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重新開始 第九章
    翌日,清晨。

    方思迅頂著一雙熊貓眼出門倒圾垃。

    反正睡不著,他乾脆起床打掃店舖。到現在忙完了,天色才露魚肚白,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然而,就在他折回咖啡館時,冷不防地被人拉進後巷。

    「尊尼?!」瞪大眼。他幾乎認不出眼前衣衫襤褸的少年是昔日的淘伴。

    「噤聲!」尊尼掏出鋒利小刀,但持刀的手發顫。少年的他臉色泛著不健康的青白,雙眼無神,精神萎靡不振,瘦得幾乎不成人形。

    「看來你的日子混得不好。」方思迅冷冷地看著他。

    「思迅,我們是老朋友了。」尊尼在他那骷髏似的臉上擠出笑容。

    方思迅看著感到惡寒。

    「我沒錢。就算有,也不會給你拿去買毒品。」他大約能猜出發生什麼事,尊尼肯定是染上毒癮了,「你到底沾了什麼?海洛因?還是可卡因?你也太笨了,明知那種東西會上癮,也敢去碰。」

    「少教訓我!」尊尼咆哮,色厲內茬地揮舞著小刀叫道:「給我錢!別迫我傷害你!」

    方思迅抿著唇,退後一點,但背後是牆壁。

    「我會捅死你的!我真的會!」尊尼恐嚇道。

    「有種儘管試試,你握得穩刀嗎?」思迅保持鎮定,說:「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叫誰?那個咖啡館老闆?我知道你現在跟著他,可那種悶蛋有什麼好?」尊尼不屑,踏前一步涎著臉說:「你以前跟我一起不是很快活嗎?我們可以回到從前的。思迅,我有門路拿到最好的貨。極樂丸,只要一點點,立即就好像在上了天堂一樣快樂。」

    思迅鐵青著臉。這時一輛炫目的跑車駛來,在咖啡館門前停駐,是徹夜狂歡的房東回來了。

    房東沒有發現他們,可是只要一揚聲……

    「我真的叫了。」思迅冷冷地瞅著他。

    「好,我走。」尊尼悻悻然,放話道:「我不會放過你的!還有那個咖啡館老闆!你等著瞧!」

    ◇◆◇

    方思迅沒有把這番話放在心上,可是這天,他放學回來,咖啡館門前圍滿了人,還有幾輛警車。

    「發什麼事?遠文?遠文你在哪兒?遠文!」少年心膽俱裂,不理警員阻撓,直衝入封鎖線。

    「思迅,我在這裡!」卓遠文連忙迎上前,他衣衫不整,手臂紅腫一片,明顯被熱水燙傷了。

    「遠文……」紅了眼睛。

    卓遠文嚇了一跳,抱住他安慰道:「不要怕,只是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剛才有個混蛋突然衝進來,他手拿著幾個大麻布袋,一進門便亂扔。天哪,麻布袋裡都是老鼠蟑螂,還有排泄物,弄得店裡一塌糊塗。」艾美走過來說,她眼紅紅的,可見剛才嚇得不輕,「客人都嚇壞了,大家亂成一團,老闆的手就是在混亂中燙到的。還有些人因為慌張所以在店裡摔倒受傷,老闆可能要吃官司了。」

    方思迅臉都白了,心裡後悔不迭。

    卓遠文拍拍他的肩,安慰說:「沒有的事,最多賠錢,店裡有買第三者債任保險,不用擔心的。」

    「認得出那個混蛋嗎?」思迅問。

    二人都搖頭,卓遠文說:「那人把帽子壓得低低的,大衣的領口又翻起,根本看不見臉。」

    這時警察走了,黑道老大派了人來慰問,房東跟他們談了幾句,過來說:「他們也收不到風聲是誰下的手,看來不是幫派做的。遠文,你最近有跟人結怨嗎?」

    「沒有。」卓遠文想了想,道:「也許只是個瘋子。」

    「也許吧。」房東苦笑,「我這方只能向幫派施壓,假如是個瘋子,我可沒辦法了,只能多派人來看守。」

    眾人默然,卓遠文微微一笑,說:「我看不必派人來看守了。八成是個瘋子,應該不會再來。大家也別擔心太多,早點回去休息吧。」

    房東和艾美散去,卓遠文見思迅呆呆站住,便過去摸摸他的頭。

    「怎麼了?嚇壞了嗎?」

    「遠文……」思迅握起他受傷的手,在上面輕輕一吻,然後緊緊抱住他。

    「呃?」卓遠文受寵若驚,回抱他,輕拍他的背,「沒事的,不要擔心。」

    「嗯,不會有事的。」思迅低聲回應,目光掠過對面街,看到某人幽靈般的身影。

    ◇◆◇

    深夜

    方思迅待卓遠文睡著了,才躡手躡腳地走到後巷。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這裡。」

    果然,尊尼從街角閃身而出。

    「嘿嘿,怎樣?就算我尊尼再落魄,要整治一個小生意人,還是有辦法的。」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非常欠扁。

    方思迅忍著氣不出聲。

    尊尼繼續恐嚇他,「我還有很多手段,要逐一試試嗎?認不認得這是什麼?」拿出一個外賣食盒,尊尼猙獰地說:「是在你店裡買的三文治,你希望明天新聞報導,某某咖啡館販賣有毒三文治嗎?我可以因輕微食物中毒向你家老闆索償,不過這樣咖啡館怕就不能經營下去了。啊,我還可以把一些好東西藏在你的店裡,然後當個好市民,通知警方去搜查。你們在明,我在暗,而且你們開門做生意的,根本防不勝防。」

    「不要說了!」方思迅恨恨地交出一隻信封。

    尊尼搶過來,打開,點算一下金額。

    「就這麼一點點?你把我當乞丐?!」怒。

    「我就只有這麼多,你不要拉倒。」方思迅冷冷地說。

    尊尼悶哼一聲,袋好信封,施施然離去。

    「我會再來的。」

    ◇◆◇

    尊尼果然每隔幾天便會來一次,思迅好像不想鬧事,每次都塞他一、二百塊。給了幾次錢之後,貪婪的人胃口變得更大。

    「我說,思迅,你出手也寒酸了吧?這夠我吃還是夠我用?」尊尼涎著臉。

    「我只有這麼多,我還是學生。」思迅臉無表情地說。

    「你沒有,你家老闆有啊。」尊尼眼珠骨碌碌的轉,提議:「假如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動手。只要你把鎖匙借我一下,再透露一點你家老闆的作息時間。」

    方思迅冷笑,尊尼已明示暗示過幾次,想向咖啡館下手。

    「事成我會分你一份,你一點風險都不用擔,事後你家老闆也能向保險公司索償,誰都不會有損失。」尊尼厚顏地遊說,見思迅不為所動,便埋怨道:「你這也不答應,也太不夠意思了。」

    「你才不夠意思呢。」方思迅覺時機到了,似笑非笑地說:「你有好東西,從來沒分我一點。」

    尊尼一愣,「你是說……」

    「你都不知道,唸書壓力很大呀。」

    「你想要極樂丸?」尊尼大喜,恨不得讓思迅染上毒癮好操縱他,「早說嘛,我明天帶給你。」

    思迅看著他樂顛顛地揚長而去,嘴角微微揚起一絲冷笑。

    躡手躡腳回到二樓,悄悄地爬上床,思迅正鬆了口氣。

    忽然,淡淡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思迅,你剛才哪裡去了?」

    「啊?你醒了?」彈起,思迅大驚,不經思索地答:「我去了洗手間。」

    「……」卓遠文無言。

    思迅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街上的公廁比較好用嗎?」聲音因為拚命忍著笑而變得古怪。柔和的檯燈隨即亮起,卓遠文看著少年通紅的臉,溫柔道:「至少你還很單純,不懂得說謊。」

    「……」思迅低頭,一臉委屈。才不是這樣子呢,平時他的謊話溜極了。唯獨對著卓遠文,不知怎地變得特別笨。

    「思迅,你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卓遠文問道。

    「沒有啊。」視線游移。

    「那你怎麼老是半夜三更偷偷溜出去?」

    「你知道多少?」思迅咬著唇。

    「我什麼都不知道。」攤攤手,卓遠文柔聲說:「你會告訴我嗎?」

    「你信任我嗎?」

    「我當然信任你,可是……」

    「那就什麼都別問。」思迅撇轉臉,緊緊地抿著唇。

    卓遠文知他倔強,再問也沒有用。而青少年難免會有叛逆的行為,他不想責備思迅,只得叮嚀:「假如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一定要跟我商量。不要逞強,知道嗎?」

    思迅忍不住投進他的懷內,把頭枕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

    「不會的,快要解決了。遠文,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以後不會再有任何問題了。」低喃。

    卓遠文覺得他情緒有點不穩,但也無可奈何。只能摟住他,輕拍他的背,摸摸他的頭。

    「思迅……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心頭忽然湧起一股衝動。

    「嗯?」思迅茫然。他一門心思都放在計算尊尼上,此外什麼都沒有注意。

    「不、不,沒什麼。」卓遠文欲言又止,幾經努力鼓起勇氣,「我有點東西想送……不,還是沒什麼了。」最後還是退縮。

    方思迅奇怪地眨眨眼睛,也沒有深究。

    ◇◆◇

    『不,我已經跟你說了,不要再在後巷等我。卓遠文在懷疑。』

    『以後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對了,上次托你買的貨怎樣了?』

    『不止我一人要,我的同學也要!你給我買多點,越多越好!』

    『等一下我去找你,那時我再把錢交給你,你買到貨之後……不,你不要來找我,我們約在公園等……』撒開的網該收回來了,思迅心情有點緊張,『放心吧!錢方面我會搞定!』

    掛上電話,思迅咬著指甲沉思。事情到了最後階段,不容有失。可是……

    「思迅。」

    「啊?」冷不防被人在背後拍了一下,方思迅嚇得跳起來,「是你啊?你回來了,加勒比海好玩嗎?」映入眼簾的是房東先生美麗的臉。

    「還好。我給你買了手信。」情人節旅遊回來的男子帶著一身金棕色的皮膚,和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謝謝。」接過禮物,思迅幾乎是落荒而逃。

    「耶?」覺得奇怪的男子一把抓住忙碌的咖啡館老闆,扯到一旁興師問罪,道:「我不在的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這……」苦笑。他也想知道,自那晚之後,思迅越來越古怪了。

    「是不是你對思迅做出了什麼?」鳳眼瞇起。難道卓遠文是每逢節日便會變身人狼的怪異體質?

    「我什麼都沒做。」繼續苦笑。

    「什麼?可惜啊。」扼腕。他故意挑情人節前出門,讓二人能單獨相處。可整整一星期,他們居然連一點進展都沒有。

    「你在說什麼?」卓遠文不明所以,正要詢問的時候,忽然督見一條纖細身影偷偷摸摸溜出大門,「思迅,你去哪裡?」大叫。

    「我有事外出,今晚不用等我回來。」思迅頭也不回,腳底好像抹了油。

    卓遠文來不及反應。這時艾美在旁叫道:「老闆,送貨的人來收錢了。」

    「啊?知道了。貸款放在抽屜裡的白色信封內,麻煩你拿給他們。」

    「沒有啊!你是不是記錯了。」艾美翻箱倒篋。

    「沒有?!」卓遠文一驚,上前查看,白色信封內是空的,抽屜裡所有的錢也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思迅他……

    卓遠文呆若木雞,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

    深夜,警車在街上呼嘯而過,刺耳的鳴笛聲叫人心緒不寧。

    思迅已經失蹤半天了。

    卓遠文的心情由最初的生氣變為擔心。

    身懷大量現款的少年不知會遭遇到什麼事情。本來打算為偷錢的事狠狠責罵思迅一頓的,但這一刻卓遠文發誓,只要思迅平安無事地歸來,那一萬塊他就當丟到大海,從此不再提起。

    窗外又是一陣嗚嗚的警車聲,卓遠文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

    就在時,大門卡的一響,方思迅回來了。

    「遠、遠文。」低頭,結巴。他還沒想到怎樣跟卓遠文交待今晚的事。

    「思迅……」卓遠文凝立。明明有滿腔的疑問,偏偏一個字也問不出口。最後他只是抱住纖細少年,噓寒問暖,「有沒有受傷?累不累?吃過飯沒有?」唉,再問下去,卓遠文也覺得自己像個老媽子。

    方思迅搖搖頭,紅了眼睛。

    「你先去洗澡,我給你做點吃的。」

    溫柔的男人放好熱水,做了熱騰騰的湯麵,待思迅吃飽了,然後侍候他休息。

    「晚安。」替少年攏好被子,卓遠文想回去自己的床,但思迅卻扯住他的衣角。

    「你不問嗎?」大眼睛在昏暗中閃亮,活像天上的星子。

    「你願意告訴我嗎?」卓遠文柔聲反問。以思迅的脾氣,他不肯說的,怎樣迫也不會說。況且他也不想迫他。

    「對不起……我拿了抽屜裡的錢。」說畢,思迅垂下眼皮,輕輕咬著唇,什麼也不說。

    「錢不重要。」卓遠文歎了口氣,緩緩在床邊坐下。

    方思迅很自然地靠過去,枕著他的大腿。

    「那些錢……你相信我吧,我不是拿去做壞事。」

    「嗯。」像對待小貓般,卓遠文一下一下的撫順少年柔軟的黑髮,說道:「今天晚上,不知怎地街上有很多警車。」

    「我知道。」思迅微笑。那是他叫去抓尊尼的。

    他事先約了尊尼在公園裡交貨,到了約定時間再悄悄地躲在一旁。他親眼看見警察在尊尼身上搜出一袋極樂丸,然後被拘捕並送上警車。照他估計,未來十年八年尊尼也得在監牢裡渡過。

    想到這裡,思迅不禁有點得意。

    他本來也沒打算做到這地步的,但誰叫尊尼害卓遠文受傷?!在看到卓遠文被燙傷那一刻,他已經決定要親手報復尊尼了。

    藏在方思迅纖細的外表下,是亳無轉圜餘地的,愛恨分明的激烈個性。

    這時的卓遠文仍未察覺到什麼,他只管繼續說道:「每次警車在窗外呼嘯而過,我的心就狠狠一跳。」苦笑,男人歎氣道:「雖然說起來婆婆媽媽,好像個女人似的。但思迅,我真的非常擔心你。」

    「明白了。」心頭湧起甜絲絲的感覺,思迅抱住男人的腰,愉快地保證:「以後不會了。以後我再也不會偷偷溜出去,也不會夜歸,更不會有人來鬧事。」

    「鬧事?」

    「總之,我以後再也不會叫你擔心。」在男人身上磨蹭了一會,思迅找到舒服的位置,「睡吧。」

    任性的少年明擺著不想再討論下去了,卓遠文無奈,道:「那你放開我,讓我回我的床。」

    「今晚就這樣睡好了。」思迅咕噥。他正抱得舒服呢。

    「啥?」這叫他怎麼睡得著?!

    卓遠文正要抗議,可是一垂頭,看見少年熟睡的臉上露出甜蜜的笑意。

    一陣溫馨的感覺湧上心頭,男人在少年額上偷了一吻。

    「今晚就這樣睡吧。」半躺半坐的身影一動也不動。

    ◇◆◇

    翌日早晨

    公寓裡三個男人一起吃早餐。

    餐廳裡瀰漫著咖啡的香氣,收音機正播放早上的新聞節目。

    容光煥發的方思迅在廚房張羅,看來心情非常之好。充當了一晚抱枕的卓遠文腰酸背痛,頂著嚴重黑眼圈喝黑咖啡。房東先生今天也依然美麗優雅,正在悠然自在地看報紙吃早餐。

    「昨夜警方接獲線報,在中央公園拘捕一名毒品拆家……」這是報章角落一段不起眼的消息,房東隨口念出。

    「是嗎?難怪昨晚出動那麼多警車。」卓遠文閒閒地接口。

    房東續念:「警方派遣多名警員出動,拘捕一名二十歲男子。男子身上攜有新型毒品『極樂』,約市值一萬三千美元……哇哈哈……」笑噴,美麗的男子不照顧儀態,揉著肚子,「一萬三千美?!為只小蝦毛也犯得著勞師動眾嗎?」

    「警方辦事穩當也沒有不好啊。」卓遠文莞爾。

    「我看是情報錯誤吧?不是說有線報麼?我看那線人八成是誇大其事,想借刀殺人。」房東歪著頭。一萬三千元的毒品,說多不多,但也足夠警方起訴。

    方思迅由始至終不搭腔,只笑笑說:「我先去打掃店舖。」

    「咦?」看著少年的背影,敏感的男子若有所思,「你們昨晚那個了嗎?」

    「哪個?」卓遠文不解。

    「就是『那個』啊。」房東沒好氣說,「一定是吧。不然思迅怎樣一臉很滋潤的樣子,而你則好像被搾乾了呢?」

    「你、你說什麼?」一口黑咖啡噴出來,卓遠文不待他回應已落荒而逃,「我去幫思迅。」

    「你繼續逃避現實吧你。」男子扁扁嘴,繼續看報聽廣播。

    『現在一則特別消息:今晨有一名嫌疑犯逃出XX警局拘留所,嫌疑犯打傷一名警員,搶去佩槍……』

    ◇◆◇

    「思迅,我來。」卓遠文接過掃帚,繼續少年的工作。

    方思迅無聊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怎麼了?」卓遠文被看得渾身不自在。

    「昨晚……你一直讓我抱著麼?」

    「嗯。」

    「為什麼?你可以在我睡著之後推開我啊。」垂下眼皮。

    「這……因為你像八爪魚一樣抓得死緊,所以……」搔搔頭。

    「是這樣嗎。」思迅臉色一沉。

    「呃……」有點後悔。

    「不好意思,昨晚害你沒好睡了。今天的粗活都給我做吧,你可以抽空去補眠一下。」奪回掃帚,思迅鼓著腮幫子掉頭而去。

    「思迅……」卓遠文手足無措地跟著他。

    二人出了大門,思迅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街上的積水,卓遠文在一旁看著。

    「這個……思迅……」吶吶地,男人的手沒處放,忽然伸到外套口袋,摸到一件硬物,「思迅,我有……」

    話說到一半停住,方思迅忍不住回頭,看見卓遠文望著自己身後,目光流露一絲驚惶。

    「遠文……啊?」思迅還沒會意,人已經被撲倒了。同時間,耳畔響起一下猶如炮竹爆炸般的聲音。

    「遠文!!!」

    傷者被推進急診室,門『碰』的一聲緊閉,紅燈亮起。

    「遠文!遠文!遠文!」被摒之於門外的少年用力砸著大門,哭得聲廝力竭。他不相信,這不是真的!為什麼一秒鐘之前還好好的人,轉眼間便倒在血泊之中?!他不敢相信卓遠文受傷了,他好擔心,好害怕。

    「思迅,別這樣。」房東上前拉開他。

    「放開我!」思迅被拉開了幾步,又狠狠掙開,再次撲到門上,「遠文!遠文!讓我進去啊!我要進去!」

    「思迅……」房東摸摸被少年掙脫時弄痛的手,心神也慌亂起來。回想事發的時候,他聽到槍聲衝出門外,卓遠文已經渾身浴血,倒在思迅身上。幸虧那個叫尊尼的少年只是個沒見世面的小混混,幸運逃出拘留所,一時衝動跑來報仇,待以為自己殺了人便嚇呆了。若那時來的是個職業級的兇手,後果可真堪虞了。

    「遠文!你聽不聽到我的聲音?遠文!」思迅仍然在拚命捶打大門,門上已血跡斑斑了。

    「思迅,住手!你的手傷了!」

    「讓我進去啊!我要跟遠文在一起!」思迅哭得像個孩子,任當值的護士們怎樣勸怎樣拉也不聽,就連手傷了他也感覺不到。

    「夠了!」房東看不下去,上前厲聲道:「你要鬧得醫生無法專心工作,好讓卓遠文失救而死嗎?」

    思迅愣住,半晌,整個人癱軟,跪坐在地上。

    「遠文……」掩臉。

    「思迅,冷靜些。」房東勸道。

    「是我的錯……我真蠢……我是白癡啊。」淚如泉湧。思迅自責得很,痛苦地把頭埋在雙膝之間。

    「思迅……」一陣不忍,房東上前想摸摸少年的頭。

    但思迅卻抓住他,像罪人向神父禱告般,說出尊尼的事。

    「都是我害的。」後悔像毒蛇般噬咬他每條神經。

    「你真傻。當初為什麼不把事情告訴遠文,或者告訴我呢?對付尊尼那種小混混,我自有辦法。」歎氣。

    「因為……我想自己惹下的麻煩應該自己收拾……而且尊尼傷了遠文,我想親手教訓他……」思迅慘白臉,哭道:「是我的錯啊!你罵我吧,你打我吧!」

    「這些話你待卓遠文出來,親自跟他說。」瞭解少年想贖罪的心情,房東以溫柔的聲音說:「你現在該做的,是好好冷靜下來,想一想,待卓遠文好了,該怎生跟他道歉。」

    「遠文一定會好的,是嗎?」輕聲,在抓住了一絲希望,生怕大聲一點希望便幻滅了。

    「……嗯。」

    「他一定會好起來的。」思迅抬頭,佈滿淚痕的臉上露出笑容,「我還要告訴他,我很喜歡他呢。」

    「等他好起來,你親自告訴他。」

    ◇◆◇

    「……事情就是這樣子。思迅他不敢對你說,我代他說了。」房東簡單扼要地交代了事情始末。

    「哦。」卓遠文點點頭,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槍擊。

    而肇事的少年站在一角,垂著頭,瑟縮著身軀,恨不得把自己縮小一點,最好小得看不見。

    「我想跟思迅談談。」卓遠文說。

    「也好,反正有些事他該『親口』對你說。」男子聳聳肩,瀟灑地退場。反正在別人的愛情故事裡充當配角,就是功成身退的命。

    房間只剩下兩個人。

    卓遠文招招手,道:「過來。」

    思迅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抬頭看,手術後剛甦醒過來的男人雖然臉色蒼白,但精神還算不錯,只是身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想到子彈曾經貫穿男人瘦削的身體,思迅心頭一顫,停下腳步。

    二人的距離還有幾步之遙,卓遠文柔聲地催促。看來他並沒有因為受傷而生氣。

    可是卓遠文越是寬容,思迅越覺得內疚。

    「你再靠近一點。」話還沒說完,卓遠文已看到少年滿是淚痕的臉,「思迅,你到底怎麼了?」傾身把少年拉過來,輕輕地拭去他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思迅抓住了卓遠文的手,跪倒在床邊又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他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說了。

    卓遠文愣了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背,待他哭聲稍緩,才輕輕說:「我入院時的衣物還在嗎?」

    「在。」思迅點頭。

    「去替我拿來。」

    思迅乖乖從命。卓遠文又吩咐:「我大衣口袋裡有個盒子,還在嗎?」

    「還在。」思迅替他掏出來。

    卓遠文接過,順手把思迅帶到床邊坐著。

    「這是我們看歌劇那天買的,我想了很久,覺得不該買下,但最後還忍不住買了。」卓遠文拆開錦盒,拿出了那只名為『TRUELOVE』的戒子,「買了之後,我一直猶豫該不該送你。拖延到現在雖然有點遲,但幸好還來得及。」

    方思迅聽著,臉色泛起潮紅。到卓遠文握起他的手,鄭重地說:「請你收下。」時,他的臉已經像燙熟的蝦子。

    「為什麼?」

    「我們交往吧。」說得理所當然。

    「卓遠文,你不需要因為除夕那晚的事,而覺得虧欠了我。」思迅撇轉臉,大聲道。

    「為什麼這樣說?」

    「事實就是這樣啊,你一直很在意那晚發生的事。」

    「就當是吧。我一直很在意,自覺虧欠了你。」卓遠文微笑,指指自己的傷口,「可是這個應該夠補償了,對嗎?」

    思迅咬著唇,茫然點頭。

    「看,扯平了,我不必再有罪疚的感覺,你也不必因為今次意外而自責。既然兩不相欠,我們不如把過去抹掉,重新開始。」男人握住少年的手,以溫和的語氣,輕輕的說:「現在,我向你提出交往,你考慮看看,不用急著給我答案。」

    思迅凝視他,問道:「你是異性戀吧?」

    「喜歡一個人,到底是喜歡那個人的性別,還是喜歡那個人的本身?」卓遠文反問。

    思迅咬著唇,輕輕問:「可是,你已經放下了你對你表姐的感情了嗎?」

    卓遠文有一瞬間的僵硬,但旋即微微笑道:「不是說了重新開始嗎?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說著一頓,加強語氣,「思迅,至少相信我,我不是為了責任而向你提出交往。」

    思迅怔看著他,道:「假如我跟你說,我們那天什麼都沒做,你會怎樣?」

    「怎可能?」一愣,卓遠文激動地說:「我記得我們抱過、吻過。」指尖劃過細膩肌膚的觸感,舌尖嘗過甜蜜的味道,至今記憶猶新。

    「還有呢?」思迅問。

    「然後我們……」說不出來。

    思迅看了他好一會,才道:「然後你酒意發作,壓在我身上睡著了。」

    「啊……」震驚,但一轉念,「不對!那天早上,你不是覺身體某處疼痛不適嗎?你的表情是這樣說的!」卓遠文大叫。

    「哦,我在騷亂的時候被人擠倒,不小心閃到了腰,我沒告訴你嗎?」思迅無辜地說。

    「可是若我們什麼都沒做過,你為什麼要害羞?」那天早上思迅是害羞沒錯吧?

    「啊?卓遠文,原來你思想很開放吶。」思迅冷下了臉,皮笑肉不笑道:「我們脫光了在床上滾了半天,只差沒有把xx放進oo,這樣子也叫什麼都沒做過嗎?」

    「呃……」卓遠文的臉熱得可以烤熟煎餅,吶吶地說:「為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

    「你又沒問。」推得一乾二淨,思迅微笑道:「而且,現在知道仍不算遲啊。」

    「嗯,仍不算太遲。」卓遠文輕輕吁了口氣。

    「是啊。」思迅繼續微笑,「你可以收回——」

    話猶未說完,那張英俊斯文的臉忽然在趨近。

    微涼乾燥的唇印了上來,舌尖在自己的唇瓣劃過,然後吮著舔著,動作溫柔細緻。

    「我覺得重要的第一次,還是在雙方都清醒的狀態下完成比較好。這樣才不會有遺憾,所以我現在心情愉快多了。」卓遠文在吻與吻之間的空隙說。

    「……」

    「咦?」舌尖嘗到一陣鹹味,卓遠文抬眼,驚問:「思迅?為什麼又哭了?」

    方思迅淚未乾的臉上綻放幸福的笑容。

    「戒指……」

    「嗯?」

    「替我戴上。」

    ◇◆◇

    病房外

    「喂喂,那天真的沒有做到最後嗎?」房東瞪大眼睛。想起來,那天思迅只跟他說過:『早上醒來發現跟卓遠文睡在同一張床上,嚇得慌忙逃出來』,而他便下意識地認為二人已經抵達本壘。

    「耶?你偷聽?!好過份哦。」思迅春風滿臉,即使剛剛被護士以不准妨礙病人休息為理由請出病房,也沒影響他的好心情。

    「騙人的吧?那天你明明一臉被始亂終棄的樣子。」

    「呵呵……」

    「告訴我嘛!」不然好奇心會殺死他。

    思迅眨眨眼,道:「重要的第一次,還是在雙方都清醒的狀態下完成比較好。那才是值得珍惜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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