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歌 8
    下電車的時候,眼睛因為哭過頭而刺痛。小菅就這樣抹著眼睛,擤著鼻子地回到公寓,在門口又聽到吉他聲,開門的同時吉他聲也停了下來。

    久保山躺在沙發上,吉他放在腳邊。聽到小菅說「我回來了」,他裝作剛醒的樣子,但是演技也太差了些。

    小菅馬上洗了臉,吃飯時久保山問他為什麼臉紅紅的,他說是坐長途汽車太累了,對方馬上就相信了。

    對吃完飯早早上床睡覺的小菅,久保山沒有打攪他的意思,他一個人戴著耳機,聽著音樂。看他搖頭晃腦的樣子,那首音樂的前奏又開始在他腦子裡迴盪,小菅的眼睛又熱了。

    歌詞的用語溫柔動人,絕對不像是一個人從不知道「謝」字怎麼寫的男人能寫的出來的。不過,小菅已經知道了,久保山的這一部分只不過是不會用語言表達出來而已。

    把自己的感覺毫無潤色地直率表達在歌詞上,這或許也是他的一種才能……想著,小菅的眼睛離不開自己早已看慣的消瘦背影。

    ……喜歡這種感覺,和時間,距離沒有關係。只要有這種深刻的感覺,在那時就已經瞭然了。

    scua的新曲在編輯部內大受好評,但是銷售卻達到最差記錄,比上次還要糟糕。

    編輯部會議的話題也關於scua的,針對仁科「明明是非常好的歌,為什麼不暢銷呢?」的問題,主編歎息著說:「因為那是情歌……」

    「情歌就不行嗎?」

    仁科不接受這樣的解釋。

    「至今為止scua的音樂都是反社會色彩的,比較招硬派的歌迷喜歡。像這次的情歌,和他們理想中的scua的歌『不一樣』,說實話,我也沒想到scua會有唱情歌的這一天。這不吸引老的歌迷,新的歌迷也不會增加……結果就是這個數字了。」

    「唱片公司宣傳不夠麼。」

    小松嘖了一聲。

    「電視台和電台要是幫著宣傳宣傳就好了,這點工作都不做……這樣下去這幫傢伙不是越來越糟嗎?」

    「越來越糟是什麼意思?」

    對小菅的問題,小松回答說「合同啊,續約」,主編只是苦笑。

    「今年九月合同到期,好像沒有續簽的意思。」

    「現在是6月……那麼,只剩3個月了。」仁科掰著手指頭算,小松聳著肩膀歎「果然啊……」

    「我能理解他們事務所的為難,六年了都沒有出成果……是啊,能不能賣才是正理,就是樂隊要再出發,換了我是事務所的人也不會再來一次。不管我自己有多喜歡他們,商業就是商業。」

    合同結束後,就成了平凡的人……和事務所解除合同這種事,小菅經常聽說,因為這樣而消失的歌手也見得多了,這就是淘汰,只留下有才能和運氣的人。久保山也將成為那些消失的人中的一個……

    下一個月的封面與特集決定用小松負責的女歌手後,沉鬱的會議結束。小菅拿著行李離開編輯部,久保山已經在他那泡了兩天,正在想他是不是還在,就看到他還睡在沙發上。久保山也沒有在意小菅是否回來,一天天的,真的像貓一樣只知道睡覺。

    小菅站在沙發旁,看著夕陽濃郁的陰影留在他的臉上。想擁抱他,想親吻他,就在離自己這麼近的距離卻不能實現。小菅就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慾。但是對他表白的話,他一定不會再來了。就算沒偏見也不代表能接受,知道了自己的感覺後,因為懷疑自己的居心而不再來也是有可能的。

    他至今都和什麼樣的女性交往呢?很明顯久保山是喜歡那種小個大胸女人的普通男人,自己沒指望的。

    不知道看了多久,在沙發上伸了個長長懶腰的久保山,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想到自己這麼盯著也不是回事,小菅趕緊回過神來,輕輕吸了口氣。他打開電視,聽到身後傳來歡呼聲。

    沒有看放在桌子上的炒飯,久保山專注地坐在電視機前。四角的擂台上,兩個戴著拳擊手套的男人正在揮汗如雨地互相爭鬥著。小菅對這種事情毫無興趣,但是久保山卻是興致滿滿,只要有直播一定要看。

    「飯涼了。」

    就算告訴他,他也是胡亂答應下來就沒有了動作。久保山已經廢寢忘食了,他現在只看得到職業拳擊手工籐由紀夫,那個據說拿到輕量級世界冠軍也不是夢想的男人。

    「上!出拳!」

    自己喜歡的男人,現在正在電視機前迷別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這一點也不好玩。小菅很想把電視的電源線給拔了,但是看到久保山雙拳緊握,狀態興奮,感受到了切身的危險,於是只得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吃炒飯。

    小菅吃完飯,拳擊比賽還沒有結束,久保山也沒有吃飯。小菅收拾了自己的餐具,然後去洗澡了。在浴室裡小菅嘗試像拳擊手那樣擺好姿勢,輕握雙拳,結果沒有一點人家的氣勢,只得作罷。擦乾頭髮回到屋裡,比賽終於結束,工籐在漫天飛舞的紙屑中揚起右手,是勝利的凱旋。

    「工籐贏了!」久保山難以冷卻自己的興奮,雙眼閃亮不已。

    「太好了。」

    小菅沒有語氣沒有感情的回答,讓久保山很不樂意。

    「這麼冷淡,你都不感動嗎?」

    「我不喜歡拳擊。」

    久保山嘟囔著「沒意思的傢伙」,就又去彈吉他。他用鼻子哼著「工籐,勝利之歌」,這是久保山從來沒有過的輕快的歌。

    「唱得很有意思麼。」

    直接說出自己的感想,久保山露出開心的表情,又彈了一遍。這次他變換了節奏,聽起來更加流暢,像電影的主題曲一樣,給人很漂亮的感覺。

    「獻給工籐的。」久保山笑了,「就叫做『勝利勝利,工籐』吧。」

    實在是很爛的命名,小菅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太直白了吧?」

    「怎麼了?像職業棒球隊的加油歌一樣,不是很好嗎?」

    趁著沒有忘,久保山把自己的演奏錄在磁帶上,接著又即興創作了「工籐戰鬥主題」,「工籐復活主題」,讓小菅也笑了起來。到了12點,為了不吵到周圍的鄰居,久保山停止了彈其他。

    關上了燈,小菅發現躺在沙發上的久保山一直在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這是開心的一晚,或許是問他的最好時機,小觀想知道。

    「喂,」從沙發那裡傳來聲音。

    「幹什麼?」

    「我聽說九月你們的合同就到期了。」

    過了一會。

    「嗯。」

    「到時候你們再找別的事務所嗎?」

    「不知道。」他一副聽天由命的口吻。

    「那怎麼行,必須認真考慮。」

    「煩死了。」

    雖然是生氣的口吻,但是久保山並沒有為此特意站起來打小菅一頓。

    「如果找不到代理,那麼也不再唱歌了麼?」

    「別傻了,唱歌什麼情況下都可以啊。」

    的確如此,但是沒有合同就出不了唱片,光靠事務所開的薪水是過不了日子的。

    「別拚命地想別人的事好不好?」

    「好。」

    見久保山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小菅就不再說什麼。氣氛開始有點緊張,從他翻身的頻率就聽得出來。

    「你也要怪我是嗎?」

    久保山突然怒吼起來。

    「作詞作曲都是我……所以全部都是我的錯對吧?」

    「誰也沒有這麼說啊。」

    一陣乒乓的騷動讓小菅慌張地打開了燈,只見cd架上的cd半數凌亂撒在了地上。

    「可是唱片都賣不動不是嗎?」

    被久保山踩著的cd盒子發出辟啪的碎裂聲。

    「別這麼興奮,是我不好……」

    小菅跑到他的眼前,從背後抓住他讓他停止亂來,他沒有自信自己這麼做會不會受傷。

    「放開我,混蛋!」

    就算他比自己個子小,但是要壓住這麼個拚命掙扎的傢伙也是件吃力的事情。小菅壓上全身體卡住他的雙臂,等待他筋疲力盡。然後,他嗅著久保山頭髮裡的煙草味,撫摸著他黑亮的頭髮。彷彿聽到他的請求了一樣,胸前的野獸終於平靜了下來。

    「是我不好。」他低聲說。

    「我明白,但我不知道怎麼辦。」

    小菅鬆開手,久保山就在床上把身體團成團。

    「出道前,我什麼都不會,連工都沒打過。井上和竹內是大學生,還已經找好工作。井上還是考了兩次才上的大學,他雙親非常反對,他很為難……是我希望三個人能夠組團的。」

    久保山抱著頭:「我以為我們一定能紅……但是事務所說得對,總是有些偏差,不和諧的感覺很強,這樣是不行的。但我們什麼也不在乎,不管周圍怎麼說就是做自己的事情。從去年……就開始著急只剩一年合同,我總想著必須做點什麼,連半夜醒來都想著這件事,覺得不應該睡,就算醒著也做不了什麼,所以不想回家……我討厭一個人時總胡思亂想。」

    久保山忽然哈哈笑了起來,他撓了撓頭髮:「以前讓他們跟著我,自信絕對會有所作為。但是,現在我只覺得對不起他們……」

    又碰了碰自己亂糟糟的頭髮,久保山歎息著輕聲說:「真的累了。」

    第二天下起了雨,半夜一吐心事的久保山,等到早上小菅醒過來時已經不見了人影。大概是不好意思讓小菅看到自己沮喪的樣子吧。

    編輯部的成員除了外出採訪的主編,很難得地全部都在。為了趕上傍晚的截稿,小菅一直在寫採訪稿。雖然不是卷首,但是採訪分為4段6頁,還配有10張照片,他負責的歌手是今年最紅的。

    出道第二年,第四首單曲成了廣告選歌,結果一炮而紅。單曲唱片賣了30萬張,原本音樂就不錯,由此更開始光明的前途發展。廣告的歌曲是很順耳適合大眾接受的那種,但是並沒有因此有損他的樂隊感覺,小觀不禁想著,要是久保山也能走這條路線,或許很有幫助。

    寫完稿子,選好要刊登的十張照片。選擇的時候當然應該選照得好的,小菅不喜歡做出來的表情,他更喜歡一瞬間的捕捉,結果被主編說「太土」。

    「這張照片很好啊。」

    從後面探頭的小松囁囁地說。

    「是柴田照的?」

    「你怎麼知道的?」

    「他喜歡斜下方的角度,不過紅的明星就是不一樣麼,臉上充滿了自信的風采。」

    小菅想起那個說著「真的累了」倒在自己床上的男人,雖然不願意,但是必須承認真的是鮮明的對比。

    「說起來,昨天你看了工籐由紀夫的比賽沒有?真棒啊。」

    聽到工籐這個名字小菅苦笑一聲,含糊地回答:「嗯,看了。」

    「我也看了。雖然血肉模糊卻很帥,但臉腫成那樣可真不怎麼漂亮。」

    說滿臉是血的男人漂亮這個問題,讓小松對仁科不免有些指摘。

    「這不是臉的問題,是真刀真槍決輸贏的精彩。」

    「視覺上的滿足也很重要啊。」

    無視小松和仁科呆頭呆腦的交談,小菅舉起照片打量。

    「下次輕量級拳王爭霸戰決賽,絕不能錯過!」小鬆緊握雙拳說道。

    「但是日子不是還沒決定嗎?」

    仁科上半身向前傾。

    「絕對就是這兩天,工籐那麼引人注目,肯定要趁熱打鐵。」

    稍微一走神,小菅的眼前就浮現出拳擊手工籐的臉,因為對拳擊沒有興趣,所以誰是世界冠軍小觀一點也不關心,也對他非常偉大沒有什麼充分的認識。不過節目既然是在黃金時段播出,那麼就應該算是受歡迎的吧。電視直播……受歡迎……腳邊卡噠一聲,讓小菅回過神來,他撿起掉到地上的書,沒想到自己會走神走得這麼厲害。

    「工籐很厲害嗎?」

    小松隨口回答:「那當然了。」

    「那麼決賽,電視會轉播吧?」

    「應該吧。」

    關於工籐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但是挑選照片的小菅腦子裡卻一直在想這件事。不行啊……他對自己說。SCUA沒什麼成績,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人際關係,不過……他無法拋棄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順利的話……久保山也會像這個人一樣,在照片上展現充滿自信的笑容吧?只要自己能做到就一定要做,小菅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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