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老師 (下) 第十八章
    寒風如刀,一遍遍刮過臉頰。

    狂舞的漫天雪花,迷亂雙眼。整個世界一片蒼茫,在滴水成冰的冬夜,別說行人,連過路的車輛都幾乎絕跡。

    無論如何都不想回郭暉陽的公寓,卻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蘇珣茫然四顧,內心淒愴無助。天下之大,自己竟然找不到什麼容身之處。

    佝僂著身體,勉強蹣跚走了幾步,每走一步,就能聽到自己從乾涸喉嚨裡發出的,像破敗風車一樣呼呼直響的啞音。蘇珣扶住外牆,艱難挪動腳步……

    小區轉彎處,有一間小小的公共電話亭,蘇珣拉開門,躲了進去,風雪一下子被關在外面。順著玻璃門滑下,蘇珣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

    小小的電話亭,方寸天地,仰起頭,路燈的昏黃光束,映照出漫天雪花,紛紛揚揚……

    很美,卻也很嚴酷。

    全身都快凍僵了,蘇珣把手伸入褲袋驅寒,指尖碰到幾枚堅硬的東西,他取出來,原來是硬幣。

    抬著看了看就在自己上方的投幣電話,他咬牙撐起來,拿起話筒,把所有硬幣都塞了進去,然後,用僵硬的指尖,按出嫻熟於胸中的號碼。

    他一直記得這個號碼,只是,從未主動撥打過。

    左耳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蘇珣把話筒湊到自己完好的右耳上,聽著遙遠另一端傳來的長音。

    「嘟……嘟……」

    一聲又一聲,他的心跳揪成一團。

    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終於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喂」。

    熱淚瞬間湧上眼眶,手指在發顫,全身都在發抖,他張了張嘴唇,卻發不出半絲聲音……

    飄雪無聲降下,連同自己透明的淚水。

    「喂……喂?說話啊?」

    聽不到人講話,對方疑惑地再度發問。蘇珣用顫抖的雙手抓住話筒,洶湧如潮的淚水,堵住了自己的聲音。

    沉默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困難的吐息聲,一絲絲響著。

    蘇珣不知該怎麼開口。

    「老師?」

    對方嘗試地叫了一聲,蘇珣吃驚地用手按住自己的嘴唇,他沒有想到,還不曾交談,華劍凜就叫出這兩個字,彷彿……彷彿他一直在等他的電話似的……

    「老師?是不是你?說話啊……」男人有點急了,一連串急問。

    有些直覺不必解釋,有些人心有靈犀。

    「我知道是你對不對?一定是你!老師,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去找你……你說話啊,老師……」男人的聲音在發顫,透出無限焦急,根本不像記憶中那個酷冽沉穩的商界菁英。

    「劍凜……」蘇珣終於平靜下來,抹掉淚水。

    「老師,真的是你……太好了!」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充滿狂喜,甚至有幾分哽咽,蘇珣的心裡一陣抽痛。

    「你還好嗎,沒事吧?你不知道,在你消失的這兩個多月,我都快急瘋了。我四處找你,連郭暉陽的家人都被我問了個遍,這混蛋……不就是收受賄賂嗎,是男人做了就要他媽的承認。可他居然逃了,還把你拖下水。要是讓我看到他,我非揍死他不可!這次我絕對不會那麼蠢,像五年前那樣,放手讓你們離開……老師,回到我身邊吧……」

    「劍凜,我很好,很好……」蘇珣囁嚅著,他不想說出自己的真實狀況,這麼悲慘的模樣,不想讓他知道,更不想讓他擔心。

    「真的很好?你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你在哪裡,告訴我,我馬上來接你!」

    蘇珣輕輕搖頭,緩緩道:「劍凜,我這裡下雪了……非常美麗的雪花……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像在童話中一樣……你知道南方氣候溫和,很少下雪,我似乎有五、六年沒有看到雪了……人家都說,瑞雪兆豐年,明年……想必是個好年景吧……」

    「你在西部?還是北部?」

    蘇珣沒有回答,轉換話題道:「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十七年三個月又十六天。」毫不猶豫的聲音傳來。

    「這麼準?你有算過嗎?」蘇珣忍不住笑了,牽動肋骨處的傷口,一陣刺痛。

    「我都記得,每過一天,就算一遍。老師,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都對自己說,沒有你的日子,又多了一天。這樣一天天下去,實在太痛苦了,真的,沒有你的人生,不具任何意義……」

    男人的聲音平淡卻又凝重,蘇珣心如刀絞,眼眶再度濕潤……

    「你真傻,又何必這樣……」

    五年了,他沒想到,他仍然記掛著自己。

    男人身邊難道沒有如花美眷,為什麼還對自己這樣已年過四十、殘敗不堪的老男人念念不忘?

    太過沉重的感情糾結到最後,已無法簡單用「愛」這個字來形容,或輕易救贖。縱使心裡明白彼此的感情,他卻實在沒有力氣,給予任何回應。

    「老師,最近這幾天,我一直夢到過去。明明是那麼久的過去,卻像發生在昨天。高中時,我就在想,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麼意義?每次被我老爸毒打時,我就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過,對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想要毀滅的仇恨。在遇到你以前,我都過著陰冷暴戾的日子,麻木、灰暗,毫無意義地浪費人生。只有看到你,心裡才有一絲溫暖。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做,就有一種寧靜的溫柔。只有你,讓我想起來,嘴角能不知不覺帶笑;只有你,讓我的心會痛,一想到你,就充滿內疚自責,像快死了一樣……」

    淚已轟然決堤,蘇珣死死摀住自己的嘴,不發出啜泣聲。

    「這些年來,我拚命發展事業,一方面是為了排遣沒有你的寂寞,一方面,是想要出人頭地,成為名人,這樣你就可以經常看到我,不會忘了我。」男人的聲音,有著沉甸甸的份量,「為了你啊……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

    「你別這樣……」蘇珣啞聲道。

    身體越來越冷,感覺生命在體內一點點流失,他睜大焦距已然模糊的雙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提醒自己不要昏過去。

    「真的不可能了?五年的等待也不行?你說過愛我吧?即使跟別人走,你心裡一直有我吧?只是因為過去太多陰影,所以才無法相信我,不是嗎?那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年,這麼長的時間,難道還不能證明我對你的感情?到底要我等多久,你才能回到我身邊?只要你肯,一輩子我都等!」

    說著說著,華劍凜激動起來,「以前我太年輕,犯下彌天大錯。內心明明對你有莫名眷戀,卻不知道那是愛情。那時我根本不懂愛,只知道一心往上爬,沒想到,會為此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可誰沒有年輕過,誰沒有犯過錯,就因為這個錯,你就宣判了我的終生死刑嗎?老師,告訴我,你心裡到底還有沒有我?我只需要你這個回答,告訴我啊!」

    眼前陣陣發黑,蘇珣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不能給男人留下任何希望,於是他斷然道:「華劍凜,我曾經愛過你,但是已經時過境遷。郭暉陽對我很好,你別擔心,他正托朋友辦去巴拿馬的簽證,我們應該很快會出國。你別來找我,把我忘了吧。今天晚上,我是打電話來向你告別的。」

    「出國?開什麼玩笑?我不允許!」男人發出抓狂的怒吼,「不要跟他走,老師,你會毀了自己的。別再騙我了,如果你真的很好,為什麼會突然打電話給我?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告訴我真相!」

    體力流失的速度在加劇,虛軟的雙腿已經撐不住全身重量,蘇珣用手撐住玻璃門,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

    「今晚……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真的很美……所以我忍不住給你打個電話,和你分享……」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亦漸漸往下滑。

    「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華劍凜,我從不曾後悔……遇到你……只是希望你忘了我……忘了我吧……」

    凍僵的手臂頹然垂下,再也無法抬起話筒,「叭」地一聲,掉了下來。

    「老師……老師……」

    依稀可辨男人焦急的呼喊,蘇珣卻無力回答,他看了看不斷晃蕩的電話,然後,吃力地轉過頭,凝視著眼前寂靜的空曠長街。

    黑暗街心,一眼看不到盡頭,正好通往男人的路途,遙如雅各的天梯,可望而不可及。他知道,那是他永遠也到不了的終點!

    無法相濡以沫,那就相忘於江湖吧!

    這輩子是不可能了,希望下輩子,下輩子不要再遇見彼此,這樣,他們都可以活得輕鬆一點。

    唇角輕輕上揚,露出一絲蒼白的笑意,蘇珣靜靜闔上眼睛,跌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漩渦中……

    原本緊握的左手,微微鬆開。銀色的男式戒指,在慘淡暮色中,若隱若現,彷彿愛情尚未燃盡的最後一點火花。

    太多記憶在腦海中翻騰,起伏跌宕,像颶風刮過湖面,一層又一層,攪亂一池碧波,連帶攪痛他的心。

    腦中的畫面一片混亂,彷彿是現在,轉眼卻又回到過去,來來去去都是男人的臉。一下子是少年模樣,一下子又變為成熟的男子。他交錯在夢與現實之間,跌跌撞撞,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哪個才是幻覺。

    其實,是真是幻又有什麼必要?

    入目所及,一片白色。

    是天堂還是地獄?

    蘇珣愣愣地眨著眼睛,不太清楚自己是否依然活著,眼瞼一抬,就看到趴在床邊的男人,更加增加了這份虛幻感。

    男人的側臉對著他,酣睡正香。好幾個月沒見,他的頭髮比最近看到那次長了些,凌亂覆在額前,透出一絲慵懶,淡化了凌厲深刻的線條。

    時光彷彿回到過去,十七年前,他也經常看到男人這副模樣,肆無忌憚地趴在醫務室床上,偷懶休息。

    多令人懷念呵,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依然是孤傲不羈的少年,而他,依然是那個性情溫和、宛如白紙的保健老師。

    想伸手撫摸那張臉,指尖才顫抖了一下,華劍凜立即驚醒,猛地抬起頭,臉上露出狂喜之色,「老師,你醒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還是已經死了?」蘇珣的聲音聽上去彷彿夢囈。

    華劍凜心疼極了,「老師,你沒有死,也不是在做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那時你已經昏迷過去。我嚇壞了,立即把你送入醫院急救。一天一夜,你總算清醒過來,謝天謝地!」

    蘇珣愣了一會兒,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碰著男人英挺憔悴的臉頰、有點扎人的下巴……如同不小心闖入魔幻夢境的小孩,對眼前重生的景色難以置信,那麼小心翼翼、生怕弄碎什麼的觸摸,揪緊了華劍凜的心。

    他什麼都不敢說,也不敢動,只是凝視著,一眨不眨地盯著此生嘔心瀝血的愛情,胸中酸楚,熱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指尖觸到溫熱的淚水,蘇珣露出迷惑而心疼的神情,「你哭了?你別哭啊……」

    是殘像吧?

    一定是殘像!

    可若真的是殘像,又怎會如此清晰,互相糾纏的視線,又怎會如此痛徹心脾?

    華劍凜一把握住他的指尖,顫抖著吻了吻,然後忍不住俯下身,不顧一切地攫住他的唇……

    撲天蓋地的火焰迎面襲來,呼吸被瞬間奪走,強大而執著的力量掠奪著自己的所有,將每一滴唾液都汲取殆盡!

    久違的分離,令累積的渴望達到了即將爆炸的臨界點,除了語言,就只有行動,藉以這個焚心般的熱吻,將自己這十幾年來的相思、煎熬和無盡的愛意,全部傳遞給他……

    不知過了多久,華劍凜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他。蘇珣原本毫無血色的唇,此刻一片紅潤,因唾液的滋潤而亮亮的。他的呼吸有些不暢,胸膛上下起伏,望向他的眼眸,終於從茫然變得清朗。

    「真的是你……」

    前世今生都彷彿在此刻重疊,四目交投的剎那,跨越生死邊界。他的心,有著崩潰般的脆弱。

    「是我。」華劍凜握緊他的手。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珣顫抖著雙唇問。

    「其實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前往蘭州的路上。郭暉陽低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上頭早下達了命令,要把『天府花園』的案子當成今年的要案來抓,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將主要的涉案人員緝捕歸案。」華劍凜低聲解釋道:「如果他到蘭州後,小心行事,或許還能多躲一陣子。可他太張揚,和人四處出入公眾場所,沒費多大力氣,我專門聘請的私家偵探,就查到了他的蛛絲馬跡,於是我馬上開車過來……」

    「你還請了私家偵探?」蘇珣愕然道。沒想到男人竟會做到這個地步。

    「只要能找到你,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整個蘭州城給翻過來!」華劍凜的語氣中,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酷,只是一看到蘇珣,立即變得溫柔起來,「老師,幸好你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很快查到你的方位,趕過來。你知道你那時的情況有多糟糕,要是我晚來一步,恐怕再也見不到你……」

    聲音哽在喉口,當時的情形,他這輩子絕不想再回憶。當冒著風雪,匆匆趕到街邊窄小的電話亭時,一眼看到倒在地上、全身猶如冰塊的男人,華劍凜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下意識去探他的鼻息,幸好還有一絲尚存,否則,他肯定會當場發狂。

    真是萬幸,上天還是眷顧他的!

    將心愛的人的手指握在掌中,華劍凜心中充滿對人生的感激。

    「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別擔心。」蘇珣打起精神道。

    自己全身仍在隱隱作痛,喪失聽力的左耳,並沒有好轉的跡象,稍微一動,大腦就像被刀割一樣,連情緒略有波動,殘破的身體就有支撐不住的感覺,但為了不讓男人擔心,他硬一聲不吭。

    「老師,我沒想到,你一直留著這枚戒指。」華劍凜眸光一沉,激動地拉過他的左手。蘇珣這才發現,自己左手無名指,已經被套上了那枚銀色指環,在陽光下發出細細光澤。

    「你不是叫我好好保管嗎?」蘇珣淡淡一笑,沒有告訴男人,正因為這枚戒指,才令自己受到如此深的傷害。

    「老師,我們明明深愛彼此,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回到我身邊?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了!」華劍凜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手上的戒指。

    是啊,一對相愛的人,歷盡波折,終於能在一起,難道不該縱身投入這幸福結局,享受劫難之後的甜蜜?他還在猶豫什麼,畏縮什麼?

    腦中掠過一道人影,蘇珣一驚,忍不住掙扎著坐起來,「郭暉陽……郭暉陽他怎麼了?」

    「老師,被他害成這樣,你還記掛著他,這種人渣,你管他去死!」華劍凜咬牙狠狠道。

    「告訴我,他到底怎麼樣?跑出來前,我推了他一把,不知道他有沒有事……」

    「他早被抓了,找到你的同時我就報了警,如果沒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已被專案人員押解回去。」華劍凜的臉色沉了下來。

    「是你報的警?」

    「沒錯,我是。事實上,如果不報警的話,我怕自己當場控制不住就宰了他!敢把你害成這樣,我絕不原諒!」

    「他不是有意的……」蘇珣歎道,「他心裡也很苦……我真的不想見到這樣的結局……」

    「老師,別告訴我你放不下他!」熊熊爐火在心裡燃燒,果然還是應該早點把郭暉陽殺人毀屍,一了百了,華劍凜無比嫉恨地在心裡想。

    「不是這樣的。」蘇珣輕歎道:「和他在一起,有八年了,完全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以前他在市內,好說歹說也是個身居要職的人物,混跡官場,意氣風發,手下一堆人供他使喚。現在卻落到這個下場,身敗名裂、一無所有,被抓回去後,不知道會被判幾年。這種日子,你叫他怎麼過得下去?如果我在這個時候丟下他不管,他實在太可憐了……你也不想我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吧……」

    「難道我就不可憐嗎?」華劍凜猛地站起來,困獸般在病房內走來走去,激動地揮舞雙手,「老師,別再做濫好人了。這次我不會重複以前的錯誤,輕易就放手讓你跟他走,就算綁,也要把你綁在我身邊,哪怕要遭你怨恨!」

    華劍凜停下來,雙手撐在床頭,目光陰隼,「死心吧,老師,我絕對不會放你去他身邊!」

    蘇珣不禁苦笑,「我又沒說要回到他身邊,我又不是聖人。我給過他機會,卻被他毀掉,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在他最絕望的時候,給予一點支持。然後給他請個最好的律師,能洗脫不應有的罪名的話,就盡量幫他一把。」

    「這些不用你擔心,我會一一替你處理。」華劍凜斷然道:「我會請全市最好的律師,替他打官司。證據確鑿,判刑是肯定的,只在於長短而已。我答應你,我會替他疏通好關係,盡量輕判。但你也要答應我,從此不再見他、不再提他,把他這個人,徹底從你心裡抹掉。」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我抹掉過去的痕跡,那豈不是連我們的過去,也要一併抹掉?」蘇珣歎息道,眼神十分哀傷。

    華劍凜心疼了,坐到床邊,溫柔地將他擁入懷中,吻了吻他的額頭,「老師,你別怪我的霸道,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環抱住自己的結實胸膛,傳來久違的熟悉溫暖,一陣酸楚湧上心頭,蘇珣差點掉下淚來。

    「我一直都是你的。只是以前,因為種種原因,沒辦法和你在一起,今後……」

    「今後我絕不會讓你離開我!」男人發誓般地說,低下頭,虔誠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蘇珣沒說什麼,只是躺在他懷中,沉靜而哀傷地看著他,這眼神幾乎令他瘋狂。他的臉頰蒼白依然,指尖冰涼依然,然而凝視著他的眼眸,那般靜默、溫柔,充滿了包容一切的力量。

    歷盡坎坷,他身上仍能煥發這種光輝,不怨天,不尤人,平靜地接受生活給予自己的一切贈予,無論是好是壞。以最謙卑的姿態,坦然面對人生的狂風暴雨。看似比誰都懦弱,但實際上,卻比誰都堅強。

    就是這種骨子裡的柔韌和包容一切的溫柔,將他的心牢牢吸引,讓他的眼中再也容不了別人,無論相隔多久,無論光陰荏苒,滄海變成桑田,也無法將他留在自己腦海深處的殘像抹去。

    內心悸動不已,華劍凜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嘴角,失而復得的巨大狂喜,在胸口堆聚沸騰,再也按捺不住,一遍遍吐露心聲,「老師,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

    蘇珣聽了,微微一動,抬頭看著他。目光清亮似水,有些東西,正不斷滿溢出來,只是眼眸深處,仍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悲傷。

    為了抹去這絲悲傷,華劍凜抬起他的下巴,一遍又一遍,用自己熾熱的雙唇,印上令彼此靈魂悸動的吻……

    再捨不得放開。

    想吻他到天荒地老。

    整整十七年呵,他終於擁有了他!可為什麼,即使有他在懷中,仍有抓不住的感覺,彷彿下一秒,他就會突然消失?

    恐懼未知的不祥感,華劍凜緊緊抱住他,恨不得將他嵌入體內,與自己融為一體。

    這樣,就可以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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