,他當真以為他要什麼有什麼?

    「股票、基金、外幣我都有投資,不過這不在我們的討論範圍內。」丁凱軒放下咖啡杯,表情認真道:「我希望我們能以結婚為前提展開交往,當然這還需要你的同意。」

    「結婚?」她才二十二歲,他也不過二十六歲,兩人認識只有一個禮拜,他的思考會不會太跳躍了?

    「嗯。」他是個鎖定目標就不再猶疑的人,他沒那麼多時間和心力可浪費。要成為一個受人景仰、前途光明的醫生,他這輩子注定得結婚生子,未婚老醫生總會引人說話,而許書婷是他認為最恰當的對象,她來自醫師世家,外表柔美,生活單純,還有什麼好挑的?

    「很抱歉,我現在還沒有結婚的打算。」就算要結婚,她也不希望對象是他,除了他是醫生之外,她更討厭他這種壓迫性的態度。

    她的拒絕並不讓他意外,他手中還有別張王牌。「我也猜到你還不想結婚,但你應該想離開家裡吧?」

    她沒出聲,對他的敏銳度深感詫異。難道她臉上寫著「我要獨立」四個字嗎?問題是憑她的力量,根本走不出家門,更別提什麼獨立生活,恐怕一出門只會迷路。

    「依照你們家的作風,女兒還沒結婚前,不管有沒有工作,都不可能讓你搬出去,你若想離開這個家,就只有結婚一途。」觀察病患是醫生的基本能力,才能準確開出藥方,他向來是箇中高手。

    她還是沒說話,他顯然看透了一切,是她太透明,還是他太銳利?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對她瞭解這麼深,攻陷應該也就不難,一想到此,她更加驚慌。

    他不想把她嚇壞,放柔了聲音說:「坦白說,我的工作很忙,沒什麼時間陪你,自然也不會管你,我可以給你自由,只要是在婚姻制度規範下,你想怎麼過日子都好。你會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想工作也行,想當貴婦也行,或到處旅行都行,不過得留點時間給我。」

    自由是別人給的嗎?她覺得自己很可悲,卻又逃不出命運的枷鎖,就算她拒絕眼前這個男人,家人仍會替她安排相親,對象也一定會是醫生,直到她年華漸去、終於妥協為止。既然早晚都要嫁,不如嫁個還稍微懂她的男人,至少能給她一些空間,這麼說來,丁凱軒簡直是她最好的選擇。

    沉靜幾分鐘後,她開了口。「為什麼是我?」

    天真的女人大多固執,希望男人選擇她是因為某些美麗的理由,即使是謊言也好,聽來仍覺安慰,還可以欺騙自己,這一切其實沒那麼冷酷。

    可惜,他給她的答案只有實際的成分。「我們在各方面都很相配,而且我沒時間尋尋覓覓,如果你我都不討厭對方,何不試著交往看看,若能以結婚為前提,那是最好不過。」

    其實他可挑選的對象很多,但他對醫生、護士或藥商都沒興趣,想到下班後還得跟妻子討論醫藥問題,簡直就像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醫院似的。

    過去他曾有過幾段短暫戀情,大多發於情慾、終於時光,對方也是遊戲中人,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不會想到白頭偕老。既然非要結婚生子,就得找個適合當母親的女人,眼前的女人是美麗的,但不至於妖媚,從她眼中神采看來,她甚至是聰明的,只是不會輕易顯露出來。

    許書婷又沉寂了片刻,真相讓人連自我催眠都做不到,只得放下妄想,跟著他實際起來,於是她問了個關鍵問題:「孩子呢?」

    聽她這麼一問,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他果然沒看錯人,她是個有腦筋的大小姐,懂得自己所處的困境,在兩難中仍得尋找出路,這才是適者生存的道理。「你不排斥的話,我們就生,至於生幾個由你決定,男孩女孩我都喜歡,女人懷孕和生產不容易,我會尊重你。」

    「尊重」這兩字傳進她耳裡,相當不習慣,簡直是不敢置信!說實在的,丁凱軒是個典型三高的男人,身材、學歷和薪水都高人一等,更重要的是,他願意給她自由和尊重,她還有什麼好考慮?只是光想到和他親密接觸,生下有他基因的孩子,她一時間仍是難以接受。

    「你給我自由和尊重,也應該對我有所要求吧?」她早有領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的家庭提供她公主般的生活,同時也像控制木偶一樣控制她,如果她的丈夫願對她寬容,她勢必也有些責任要承擔。

    他眼中流露出欣賞神色,他未來的妻子絕非木頭美人,他們的孩子一定會很優秀。

    「做為一個醫生的妻子,有哪些該注意的事情、該露面的場合,你應該比我還瞭解,其實我不是個很愛交際的人,但有些時候總是避不了,希望你能適時做好我的另一半。除此,在婚姻的規範內,我們應該對彼此忠誠,有什麼事可以商量,就這麼簡單。」

    原來他也需要一個花瓶,那是少數她能勝任的事情,雖然不像嫂嫂那麼厲害,但也不會讓他沒面子,男人都是自尊心作祟的動物,自以為是人中之龍的醫生尤其如此,她自然得替他的尊嚴付出心力。

    看她沉思不語,他提出自己的另一個優勢。「我爸媽都已移民美國,但是離婚了,你不用跟他們相處,只要過年過節打通電話問候,我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姊姊,兩人都是醫生,各有家庭,很少往來。」

    他說的情況簡直是女人的美夢,不用跟公婆住,不用陪親戚應酬,一切如此簡單,就等她點個頭。

    「我懂了,請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說著這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像在考慮一樁生意、一紙合同,而非一般女孩嚮往的婚姻家庭。

    「相信你會有明智的決定,我送你回去。」他跟她認識時間不長,但他確信自己的眼光,她就是那麼恰恰好,多一分則太強,少一分則太弱,完全符合他的需求。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她緩緩站起身,比起前兩次的落荒而逃,現在她顯得平和許多,或許是認清了事實的冷硬並非她所能撼動,忽然間也就不需激動了。

    「好。」他不急於一時,看著她的背影走遠,心想可以開始安排行程了,結婚也得抽空,有效利用時間,才是人上人的做法。

    離開咖啡廳,許書婷走在大街上,每一步都像沉入泥沼般沉重,過往的人群面容模糊,她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原來是被高樓大廈掩住了,抬頭望去,天空小得可憐,在這遼闊世界中,她的未來是如此狹窄,只有結婚這一條路,對像還不能條件太差。

    若她出身於普通人家,或許能有自由戀愛的權利,但也需要自己鋪床單、洗衣服,可能還要辦就學貸款,早早就去便利商店打工,畢業後非得立刻找到工作,結婚了也得扛起多年的房貸。然而她誕生在一個上層家庭,不愁吃穿、不用工作,享受富裕人家的種種好處,相對的,她也必須付出代價。

    她沒什麼可抱怨的,怎樣的人生都有好有壞,只是如果少了愛情這件事,似乎遺憾就不只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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