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閻王令 第二十章
    九月初九。

    晨。

    絕心谷一行人踏上嵩山。同行者有絕心谷三位谷主,朝暮樓四位當家,外加「飛星劍」南宮泯、「銅頭鐵臂」丁熊,以及兩個頭戴斗笠、面蒙薄紗,讓人看不清真實面目的神秘人物。

    其時,少林主持智善大師親自出迎。

    九月初九。

    午。

    浩然門門主「正氣劍」羅蒼勁羅老爺子攜同其子「白衣劍俠」羅正上山,同行者尚有「精打細算」齊響、「伶俐拐」劉福全、「紅衫翠袖」胡落梅。幾人是在中途偶遇,故結伴而行。

    其時,少林主持智善大師與羅蒼勁等人交談甚歡。

    九月初九。

    酉時。

    嵩山頂。

    七十二峰,由東向西,高低起伏,連綿不絕,氣勢磅礡。

    重陽佳節,正是與二三知已登高望遠,把酒言歡之日,然而,此時此刻的嵩山之巔卻充滿了凌厲而肅殺的緊張氣氛。

    雙方對峙,各據一邊。中間佇立著此次的仲裁者、武林中德高望重、素以仁厚正直著稱的智善方丈和嵩山少林寺達摩堂首座、人稱「伏魔仗」的智真大師及其堂下一干弟子。至於一眾前來湊熱鬧的黑白二道的大俠豪士們自然誰也不肯錯過這場千載難逢的好戲,裡三層、外三層地包成了一個大圈,直圍得水洩不通。而那些輕功高超的,也早已飛快地躥到樹上佔好了位子,以便能瞧得更為詳盡清楚一些。

    「阿彌陀佛。」白髮白鬚、慈眉善目的智善大師以一聲佛號作為開場白,「老衲得蒙浩然門的羅門主與絕心谷的雷谷主所邀,出任此次事件的仲裁,實感三生有幸。不過,」他鄭重宣告,「因為本次事件牽涉極廣,是以老衲先在此向各位保證,在聽取雙方意見之時,老衲一定會秉公論斷,絕不徇私枉縱。」

    「好!!」沁涼的山頂上頓時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阿彌陀佛。」智善衝著對峙中的雙方各施一禮,再次高宣一聲佛號。「如此,老衲便僭越了。」

    「大師請。」羅蒼勁客氣地回禮。

    「請。」雷玉抱拳而立,微微一笑。

    「雷谷主,」智善暫時將視線轉向絕心谷這一邊,「八月初九那日,你身在何處?」

    「揚州城引月樓內。」雷玉很爽快地回答。

    「那一天你可曾當眾親口承諾會在一月之內找出秦、劉兩家兇案的兇手?」

    「不錯。」雷玉一副輕描淡寫的口吻。

    「哦?」智善眸中精光一閃,「聽雷谷主言下之意,似乎已找出了幕後真兇?」

    「正是。」這句話說得極為肯定。

    「胡說八道!!」站立在羅蒼勁身側的劉福全激動地叫囂起來,「什麼真兇?!真兇不就是你嗎?!!」

    「劉施主,」智善以目示意,「請稍安勿躁,一切待問明雷谷主後再作定論。」

    「大師說得是。」羅蒼勁伸手按住神色憤然、亟欲上前動手的劉福全的肩,語重心長地勸慰道,「劉世侄,你放心,今天羅世伯一定會替你主持公道,絕不會讓真兇逍遙法外。如今暫且忍耐一下,雷谷主既如是說,咱們又何妨一聽?」

    「……」劉福全這才默不作聲地退了開去,只是一雙眼睛仍是惡狠狠地盯著雷玉,不肯放鬆一絲一毫。

    「劉公子何必如此動氣?」雷玉整了整衣襟,慢條斯理地道,「這件事事關重大,我想今天到這兒來的各位想必也心中有數——一個半月以前的秦家慘案與二十年前河北金刀門一夜之間滿門被滅的情形十分雷同吧?」

    「何止雷同?」蘇放接口,「依我看,無論是行兇殺人的手法和毀屍滅跡的方式,這兩起兇案俱是一模一樣。」

    「此事老衲也早有懷疑,」智善聽得頻頻點頭,「十六年前洛陽王家以及七年前湖南忠義堂被毀也應與之有關。」

    「那麼,不知大師可曾聽過一個名喚『暗煞』的殺手組織?」雷玉抬眉道。

    「暗煞?」旁觀眾人面面相覷——如此陌生的名稱尚屬首聞——該不會是某人胡亂杜撰的吧?

    「這個……」智善蹙眉,沉吟良久,猛然眼前一亮,「對了!老衲記得二十幾年前的確有一個暗殺組織就叫這個名字。」

    「是麼?!」羅蒼勁顯然吃驚不小,「奇怪,老夫怎地從未有所耳聞?」

    「對啊,我從來就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也是。武林中最大的殺手組織不是朝暮樓麼?」

    「是啊,是啊……」四周嘩然之聲大起。

    「各位,」智善神情肅然,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只因那暗煞組織行事一向詭異多變、神秘莫測,所以江湖上知其名者可謂少之又少,至今不過寥寥數人。」

    「原來如此。」羅蒼勁說這話時臉色有點兒難看,堂堂的白道盟主居然對此一無所知,令他面上多少有點掛不住。好在周圍的大多數人均能對他表示理解——反正連素來博聞廣見的羅老爺子都沒聽說過,其他的人自然也就不必覺得自己太過孤陋寡聞了。

    「雷谷主突然說起暗煞,」智善望向雷玉,「莫非是認為這二十年來的四起兇案皆是其所為?」

    「大師睿智,」雷玉無比誠懇地拱手道,「雷某不勝佩服。」

    「雷谷主誇獎了。」智善謙然一笑,「但不知雷谷主有何證據?」

    「證據嘛……」雷玉故意一頓,清眸流轉之間迅速地捕捉到某人眼中一閃即逝的一絲得意的光芒。

    「如果拿不出證據的話,再怎麼巧舌如簧、天花亂墜也不會有人信。」打鼻子裡哼出來的是武當派的「劍掌雙絕」白玉山,他不屑地道,「我也可以說這四件案子俱是絕心谷所為,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噗、嘻嘻嘻、哈哈哈……」話音才落,一邊的蘇大樓主忽然抱著肚子直笑得彎下腰去。

    「蘇樓主,」白玉山漲紅了臉,「在下說的話如此可笑嗎?」

    「唔……敝、敝人有一事……想請教白少俠。」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蘇放努力擺出認真的姿態。

    「什麼事?」白玉山戒備地道。

    「白少俠既然懷疑金刀門、王家、忠義堂和秦府的滅門慘案俱是絕心谷所為,那麼請問白少俠,你認為這四起兇案的背後主使究竟是誰?」

    ——這還用問?當然是……白玉山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移至蘇放身旁纖細秀美的男子身上。

    「小玉兒,」蘇放歎著氣道,「你都明白了吧?」

    「明白了。」雷玉頷首,「真是相當高明的推測。」

    「是啊,」蘇放一本正經地道,「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孩……咳……不,嬰兒,居然能夠率領一大幫子殺手去別人家裡殺人放火——小玉兒,你簡直比妖怪還厲害。」

    雷玉乜目瞪了他一眼:「即使我當真能這麼做——」他淡淡地瞟向白玉山,「難道白少俠以為當初才兩歲的我會是金刀門『一刀震乾坤』吳方正吳門主的對手?」

    「這、這……」就見一時失察,忘了計算時間的白玉山張口結舌,當場被噎得說不出話。

    「白少俠只是推測而已。」崆峒派掌門「穿心劍」餘風飛正色道,「雷谷主方才提及這四宗血案乃暗煞所為,余某聽雷谷主的口氣,似是十拿九穩,想必已掌握了足夠的證據吧?」

    「不錯。」雷玉悠然道,「而且,雷某還知道誰才是暗煞的首領。」

    「哦?」餘風飛竦然動容,「不知那人到底是誰?」

    「說起此人,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雷玉笑瞇瞇地道,「他德高望眾、引領群雄,一手劍法更是出神入化、爐火純青,行事公正不阿,武林中人人稱頌。據說當年橫行漠北的『十三黑衣盜』便是在此人手裡分崩瓦解、煙消雲散。」

    「雷谷主,」餘風飛眉宇間儘是難以置信之色,「你說的那個人……」

    ——不會吧??!!!大夥兒的視線同時集中到了一個人的身上,眸光中充滿著震驚與不信。

    「阿彌陀佛。」智善沉聲道,「雷谷主所指之人難不成是浩然門的羅門主?」

    「正是。」

    「哈哈哈哈……」羅蒼勁朗聲大笑,神態一派自若,「雷谷主,凡事都得講證據,信口雌黃可作不得準吶。」

    「是啊。誰不知道羅老爺子乃是當今白道的掌舵?他一向寬厚待人,怎會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白玉山大為憤慨。

    「說得好!咱們白道中人素來行得正,站得直,又豈懼邪魔歪道的誣蔑中傷?!」

    「放屁!!誰是邪魔歪道?!雷谷主是咱們黑道的龍頭,他說的話,焉能有假?!」

    「是吶。白道的人總是喜歡掛羊頭賣狗肉,當面君子,背後小人。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此種傳統,想必是從羅老爺子那兒延續過來的吧?」追雲三煞中的老二「斷魂煞」連艷冷笑著嘲諷。

    「你這瘋女人胡說什麼?!!」白玉山氣得暴跳如雷,「竟敢侮辱羅老爺子……」

    「好。」雷玉莞爾,平和清悠的語聲截斷了雙方的叫罵,在晚風中徐徐送出,響徹全場。「就憑連姑娘的這份膽色,本谷主今天便送你一件大禮。」

    「什麼大禮?」連艷妖媚地拋過去一個飛眼,唬得對面幾個男人渾身發冷、汗毛直豎。「太輕的話我可不要。」

    「梅、亦、情。」雷玉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夠不夠重?」!!!!!!

    一石擊起千層浪。

    「夠!!」連艷咬牙切齒地道,「那個挨千刀的王八羔子,老娘要把他碎屍萬斷!!」

    「雷谷主,」連艷的結拜義兄、追雲三煞中的老大「絕命煞」馬錚顫聲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雷玉篤定地道,「我有證人。」

    「誰?!」白玉山急不可待。

    「小逸,」雷玉拉過立在自己身後,從頭至尾未發一言的人,「你來說說那天晚上的情況。」

    「好。」秦心逸抬手摘下頭上的蒙面斗笠,露出一張閉月羞花的容顏,只是半邊臉頰上包著的白色繃帶影響了整體的美感。

    「秦少俠!」劉福全訝然,「你的臉……」

    「秦兄弟!」羅正驚喜交集地邁步上前。

    「別過來!!」秦心逸疾步退至一個魁梧壯碩的兇惡大漢身側,臉色寒白。

    「你怎麼了?」羅正茫然駐足。

    ——不但他感到奇怪,旁觀眾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上個月在引月樓內,秦心逸和劉福全同仇敵愾,對雷玉簡直是恨之入骨、水火不容,誰料才過了短短一月,他卻突然站到了絕心谷那邊,前後的態度陡然間翻了個個兒,這種情形……玄妙得讓人有點兒毛骨悚然。

    「秦少俠,」劉福全面色陰沉,森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不想報仇了?!」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秦心逸緩慢而堅定地道。

    「既然如此……」劉福全面帶疑惑。

    「我只是不想找錯復仇的對象。」

    「秦兄弟,」羅正面上一片錯愕,「難道你也以為我父親是什麼暗煞的首領?你可切莫聽信他人的胡言亂語。」

    「你父親的身份我不清楚,」秦心逸冷冷道,「不過,你的身份我卻清楚得很——梅、亦、情。」後面的三個字掀起了一陣晴天霹靂,無論黑道白道、正道邪道,人人均被震得雙耳發懵,如遭雷殛。

    「秦兄弟,」羅正劍眉緊蹙,英俊的臉上滿是傷懷。「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說,我……」

    「秦心逸!」乍見心上人哀怨的表情,胡落梅當即柳眉倒豎,「你少含血噴人!!單憑羅大哥的家世樣貌,何須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哼,」秦心逸冷哼,「我原也以為羅公子乃正人君子,又是一代俊傑,自然不會做出此等下流卑鄙之事。但是……羅正,」他直呼其名,清朗的雙眸中充溢著輕蔑與憤怒,「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我僥倖扯下了你臉上的人皮面具,也許我至今都難以相信道貌岸然、俠名遠播的羅少俠竟然是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

    「什麼人皮面具?」羅正的面色漸漸地沉了下來,顯見得亦動了氣。「胡亂誣陷、信口開河——秦兄弟,」他痛心疾首,「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會變成一個如此事非不分、顛倒黑白的人?!」

    「我所說之事俱是我親眼所見!」秦心逸環視著四周屏息以觀的人群,大聲地道,「那天在我家廢園,若非絕心谷的武副谷主施以援手,我早已……各位,」他指著自己右頰上的繃帶,神情激昂,「我臉上的這一刀就是他砍的!」

    「胡說!!」羅正不自覺地跟著激動起來,「分明是你栽贓嫁禍、蓄意陷害!」

    「正兒。」羅蒼勁橫了他一眼,暗暗以目示意,「各位,老夫雖然不知秦少俠為何一口咬定犬子便是那武林中人人痛恨的淫賊,不過,據老夫猜測,此事可能與絕心谷的武副谷主大有關連——相信大家都已經看清楚這位武副谷主的相貌了吧?」

    「對了!」有人恍然,「他不是一個月前咱們在引月樓中見過的那個跟在秦少俠身邊的啞僕嗎?」

    「是啊,沒想到他就是絕心谷的『長空三擊』。」

    「秦兄弟,難怪你執意傾向絕心谷,原來……」羅正搖頭歎息,語氣異常曖昧——這會兒,疑忌中夾雜著些許鄙夷的目光通通落到了清逸絕俗的少年身上。

    「諸位,」齊響慢悠悠地邁步而出,衝著周圍團團一揖,「絕心谷的武副谷主乃是受了老朽所托,小逸事先並不知情。」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餘風飛挑眉道。

    「余掌門,」齊響神色凝重,「老朽有一事長久擱置心中,只因時機未到,是以一直未敢公告天下。」

    「什麼事?」大夥兒的好奇心全被勾了上來。

    「唉,」齊響長歎一聲,「實不相瞞,老朽的至交秦浩在遇害之前曾跟老朽提及,他對某個在武林中享有盛譽的大俠有所懷疑……」

    「哈哈,」羅蒼勁乾笑兩聲,「齊兄口中的那個『享有盛譽的大俠』指的定是羅某人吧?」

    「羅兄既然知道,又何必多問?」齊響皮笑肉不笑地道。

    ……

    目前的局面變得十分詭異,齊響在白道上亦是相當有份量的人物,雖然名氣不及羅蒼勁響亮,不過也甚得人望。兩人這一對峙,倒令群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孰是孰非,大家愈聽愈覺得糊塗。一瞬間,交頭接耳之聲四起。

    「喂,你看,齊老前輩說的是真是假?」

    「這個……我也不清楚……」

    「難道……羅老爺子當真……」

    「……不會吧……」

    「嘿嘿,」雷玉以掌作拳放至唇邊,對著身邊的人悄聲嘻笑,「小逸的演技大有長進,以後咱們絕心谷若開個戲班,不妨考慮請他客串幾場。」

    「咳咳,」蘇放捂著嘴,用力地咳了幾下,「齊老前輩的表現也不賴,真是騙死人不賠命……」

    「廢話。他有一個綽號便叫『只進不賠』,你也太孤陋寡聞了吧……」

    ——幾句無聊的對話過後,場中的局勢又開始發生新的轉變。

    「阿彌陀佛。秦少俠,」智善專注地凝視著秦心逸,「當日你在秦家廢園所見之人果真是羅公子麼?」

    「是。」

    「你可有憑證?」

    「憑證?」秦心逸一愣,「我當時只來得及抓下他的面具,接著就挨了一刀,隨後便昏了過去……」

    「如此說來,」羅正唇角漾起一縷得意的微笑,「你並無真憑實據了?」

    「這……」

    「依我看,你所謂的刀傷也是騙人的吧?」羅正步步進逼,「你的右臉根本沒有受傷!」

    「你……你胡說!!你怎麼知道我的右臉沒有受傷?!」

    「那當然是因為……」羅正倏然住口——好小子,差點兒著了你的道。

    「因為什麼?」秦心逸抬眉道。

    「沒什麼。」羅正悠悠一笑,「反正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你再怎麼誣蔑詆毀也沒用。」

    「好啊。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沒有做過,那麼,」秦心逸仰首直視著羅正,「你又有何證據能夠證明那天晚上你確實不在現場?!」

    「我當然能夠證明。」羅正早已料到對方會有此一問,當下不慌不忙地道,「那晚我在浩然門的總堂喝酒賞月,還邀請了南京倚月樓中最有名的歌妓小紅前來獻舞——不信的話,你儘管去倚月樓查證。」

    「……你終於承認了。」秦心逸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頭歡叫一聲,「雷大哥,我成功了!」

    「恭喜你,小逸。」雷玉莞爾。

    「阿彌陀佛。」智善微微示意,智真及達摩堂一眾弟子立刻四散成半圓狀,封住了羅家父子的退路。

    「你、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羅正惶然四顧,色厲內荏地喝叱。

    「我來告訴你吧。」雷玉越眾而出,朗然道,「方纔小逸說起『那天晚上』——請問諸位,你們可知是哪一天的晚上?」??!!!!

    霎時,大夥兒紛紛豁然大悟。

    「秦少俠根本沒有提及具體的時間,怎地羅公子卻如此清楚?」連艷語調極緩,盯向羅正的目光中充滿著怨毒與仇恨。

    「羅正說得不錯,我的右臉的確沒有受傷。」秦心逸隨手扯下繃帶,露出整張毫無瑕疵的臉,「各位,現在大家應該明白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臉上沒有傷痕了吧?」

    ——當然。

    白玉山的憤怒呈平方狀上升,想起剛才自己愚蠢的言行,他恨不能割下自己的舌頭:「你這萬惡的淫魔!還我弟弟的命來!!」他悲痛難抑,滿腔仇怨。

    「羅正!」餘風飛仰天長嘯,眸中帶淚,「還記得余某人的女兒麼?她才十三歲……你……竟下得了手……」

    「梅亦情!你這禽獸!!」

    「惡賊!!天網恢恢,我看你這回還往哪兒跑?!」

    「姊姊!小弟今日一定會替你報仇雪恨……」

    一時之間,群情激憤、人聲鼎沸,嵩山頂上傳出陣陣叫罵、痛斥、哭喊之聲。面如土色、形若篩糠的羅正心知大勢已去,驚慌失措之下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父親投去求救的眼光。

    「你這孽子!!」深陷錯愕、沉默多時的羅蒼勁終於回過神來,他鬚髮皆張,氣得渾身直打哆嗦。「為父平日是如何教導於你?!沒想到……你居然背著為父做出如此人神共憤、不可饒恕之事!!你……」

    「爹……」羅正面色一變再變,顯然未曾料及自己的父親竟會在性命相交的關鍵時刻棄己而去。須臾,他眸內閃現出一絲絕望而又怨毒的獰猙之色,咬牙道,「我……」

    「證據確鑿,你不用再狡辯了!」羅蒼勁神情悲愴,他長吸一口氣,厲聲道,「正兒,為父作為白道盟主,定要對天下英雄有個交代!!你……休怪為父手下無情……」

    嗆。

    胡落梅一聲驚叫。

    鋒芒飛逝,一劍穿喉。

    羅正仰面倒地,瞠目而亡——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他永遠也不可能再站起來,不可能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這一刻,他已經真真正正、徹徹底底地成了一具死屍。

    喧囂的山頂於瞬間沉寂。

    山風簌簌。寒意,滲透衣衫,直達心底——不知怎地,看見羅蒼勁如此正氣凜然、大義滅親的舉動,反而令人有一種脊背發冷、不寒而慄的感覺。

    長劍拄地。一向豪氣干雲、氣度非凡的羅蒼勁羅大俠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表情木然、眼神空洞,整個人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不可自拔。

    啪、啪、啪。

    「羅老爺子這一手六親不認、殺人滅口的本領當真讓在下大開眼界、自愧不如。」雷玉擊掌而歎,「我雖號稱『毒手』——這麼心黑手辣的事倒還做不出來。」

    「是啊,」蘇放大表贊同,「小玉兒,不如你把外號送給他算了,我看羅老爺子才是真正當之無愧的『毒手』。」

    「你們……」羅蒼勁愀然作色,「難道老夫大義滅親也有錯麼?!正兒……是老夫唯一的兒子……若非他犯下了十惡不赦之罪,老夫又怎忍心……」如今的羅蒼勁完全是一副有氣無力、心喪欲死的遲暮老人形象,以致於惹得圍觀眾人的同情之心大為氾濫,眸中聚滿了不忍之色。

    「諸位,」蘇放目光一轉,掃視著四周,「不知大家以前可曾料到為人正直謙和、俠肝義膽的羅少俠竟然也可能是採花大盜梅亦情?」

    「這個……沒有。」白玉山老實地回答,「我連做夢也沒想到……」

    「既然如此,」雷玉反問,「各位又怎能確定領袖群英、正氣浩然的白道盟主羅蒼勁羅老爺子絕不會是暗殺組織的首領?」

    「……」

    大夥兒你瞅瞅我,我望望你,再想想方才羅蒼勁揮劍斬子時的那股狠勁兒,都有些心頭發毛,站在羅蒼勁附近的幾個人更是小心翼翼地向後退開了兩三步。

    「你們如此詆毀老夫,究竟有何企圖?!」羅蒼勁不怒反笑,神色陰冷。

    「這怎麼能算是『詆毀』?」蘇放理直氣壯地道,「我們有證據。」

    「哦?」羅蒼勁目中精光大盛,「不妨拿出來瞧瞧。」

    「好。我這兒有一個人,請羅老爺子看看他是誰?」雷玉微笑著示意,一直隱藏在絕心谷眾人身後的一個少年慢慢地脫去斗笠,緩步上前。

    「你……」羅蒼勁的瞳孔驟然收縮,一縷慌亂之色急速掠過眉間,即刻消失不見。「我不認得他。」他平靜地道。

    「你不認得他,」雷玉悠閒地道,「他卻認得你。零,」他轉眸睇向神情淡漠、膚色略顯蒼白的娃娃臉少年,「你仔細瞧瞧這位羅盟主的眼睛,可是跟『他』一模一樣?」

    「是。」少年昂首,語氣堅定。

    「零,你不會認錯吧?」蘇放不放心地道。

    「絕對不會。」少年與羅蒼勁對視良久,忽地躬身一禮,「弟子見過首領。」

    「你是什麼人?」羅蒼勁疑惑地道,「因何口稱『弟子』?」

    「他不是暗煞座下的頭號殺手麼?」蘇放萬分訝異,「嘖嘖,才短短半個多月不見,你這做首領的居然就忘了自己的弟子——記性也太差了吧?」

    「無稽之談!」羅蒼勁不屑一顧,「哪裡來的頭號殺手?請問各位,你們有誰認識此人?知其姓甚名誰?」

    ——的確。沒有一個人認得這個長相可愛的少年,即使他說的全是實話,也很難成為有力的證據。

    「阿彌陀佛。」細細端詳著少年,智善蹙起了兩道長長的白眉,「雖然老衲從未見過這位……零施主,不過,總覺得他似乎有些面善……」

    「啊!!」餘風飛突如其來地大叫一聲,直把周圍的人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飛上天,他疾步衝至零的面前,興奮激動之色溢於言表。「你是不是姓王?!!」

    「王?對了!」一經此言提醒,智善頓時憶起,「零施主的長相與昔日洛陽王家的當家宗主『追夢刀』王枕橋極其相似……」

    「王枕橋??」零不明所以。

    「不錯!」餘風飛怔怔地望著零左瞧右瞧,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直把南宮二少看得心頭火起、爐意狂燃,當下摩拳擦掌地準備衝上去揍人,不料卻被蘇、雷二人一左一右夾在中央,雖用力掙扎,卻半點邁不得步。

    「我的臉有什麼不對嗎?」零的手輕輕按上腰側的劍柄,冷淡的黑眸內漾起絲絲怒意。

    「不是……你別誤會。」餘風飛急忙擺手,「枕橋兄生前與余某乃至交好友,你的臉……簡直和枕橋兄毫無二致……你……你究竟姓什麼?」

    「我沒有姓。」零冷冷道,只是擱在劍柄上的手又悄悄地收了回去。「我是個孤兒。」

    「那……你今年幾歲?」

    「不知道。」零想了想,「也許十六,也許十七。」

    「唔……」餘風飛思忖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急急詢問,「你臀上是否有一紅色的八角星形胎記?」

    「你怎麼知道?!」南宮泯怒不可遏,大聲斥責,「你是什麼時候偷看的??!!」

    「泯!!」霎時,零的整張臉徹底地燒了起來,他狠狠地瞪向南宮泯,「你閉嘴!!」

    在少年必殺的眼光之下,南宮二少委委屈屈地噤聲不語。

    「這麼說……你果真是枕橋兄的兒子!!」餘風飛根本沒空去理會這些,只一個勁兒沉浸在興奮喜悅之中,「我還記得,十六年前,你才剛滿週歲……」

    「什麼?」零不敢置信地望著餘風飛,「你說我是……誰的……兒子?」

    「阿彌陀佛。」智善合什道,「原來零施主居然是洛陽王家的遺孤……」

    「洛陽王家不是早已滿門盡毀了麼?!」少年明顯地激動起來,他臉色寒白,神情峭然,「你們說我是洛陽王家的遺孤又有什麼證據?!」

    「就憑你身上的八角星印記。」餘風飛的語氣極為肯定,「你父親也有一個,只是位置稍有不同,他的在右臂上方,而你的則在左臀正中。當初,你滿週歲的那一天,我還抱過你……」他目光悠遠,彷彿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時我正值新婚,枕橋兄跟我約定,若我生個兒子,定讓你們結為兄弟;若是個女兒,就結為夫婦。只可惜小女命薄,竟然被梅亦情那惡賊……」他語聲哽咽,悲傷難耐。

    「幸好……」終於擺脫了蘇、雷二人箝制的南宮二少挨至少年身側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餘風飛怒不可遏。

    「啊?!」南宮泯慌忙摀住了自己惹禍的大嘴,支支吾吾地解釋,「不……我是說……幸好零還活著……」

    「哼,」餘風飛餘怒未消地斜了他一眼,在轉向零時又化為滿面關切,「當年你家慘遭滅門之禍,我曾派門下弟子四處查詢線索,卻始終一無所獲。今日能夠再見到王賢侄,當真是老天有眼……」

    「王賢侄?」南宮泯聽得發怔,「他在叫你嗎?」

    ——不是我還有誰?零抬首送了他一個白眼。

    「唔……『王零』……」南宮泯皺眉,「這名字怎地愈聽愈像是『亡靈』……不如這樣,」他腦中靈光一現,眉飛色舞地提議,「你乾脆跟著我姓南宮如何?南宮零——這名字很不錯吧?」

    「臭小子!」餘風飛聽不過耳,「『王』乃祖宗之姓,焉可說扔便扔?!再說他原本並不叫『王零』……」

    「那他本來叫什麼名字?」南宮泯好奇地問。

    「王明睿——聰明睿智,有何不好?」餘風飛審視著南宮泯,「你又是王賢侄的什麼人?有什麼權力要他跟著你姓?!」

    「我是……」南宮二少剛想拉開嗓門跟對方辯個一清二楚就被零使力踩了一腳,直痛得齜牙咧嘴,卻又不敢叫出聲來,只得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了嘴巴。

    「我喜歡『王零』這個名字。」少年清泠泠的黑眸筆直地射向羅蒼勁,眼瞳中的光芒猶如出鞘的利劍。「劍下亡靈——首領,不知你以為如何?」

    「咳咳,」羅蒼勁咳嗽兩聲,「這位小哥,老夫與你素昧平生,就算你真是王家的遺孤,老夫對你的事也仍是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零的語聲冷得如同冬天裡舀起的一片薄冰,「你滅了王家滿門,又將我訓練成殺人的棋子——這些事情莫非你俱已忘得一乾二淨?」

    「王賢侄,」餘風飛驚疑不定,「此話當真?」

    「小兄弟,」羅蒼勁無可奈何地苦笑道,「你既執意認定老夫便是那暗煞的首領,必定有所憑證,不知可否拿出來讓天下英雄一觀?」

    「我沒有憑證。」零靜靜地搖了搖頭。

    「沒有??哈哈哈哈……」羅蒼勁驀然一陣大笑,「無憑無據,豈不可笑之至?!」

    「他沒有憑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踱到羅蒼勁跟前,「我有。」

    羅蒼勁終於勃然變色。

    「你??!!」

    「羅世伯,」陰沉的語調中隱隱透出入骨的恨意,劉福全眼神冰冷,「你不是說過要替小侄主持公道麼?我父親的命就請你拿自己的來還吧。」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玉山張大了嘴巴,久久難以合攏。

    「一個多月前下毒害死我父親的兇手不是別人,」劉福全一字一句地緩緩敘道,「正是這位武林中急公好義、劍法卓絕、人品出眾、剛正不阿的大英雄、大豪傑羅、蒼、勁。」後面三個字是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劉世侄,」羅蒼勁勉強笑道,「江湖上人人盡知老夫與應天兄乃生死至交,又豈會下此毒手?」

    「先父一生耿直,從未說過半句謊言。」劉福全神情淒然,語調沉痛,「誰知……為了報答當年驅走『十三黑衣盜』的救命之恩一步踏錯,終致晚節不保……」

    「劉公子,」餘風飛面色凝重,「聽你言下之意,當日劉老爺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指證絕心谷為兇手一事其實並非真言?」

    「不錯。事發當晚,我見父親長吁短歎、愁眉不展,便詢問其由,才知這一切均為羅大俠暗中指使。」劉福全沉浸在回憶之中,「先父為了答謝這位羅大俠當年的仗義相救,才……」他倏然抬首直視著羅蒼勁,咬牙道,「羅大俠,你一定沒有料到我早已知曉了全部的真相吧?」

    ……

    沉默。

    良久。

    「我的確沒有料到。」羅蒼勁歎了口氣,銳利的雙眸逐漸瞇成了一條細縫。「否則你今日焉有命在?」

    「……你不辯解?」劉福全毫不畏縮地迎視著他的眼,沉聲應答。

    「事到如今,」羅蒼勁笑了笑——仿如一條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蛇,「辯解何益?徒費唇舌罷了。不過,」他帶著些許的好奇,「我倒真想不通你為何會知道事實真相。」他凝眸回想,「你爹指證絕心谷那日,從早到晚,我都跟你們父子呆在一起喝酒聊天,根本沒讓你們有獨處的機會——在此期間,你爹未曾道過老夫半句不是。而後,老夫故意帶你出城拜訪追月山莊的凌莊主,在那兒留宿一夜,次日清晨方回——那時候,你父親已死。而且我可以確定,他並沒有給任何人留下隻字片言。」

    「不錯。」劉福全紅了眼眶,「我一發現我爹遭到毒殺,便知兇手定是你所派之人——只因我早已知道其中緣由。」他頓了頓,續道,「先父自從殘疾以來,便極其喜歡查閱相關書籍,且精研日久,甚至從中習得啞語,就連我也跟著略知一二。」他語中不無諷刺,「當初我還認為先父既非喉中有疾,學之無用,誰料……」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說話時的手勢特別多,」羅蒼勁痛悔,「老夫還以為是喝多了所致,並未放在心上……當真是百密一疏。」他直直地盯著劉福全,「事後,你居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懇求老夫出面替你討還血債,演技簡直出神入化——老夫還真是看走了眼。」

    「羅老爺子,」雷玉笑瞇瞇地插口,「莫非你忘了劉公子的綽號?」

    「伶俐拐」——玲瓏剔透,機智善變——這樣的人,又怎會輕易上當受騙,被人牽著鼻子走?

    「……原來……羅老爺子……不,羅……」白玉山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吃吃地道,「當真是暗煞組織的……」

    「不錯。」羅蒼勁目光電轉,厲眸生威。霎時,周圍眾人不知不覺地向後退開幾步。

    「阿彌陀佛。」智善長宣一聲佛號,「老衲不明白羅門主為何要做出此等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的凶殘行徑?如此荼害生靈,必遭果報。」

    「何謂果報?!」羅蒼勁仰天狂笑,「成大事者,多多少少總得做出一些犧牲!他人的性命在老夫眼裡,無異螻蟻!!」

    「——也包括你的親生兒子嗎?」雷玉閒閒地丟來一句。

    「哼!」羅蒼勁猛然停止了大笑,面色鐵青、神情猙獰,「一直以來能做武林第一人才是老夫的夢想!!誰教金刀門偏要擋在前面礙老夫的路?吳方正算什麼東西?!也敢跑來跟老夫爭奪盟主之位……」

    「所以,你殺了他全家。」蘇放替他接下去,「之後的洛陽王家、湖南忠義堂俱是因為同一原因被滅吧?」

    「這一次,輪到朝暮樓和絕心谷礙了羅盟主的眼。」雷玉一針見血地道,「你滅秦府滿門,無非是想嫁禍於絕心谷,一旦引起江湖公憤,即使是絕心谷也難以抵擋整個武林的追擊。」

    「至於剩下一個朝暮樓自然是獨木難支——」蘇放悠悠道,「羅大盟主,你的如意算盤也未免打得太精了。」

    羅蒼勁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羅大盟主還在等什麼?」雷玉眼珠一轉,「該不是在指望你派去攻打絕心谷總壇的人能不遠千里飛回來救你吧?」

    「……」羅蒼勁眸中驚怒參半,殺氣乍現。

    「不瞞羅老爺子,敝谷除了咱們這幾個不成材的谷主之外,尚有兩位眼明手快、心狠手辣的主兒坐在谷內準備關門打狗——」雷玉一臉可惜地道,「你的完美計劃恐怕要泡湯了。」

    「危言聳聽!」羅蒼勁嗤笑一聲,「誰有這麼大本事?!」——從沒聽說過絕心谷的當家除了眼前這三號還另有其人的。

    「那當然是亭子和大武的師父,也就是區區在下我的親生爹娘。」雷玉輕輕鬆鬆地回答。!!!!

    「……但不知雷谷主雙親的……高姓大名?」連艷的好奇心上漲到了極致——不僅是她,四周眾人不約而同地睜圓了眼睛,拉長了耳朵,屏息以待。

    「家母雷憶雪,家父靳飛涯。」雷玉一派大方地自報家門。

    「莫不是昔日以暗器劍法名聞天下的武林第一美人雷憶雪和擁有一身絕頂醫術、以刀法縱橫江湖、鮮逢敵手的『聖手魔刀』靳飛涯?!」餘風飛大為感歎,「他二人絕跡江湖多年,沒想到一直隱居在絕心谷內。」

    「……原來如此。」羅蒼勁咬牙瞪向智善,「難怪老夫覺得你這禿驢似乎總在暗中偏袒姓雷的小子——靳飛涯不是你的方外至交麼?老夫今日算是中了你們設下的圈套——卑鄙!」

    「休得對方丈無禮!!」智真衝著羅蒼勁怒目而視。

    卑鄙??大夥兒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均有些忍俊不禁——這話從羅蒼勁嘴裡冒出來,還真教人啼笑皆非。

    「哼。」羅蒼勁冷哼一聲,逕自轉頭凝視著蘇放,「既然絕心谷已有防範,朝暮樓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吧?」

    「這個當然。」蘇放拍了拍身側溫雅俊秀的男子的肩,嘻嘻笑道,「介紹一下,這位是俞四樓主的孿生兄長。」

    「敝人俞駿文,」男子斯文地拱了拱手,「在朝暮樓任總管一職,也就是負責一些煩雜瑣事,記記文書、做做帳目之類。至於敝人那個喜好行兵佈陣、精於星象八卦的弟弟俞駿飛目前正在樓內恭候浩然門的貴客,只等著甕中捉鱉。」

    ——至此,羅蒼勁派去的兩撥人馬算是全軍覆沒。

    「好、好、好。」羅大盟主連退三步,神色頹喪。然而,僅止片刻,他目中重又聚起一絲殘忍而惡毒的光芒。

    「阿彌陀佛。」智善神情肅穆,「羅施主,你已無路可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哈哈哈哈……」羅蒼勁以激越的笑聲猝然打斷智善的苦口婆心,慘然道,「老夫如今身敗名裂,陷入重重圍困,即使過得了今天,依舊難逃天下英雄的追擊——如此苟延殘喘,還有什麼意思?!」

    「難道……你想就此自盡?」白玉山遲疑地推測。

    「哈哈哈哈……」羅蒼勁又是一陣狂笑,直笑得前仰後合,久久方絕。他目露凶光,「老夫是何等身份?!就算要歸天,也得有千人陪葬——但不知嵩山頂上的各位豪傑俠士意下如何?」

    「呸!」連艷第一個不屑,「你要死便死,姑奶奶才沒空奉陪!」

    「只怕各位是不陪也得陪了。」羅蒼勁陰惻惻地道,「老夫早已命人在這山上山下埋下了不止萬斤的火藥,」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筒,上有一根紅色引線。「嘿嘿,只要筒裡的東西飛上天,這五嶽名山和整個少林寺都將灰飛煙滅,大家一起死無葬身之地——你們說,這個方法妙不妙啊?」

    ——此言說的人興高采烈、得意非凡,聽的人卻是面如土色、頭頂烏雲,一點兒也不能感同身受。

    啪、啪、啪。

    蘇、雷二人一起鼓掌:「果然絕妙。」

    「的確是不錯的點子,」劉福全表示贊同,「不過,」他語氣一轉,以一種比羅蒼勁更奸更險的表情望過去,「羅盟主,你現在還有氣力拉動這根引線麼?」

    「老夫……」羅蒼勁正待舉手,忽覺渾身一震,氣力驟失,同時喉頭一甜,一縷暗紅色的血絲順著嘴角蜿蜒而下。他瞪大了眼,斷斷續續、不可置信地道,「鶴……頂……」

    「正是鶴頂紅。」劉福全冷笑,「羅盟主想必也聽說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句話吧?」他冷冷地迎視著羅蒼勁努力射來的驚悚目光,嘲諷道,「你方才不是曾親熱地搭過我的肩膀麼——羅盟主尚不致如此健忘吧?」

    「其實這本來是藏在零嘴裡的藥,」雷玉補充道,「本谷主只是在時間上略作變更而已,藥性卻依然未變。」他對著劉福全眨了眨眼,「恭喜劉兄大仇得報。」

    「多謝雷谷主托齊老前輩送來了藥,」劉福全眸中隱含水光,「劉某感激不盡。」

    「哪裡,劉兄太客氣了。哈哈哈……」

    「你……們……」羅蒼勁七竅溢血,喉頭咯咯作響,他嘴角倏然勾起一抹極其詭異的笑,手掌驀然一鬆,木筒落地,頓時摔個粉碎,一叢綠色的火焰化成一朵美麗的菊花綻開在浩瀚無垠的夜空,煞是絢爛——原來此筒暗設機關,稍稍一撞即碎,那根引線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罷了。

    ——一瞬間,許多人認命地默默闔上雙眸,一部分人下意識地尖叫出聲,剩下的則上躥下跳,大有返祖之嫌。

    須臾。

    片刻。

    良久。

    閉上眼睛的疑惑地睜開了雙眼,尖叫的人嘎然而止,上躥下跳者亦停止了喧鬧——整個嵩山頂上靜得連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月光照向清冷的山頭,灑在已然躺倒在地、唇角兀自帶著一絲心滿意足的詭笑的屍體身上,令人心頭不由自主地發寒。

    「奇怪,」白玉山喃喃道,「怎麼還不爆炸?」

    「你那麼想被炸死嗎?」連艷不客氣地譏諷道,「如果白少俠當真覺得活著不耐,本姑奶奶倒可以不計前嫌免費幫忙。」

    「你這女人……」白玉山自知難及對方的伶牙利齒,只得搖頭苦笑,「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你……」

    「咳,諸位,」蘇放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道,「其實羅蒼勁的計劃早已為本樓所察,因此,今天在場的每一位均可安然下山。不過,」他話鋒一轉,一本正經地道,「這麼多火藥放著不用實屬浪費,所以,經敝人與雷谷主商議,在此特邀大家看一場表演。」

    「是啊,」雷玉笑得十分開心,猶如春花綻放,耀人眼目。「如今真相大白,巨孽已除,今天又是重陽佳節,慶祝一下也不為過吧?」

    「什麼表演?」林亭軒心頭湧上一絲不好的預感,為什麼這件事連我們都不知道——再瞧瞧朝暮樓那邊的人,亦是一臉茫然、滿頭霧水。

    「煙花。」雷玉慢悠悠地答了一句,拿出一隻精巧的竹哨運力一吹,清亮悠揚的聲音響徹山谷。哨聲才起,四面八方立刻耀起大片五彩繽紛、絢麗奪目的美麗花朵,霎時炫亮了整個黑暗的天空。

    「真漂亮。」連艷抬首凝視著無比璀璨的煙花。

    「是啊。」白玉山仰望星空。

    ——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地憶起了慘死在梅亦情手裡的兄弟,一時感慨萬千。

    「咦?」有人驚呼,「這是什麼?!」

    「……好像是幾個字。」

    「我看看……啊!這不是『亭子』和『芷兒』嗎?」

    偌大的四個字浮在半空發出耀眼的光芒,左邊是「亭子」,右邊是「芷兒」,中間還有一顆巨大的紅心,內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愛」字。

    「大師兄……」林亭軒苦笑。

    「大哥……」寧芷兒嫣紅了臉。

    「快看!那邊還有!」

    「咦?這個字不一樣……」

    「南宮……零……」有人邊瞧邊念。

    南宮泯暗呼不妙,急忙捉緊零的手準備開溜。

    「你們打算上哪兒去?」餘風飛面色陰沉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王家三代單傳,現今只剩王賢侄一人,余某是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瞅著他走上邪路……」

    「何謂邪路?」零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視著餘風飛,斬釘截鐵。「如果不能與泯在一起,這『王』我不姓也罷。」

    「零!!」原本忐忑不安的南宮二少登時雀躍萬分,哪裡還顧得了什麼場合,一把摟住少年當場吻了下去。

    「你們……」瞧見吻得難分難解、旁若無人的兩個人,余大掌門只吐出了兩個字,神色頹然——算了!這兩個瘋小子,愛幹什麼幹什麼去吧,老子不管了!!枕橋兄——他微笑著思忖——不知這樣的結局你可滿意?

    當第三次「這是什麼」、「那邊還有」出現之際,武笑天與秦心逸對視一眼,當機立斷,立馬手牽手、頭也不敢回地狂奔而去。等到呆呆地望著天空,半天才省過神來的齊響拔足去追的時候,兩人早已跑得蹤影皆無,只剩下齊大老爺的吼聲兀自漫天飛舞、久久難絕。

    「小逸!!大喜之日可別忘了請你齊伯伯喝酒啊!!!」

    ………………

    冷眼瞅著蘇、雷二人手手舞足蹈、樂不可支的模樣,林副谷主吞吞吐吐地道:「大師兄,有一件事……」

    「什麼事?」雷玉暗暗戒備。

    「就是……」林亭軒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我已經把大師兄和蘇大哥力鬥暗煞組織、智勇雙全、臨危不亂、大義凜然、生死相隨、情深似海、不離不棄的種種英雄事跡一字不漏地全盤稟明了師父、師母。令人奇怪的是,他們居然並不怎麼高興……」話未說完,他已拉著寧芷兒在人群裡左拐右彎、東躲西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不知溜到哪個角落去了。

    ……

    蘇、雷二人面面相覷,半晌,齊齊擺出個苦瓜臉。

    「這下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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