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魂風 楔子
    華山畿!

    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閻王殿便在眼前,這冥府本就是人死後魂歸之所,自然談不上什麼怡人景色。

    極黑中偏有幾點冥火,幽黑中跳躍著藍光,格外攝人心魂。

    風還未及走進閻王殿,便聽到這淒清婉轉的歌聲。明明是男女殉情之曲,歌者聲音卻稚嫩得很,童聲未掩,似只有十餘歲。童謠般的嗓音和癡情纏綿的曲調混在一起,飄於這黑暗之中,於陰森之間添了幾分詭異。

    風皺了皺眉,這鬼城豐都,這漫長黃泉,這森羅閻殿,皆是生死輪迴之所。

    何等威嚴,何等莊重!怎會任此等小鬼——還是女鬼——在這裡胡亂歌唱?

    難道當真是言燁死後,冥界連個管事的鬼都沒有了?

    想起言燁,風眉皺得更緊了。他和妹妹雨是自行修練的遊魂,遊蕩於三山五嶽,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可能是由於天賦異稟,他二人雖修行只數百年,卻有了千餘年的道行,以至前任閻王言燁親自相請,想要他二人來冥界。

    雨是無可無不可,反正她一向長於自得其樂。他卻是自由如風的性子,天界幾次三番相請都被他拒絕,又怎會對冥界有興趣?

    言燁幾次相請均未成功,卻使兩人結成了至交。他記得言燁上次告辭的時候曾問過他:若他有難,他可願援手?

    風自然應允,沒想到事情竟發生得如此之快——五道將軍叛變,制住東嶽大帝,解開攝魂刀封印,直殺入閻王殿。

    言燁靈力自是極高,卻非殺戮之力。等風聽到消息時,已是同歸於盡的結局。

    判官送上言燁死前書信,魂飛魄散他不在乎,卻放心不下獨生的女兒,以及冥界種種。

    好友托孤,他怎能違約?讓雨在人界看著,他入了冥界——此時天下大亂,冥界人界難分,冤魂惡鬼處處。一方面是因為連年戰亂,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冥界無主。他上了望鄉台,小鬼告訴他現在的閻王是言燁之女,繼位以來,不曾處理過一件事。

    稚女喪父慌亂無章,也是有的。但冥界諸神各司其職,怎會如此混亂?

    風歎了口氣,走進閻王殿。肩上白色鳥兒揮了下翅膀,似在告別。

    鬼入此更無回頭之路,他亦如此。

    閻殿之內有著出人意料的素雅,想必是言燁妻子所佈置的。此刻想起言燁提到妻子時的那抹笑容,風心中一緊,不禁惋惜——如此眷侶,竟同於此役中喪命,也是可惜之至。

    殿內空蕩蕩的,風一路進來,竟無鬼吏阻攔。諾大一間閻殿,看不到半個鬼影。風覓著歌聲尋去,歌聲漸近,冷清氣息卻不減半點。

    拐進偏殿,牆上一團幽暗鬼火將殿內照成一片藍綠。水藍色的牆壁,白和紫的帷幔輕輕飄揚。帷幔輕紗間,石椅之上,坐著一女子——或者說是女孩吧。

    她身量尚小,未脫稚氣的鵝蛋臉上有著和年齡殊不相稱的表情,抱膝坐在石椅上,檀口微啟,反反覆覆唱著這五句詞。

    「……言蘿?」風試探叫了一聲,若不是這名字特別,他還真記不住這等瑣碎之事。

    女孩抬眼看他,一雙極利的眼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不作理會。

    風一向自視極高,哪裡容得下一個小女孩對自己如此輕視,心中微微有氣:

    「你是言蘿嗎?言燁的女兒?」

    「我爹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嗎?」言蘿頭微側,不去看他。

    「我和你爹數年相交,他的名字我有什麼叫不得的?」風皺眉,這女孩小小年齡,哪裡來的這麼重的傲氣?怕是被言燁寵壞了吧?

    「原來你就是祈風啊,以前聽爹說你多厲害,還當你是三頭六臂的人物。現在這麼一看,不過如此。」稚嫩的聲音配上諷刺語氣,就差一聲冷哼了。

    「我厲不厲害你很快就會知道。」風道,飛快下了決定,「你爹把你托付給我,今後我會教你怎樣做——」

    「怎樣做閻王?謝了,我沒興趣。」言蘿打斷他的話,「您的教誨麻煩您自己留著,我不需要!」

    風一氣更甚,向前走了幾步:「言燁是怎麼教你的,你看看現在冥界大亂的情況,你爹生前為冥界耗盡心力,死後竟然攤上這麼不負責的女兒!」

    「我不負責?他負責嗎?」言蘿雙眼正對著他,目光鋒利如刀,「他負責,負責的話,他會拋下冥界所有人自己去死嗎?只為了娘的死……整個冥界,和我……他都不要了……」

    風這才大致知道事情經過,他本也在想,以言燁的靈力和身份,便是再重的傷也不致魂飛魄散,況且他竟還有時間留遺書。原來,同死是為了殉情。

    他心中憐意微生,走近言蘿,手向她肩探去:「你不要——」

    「不要碰我!」淚水瞬間模糊視線,言蘿一揮手,指尖發出一道紫光,直射向風肩頭。靈力雖重,準頭卻極偏,根本沒碰到風半分。風正暗驚於她靈力之強,只聽身後一聲叫,卻是隨他飛翔的那隻鳥兒。他臉色大變,回頭看去,只見白色鳥兒躺在地上,身上鮮血透出,馬上染紅純白羽毛。

    他小心拾起鳥兒,將靈力輸入,卻是再也來不及了。他心中大慟,一雙眼微泛血絲,回身看向言蘿。

    言蘿知道自己闖了禍,卻還要嘴硬:「你凶什麼,不過是一隻笨鳥,大不了我賠你一隻就結了嘛!」

    她見風一言不發把鳥兒屍體放在桌上,鐵青著臉走向自己,不禁心虛而慌亂:「你要做什麼?一隻鳥死就死了,我可不——」

    風一把抓起她,很輕易地把她反放到椅子上,手一揮,打向她屁股。

    「喂喂喂!你幹什麼!很痛啊!!!!你放開我!!!我是閻王啊!!!」

    風也不理會她的咒罵威脅,手勁不緩。

    「你是閻王,你就更不該輕賤生命!很多東西是無可替代的,你是賠不了的!」

    「我……」

    「你爹選擇追隨你娘,是因為你娘死後,他再活著也是痛苦。而你就為了和他賭氣,致冥界人間不顧,自己縮在角落裡自怨自艾,你根本不配為閻王!」

    「嗚嗚嗚……」言蘿哭聲響起,一張小臉上淚水縱橫。

    「會哭就好,你自己反省吧!」風放開她,小心把鳥兒屍體放在掌心「我去埋葬影兒,你收拾一下到正殿,處理你該做的事!」

    言蘿見風看那隻鳥兒的眼光,忽然一愣。這男子眼中溫柔夾雜著心痛憐惜和傷悲,目光悠遠,似在看這鳥兒,卻又似落在另一個世界。

    「我爹說過你還有一個妹妹……」她忽然開口。

    「我會傳訊讓雨也過來的。」風答道。

    ——那種眼光,她識得的。

    娘死後,爹在自己面前,也是這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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