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成自然 第六章
    頭好痛……

    一大早因宿醉而人不像人的江梓然在床上滾了一會之後,不由摀住了自己的頭,乖乖等著頭痛退去。

    好久沒有喝這麼多了,不控制酒量的結果,就是這樣的下場。

    若不是在結束昨天的工作後,自己有約莫一個星期的休假,不然他早已經不顧宿醉,奔下床工作去了……看到窗戶外的日光,江梓然推測現在差不多是中午左右,似乎好一陣子沒有這樣酩酊大睡了,雖然他還是頭痛痛得要命。

    在疼痛稍稍和緩了一點後,恢復神智的江梓然隱隱嗅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他一楞,嘴上漾出了一抹苦澀。

    那是CHANEL的BOIS NOIR,東方調的香氛。

    他知道這一款一九八八年出品的香味。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在工作中一直一直聞到,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標記。而那個人的氣味總是令自己作惡,在不歡而散後的現在,他是第一次再聞到這個味道。

    像在提醒著什麼,胸口微微作痛。

    其實不想也知道是沐海帶自己回來的,所以說……他並沒有和那個模特兒在一起了?——為自己僥倖的想法澀澀一笑,江梓然下了床,才好不容易開了房門,偏生和正要進來的季沐海撞了上。

    「……你……」

    「你醒了?」季沐海入了房間,將水和止痛藥放在茶几上,接而瞧了瞧他的樣子,「頭痛不痛?」

    「還好……」江梓然淡淡回答,把止痛藥和水一起吞下去,順便漱去了一口的不適。「你……早上出去了?」見到季沐海一身的行頭,江梓然忍不住問。因為他這樣實在不像是窩在家裡的打扮。

    該不會……

    「我去了健身房。」季沐海答得俐落,髮梢上細細的水珠,也證明了他剛剛之言。「還有我買了早餐,如果身體沒那麼不舒服的話,多少吃一點吧。」

    「喔……」明白去健身房也是工作的一環,江梓然又趴回了床上,並沒有多問。「我覺得有一些噁心……」

    真是的。「要不要我幫你壓一壓?」

    壓一壓?「好啊。」答了之後才覺得不對的江梓然抬抬眼,不解地睇向季沐海,「……你哪時候變得這麼體貼了?」

    季沐海翻了個白眼。「我本來就是這樣!」嘿,這個時候也不忘調侃他,會不會太誇張了?

    「是嗎?」

    「……」懶得再答下去,季沐海索性以手指壓上了他的太陽穴,輕輕地轉了轉,接而用力一壓——江梓然哼了一聲,閉上了眼,偶爾給人服侍一次的感覺真是不賴,尤其那個人又是赫赫有名的季大模特兒……要是傳出去給人曉得了,該是會落了滿滿一地的下巴吧。

    管他的……江梓然吁出了一口氣,任他替自己按摩著穴道,決定什麼也不想,好好讓自己放鬆放鬆、休息一下。

    季沐海則是以不令他不快的力道推拿著,直到江梓然的肌肉不再緊繃、傳出了一陣陣的打鼾之後,他才怔怔地停了下,掩不住詫異地看向身下的人。

    睡著了?他扳起了江梓然的臉,確確實實是一張睡容。

    等一下,這人不是才剛剛起床嗎?好歹也吃了東西再睡吧?季沐海無可奈何地嗟歎,捏了捏江梓然的臉。

    想想也是,這個月他們實在忙得不大健康,難得有機會,不如好好地睡上一覺吧。

    而且……看梓然睡得這樣舒暢,害得自己也困了……欸,反正床也不算小,多擠一個也不多,這也不算是佔他的便宜……

    想著,季沐海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被單,再脫去身上HERMES的外套,躺到床上,以被子均勻地蓋住自己和江梓然——

    索性,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

    若是要提到自己和江梓然的關係,是由哪一日自針鋒相對演變到現在的截長補短、合作無間,季沐海想了好久好久還是找不到一個確切的「點」。似乎也是……自然而然這樣了?尤其是在大二時,江梓然生病的那一天之後,他對自己的態度,就是不大一樣了。

    不是變好,也不是變壞,而是……他形容不出來。

    以前不論自己做什麼,江梓然一找到機會就要損他一下,似乎不把他損到喜馬拉雅山,便不會甘心——當然,損是一樣在損,只是……多了一份「朋友」間你來我往的味道,並不是過去硬是要惹上他的那一種,尖銳的感覺不見了。

    坦白說,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江梓然。

    抑或要慶幸江梓然病了?但季沐海其實不大希望再有這樣的事,畢竟人生病了都是不好過,尤其在他們這一些脫離了家庭羽翼的人而言,一旦生病總是益加的寂寞痛苦。

    他想,江梓然也是一樣的。

    而在這一種微妙的變化之中,時間又悄悄遞增了一年。

    他大四,梓然大三。

    「阿德,我知道你雖然畢業了,但在宿舍中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對不對?」

    「這……馬馬虎虎啦。」

    「那——我要委託你一件事……你會答應吧,嗯?」

    「……」

    「你會答應吧,阿德?」

    「……會。」

    「對嘛,這樣才是好兄弟啊!呼呼呼……」

    「……」

    ◇◆◇

    一年一度的抽籤大典。

    江梓然排在人龍中,表情縱不似去年的興奮,然而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已經折騰了自己的眼睛整整二年,老天爺該不會再荼毒他了吧?當然,跟季沐海住其實也不是不好,只是他太帥了、太高了、太迷人了……使自己要是繼續和他同居下去,也只會覺得對不起世界,恨不得去撞牆死一死,看看下一輩子可不可以生得好一點點。

    也許是習慣了吧,今年不似前年那樣難耐,加上季沐海會出飯菜的錢,也曉得哪裡有好的、便宜的書店。還有他們的聲氣相投,看起電影來也算是有話可說,如果他不是長得那一副德性,江梓然會十分樂意和他再住上一年。

    瞧瞧,他的想法好似人家長得多麼天怒人怨,可實際上恰恰相反。季沐海的五官個個分明,彷彿世界上最頂級的雕刻師所雕塑的,那樣地恰如其分,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而且不只是臉,在運動的好習慣之下,他的身材也是不輸給明星的勻稱——並不會太壯,也不會顯得沒有肌肉。而一切的優異條件再加上一八八的身高……對男人只要長得高即是「帥」的世道而言,季沐海可以說是帥得天理不容。

    反觀自己,長得不怎樣也罷了,體型更是白斬雞、瘦皮猴一隻,更不要提只有一七二的身高了。

    這樣的他一站到季沐海旁邊,無疑是作了紅花下的泥土。

    雖然一直明白外貌是天生、不可改的,可一旦自己和那個人在一起時,外人的側目總是令自己感到一種比不上那個人的失落。

    所以,老天爺行行好,這一次讓自己和個平凡的住一間吧。長得好不好看沒關係,只要不是季沐海這樣,他已是別無所求了……

    江梓然虔誠地祈禱著,然而太專心致志的下場是,來不及注意到眼下的抽籤箱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一個,等到真的抽下去的時候,他仍是天真地覺得,自己的惡夢就要結束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喔!

    ◇◆◇

    「欸,沐海,你知道……作弊是不對的。」

    「是啊。」季沐海一笑,「所以我只是要你『幫忙』而已,哪有拜託你作弊?」

    這個卑鄙小人,「算了算了,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我認了。」

    「是為了西華的下午茶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不用說出來嘛……」阿德在電話另一端咳了一聲,「倒是那個讓你這樣千方百計想要一起住的,究竟是個怎樣的傢伙?」

    沈默了一會,季沐海輕輕笑了——「……一個讓你恨不得娶回家的人。」

    ◇◆◇

    於是乎,江梓然與季沐海「可歌可泣」的同居生活,邁入了第三年。

    一開始江梓然完全不接受,指著現任宿舍長的鼻子一直叫,連回來監督……不,看熱鬧的前任宿舍長也碰了一鼻子灰。

    因為心虛的緣故,所以他們也唯有哈哈笑,敷衍著一切都是巧合、巧合。

    而在這樣的四面楚歌下,江梓然也只有咬牙承認了這樣的結果。

    或者,自己也是有一點……慶幸的?

    也許吧,也許。只是他本人沒有察覺到罷了。

    ◇◆◇

    「你又要出去?」江梓然瞪著一身萬事俱備的季沐海,數不出這是他大四幾次三番在晚餐之後,跑得人不見蹤影了。

    「嗯,去打工。」簡潔地回答,季沐海套上了大衣。「今天我不到淩晨不會回來,你也不必等了,先睡吧。」

    「誰在等你了?!」

    季沐海停下了動作,側首眄睞他。「是誰……在我第一天徹夜不歸時死守著大門,一直撐到我回來了才睡下,搞得隔一天整整翹了五堂課的?」

    江梓然一嚇,臉上有一抹狼狽的紅。「哪、哪有!不要亂說!」

    「你一旦被人看破,聲音就會特別大,說話也會結結巴巴的。」說著,季沐海壞壞地勾了勾唇。「偶爾來個一次『路上小心』、『早一點回來』之類的話,是會要了你的命嗎?」

    會!絕對會!

    見到江梓然一張不言自明的臉,季沐海忍俊不禁。「開玩笑的,你又不是我……那個。要真的說了不只是你會嗆到,我可能也會耳鳴。」為了增加可信度,他甚至作勢挖了挖耳朵。

    這是什麼話啊……江梓然的青筋微微跳了跳。

    「那,我走了,再不走我可要遲到了。」他臨去秋波,拋了一記飛吻。「晚上乖乖睡,不要太思念我啊——」

    「去死!」

    碰!門在瞬間關上。同一時刻,江梓然手中的「凶器」——足足有二千頁的「辭海」也砸在了門板上,發出了好大好大的聲響。

    全宿舍上下也明白了他們這一間總在乒乒乓乓的,早已見怪不怪了。

    盯著季沐海闔上的門,良久良久……江梓然才怏怏地收回了視線。

    誰要關心你去哪裡啊,你不在我反而落得快活呢!似乎是要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江梓然打開了音響,放入季沐海不大喜歡的CD,然後乖乖伏回了案前,繼續自己未完成的報告。

    唔……仔細一想,那傢伙好歹也大四了,該是準備論文的時候了吧?

    一提到論文,江梓然才想到那傢伙之前一直在跑圖書館的樣子。又看看他這一陣子老是在打工……也該是準備得差不多了。

    想了一會,江梓然忽而頓住,忙不迭拋去腦中關於季沐海的思緒,努力聚精會神在自己這一份「古代文人之愁」的報告上。

    真是奇怪的題目……但是令他大惑不解的是,古人到底哪裡來那麼多的淚水可以流?像是范仲淹,什麼「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又像是馮延巳的《鵲踏枝》:「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

    ……真是搞不懂這一些古人哪來這樣多的憂愁,八成是吃飽了飯撐的。現在的人天天忙著讀書賺錢泡馬子,又哪來的閒暇去怨自己的人生不好過?即使偶爾怨天尤人一下,也要馬上回到現實中,不然也只有白白被社會的潮流淹沒的份。

    這樣一想,現代人縱然佔盡了科學與文明的好處,可在心靈的層次上似乎是越來越貧乏了。

    江梓然百無聊賴地翻著參考書,莫名想到自己曾經看的、卻不曉得是何人寫的詞,於是習慣性想要問問在自己身後的季沐海,然在一個轉身之後,他才發現……季沐海已經去打工了,那裡根本是空無一人。

    以往他總是在的,舉凡自己有什麼疑問,或是想要找什麼書,只需要一個轉身,他就在自己的後方,或上網、或看書、或聽音樂,反正,他就是在那裡,不曾離去。

    他急急忙忙地轉回來。彷彿這樣,就可以抹去自己方纔的失態——他一張臉紅得詭異,像是極不願意意識到自己對季沐海有著那樣的……依賴,感覺要是承認了,他就要失去一些什麼、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

    過去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因為習慣了。而且季沐海有問題的時候,也會找自己這個「近水」幫忙一樣……

    不,不一樣。江梓然呆了一會,一口否定了自己的自欺欺人。

    那個人即使沒有自己,也多得是可以幫助他的人。但自己若是沒有他……就真的不知道有誰可以幫到自己了。

    三年的大學生涯,不短,他竟是沒有一個可知心的朋友。

    因為他的鋒芒總是給那個人佔住了。每一次別人提到他,就是「啊,和季沐海同寢室的人嘛!」——這樣連個名字也記不住的態度,令得本來不大喜歡和人交際的他,愈發地討厭和人群相處……儘管有參加社團,卻也只是作掛名的而已。同社同團了三年,有人非但他是不是這個社團的也不清楚,甚而在路上拜託他入社……想想也真的是好笑。

    大學三年間,他只有一個季沐海。一個帥得要死,也令他嫉妒得死去活來的人。

    對,他就是小心眼,他就是埋怨老天的不公平,所以他從來不曾好言好語,甚在一開始的幾個月中,他是理也不理季沐海的存在。

    只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總是在傷害他……可他也不是真的在乎自己的外貌怎樣怎樣,偏偏在他的人生剛要起步的時候,他遇見了季沐海,遇見了這一個和自己南轅北轍到不可思議的一個——「對比」。所以,即使他想要放下、不放在心上,可人們的目光總是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著:他和那個人就是「不一樣」的。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是花,另一個就是牛糞。

    他真的不想要這樣,不想要這樣去傷害一個人的。可是、可是,這樣子,自己受到的傷害又有哪個人可以平復它?

    呆呆地望著季沐海離開了很久很久的門,江梓然的眼前浮起了薄薄的一層水光。並不是哭泣,而是因為有著太多太多的情感。興許是感謝、興許是愧疚、興許是……呵,誰知道呢?他只是傻傻地看著看著,像是季沐海還在那裡向自己再見似的……悄悄地開了開口。

    對不起……路上小心,早一點回來。

    ◇◆◇

    如果要江梓然自己說的話,他大概是在那個時候,察覺到自己對季沐海的情感的。

    因為習慣了那個人一直在,所以在那個人「不在」的時候,他才惘惘感覺到了自己的「不正常」。那個人在是正常的,那個人不在是不正常的……他的習慣也因而顛覆,心中悄悄住了一個人,那個人在自己心中住了十年,他趕也趕不走,也……捨不得趕走。

    閒來無事拿起了一本宋詞來看,江梓然惘惘想起了大三的那個夜裡、自己那樣措手不及的狼狽。再然後……他想到了發生在上個月的一件事。

    他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中的人江梓然談不上認識,可也不算是陌生。倒是電話的內容嚇了他一跳,曾有一二次合作的國際名模Norlin,有意在日本投資一間造型工作室,於是正在積極搜羅各式各樣的人才。而他,江梓然,何其有幸竟在那一份「網羅」的名單之中。

    電話是Norlin的經紀人打的,所以不會是什麼愚人節的玩笑。那一天他初初掛上電話,仍是不由自己地神遊太虛了好久好久……

    畢竟在這個圈子中沒有人膽敢小覷Norlin的影響力。除了她一線名模的身份外,也包括了她的丈夫——Prada旗下的設計大師。還有她的姐姐,國際流行雜誌BAZAAR的總編輯。不可否認,這一些外在因素,都是奠定Norlin地位的一大關鍵。

    江梓然和她近期的一次合作,是在去年的一場國際珠寶大展上。她是CARTIER的代言人,應邀到台北來參與那一次的展出——那一回他和Norlin其實也沒有談到什麼,只記得她的經紀人曾在休息時,向他表示Norlin很滿意自己所打理出的造型……那時候以為是客套話,是故也沒有放在心上,天知道Norlin竟是……認真的?

    而現在,自己面對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腦中想到的卻不是要如何回復Norlin自己的意願;也不是收拾行李,準備到那個遙遠的北方國度去。而是彷彿一個瀕死之人,腦中滿滿滿滿的、都是自己不曾去想的回憶——

    關於他和季沐海的。

    ◇◆◇

    「喂,你要不要吃宵夜?」

    在距離畢業尚有三個月的夜中,季沐海突然這麼問。

    「吃宵夜?」在……這個時間?

    實在不是他要懷疑,大半夜的,有誰會在這時候打燈做生意?況且自己也沒有那個閒錢。

    像是明白了江梓然的顧慮,季沐海解釋:「在隔壁巷子有一個賣滷味的,大概開到淩晨四點才會休息,你不用擔心啦!」他加上一句:「而且我打工賺了不少,這一回我請客……這樣OK了吧?」

    「不用了。」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嘴軟,他江梓然可不幹這樣的事。

    ——平日的三餐不一樣。而且那個負責下廚的人可是他,收那麼一點點的報償……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欸,不要這樣啦,很掃興耶!」季沐海催促他,「走啦走啦——」

    江梓然只是挑了挑眉,一副受不了他的樣子,但還是無可奈何地站起來,信手拿了一件外套向季沐海身上丟。「晚上天氣冷,好歹穿個外套。」

    「嗯。」季沐海從善如流,未拒絕江梓然的好意。

    畢竟朝夕相處了三年,即使江梓然再怎麼不喜於和人交往,也仍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這個長得令他厭惡三分,而且囉嗦得不得了但人其實不錯的「室友」。至於季沐海則不要說了,一開始雖然覺得江梓然這個人不但神經質,又難以捉摸。可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也明白了這人只是刀子口,實際上卻有一顆豆腐似的心腸,再加上他會做飯又會打掃,這麼「賢慧」的室友到哪裡去找?也莫怪他要賄賂前任和現任宿舍長,硬是要把江梓然定下來了。

    他們二人在校園路上散步,半夜的風吹得人隱隱打顫,在空無一人的陰暗校園內,他們二人就是這樣走著走著,全不見平常的打打鬧鬧。

    「……喏,說吧。」久久,江梓然開口了:「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說,只是你不覺得……在這個時候出來買宵夜,實在是非常非常愚蠢的舉動?」

    唉,三年來,他的嘴巴也越來越叼了……季沐海苦笑。「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廢話。」也不想想他們一起住了三年。

    「好好,我也不賣關子了。」他們還是走,季沐海的聲音也添了一份難以得見的深沉。「我的論文Pass了。」

    「真的?恭喜了。」

    恭喜?「你真的恭喜我?」季沐海的表情不像是高興。

    「不然呢?」奇怪喔,這人。「有些人恨不得論文快快過、快快畢業也不行,你是在那裡不滿什麼?」擺明了討打。

    「……說得也是。」

    然後,又陷入了另一陣的沈默。

    「呃……所以、差不多六月,我就要搬出去了。」

    江梓然一愕。他要說的……是這個?「嗯,是啊。你又沒有延畢,自然的嘛……」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來好有氣無力。

    「欸,你曉得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季沐海撓撓頭,本來應該很「痞」的動作,由他做起來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優雅。「我的意思是……那個,我找到了一間不錯的房子,三房二廳的,以我現在的工作,每個月的租金也不至於負擔不起。」

    「然後呢?」江梓然不急,慢慢等他的下文。

    「然後……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啊。」

    嘎?「一起住?!」他瞠目,不可置信地望向季沐海。

    「對啊。還是……你不願意?」

    「這……」他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太詫異,他以為季沐海是因為不得不的關係,才會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尤其……「你不是覺得我不大好相處?」

    「那是以前!」嘖,老是記得那個陳年爛芝麻做什麼?「而且要以這一點來說的話,我其實也差不多。」

    「嗯?」

    「受得了我的粗心大意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這個倒是真的。」

    「嘿,你稍微否認一下會死啊?」這麼不給他面子!

    「我為什麼要?」遑論那是事實不是?

    「……隨便你。」三年下來,自己也習慣梓然這一種三句話氣死人的超能力了。再加上他的嘴巴有絕大部分出自於自己的陶冶,他要抱怨也沒有那個資格……「反正,我是希望你可以考慮一下,畢竟再一年你也要畢業了……」

    話是這樣說,但是到時候自己是怎麼樣都要把人拎著走——開玩笑,這一二年他吃的都是江梓然做的東西,其他地方的山珍海味也就此入不了他的口。要是少了梓然這個「廚郎」,他以後要怎麼活啊?

    而經季沐海一提醒,江梓然才想起自己也要邁入大四的事實,真是光陰似箭啊,自己和鄉下的奶奶告別北上之後,轉眼也是四個年頭了,不知道奶奶怎樣了,之前在電話中她一直說自己風濕犯得厲害,希望看醫生會有用……想著,他不覺歎了一口氣。

    見到他歎息,季沐海不禁一凜。

    該不會,梓然真的受不了他了吧?不會吧不會吧?

    他可記得梓然過去是死也不要和他一起住的。要不是他出手要脅……咳,是和捨長們「協議」,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機會了……

    「呃……梓然……」

    「嗯?」

    「那個房子其實有一點大,我一個人住……真的太空了。」他鼓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江梓然則是不放在心上地聽著。

    「怎麼不找小一點的房子?」他反問。

    廢話,那是因為住的人又不只有一個!「呃……因為那一間的租金便宜……」他隨隨便便捻了個理由。

    「喔。」又是喑默。

    「總之,一年之後你也要搬出來嘛……不如趁現在早搬早好……」

    「嗯……可是,我也不一定畢得了業啊。」江梓然好雲淡風輕地敘述著自己有可能「延畢」的事實。「我大三修了不少課,而且還有教育學分要修……這樣算下來,我其實不大會準時畢業喔?」看你找得到什麼理由。

    「呃呃……」不會吧,真的這麼慘?

    季沐海再接再厲,繼續找著腦中聽起來OK的理由,卻一個一個被江梓然打太極打回來了。

    最後他也真的無計可施,正打算來硬的時候——

    「哇哈哈哈——」

    「梓然?」怎麼了?怎麼忽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江梓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瞅著一頭霧水的季沐海又笑了一會,「哈哈……我真是服了你,要我搬去和你一起住不如明白一點說,何必繞那麼大的圈子……哈哈哈……」

    「江、梓、然?」連名帶姓、一字一字地叫,季沐海恍然的臉上有了一絲火氣。「你在耍我?」

    「哈哈……哪裡敢。」拍了拍疼痛的肚皮,江梓然真是好氣又好笑:「只是看你那樣不坦白,所以才整整你罷了。」

    那不是耍是什麼!「好吧,所以你剛才都是在整我?那,你的決定呢?」

    「好啊。」

    「嘎?」

    「我說,『好』。這樣你清楚了嗎?」

    他說……「好?」千辛萬苦得到想要的答案,季沐海反而當機了。「你真的說好?」

    「不然咧?難不成是煮的?」江梓然笑笑,「想想受得了你那個粗到電纜線的神經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一個了,不是嗎?」

    「……好啊,才讓了你一二句,就馬上爬到人家頭上來了?」季沐海的眼睛瞇了瞇,作出生氣狀。「看來不讓你知道一下我的厲害是不行了?」

    「恭請候教。」雙手一攤,「你能耐我何」的意味十足有十。

    「你啊……唉。」才想要大顯身手,又莫名其妙沒了力氣……季沐海呼了一口氣。「你不後悔?」他忍不住問。

    「後悔啊!後悔得要死要活,怎麼不後悔?」江梓然也直言不諱。「不過也習慣了。有人說『習慣成自然』嘛,既然這樣,不如繼續下去羅……」

    偏偏他心中隱約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對,這樣不對。他卻不明白這有什麼意思……也唯有選擇了忽略。

    他想想又問:「而且,即使我真的後悔了,你也不會理我吧?」

    「廢話!」

    「那不就得了?喂,你說的滷味是不是那一家?」他指指巷子口一家門庭若市的小攤販問。

    「對對,就是那一家。」

    「呃,人好多。」看到排成一串串的人,江梓然一楞。想不到已是半夜二點多了,台北市不眠不休跑出來的人還有這樣多,也實在不枉台北「不夜城」的美名啊。

    「放心,老闆動作很快的。」季沐海拉住作勢要回去的江梓然。「而且都到這裡來了,不買也太不划算了吧?」

    「我只知道買東西有劃不划算的差別,不買已經是很划算了吧……」

    「欸欸……」找不到可以辯駁的話,季沐海擠入排隊中的人潮,又朝他擠眉弄眼一番。「倒是你剛才答應的,可不要忘了啊!」

    江梓然也笑,「這個我可不保證。」

    「你這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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