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帝王 第四章
    這日正在與王和沙盤推演軍情,外頭忽然喧嘩起來,一個士兵急匆匆進來道:「稟大元帥,外面有個刺客,說要見大元帥,小人們阻攔不住,他要殺過來啦!」

    蘇惜歡一愣,冷笑道:「敢來行刺我?」他武功原本高明之極,也不害怕,反而拔劍迎了出去。王和趕緊隨身在後。

    剛出營帳,就見前面亂成一團,大堆士兵圍在一起,卻被不知什麼人一個個丟了出來。他手法甚巧,被他拋出的士兵遠遠落下,卻並未受傷。人潮湧動,不斷向前,想是圈中那人勇悍無比,合數百人之力也阻攔他不得。

    就聽那人一聲長笑:「我不過是要見你家主人,並無惡意,如此糾纏作甚?」

    蘇惜歡心下一動,大聲道:「定威?」驚喜之下,聲音微微發抖。

    那人應聲道:「蘇大哥!」聲音還是一如當年的溫柔,卻又帶著極大的歡喜。

    蘇惜歡連忙喝令眾人退下,聶定威越眾而出,身後跟了個清麗沉靜的女子,卻是霏霏。兩人都是滿面風塵僕僕,形容憔悴,卻不減精神。

    聶定威雙目湛若明星,定定看著蘇惜歡,眼中激烈的情意跳動著,嘴唇微微顫抖,遲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低聲道:「聶定威拜見大哥。咱們……一起打天下。」

    蘇惜歡大叫一聲:「定威!」一股熱氣湧上心頭!聶定威畢竟不負前約,不遠萬里來到他身邊!江山之約,原來他一直記在心頭!

    聶定威低聲道:「對不住,大哥,我沒受那個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新帝昔日待我不錯,我不願如此欺他。我……還是寧可一手一腳為你打下江山。你放心。」

    蘇惜歡其實也明白了緣故,想起聶定威昔日不肯丟下霏霏,連奔波萬里也帶著這丫頭,就知道他不肯辜負新帝也是一個道理。

    但凡有點滴之恩也記在心頭,這就是聶定威呀。

    他已經深深喜歡上這個人,還能計較什麼?若非如此重情,他又怎麼會喜歡這人?

    當下微微一笑:「定威,你肯丟下一切來投奔我,我已經歡喜得……歡喜得……」說著說著聲音發抖,萬軍之中不能失態,他連忙忍住。

    聶定威眼中光影閃爍,當真是燦若星辰,卻又帶著薄薄一層水汽。他忽然雙臂一張,兩人緊緊擁抱,只覺全身的熱血都要融化在一起、燃燒在一起了。

    蘇惜歡不住叫著:「定威!定威!」聞到他身上隱約的汗氣和血腥味,都覺得親切異常。

    聶定威這一路過來,關山萬里,殺劫重重,到底經歷了多少凶險呢?

    縱然他一句情意綿綿的話也沒說,這一路上不惜一切的深情厚意,又豈是尋常綿綿情話可比?

    這個時候,蘇惜歡忽然覺得,或者自己真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以前只是沒發現而已。

    長天高遠,烈日輝煌,給緊密擁抱的兩人投下一圈燦爛的光影。

    當日,蘇惜歡召集眾將,拜聶定威為副帥,田放年老,不再親身殺伐,改任大資政。眾人轟然領命,田放倒是沒說什麼,王和頗有些不豫之色,看著聶定威的神情便有些敵意。

    蘇惜歡自然知道這個任命大大得罪了田家叔侄,他此時尚有借重田家之處,也不發作。聶定威看出他的心意,微笑示意,表示不用計較。

    晚上在軍中設宴大擺宴席,眾人笑語喧嘩,紛紛持酒向聶定威致意。神武軍眾將素聞聶定威的威名,這時上來親近,一是仰慕之意,二來也有伸量的意思。

    聶定威酒到杯乾,並不推辭,與眾將一一見禮。他言語溫和,舉止倜儻,當真是英雄氣概、名士風流,滿座為之傾倒。

    蘇惜歡靜靜看著被眾人圍在中心的聶定威,心頭忽然掠過一陣莫名的滋味。

    這人果然是天生的英雄人物,無論到了哪裡,都是萬人的中心,令人心悅誠服地相隨。若非知道聶定威對自己確有情意,留下他在身邊,只怕大有隱患。

    蘇惜歡忽然驚覺自己的想法大有問題,聶定威放棄高位,萬里來投,自己卻如此猜忌,如何對得起人?他連忙狠狠自責,按下這個念頭。

    *** *** ***

    這天夜裡,兩人久別重逢,格外親密。

    分別數年,聶定威變得越發剛硬雄武了些,只是對蘇惜歡的態度還是溫存一如當初。兩人枕席纏綿之際,蘇惜歡痛得說不出話,聶定威連忙陪不是,不料蘇惜歡反而笑了起來。

    聶定威奇道:「蘇大哥,你笑什麼?」

    蘇惜歡忍笑道:「你這些年沒什麼長進,還是那麼笨手笨腳,可見……可見……是個久曠之人。」雖是取笑的意思,言下卻大是得意。

    聶定威恍然大悟,攬緊他笑罵:「居然取笑我。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長進的!」話音到後面漸漸柔膩下來,眼神帶著些罕見的淘氣。蘇惜歡早就痛得怕了,連忙討饒。

    兩人說笑一會,聶定威朦朧欲睡,蘇惜歡想起霏霏,又有些不快,推了推他:「別睡。你那丫頭是怎麼回事,連高官厚爵都丟了,跑這麼遠還帶著那奸細,莫非你當真喜歡她?」

    聶定威一愣,微笑道:「蘇大哥,你已經是逐鹿天下的一方豪傑,怎麼還是這麼大的醋勁。」說著順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蘇惜歡發怒起來,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痛得聶定威連連討饒,蘇惜歡這才鬆口,冷笑道:「那你說吧。」

    聶定威沉吟道:「我棄位出走之際,霏霏正好看在眼中。她說,若留下來,定會被朝廷怪罪而死,情願和我一起投奔你。既然話都說明白了,我自然不能棄她不顧。」

    蘇惜歡冷冷道:「你不是出了名的笑面虎麼?怎麼變得如此實誠了?就不怕她別有用心?」

    聶定威正色道:「霏霏和我多年主僕之義,不能不顧全。」見蘇惜歡滿面不快,忽然一笑,低頭啃了啃他的脖子,柔聲道:「蘇大哥,那和我們之間是兩回事情,你……你還信不過我麼?」

    蘇惜歡被他啃得漲紅了臉,罵道:「你……以為用美色就混過去了?」

    聶定威聽得悶笑起來,蘇惜歡自知失言,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卻抵不過他肆意溫存。漫天烏雲,便漸做一池春水。

    自從聶定威來投,神武軍軍心大振。聶定威親率大軍,攻城掠池,所向無敵。

    儘管中原一帶抵抗激烈,在這位當代名將的強大攻擊力之下,所有對抗力量都被硬生生摧毀。其中難免有昔日北伐戰友,有的降了,有些卻寧死不屈,斬首之際大罵聶定威不忠不義。

    蘇惜歡見聶定威神情凝重,笑容漸少,知道他心頭為這些戰友難受,便柔言撫慰。

    聶定威只是淡淡微笑:「我確是不忠不義啊,蘇大哥……我在想,或者總有一天,老天會給我報應。」

    蘇惜歡一驚,連忙說:「不要胡說!咱們兄弟二人打天下,有什麼錯?我一定要問鼎中原,到時候,你就是開國名將第一人!」他說著自己的雄心壯志,不禁雙目閃閃發光。

    聶定威垂下眼睛,淡淡歎息:「我倒不在乎那些。只是,我早就對你許下江山之約,就算當了天下罵名……也罷。」

    那個時候,他面色越發蒼白得像半透明的雪,卻帶著隱隱約約的溫柔惆悵。

    蘇惜歡聽出這話的情意,心下一陣歡喜。

    就這樣,在不斷的廝殺攻戰之中,大軍緩慢而堅決地一步步推進,皇朝的各州要塞先後失守,眾將或以身殉國,或投降神武軍。到了第二年開春,神武軍終於殺到帝都玄京城下,大軍把玄京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孤城懸望,危若累卵。

    到了夜裡,蘇惜歡累了一天,已經睡下,聶定威卻還在營中,召集眾將策謀攻城之計,外面響起輕輕的剝啄聲。聶定威傳那人進來一看,卻是霏霏。

    只見她容色慘淡,似乎哭過,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越發黝黑,有種異樣深沉之感,看著聶定威,輕輕一笑,說:「元帥,我有重要之事要說。」

    這個笑容,在晃動的火光下,越發淒迷艷麗,比起平時多了氣勢逼人的意思。

    聶定威原知道這丫頭不簡單,多年主僕下來,也算默契,並不追問她師承來歷。霏霏向來溫柔沉默,做事得體,這時忽然深夜來訪,必有要事。他當下示意眾將各自回營。

    霏霏沉吟一會,忽然又是一笑:「元帥,我侍君數年,自問竭盡慇勤,元帥以為如何?」

    聶定威聽她連說話的口氣都變了,越發知道不對,當下道:「你我名為主僕,實為摯友,多年扶持之情,可昭日月。」

    霏霏淡淡一笑:「原來還是摯友之情。」

    聶定威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只是早就和蘇惜歡兩情相悅,只好沉默。

    霏霏也不計較他的無言,笑道:「當年我被元帥收留不久,元帥便狂病發作,我甚是害怕,可還是留下來照顧你。那時候元帥體質比現在差,病了八天,我便衣不解帶守著你八天。元帥還記得麼?」

    聶定威點頭道:「霏霏,我記得。」

    霏霏又笑道:「那一年,你奉旨北伐,我便隨了你去。你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可也不知道多少人要殺你。我一直挨在你身後,你為我擋了三刀,我也為你擋了一箭一槍。當日同生共死之事,元帥還記得麼?」

    聶定威道:「自然記得。」

    霏霏眼中慢慢有了淚影,顫聲道:「那麼,我們在鐵林郡相處數年,我幫你斷案查帳,顧全你內外起居,後來又一起萬里迢迢投奔蘇元帥,一路殺人斬將、衝鋒浴血,元帥還記得麼?」

    聶定威緩緩道:「霏霏,你做過的事,我都記得。你……到底想說什麼,儘管直言無妨。」

    霏霏淒然一笑:「你定是以為,我在挾功求報,是麼?呵呵,你可知道我是誰?」

    聶定威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明白,你是朝廷派來的人,一直有些防著你,可你待我實在不錯,所以我也不願追根究底。你若願意說時,自然會說的。」

    霏霏笑了笑:「一直有些防著我麼?原來如此。」她靜靜一仰頭,把眼中的水珠慢慢逼回去,徐徐道:「我便是你那未婚妻子,本朝一品公主,玉蒔。」

    聶定威一震,低喝:「你說什麼?」

    霏霏雙眸中水亮的光芒淒然跳動著,柔聲道:「你當日軍功卓著,又把握重兵,父皇信不過你,本要殺你的。是皇兄愛惜人才,反而將我許配於你。我不願糊里糊塗嫁一個粗魯武夫,便托詞出走,不想正好遇到你……也是……前生冤孽。這些年,我一直對皇兄說,是代朝廷監視你,其實,其實……」她斷斷續續說著,慢慢講不下去,猝然轉身,背心顫抖。

    暈黃的火光下,聶定威看到地上多了兩滴水珠,心頭忽然一絞,悶了一會,低聲道「對不起。」

    玉蒔定定神,臉上恢復平靜,沉聲道:「聶定威,是我自己癡心傻意,那也是無可奈何。我、我只是不甘心。那一日,我聽你對蘇惜歡說,除了他,從小沒人對你好,所以你就喜歡他了。我待你之心比他半點不差,你為何看到了他,卻……看不到我?」

    聶定威沉默一會,還是低聲道:「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你是朝廷密探,一直……」

    玉蒔淒然笑道:「也罷,聶定威,多年之情付之東流,你只會這一句對不起麼?」

    聶定威想了一陣,艱難地說:「我心頭有了蘇大哥,便再沒別人了。公主,是我對不住你,沒什麼說的啦。」

    玉蒔顫聲道:「如果我不是朝廷派來的,你……你會喜歡我麼?」

    聶定威沉默良久,低聲道:「我不知道,可我看到蘇大哥,就心裡很歡喜。那是不一樣的。」

    玉蒔身子微微發抖,定一下神,笑了笑:「早知道你會如此說,我玉蒔再是愛你,絕不乞憐於人。」她話鋒一轉,眼神陡然凌厲:「但以這些年相處之情,你欠我不少,我要問你討還一個人情。」

    聶定威想了想,說:「公主請說。」

    玉蒔沉聲道:「如今你們就要攻入玄京,我要你履行和我的婚約,以夫妻之情為由,保住我皇兄一家性命。」

    聶定威一驚,沉吟不語。玉蒔見狀,厲聲道:「聶定威,皇兄當年知遇之恩、我數次救你之情,擋不得蘇惜歡一句話麼?你從來自命真君子大丈夫,難道大丈夫做事,就是背棄君王、拋棄妻子,迷戀男色麼?」

    聶定威雙手拳頭一緊,額角青筋微微突起,卻沒說話,負手在帳中徘徊不已。

    玉蒔一直目不轉睛看著他,眼中千愁萬恨,卻是無言。

    *** *** ***

    兩人在營帳中相對沉默,另一處帳卻有一人心跳如鼓,咬緊牙關,靜靜聽著密探的稟報。

    蘇惜歡睡到中夜,見聶定威還沒回來,只道他軍務繁忙,微微一笑,披衣而起,打算去探望,忽然有華雲堇手下的心腹密探扣營,說有急事相報。

    蘇惜歡一愣,要那人進來說話。他靜靜聽了下來,不禁雙手簌簌發抖,血氣翻湧。

    玉蒔說得不錯,她才是聶定威名正言順的妻子。而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惑於男色的悖亂。

    可是,聶定威曾經對他發誓,一生忠誠,永不背叛他……他們是情人,也是兄弟,是一生知己。難道當日的深情厚意,都比不上玉蒔的婚約麼?

    更何況,皇帝一家,當年殺聶門百餘口,逼死歡歡,後來又逼死了養父。如此大仇,不報豈為人子?若聶定威真是當年的歡歡,他怎麼能饒過皇帝!

    蘇惜歡耳邊嗡嗡作響,勉強自制,屏息聽著密探的言語。

    密探道:「聶元帥猶豫一陣,忽然長歎道:『也罷。公主,聶某蒙你恩義良多,無以為報。城破之日,我願以自身功爵換取皇帝活命。』此言無異於謀反,小人本想湊近些聽清楚,又怕聶元帥武功驚人,被他發現。事關重大,是以小人趕緊稟報主公。」

    蘇惜歡聽得這句,一陣氣血上湧,再沒想到聶定威果然應了玉蒔公主之請,一時間雙手微微發抖,冷笑暗想:「好一個有奶就是娘,果然是誰對你好,你便對他好。聶定威……你……你倒是一點也不挑!」

    聶定威心頭只記著恩義,滴水之恩便湧泉以報,那麼,昔日對他的迷戀纏綿,只怕也不是愛情吧?舊日種種,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蘇惜歡到得此時,頗有萬念俱灰之感,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想馬上召來二人嚴加懲戒。他畢竟是王霸之才,忍了一會,定下心神,搖搖晃晃一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我會賞賜你。」

    他竭力忍住心頭撕裂之感,臉上一派不動聲色,只嚴令監視聶定威一舉一動,吩咐那密探下去。

    蘇惜歡佈置已畢,本待就寢,忽然眼前一黑,幾乎暈迷。知道是今日心血損耗太甚,勉強定神,一想起聶定威,心裡便是一陣翻江倒海的難當。

    過得一會,聶定威回來了。他二人向來同宿,這日也不例外。

    蘇惜歡不想理會他,裝作熟睡。聶定威怕驚醒他,躡手躡腳上了床,手掌輕輕碰了碰蘇惜歡的臉,歎口氣,小心翼翼把他抱入懷中。

    蘇惜歡心下憤恨,極想掙開,可身後這堵溫暖的胸懷,也許以後再不是他所有了……想到這裡,心裡一陣難當,便忍著不動。

    聶定威似乎也帶著極重的心思,呼吸繚亂,忽然側頭,小心地親了親蘇惜歡的鬢角。

    蘇惜歡心頭一陣絞痛,不知道他是不是臨別才如此留戀不捨,幾乎想側頭叫一聲「定威!」終於竭力忍住。

    這是他最親密的人,他的情人,他的兄弟,他的大將……可這人的心已經背叛了自己。

    既然聶定威選擇了玉蒔,背叛了他,他便再不會給這二人機會。

    春寒惻惻,蘇惜歡雖然蓋著厚厚的被子,還是冷得微微顫抖。

    或者,冰冷的是他的心,只是他的心,只是他被棄置的心而已……

    這一夜翻來覆去,兩人都是無眠,卻沒有說一句話。

    神武軍攻城半月,聶定威親臨矢石,終於開始對玄京的總攻。

    蘇惜歡在中軍環繞之中卓然而立,看到聶定威高挑矯健的身影一躍跳上玄京城頭的瞬間,忽然有個強烈的衝動。

    如果這時候要殺手給他背心射一道暗器,聶定威在全力攻城之下,想必很難抵擋。

    玄京已破,聶定威便用處不大了。正好神不知鬼不覺殺了他,讓他再不能背叛自己……

    那一夜的冰冷煎熬,又浮上心頭。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心裡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叫囂著。

    蘇惜歡痙攣的手微微握緊拳頭,掌中扣了一枝短箭,沉沉凝視著聶定威。

    聶定威奮力作戰,一手揮刀,一手橫拍豎擊,所向披靡。忽然有幾個守將一起撲向聶定威,蘇惜歡一驚,大叫一聲:「小心!」聶定威百忙中一抓扼死了一人,再一刀一腳殺了其餘兩人,忽然回頭遠遠對著蘇惜歡湛然一笑,似乎要他安心。

    蘇惜歡看著這個春風般的笑容,陡然心頭一痛,手中短箭緩緩滑落在地。

    聶定威卻已躍上城頭旗樓,一刀削去為首大將曹猛的人頭,揚眉大喝:「曹猛已死,你們還不投降?」聲音有若霹靂炸響,令高大的城牆也微微顫抖起來。一些膽小的士兵忍不住顫抖著軟倒下去,隨即被其餘守軍殺死!

    蘇惜歡看著這個神魔般威猛無匹的男子,心下也是一陣震動。

    聶定威一呼百應,神武軍攻勢更猛,戰場局勢有若崩山裂海、無可阻攔,隨著巨大擂木的轟擊聲,玄京城厚重的城門轟然而開。

    九重天闕,至此流金赤火,又是一場雪刃紅塵之劫。

    蘇惜歡滅國稱帝的經過,是南朝史上最含混不清的一段,連野史筆記也語焉不詳。後世不少史家想弄清蘇惜歡、聶定威二人的事跡,卻苦於文牘匱乏,只好放手。

    對蘇惜歡本人而言,這也許是有意為之。不管他把聶定威當了什麼,他兩人之間的往事,只希望自己放在心中,並不打算讓外人妄議。

    可是,在他的生命中,聶定威無疑就是那最深刻的痕跡,永生永世不能磨滅。

    *** *** ***

    那一日,天闕中開,新帝赤身自縛於玄華宮正門,口銜傳國玉璽請罪。蘇惜歡下令將新帝及眾王公大臣收監,看著這個家族的徹底崩潰,心頭升起一陣快意,想著聶定威的背叛,又是一陣憤怒。

    是日,蘇惜歡大哭祭拜先帝陵墓,並約束士兵,對京中百姓秋毫不犯,京中父老痛哭流涕,感激不勝。越明日,王和上書,國不可一日無主,乞蘇惜歡登大寶,群臣跪泣響應。蘇惜歡應眾將所請,十分推遲不得,無奈之下黃袍加身。

    臨朝稱帝之初,他明知道聶定威會為新帝求情,第一件事情不是大封功臣,而是下令王和負責清理新帝弒君奪位的罪證,準備明正典刑。

    聶定威果然越眾而出求情,蘇惜歡心裡冷笑,嘴上淡淡道:「聶卿之言也有道理,寡人議廢帝之罪,是為先帝吊伐,若有傷先帝枝葉,反為不妥。廢帝固然最不可赦,諸王只是受廢帝挾持,不得已附逆,當可從輕發落。」

    聶定威聞言,微鬆一口氣,正要再為新帝說話,王和卻已越前奏道:「陛下聖明,如此寬待前朝舊眾,想必他們也該感恩戴德。只是,而今天下初定,為示陛下仁厚之心,臣請陛下立前朝貴女為妃,以示厚恩,若誕下龍脈,亦可稍慰先帝在天之靈。」

    聶定威何等聰明,聞言雙眉一鎖,神情若有所思。蘇惜歡沉吟一會,道:「這個……王卿可有合適人選?」

    王和拱手朗聲道:「先帝只得一女玉蒔公主,德貌無雙,可為陛下良配。國事初定,臣恐玉蒔公主亂中有失,現已護在軍中,若陛下有旨,臣立即恭送公主入宮。」這是他和蘇惜歡早就定好的計劃,等聶定威上朝之際,立刻派高手擒下玉蒔,廢去武功,扣在宮中。

    聶定威雙目一瞇,緊緊盯著蘇惜歡,面色變得蒼白,卻沒有做聲,看神情分明已經明白,此事中了蘇、王二人的算計。

    蘇惜歡儼然視而不見,緩緩道:「王卿做事嚴謹,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朕就立前朝玉蒔公主為玄寧宮德妃,著即日進宮。」

    他一字字說完,眼角餘光看見聶定威面色如雪,心頭隱約升起報復的快意,轉而對聶定威微笑道:「聶卿公忠體國,此次攻克玄京,聶卿戰功第一,待諸事草定,大封功臣,當以聶卿為首。」

    蘇惜歡明知道聶定威武勇無雙,雖趁他不防奪了玉蒔,還是怕激得他作亂,一看聶定威神情不對,立刻拿話穩住。

    聶定威聽了,臉上毫無表情,慢慢謝了恩,退回朝班。

    蘇惜歡折騰了一日,原也乏了,看著聶定威沉默深靜的神情,越發耗費心思,吩咐退朝。

    回到宮中,太監稟報大元帥聶定威求見,蘇惜歡心頭一陣倦意湧上來,本想推辭,一想這事處置不當又是後患,歎口氣,吩咐傳聶定威進來,又要值日太監都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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