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參相待 第七章
    「斬」並不是中原的姓氏,其實屬於先窩國。早年還臣服中原之際,每年都會奉上歲貢,金銀、香料、美酒、艷女… … 應有盡有。結果就是這樣出了事。

    有一年進貢的北蠻艷女在進京途中,據傳跟護送的武官暗生了情絛。但武官一完成使命,實時被召回北漠,而先窩來的美女還是被賜給了皇弟當小妾。

    孩子出生在王爺府,長得不全像中土人士,大家都以為是母親來自北蠻的關係。直到多年後,孩子的母親抑鬱過世之際,死前唯一願望,居然是想見當年的情人一面。

    這件事不曉得為什麼傳開了,引得眾人議論紛紛,甚至懷疑起孩子的爹是誰。

    王爺自然丟不起這個臉,大怒之下,除了下令追捕當年失職的武將,還打算把來路不明的孩子送走。彼時那孩子已經十歲出頭了,被送走的途中竟獨自逃脫,從此不知去向,怎麼找也找不到,再也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眼前這馬賊之首!斬辰,就是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的那名小孩。難怪他的眸色與中土人士不同,隱約有種太陽的金黃光芒。秦雪郁與他四目相對過,便再也忘不掉。

    「冤有頭,債有主,當年的仇,我會一個一個討回公道。是你硬把我生父召回北漠,拆散他與我娘的姻緣。」斬辰冷冷說,一雙眸色特殊的眼也極冷。

    秦雪郁死命瞪著他。這人憤世嫉俗到極點,根本不可理喻。

    「可惜,可惜。我本來… … 」說著,他緩緩踱到秦雪郁面前,以亮晃晃的匕首刀背輕抬起她的下巴,眼光漸漸複雜,審視著她。

    他的恨是貨真價實,但他的心動也是。要不然,就不會三番兩次跟蹤她,還為了她躲在北漠軍營裡這麼久了。從第一眼見到她,就被她身處險境依然傲然強悍而吸引。她猶如北漠旱荒之地綻放的艷麗花朵,那麼囂張、奪目。

    「… … 我本來,真的不想殺妳。」他的嗓音低了,眼中的矛盾一閃而過。但秦雪郁看到了。她已經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對於情愛的自覺被喚醒,敏銳地察覺出那股特殊的情絛。

    只要刀鋒往前一送,她當場會斃命。但他一直沒有這樣做,卻像出神一樣凝視著她,這代表!

    秦雪郁先側耳細聽了外頭動靜,心裡立刻當機立斷,決定放膽一賭。

    大眼一眨,又一眨,長長睫毛掩下,一顆大大的淚珠兒滑落臉頰,在鋒利的匕首上跌碎。

    沒有什麼比強悍的女人流淚更令人心折了。斬辰持刀的手陡然一僵,緊握得指節都微微泛白。

    含淚的大眼睛如怨如訴,雖然嘴兒被布團塞住,眼波卻像在說千言萬語。她還在流淚,委委屈屈的,就算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要心軟。

    有些時候,柔才能克剛。兵法裡也是這麼說的。強悍了一輩子的秦雪郁,慢慢的才領悟到真諦。他竟殺不下手。一次又一次,他殺不了她。這一刻的遲疑讓情勢逆轉。

    「喝!」秦雪郁腰一彎,用全身撞過去,出其不意地把斬辰撞倒,匕首也脫手落地,滾得老遠。

    「幹什麼?」

    「小心!」

    嘍囉怒吼起來。

    突然之間,眾人眼前一花。呼聲四起,門口、窗口全被北漠士兵佔領,雖然有胖有瘦、有老有少,都不是凶悍精兵的模樣。

    「參將莫怕!我們來救妳!」帶頭老兵喊道。他們在外焦急窺伺許久,終於抓到機會可以衝進來了。

    「笑死人,就憑這一群拐瓜劣棗的,也想!」

    「閉嘴!」老兵吆喝,「弟兄們,抓住這該死的毛賊!」

    一個打不過,兩個打不過,但一群一起上,就算是拐瓜劣棗,也還是能奏效。馬賊再凶悍,也依然寡不敵眾。吆喝混亂之後,暫時塵埃落定。秦雪郁一脫困,扯掉嘴裡被塞的布團,顧不得臉上有多狼狽,就先撲過去幫父親鬆綁。

    「爹,你的傷,沒事嗎?先把血擦一擦… … 」她急著一迭連聲問。

    高大的身軀跟鎗了一下,秦天白連站也站不起來,卻狠心一把推開女兒。「讓開,我沒事。」

    「可是… … 」

    「我說沒事就沒事!一點小傷,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眾目睽睽之下,大將軍跟鎗著瘸拐而去,絲毫不領情的樣子。

    他們怎麼能懂呢,英雄遲暮的難堪?中了埋伏也就算了,還得靠著女兒的淚水才保住一條命,當年,當年的他!

    當年又怎麼樣?像雪郁之前頂撞的,就算以前他有多威風,早已經是過去的事。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參將?參- 」

    「沒事。」秦雪郁強打起精神,回頭望著這些奮勇衝進來救人的士兵。平日,他們都是被忽略的一群。衝鋒打仗輪不到,永遠負責留守或雜務,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危機時刻不但沒有棄帥保命,更沒有貪生怕死!

    秦雪郁感動地望著他們,然後,紅唇輕敵!

    「傳令下去、要士兵們全部集合。我親自一個一個點兵,就不信抓不出混在裡面的內奸。」她悍然眼神往被五花大綁的馬賊們一掃,狠道:「至於這幾個被抓的嘛,其中一個是首領,就在眾人面前砍他的頭,掛到旗桿頂上示眾三日,我看還有多少人要鑼而走險,跟隨賊人出生入死!」

    眾人目眩地望著秦參將利落下令。不到一刻鐘之前,她還淚眼汪汪、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此時臉一抹,馬上回復威風凜凜。

    真的,可不能小看女人!

    在秦雪郁的號令之下,加上生擒了混入軍營的奸細,留守的老弱殘兵們士氣大振,脫胎換骨,軍容森嚴。秦大將軍這次也不再阻撓或干涉,完全放手讓女兒去運籌帷帽,上下一心,其利斷金。沒多久,派出去的信差帶回捷報。江萬翼、慕容開分別率領的精兵部隊雙雙告捷,破了馬賊的巢穴不說,還抓到為數不少的北蠻先窩國軍人。群龍無首之際,絕大部分都投降了。

    「不用殺他們首領,也還是一個個投降了,看來這些馬賊也沒那麼悍。」士兵得意取笑著。

    「不過,參將,為什麼不乾脆把他殺了?」副將陪著秦雪郁巡視時,在關犯人的牢房前,忍不住提問。

    「他是跟北蠻勾結的關鍵人物,從他身上應可問出許多有用的軍報。」

    「可是… … 」副將猶豫了一下,「那人看起來不大合作。」

    「那是當然。換成你,你會合作嗎?」秦雪郁踏進牢房,平靜地說,「大不了就是用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時,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到了這時候,副將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前一直以為秦雪郁年輕衝動、只求建功,但時窮節乃現,遇上事情,顯現出來的竟是大將之風。不慌不亂,有勇有謀,面對挑釁也完全不動聲色。

    「用刑?好呀,就等妳來折磨我。別人不成,得要我們美貌的秦參將親自動手才作數。」斗室以鐵條隔開,上了手銬腳繚的斬辰,懶洋洋靠在牆角,正用一種很流氣、彷彿地痞流氓在調戲煙花女子的口吻說著。

    「嘴很硬嘛,看你還能耍嘴皮子到何時?」秦雪郁冷冷一笑。

    「我還有比嘴更硬的地方,妳好好求我的話,說不定就讓妳試試看。」他故意越說越下流了。

    「放心,總有這麼一天。」她依然毫不動氣,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不慌不忙回道:「何況不管你的頸子再硬,我都能找出夠利的斧,絕對斬得斷。」

    斬辰先是一愣,然後放聲豪邁大笑起來。

    「你最好合作一點,否則等江參將他們回來,你可就活不過隔日了。」副將勸說著。

    「死是無所謂,要是能死在你們貌美如花的秦參將手裡,做鬼也風流。」斬辰調笑道:「我想全北漠軍都想過這件事吧,只不過最後竟讓江萬翼撿去了便宜,你們不會不服氣嗎?不會想除掉他?」

    「挑撥離間是沒用的。」秦雪郁根本不為所動,精簡扼要地問:「你還是不說?跟先窩聯絡的對象是誰,又有什麼計劃?」

    「妳先叫我一聲好哥哥,求我幾聲,說不定我就對妳說了!」

    秦雪郁理也不理他,轉身走出暗無天日的小牢房。

    外頭已是日暮時分,大漠夕陽染紅了天際,一如往常。不過,今日卻比較不尋常,因為遠方出現陣陣揚起的塵土,遮蔽了即將落下的巨輪。

    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副將眼睜睜看著秦雪郁臉蛋染上薄紅,眼眸閃爍,整個人像是亮了起來,美艷不可方物,難怪連兇惡馬賊都為她顛倒。

    還沒來得及提問,跑在最前面的傳令已經抵達。見了秦雪郁,令兵滾鞍下馬,單膝跪地,稟告上來:「秦參將,北漠軍大獲全勝,馬賊已經盡數鏟清,連帶將紅籐、呼林、起堰數地都收復了!」

    「討伐馬賊還順便趕跑蠻子,這功勞可真不小。」秦雪郁的笑容無比嬌艷燦斕,「快,傳令下去,要營裡的伙房弟兄們多加把勁,煮一頓豐盛好菜,把酒窖也開了,今夜,我們要好好慰勞、慶功!」

    「是!」回答無比響亮。

    一批一批的精兵回到營地,震耳欲聾的談笑聲此起彼落。北漠軍似乎又回復了昔日的高亢士氣。

    入夜,一堆又一堆的營火熊熊燃起,被夜風一褊,竄燒得老高,直照亮了半邊天;人手一杯奶酒,配一大塊香噴噴的燒肉,吃喝作樂,熱鬧快意。

    風塵僕僕、一臉疲憊的江萬翼押後,是最後一批回到營地的。待他終於現身之際,夜空中已經有早出的明星在閃爍。

    雖然立了大功,但江萬翼還是一貫的安靜低調,回營時,沒人多注意到。

    但等了一晚上的秦雪郁當然注意到了。她可是翹首期盼著。

    遠遠的越過作樂的大群弟兄、隔著火堆,江萬翼也一眼就看見了她。

    看到她映著火光、美艷絕倫的粉臉,閃爍著興奮笑意,猶如明星般亮的美眸,這一路的辛苦似乎都煙消雲散了。眾目睽睽之下,秦雪郁丟下了手中的酒杯,拔腿飛奔過重重的人群,直接投入他的懷抱。

    「二小姐……」就是這個寵溺中帶著無奈的嗓音,很疲憊,卻很好聽。

    勸也勸不動、推也推不開,她緊緊抱著他精瘦的腰。他身上有好熟悉的皮革、風沙、男人味。聞著他、聽著他、抱著他,就像流浪了好幾個月,終於回到家的感覺,好舒服、好放心。

    江萬翼知道這樣大大不妥,可是他真的太累了。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戰場上,她是他僅有的,珍貴的一縷清香。

    「咦?!」眾將士全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緊緊相擁的兩人。

    「秦參將跟老江,他們… … 」

    遠遠的,西疆來的名軍師站在人群的邊緣,也詫異至極的看著。他認識江萬翼多年了,此刻還並肩作戰,但連他也萬萬沒有料到,吃了一驚。

    「欽,好像是這樣沒錯。」身旁,猛將慕容開也百無聊賴的應了。

    「只是… …這個……」景軍師罕見地結巴了片刻,才說:「總覺得秦二小姐看上的,應該是少將軍你這般英雄。事實上,北漠軍裡都樂見其成,覺得你們非常相配!」

    慕容開嘴角一扯,英俊面容流露了淡淡笑意,有一剎那的溫柔。

    「那怎麼行!我跟她成夫妻的話,我家裡那個不鬧翻天才怪。」

    心有所屬,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不管再相配、再不相配。

    晚間在眾人面前情不自禁了這一下,江萬翼頓時成為全營矚目的焦點,他其實非常不習慣。

    「你們相好多久了?秦大將軍知道嗎?」

    「該不會就是為了秦參將回來北漠的吧?」

    「就是,你們相識也很久了,是不是心裡一直放著人家?」

    「難怪你這些年永遠心如止水- 」面對弟兄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追問,以及一杯又一杯倒個沒完的酒,江萬翼依然沉穩以對,安安靜靜。但如果仔細看,就可以看出他耳根子都紅透了。而且,眼睛在笑。

    鬧了一晚上,這個悶葫蘆又問不出什麼所以然,大夥兒真的都累了,到後來紛紛放棄,分頭去休息。

    江萬翼可是比誰都累,但他卻還沒打算就寢。不是不想睡,而是!

    心裡還有事,沒法子睡。

    即使已經打了勝仗回來,他還是盡責地巡了一趟營地,確認輪值的弟兄沒有喝酒、偷懶、鬆懈之後,一個人來到牢房外。

    開門的聲響驚動裡頭的囚犯。只見江萬翼與守衛打過招呼,牆上油燈昏暗的光線中,他安靜矗立在粗鐵柵欄外。

    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面對面。沉默中,都在暗暗的打量、衡量對方。

    「江參將。」斬辰眼皮子愛睜不睜的,懶洋洋道:「如此良宵,又風風光光的凱旋歸來,居然沒有好好享受,跑到這裡來做哈?想跟我聊天嗎?」

    江萬翼沒有反應,他如同一座深不可測的潭,即使丟了石子進去,也絲毫不見波動。

    「你想問什麼?聽說我的弟兄都給你抓了?看不出來你真有點本事。」見他不說話,斬辰也不在意,繼續隨口說下去,「不過應該是托了慕容開的福。這次的戰功若算他的,他也該升正將軍了。會不會你們那個皇上一高興,就乾脆把北漠軍整個交到慕容麾下?這樣一來,你不會不甘願嗎?」

    對軍情如此瞭如指掌,這人怎麼可能是尋常草莽?江萬翼雖然已經聽了留守士兵的報告,知道了來龍去脈,但還是不免心驚、警惕。

    即使上了重重的手銬腳繚,被關在斗室中、鐵柵欄內,他窩在牆角,一臉鬍子亂糟糟的,眼皮沉沉,似笑非笑,卻依然帶著不可忽視的威脅感。

    「呵,我忘了你沒膽,不是當將軍的材料,不敢妄想這個。不過,萬一連秦天白那如花似玉的女兒都被配給了慕容開,你可就完全白忙一場了,怎麼辦哪?這,你總沒法子裝不在乎了吧?」

    江萬翼雖然還是沉穩如山,但,他深沉的眼眸閃了閃。終於有點反應了。斬辰陡然興奮起來。果然踩中了痛腳。

    「說真的,你還真好狗運。秦家的二小姐真是越來越迷人了,那個臉蛋、那個身段…… 嘖嘖,全北漠軍都在羨慕你… … 如何,她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江萬翼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他知道對方越說越下流,就是要激怒他、讓他衝動失態。平常的江萬翼可以聽進每一個字,無論多可怕多挑釁,而依然面不改色;但是只要牽扯到秦雪郁,他就不可能忍著聽下去。

    出了暗悶的小牢房,外頭一片夜涼如水。明月高掛,四下俱靜,遠遠的傳來一兩聲狼嗥,又恢復沉寂。

    真的該睡了。有什麼事,都可以等到明天再說。

    但,提起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往秦雪郁住的房舍走去。

    只是因為秦雪郁今夜破例喝了幾杯,本來酒量就普通的她情緒又很高亢,果然一下子就喝醉,早早回房去。江萬翼不放心!

    他忍不住苦笑。承認吧,自己根本只是在找借口。一直走到她住的小屋外,江萬翼還在遲疑。他不想敲門吵醒她,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該轉頭回去的,可是,又好想看她一眼… … 來回徘徊,走了又回頭,繞來繞去好幾圈之後!

    突然,小房的門打開了,一隻玉手伸出來,把他拉了進去。

    「你要在外面站到什麼時候?」呢喃問句帶著笑意。

    手臂纏上他頸子,溫軟嬌軀依入懷中,多日相思,猶如今夜的營火一般,轟的一下就燒了起來,火舌竄得老高老高。

    江萬翼低頭咬住了她含笑的紅唇。柔軟而甜蜜的滋味,久違數日,簡直像一輩子那麼久。深深熱吻,抵死纏綿,交纏的舌尖嘗到奶酒的甜味,讓人一下子就要醉了。

    「我以為你今夜不會來了。」好不容易分開時,兩人氣息都很急促紊亂。秦雪郁輕喘著問道:「跟弟兄們喝到這麼晚?還是給什麼事耽擱了?啊,或者,你根本不想我?」

    他深深凝視她染上淺暈的艷麗容顏,眉梢眼角儘是誘人春情。她美得好囂張、好奪目,一點也不掩飾。「只是一點小事,不重要。」他隨口說,隨即又低下頭,用火熱的吻堵去她所有可能的疑問。

    他從來沒這麼主動過,甚至有些急躁;大手解著她鬆鬆綁著的腰帶,撩開衣襟,粗糙指掌撫上她光裸的肌膚… …

    受不住,被烈焰般的熱情淹沒,下一瞬,她由高空中跌落,跌進了溫柔黑甜的漩渦中,深深地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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