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sleep 4
    "雖然不見得想的起來,但可能性也不一定是零."

    像是不願再聽透說下去一樣,籐島直接把頭撇到一邊.

    "而且還不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心中一直覺得很不安,所以才會想要去尋找過去啊!"

    短暫的沉默後,喝醉的籐島撇著嘴角說:

    "做些沒有意義的事"

    忽然覺得一股血氣上升的透站起來.從上方瞪著籐島.

    "你哪能體會我的心情.我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卻被你要求做這做那的,你怎麼能瞭解我的痛苦.那跟完全看不見前面的道路,連前方的懸崖都看不見,而你還叫我往前衝有什麼不同?你怎麼能瞭解那種茫然的感受,你絕對無法瞭解."

    籐島拍了一下沙發.

    "從零開始的生活真的讓你這麼痛苦嗎?在食衣住都不匱乏的狀況下,要你重新開始真的有這麼困難嗎?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沒有不滿怎麼會想要找回過去.你告訴我啊!我會照你的意願去做.你當著我的面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根本無法溝通.對目前的生活沒有不滿,但他還是對'這種感覺'揮之不去.這就像是有人給了一個看不見內容的盒子,卻交代絕不能打開,也不能放手.但凡人都會產生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更不用說還有不能放手這個前提了.

    想不起來的記憶也一樣.明知道過去的記憶被封印在腦中某個角落,卻看不見也想不起來.然而看不見和想不起來並不能讓自己忘記或是放棄.那種'想知道'的感覺會永遠存留在心中.

    '你要是真的為我著想,就不要管我.這樣我就不會對你說的話感到有壓力."

    男人低下頭.

    "你說話啊!"

    籐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腳下一個踉獊又坐回沙發上.他歎息著搔亂自己的頭髮.

    "我不再干涉你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籐島的話讓透覺得自己好像被拋棄了.差點有想要哭出來的衝動,但不示弱的他反而更大聲逞強.

    "好啊!我就去做我想做的事,再也不靠你的力量."

    決裂的話語不受控制地從透的嘴中奔洩出來.他反射性地跑出客廳,隨便套上鞋子就衝到外面.彷彿甩開躊躇似地全力快跑.

    到了深夜的公園,柔軟的感覺落在臉頰上.是方才稍歇的雪又開始下了.他用袖口遮住鼻子,吸了幾聲後,眼淚像斷線般隨之落下他不想去多想自己流淚的原因.

    他看到公園對面亮起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燈,然後俯視著吸入融雪後發黑的地面,緩緩朝光亮處走去.他想不到自己還能去哪裡

    今晚上夜班的是楠田和吉井.吉井跟楠田一樣專上夜班,平時也滿常跟透配班.他的性格大剌剌的,就算透在沒當班的時候跑到裡面的,兼有換衣室功能的休息室占床睡覺,也不會抱怨.不過等吉井進來休息的時候,透再怎麼厚臉皮也不好意思再賴下去.於是拿了張折疊椅,坐到收銀台一角.

    他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現在是午夜三點半.窗外的雪不知何時愈下愈大,空無來客的店內所流洩的音樂聲,聽來竟令人有幾分不耐起來.

    "所以你是跟籐島先吵架後跑出來的啊."

    聽完透的話,楠田抱著手臂探了口氣.

    "我只是去找以前的朋友問問事情而已,他居然說我這麼作沒有意義,我才會氣的"

    "我是能瞭解你想知道過去的心情啦!那你有什麼收穫嗎?有沒有想起些什麼?"

    透垂頭喪氣地說:

    "男主角就這麼恢復記憶,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什麼意思啊?"

    "我的理想啊."

    '原來你什麼都沒想起來啊'楠田給了他最後一擊.透坐在椅子上,像不安分的孩子般搖晃著.

    "失憶之前的我脾氣好像很暴躁,聽說還會毫不在乎地打人"

    "你會打人啊!"

    楠田訝異地看著透.

    "還真是看不出來哪!"

    "那是我失去記憶之前的事啊."

    知道楠田是在開玩笑,透笑了出來.

    "看現在的你,實在想像不出以前會打人的模樣.要不然怎麼會跟朋友吵架,就一臉沮喪地來抱怨呢?'

    被楠田調侃的透不禁臉紅.

    "少囉唆啦!誰叫我想不到有哪裡可以去.我的記憶才只有四個月的份而已耶!"

    "小弟弟你迷路了嗎?要不要哥哥帶你回家啊?"

    看到透作勢要一拳揍過來,楠田誇張地往後退了一步.

    "反對暴力,和平萬歲."

    聽到門開的聲音兩人才停止笑鬧.陸續一直有客人進來,楠田無法陪透聊天.開始覺得寂寞的透凝視著楠田打收款機的背影,不禁想起籐島.沒多久前才被他氣得半死而衝出來,現在卻很沒志氣地猜想對方有沒有在擔心自己.

    看到透喪氣的模樣,楠田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該回去了吧.他是說不管你了,可沒叫你出去啊."

    "但是他也沒阻止我"

    楠田敲著收銀台說:

    "你該不會只是想引起籐島先生的注意吧?"

    "不是."

    "我看差不多喔."

    楠田自信滿滿地斷言.

    "我都說了不是嘛!"

    儘管透口頭上一個勁地否認,但是心卻不是那麼的篤定,所以才會愈想愈生氣.跟籐島在一起時無法放鬆,個性也合不來.聽著他提出的種種要求又覺得很煩,但是一聽到他說'我不再干涉你了'之後,又覺得寂寞.好像被人丟棄了一樣.

    店裡的時鐘響了四聲,楠田忍住一個大呵欠.

    "完蛋了忽然有點想睡覺,吉井還要十分鐘才出來,趕快講些有趣的話題來聽聽吧!"

    一個人講話多無聊啊.透不滿地抱怨.

    "失去記憶"

    楠田忽然毫無前兆地自言自語起來.

    "我早就想問你了,忘記從前的自己是什麼感覺啊?"

    透考慮著該怎麼說的時候,楠田又打了一個呵欠.

    "應該說是有點像早上剛睡醒的感覺吧."

    因為睡意和哈欠而眼眶泛紅的楠田瞇起眼.

    "在睡的很飽的情況下醒過來,早晨的陽光打在臉上會覺得一陣模糊的暈眩.失去記憶就像那樣,一片空白又有點模糊.腦子裡就像被陽光射進般完全空白因為空無一物所以才會感到害怕"

    看到楠田歪著頭,透有點焦急於自己表達的不夠清楚.

    "剛才我說的是最初的感覺,現在不會這樣了.我雖然想知道過去的事,不過聽別人說起自己的事卻像在聽陌生人的故事一樣.一點現實感也沒有.現在的我雖然還不穩定,卻比過去的自己要清楚多了."

    透凝視著掌心.高久透凝視著高久透的掌心.一想到失去記憶前的自己也像這樣看過這雙手掌,他不禁顫慄起來.就如同感覺到自己從不存在一樣.不想繼續想下去的透趕緊扯開話題.

    "對了我這次去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就是車禍"

    "車禍?"

    楠田回問.

    "是啊.籐島說我是自己撞到路燈,但我以前的同事卻說我是被別人撞到的."

    "喂,這可不太妙吧?"

    本來還呵欠連天的楠田忽然瞪大眼睛.

    "不管是自己撞還是被別人撞,我都無所謂啊.反正治療費已經用保險給付了,我也只有失去記憶.剩下的外傷都已痊癒了."

    "但是出車禍有沒有對象差很多耶.如果有的話,或許會牽涉到賠償或打官司啊."

    "但我又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

    "你該不會因為失去記憶而被人利用了吧?搞不好籐島先生說是你朋友的事是騙你的.說不定他就是撞你的人,為了怕被抓才騙說是你自己去撞路燈."

    聽著楠田緊張的語氣.透不禁笑了.

    "怎麼可能?他雖然經常面無表情,但不是個壞人啊."

    楠田皺起眉頭縮起下巴.

    "這可很難說.你只跟他住了幾個月,哪能這麼簡單看出他的本質."

    透雖然心想不可能.卻不禁心生疑問起來.籐島不太告訴自己失去記憶前的事,而且一問起來他還會不高興.

    怪事還不只這一件.他受傷不到一個禮拜就被轉院,當初籐島是說有認識的醫生.搞不好是為了隱瞞事實,而故意把透帶到距離住所較遠的醫院.

    如果真如楠田所說,籐島是肇事者的話,那自己恢復記憶對他可就全無好處了啊.難怪他會不提任何過去,只要透一問就生氣.

    "啊!不過要是籐島先生是害你的人,他大可不必管你啊!反正你都已經失去記憶,什麼也不記得了.而且這種要住院三個月才能痊癒的大車禍,也不可能沒有警方來處理.看來是我多心了."

    才不到幾分鐘,楠田就否定了'籐島是肇事者'一說.聽著楠田的話透忽然想起某件事.

    "對了,我那個同事說我在失憶之前很喜歡照相,還存錢想要去上攝影學校.籐島就是知道這件事才會一直要我去上課.他說是朋友的事沒騙我,所以他應該不是肇事者."

    沒錯.他不是壞人,也沒有說謊.找到能相信男人的證據,透下意識鬆了口氣.

    "那你的意思是說,籐島先生在你失憶之後,還是希望你繼續之前的想法學攝影嗎?"

    聽楠田這麼說,透愈來愈覺得籐島先生真是個好人.楠田插著腰故意拖長了語尾說:

    "我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嗎,搞不好照相是你失憶前的興趣.倒是你自己還一昧否認."

    被楠田吐槽的透收斂地反駁.

    "沒辦法啊!誰叫我真的沒興趣.我也在期待遇到自己想作的事時,那種靈光一閃的感覺."

    楠田聳聳肩.

    "不過籐島先生還真是有夠酷."

    透仰望著楠田

    "那種什麼都不說的感覺不是挺帥氣的嗎?一般人都會先告訴你'以前喜歡什麼''要不要做做看'的不是嗎?他沒有這麼做是因為相信你的感覺啊!"

    相信相信感覺,相信心情,相信人.透剛才還備覺寂寞的心,忽然溫暖起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那個模糊的存在.看到這樣的自己,籐島卻仍舊相信著'現在'的自己

    "怎麼辦."

    透交握著雙手自言自語.楠田不解地歪著頭.

    "我想回去."

    "那就回去啊!"

    才大吵一架出來,哪能這麼容易就回去.自己負氣之下所說的話,一定會讓籐島不愉快.那個曾經溫暖的家門,對現在的自己來說竟是如此的可望不可及.

    "可是"

    透不經意地望向窗外,有個人影快步朝這裡走來.明明距離還很遠,透卻覺得好像是籐島,趕緊躲到收銀台下.

    "你幹嘛?"

    楠田訝異地看著自己腳邊.透扯扯他的褲管,把手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說出來.隨著自動門打開,楠田臉上反射性地堆滿了笑容說'歡迎光臨'.霎時驚訝地瞟了腳邊的透一眼.

    一個急促的腳步走了過來,伴隨著慌亂的呼吸聲.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沒錯,那就是三個小時前才跟自己吵架的男人.

    "有個叫高久透的人應該在這裡打工"

    楠田用右腳踢踢透的腳,意思是在問他怎麼辦.

    "是有啊不過他今天沒班."

    "是嗎呃"

    籐島猶豫了一下繼續說:

    "請問您知不知道高久現在人在哪裡?"

    楠田又踢了透一腳,往下瞥了一眼.透在唇上做了個X的手勢,叫他不要說.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耶."

    楠田一臉自然地裝蒜.

    "是嗎?那請問您知不知道,他還有哪些比較熟的朋友?"

    "我真的不知道,不好意思."

    透已經不用懷疑,籐島是來找他的.

    "是嗎.不好意思打擾您工作了"

    腳步聲逐漸遠去.透正在後悔不該躲起來的時候,腳步聲忽然又快步走了回來.

    "如果他有來上班,還是您有遇到他的話,請轉告他籐島要跟他道歉."

    籐島終於走了,自動門關上已有一段時間,楠田也說'他這次真的走了'.明明沒有必要再躲的透,仍舊蹲在收銀台下站不起來.

    "外面那麼冷,籐島先生還滿頭大汗哩!連外套也沒穿說."

    透胸口一陣刺痛.

    "你可以回去了啦!"

    就算有楠田的鼓勵,透也無法乖乖就這樣回去.他當然很高興籐島來找自己,但更多的是心虛的心情.無法說出一句'對不起'的他,只能膽怯地躲起來,沒用到無話可說.

    "我說啊,你一直蹲在這裡會妨礙到我打收銀耶."

    被趕開的透縮在椅子上,聽著楠田在自己頭上歎息.

    "籐島先生喜歡什麼?"

    楠田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喜歡什麼"

    透緩緩抬起頭.

    "比如說喜歡抽哪一牌的香煙之類的."

    "他不抽煙."

    "什麼都可以,反正你用力想就對了."

    他喜歡什麼喜歡什麼透驅動著記憶的抽屜.籐島總是面無表情地進食,所以透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在客廳時大多在看新聞,透看綜藝節目時他就自動消失.照片那不是他的興趣.籐島自己到底喜歡什麼這時透忽然察覺他不瞭解籐島,對他的一切完全不清楚.

    "他應該吃甜食吧."

    楠田肯定地說完後,走到零食架拿了一個透明盒子裝的草莓蛋糕過來.刷過收款機後,裝在塑料袋裡遞給透.

    "帶點伴手才好說話."

    透很感激楠田的好意,卻不覺得籐島會像女孩子一樣看到草莓蛋糕就眉開眼笑.他直接說出他的不安.

    "他會吃嗎"

    "應該會吧.我記得他之前來買過巧克力."

    "巧克力?"

    '你忘記啦那天結帳的還是你耶'楠田皺著眉吐槽透.

    "某天他不是半夜來買東西嗎.我記得他買了咖啡和巧克力啊.那可是只有高中女生還是粉領族才會買的牌子.當時看到他買,我就有點吃驚.心想他是不是喜歡吃甜食."

    被楠田一點,透才想起那天半夜的事.籐島的確是買了巧克力.但他很難想像那個彷彿戴著能面具的男人吃甜食的模樣.懷疑歸懷疑,透又不能辜負楠田的好意.只好提著塑料袋,步履沉重地走出便利商店.

    回到家門口的透不敢進去.提著裝了草莓蛋糕的塑料袋,在門口徘徊了快半個小時.冷風就像催促似地不停在他背後呼嘯著.

    他握緊口袋裡的鑰匙,告訴自己數到十後插入鑰匙,數到二十要用這種像小孩子才會用的方法激勵自己,卻還是遲遲無法踏出一步.

    他看看腕表,已經凌晨五點十分了.四週一片灰暗,一般人都還在沉睡的時刻對了,籐島或許也睡了.結果讓透定下決心開門進去的,居然是揣測該道歉的對象或許已經睡著的想法.

    他插進鑰匙右轉,有上鎖的話應該會發出'喀'一聲,但現在卻沒有.覺得訝異的透拔出鑰匙,握住門把一轉,門居然無聲無息地開了.個性一向嚴謹的籐島怎麼會沒有鎖門?

    他輕輕關上門,在走廊就看到客廳的燈光.籐島沒有睡.已經覺悟的透在玄關脫鞋,卻發現走廊上有只皮鞋,而且還只有右腳.四下巡了一下,原來左腳那只掉在玄關左邊.籐島脫鞋一向擺的整齊.沒鎖的門,加上亂脫的鞋覺得有點不尋常的透把鞋擺好.

    他走到客廳門口停下腳步,接下來就是自己不得不過的'籐島'這一關.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後,說了聲'我回來了'卻沒聽到反應,於是下定決心繞到沙發正面,然後九十度低下頭.

    "對不起,剛才我不應該那麼沖的."

    還是沒有反應,透又說了一次'對不起',房間仍舊瀰漫著沉默.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籐島在沒開暖氣的客廳只穿著襯衫和長褲,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原本散落在矮桌和沙發周圍的酒瓶,比透出去之前明顯增多.他到底喝了多少啊?冷得縮起肩膀的籐島打了一個小噴嚏,只掀了幾下眼瞼就繼續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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