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魂鎖 第三章。
    他又和雲裳出遊了。

    青瑣似乎是不喑世情的,但同時,他竟然也是神通廣大的。雲裳一直很想偷偷遛出蘇府,可從來沒成功過,即使身邊有極機巧的盈袖。而他,竟然帶著她出了蘇府。

    或許,盈袖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只是她根本不會去做罷了。

    這世上人定下規矩,女子要養在深閨,怎可輕易拋頭露面?她盈袖身份低賤,可以在街市之中自由行走,雲裳那等身份,怎可以出去?

    或許,不是她沒有辦法,不是她顧忌雲裳的閨譽,只是因為那少得可憐的「自由」,是唯一她擁有而雲裳沒有的東西,所以她不讓。

    青瑣說,搞不清楚她是怎麼想的。

    盈袖微微笑了。她可以為了雲裳去死,把命還給她。她給雲裳忠心,卻留下大量忠心以外的詞語。

    她和他不同,青瑣說,他要給雲裳幸福。而她只要讓她平安。

    幸福……這是多麼遙遠的奢望啊……她自己都沒有,又怎麼能想像給雲裳?

    青瑣身為索魂使,他這麼說,是因為他有能力。

    她盈袖又有什麼?

    門外忽然傳來聲響,盈袖起身,心中微有些擔憂:蘇老爺是出了名的重男輕女,別裳院向來少人來往,怎麼……「青瑣青瑣,你看那邊!」雲裳出了蘇府到得市集,竟是看什麼都新鮮。她跑到一處賣絲線的攤子上:「好漂亮的結呢!」

    「這位姑娘,買些絲線給心上人作結,將來結髮結子。」賣絲線的婦人張口言道,惹得雲裳臉生紅暈,「同心結與君同心,如意結萬事如意,盤長結盤出長長遠遠……」

    雲裳偷眼看向青瑣,只見他饒有興味地看著攤子,並沒有反對或者羞澀之意。

    她心中一喜,拿起絲線學著婦人動作,幾下盤出一個同心結。

    同心同心,與君同心。

    「姑娘你看,這邊還有珠子、玉珮、長命鎖……」婦人拿起珠子穿在絲線上,大紅襯著晶瑩剔透的瑩綠,極為惹眼。

    雲裳聽到「長命鎖」,心中微微一動,拿起一塊,卻是銅製的。她微蹙眉:

    「沒有玉鎖嗎?」

    「有的有的,姑娘看看這些。」婦人忙拿出一堆玉鎖,質地很糙,雖是白玉,卻是最下等的玉料。雲裳沒辦法,挑了一塊穿在絲線上。

    「呦,姑娘手真巧。」婦人看雲裳盤結,讚道。雲裳微微一笑,纖手一拉絲線,最後一個結打成。她問了價,本來在一旁閒看的青瑣付錢。雲裳把繫著長命鎖的掛飾遞給青瑣:「這個……送給你……」

    青瑣接過:「送我?」

    「你叫做青瑣,可惜這裡沒有青玉的長命鎖,只能用這個白玉的代替。」雲裳低下頭,擺弄著指尖,「你……會戴著它麼?」

    青瑣有些愕然了,衝口想說:青玉的長命鎖在你項間。但覺得這話好像有些不妥,只是笑笑收下配飾:「多謝,我會戴著它的。」

    這,算是交換信物、私下定情嗎?

    雲裳偷偷想著,臉上紅暈更深。卻忘了交換信物,是要兩人互換的。

    青瑣眼光落在賣匕首的攤子上,這類傷人的兵刃,賣主須經過特殊門路才能擺攤。這攤子上主要以防身的短匕首為主,有些是專為女子用的,小巧精緻,鞘上描龍畫鳳,倒不像匕首,而是裝飾用的了。

    「這位公子,要買匕首嗎?這一把尖銳鋒利,這把的刃……」攤主滔滔不絕對青瑣說著,青瑣越過他的介紹,拿起一把精巧的女子用的匕首:「這把怎麼賣?」

    雲裳看去,倒是愣了一下:她好像不需要這東西吧?

    青瑣付過銀兩,不用攤主開刃,逕自將匕首收了起來。手下微施靈力,匕首鞘外發出一絲青光。

    那女子的那兩把匕首太鈍,傷不了人的。

    匕首刃上光芒一閃,瞬間暗淡下來。蘇洪慶身邊的護衛不是吃素的,盈袖這樣的力氣和速度完全不在話下。他出手打掉盈袖的匕首,手一擰捏住她的手腕,立時讓她動彈不得。

    「老爺,這丫頭怎麼發落?」護衛制住盈袖,問蘇洪慶。

    蘇洪慶擺了擺手:「算了,這麼不聽話的丫頭,玩了也是壞興致,今天放她一馬,拖下去打三十鞭算了。」

    他說話的時候猶在看著盈袖,想聽她求饒,聽她說他怎麼她都行,只要不打她。可是很遺憾,盈袖只是微微掃了他一眼,沒說半句求饒的話。

    易衫和陵綃說得不錯,這丫頭真是倔!

    他們父子三人,倒要看看誰能讓她主動屈服。他就不信憑他的權威和財勢,這小丫頭會不聽命於他,他可是蘇府的老爺啊!

    盈袖只覺得手腕似是斷了,那護衛拉著她,每一點移動都讓她感覺錐心刺骨般的疼痛。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疼,唇角微翹,卻是笑了。

    在蘇府,私刑並不少見——在整個通州府,整個大明朝,私刑都是理所當然的。她是奴婢,賣身在蘇家,她的死活,哪裡有人會在意?

    蘇老爺和兩位少爺都是私刑愛好者,犯了家規的家丁僕役,拖下去就是一頓打,打不死第二天接著幹活;而那些不順從的丫鬟,幾鞭打下去,哪一個不是哭著喊著求饒,任他們處置?

    若說皇宮裡面那個皇帝是大明第一人,那蘇洪慶就是蘇府第一人。大明疆土內,莫非王臣;而這蘇府中,沒有什麼是蘇洪慶不可以做的。往日看在自己女兒的面上還多多少少饒過這沒什麼姿色的小丫鬟,今天女兒竟敢不告而出,不趁機整死這丫鬟,他面子往哪裡擺?

    院子裡百花嬌艷,家丁們拿起鞭子繞成一圈,中間是伏在地上的盈袖。蘇洪慶眼中掠過得意,往前踏一步,腳踩在盈袖手上:「小丫頭,你到底是從還是不從?這幾條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盈袖勉強抬起頭,側著看了蘇洪慶一眼:「老爺既然說鞭笞,就請吧。」

    「還挺硬氣。」蘇洪慶獰笑,下令,「給我重重地打!」

    家丁手高高舉起,盈袖閉上眼,聽得「啪」一聲,背後頓時如火灼一般。盈袖咬緊牙關,臉已貼在地上,身上響起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音,蘇洪慶在喊著:

    「給我用力打!」

    怎樣的感覺呢……鞭子每落下一次,從上到下劃過肌膚,雖然隔著一層衣衫,卻絲毫阻不了鞭子的力道。鞭子末梢帶著倒刺,這樣抽下,可以刮起皮膚,痛至心扉。每鞭子下去都是一陣火辣辣的感覺,火燒過後就是灼熱一片,她想喊,卻不能出聲,任火烤著,似乎是可以悶死人。

    「還真硬氣。」蘇洪慶見她喊也不喊,說了句。

    這是盈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意識漸漸離開,鞭子打在身上竟然沒有感覺,似乎是麻木了一般,只等著下一鞭降下,劃開一條紅色血檁子。

    痛啊,火燒,然後是冰凍。她全身又冷又熱,心裡也是,冰冷炎熱在她口中交匯,她開口,沒有聲音,只是溫溫的不知什麼流了出來。

    「老爺,她吐血了。」人聲在耳邊,她聽不到。

    「繼續打!」

    盈袖心中,只滑過一個念頭:連他,都是過來保護小姐的……她的命,就賤至此嗎?

    蘇洪慶說,就讓這丫頭在院子裡暴曬著,看以後誰敢偷懶犯上。

    話這麼說,但人人都知道盈袖被打的原因可不是因為她不說雲裳去向,而是因為她不從蘇洪慶罷了。事實上蘇洪慶打完人之後便回房去了,只吩咐雲裳回來後過去見她,哪裡真的關心雲裳到底做什麼去?

    雲裳和青瑣回來時,天色已半暗。二人直接回別裳院,雲裳又與青瑣暢談半晌,方才想到盈袖竟然不見。

    「小姐您是打哪兒進來的?」雲裳問別院丫鬟,丫鬟奇問,「老爺不是交待您一回來就去見他嗎?怎麼您不知道?」

    「盈袖呢?」雲裳聽丫鬟答非所問,皺了下眉,追問了聲。

    「她?她在老爺院子外面花園那兒……」丫鬟說,雲裳心下一驚,忙向洪福院走去。

    青瑣跟在她身邊,雲裳拉住他:「青瑣你不要去,萬一我爹看到你……」

    青瑣看了她一眼,雲裳心中一震,覺得他的眼神冷冽無比。

    光風轉蕙,泛崇蘭、漠漠滿城飛絮。金谷樓危山共遠,幾點亭亭煙樹。枝上殘花,胭脂滿地,亂落如紅雨。青春將暮,玉簫聲在何處。無端天與娉婷,簾鉤鸚鵡,夢斷聞殘語。玉骨瘦來無一把,手挹羅衣看取。江北江南,靈均去後,誰采蘋花與。香銷雲散,斷魂分付潮去。

    月輕上樹梢,花前月下,殘紅無數。

    盈袖仍是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雲裳進了院子,看她如此,驚叫一聲,竟然不敢走近。青瑣幾步過去,輕輕伸出手去,一顆心忽地懸了起來,直到探得她仍有呼吸方才放下些許。

    蠢!青瑣忽然暗罵自己。人是死是活他索魂使看不出來麼?竟然還要試鼻息確定。

    「青瑣,你送她……」雲裳抑制住自己見血的噁心,正要吩咐。青瑣已抱起盈袖,向別裳院方向走去。

    雲裳輕輕歎了聲:爹身邊女人無數,為什麼就不肯放過盈袖?

    ——自己偷溜出去的事爹肯定知道了,這下糟了……竟然,心揪起來。如果,那個部位裡面的東西,是心的話。

    心,他怎麼會有那種東西?清冷的眼,深邃無比,其實是什麼都沒有。虛空,徹底的虛空。

    青瑣的手撫上盈袖的臉,她唇邊血跡觸目驚心,他為她擦去。盈袖似有所感,嚶嚀一聲,然後忙咬住嘴唇,本已破裂的唇又泛出血絲。

    也許……是因為她的倔強吧。菱的娘也是很倔強的,所以拒絕了那只惡靈,嫁給菱的爹。所以,菱才會被那惡靈報復,才會有他的存在。菱也很倔強……不過雲裳雖然堅持,卻絕對沒有盈袖的倔強。

    因為雲裳不需要倔強,屬於她的,是相對幸福得多的命運。而盈袖,只有慘然一笑,淡淡寂寥。

    這,也好吧?若是雲裳如菱般倔強,又不知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是寧可她全忘了的,也寧可她把往日性格全收了。

    青瑣的手指輕輕撬開盈袖牙關,讓她咬著他的指尖,以免傷了她自己。然後他猶豫一忽兒,讓盈袖側躺在床上,將後背對著他。他右手得閒,小心翼翼揭開她背後衣衫。盈袖流了一下午的血,裡衣幾乎已經和傷口黏在一起,一不注意就會傷到她。

    青瑣倒抽了口氣,盈袖後背上,潔白勝雪的肌膚上,殷紅得駭人的鞭痕遍佈,深得幾乎可見骨。

    瞬間湧上的憤怒和憐意倒是嚇到了青瑣自己,他是索魂使,千百年來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再慘的死法他都生不出感覺。此刻的感覺卻如此強烈。是見了雲裳,感情……生出來了是麼?

    感覺左手手指一陣痛,他知道是自己揭盈袖衣衫的時候碰到她傷口,她覺得疼痛所至,於是更加了幾分小心。盈袖後背每露出一分,他心痛便加劇一層:怎麼有人能對她下這樣的重手!她是那樣纖弱的女子啊!

    青瑣五行屬水,勉強運起金相的療傷術,臉上汗珠滾下。他手心發著金色光芒,移向盈袖後背。

    雖然傷這麼快就好有點奇怪,但看她蹙眉,看她蒼白臉龐,他實在不忍。最多不過到時候施個障眼法,騙過別人好了。

    ——沒用?

    青瑣愣了下,他運起靈力,盈袖背部卻沒有絲毫異狀。傷痕依然在猙獰著,因為下午在陽光下暴曬,傷痕旁邊有些褪了皮,看來格外醜陋。

    怎麼會沒用?他雖然不是金屬性,可這種皮肉傷應該還是可以治癒的啊!除非……除非她和他前世相剋,可他是魂靈成鬼,和他有過宿世淵源的,只有一人——欲傷菱的那惡靈!

    青瑣搖搖頭,把這荒謬念頭從腦海裡趕出去。盈袖怎麼可能是那惡靈?初見她時她的憂傷,她對著他時的倔強和恐懼,她的脆弱和堅強……她此刻唇間微微的抽氣,汗珠滑過的蒼白面孔……她臉上好多泥土和灰塵,有的地方在地上蹭破了,青瑣用袖子小心擦著她的臉。

    去了泥土,少了樁扮,竟然是一張素淨而美麗的臉。秀氣的眉不再是眉筆描繪的形狀;鉛粉和胭脂下的肌膚潔白無暇;去了眼邊誇張的描繪,她緊閉的雙眸如此秀麗;而那張唇,是失去血色的淡粉。這樣一張臉,加上此刻痛苦脆弱表情,竟然十足吸引人的視線。

    她為什麼要把自己打扮成那樣子?青瑣心中湧上疑惑。

    「盈袖!盈袖!你沒事吧——」門外忽然闖進來一個人,他跑得極快,語氣惶急。青瑣略一愣神,聽對方語聲是一男子,忙遮住盈袖後背,然後轉身面對那人:「你是誰?」

    闖進來那男子也愣了,半晌找回語言:「我是蘇卓衣,你是什麼人?」

    青瑣來蘇府幾天,又陪著雲裳聊了不知多久,自然知道蘇卓衣是蘇家二少爺。

    他記得他前幾天外出行商,怎麼回來得如此之快?而且……蘇卓衣……青瑣盯著蘇卓衣的臉,見他行色有些恍惚,心下瞭然,答道:「我是蘇府花……」

    蘇卓衣忽然看向他右手,臉色大變:「是你!」

    青瑣方才想起自己的金之術還未收回,這光芒常人看不到,蘇卓衣卻一定能看到的。況且他堅持到今日,自然是受過指點,大概早知道自己會來找他。青瑣點點頭:「不錯,是我,蘇卓衣,你準備好了嗎?」

    「你是索魂使?」蘇卓衣臉上平靜下來:反正,是躲不過的。

    「是的,蘇卓衣,我找你好幾天了。」青瑣說。雖然……這話好像得打點折扣,他來蘇府是為了蘇卓衣沒錯,但自從看到雲裳胸前的長命鎖——或者更早,自從見到盈袖之後——他就把蘇卓衣這碼事忘得乾乾淨淨。要不是他此刻闖進來,估計他到這時候也不會記起還有這麼一件事。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走。」蘇卓衣看向他,「索魂使,我求你……」

    「啊——」床上忽然傳來一聲痛呼,青瑣臉色一變,忙轉回身去。蘇卓衣臉色也變得蒼白,他走上前去——「你退出去!」青瑣低喝道。既然金之術不濟事,他只有「搬運」點藥物處理盈袖的傷口了。他知道人類女子不能輕易讓外人看到身體,否則就要嫁給對方。

    但盈袖不可能、也不能嫁給這傢伙!

    「盈袖她的傷怎樣?要不要緊?我去請大夫……」蘇卓衣近不了床,他滿頭是汗,不停追問著。

    「她的傷我來治,你出去,不要煩我就行了!」青瑣語氣堅決,「我今天放過你,你還不快走?」

    青瑣畢竟是索魂使,威嚴起來也有幾分震懾力。蘇卓衣覺得他也很關心盈袖,雖然仍然不放心,但還是依言出去,把門關好。

    青瑣回到床邊,盈袖微張著口,眸子也半睜半閉,似是醒了,但眼卻沒有神。

    青瑣一咬牙:「算了!丟人就丟人!」

    他運起最簡單、也是最低級的法術——五行搬運大法,頃刻間「搬」來一堆藥物。在盈袖耳邊輕輕叮囑:「盈袖,一會兒會很痛,但是不可以動。要是疼到實在受不了,就咬住被子。」

    他拿起藥膏,輕輕塗在盈袖背上。盈袖一顫,青瑣忙按住她,溫暖滑膩的觸感讓他心中一動。

    青瑣青瑣,你不是沒了七情六慾的嗎?怎麼真的像她口中的登徒子了?

    他收斂心神,細心為盈袖上藥,嘴裡卻不忘了咒罵一句:「這是女孩子啊!

    竟然下得去手!等你們死的時候,不整死你們,我就不當這個索魂使了!「或者,直接跑到閻王殿改一下生死簿?他的頂頭上司現在在人間過著幸福生活,基本上不管冥界這些事,所以青瑣直接對束魂使負責。然而束魂使前些日子也成了親——居然是和閻王——青瑣的權限無形中大了很多,想對幾個人使點壞,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青瑣想著,卻不曾意識到,除了索魂時常常會有的心軟之外,這是他第一次「以權謀私」。

    為了眼前這個呻吟著的女子。

    盈袖睜開眼,後背的灼熱被清涼覆蓋,仍是疼痛無比,卻輕了很多。

    「啊!」她發現自己是側臥著的,於是想轉一下身,不料剛動一下,全身便散開一樣疼痛。手腕綿軟無力,似乎不是自己的一樣。

    青瑣聽她聲音,忙扶著她,自己轉到她前面:「盈袖,你感覺怎樣?還哪裡不舒服?」

    盈袖想咬住唇,青瑣手指在她唇上劃過,阻止她的自我摧殘。盈袖俏臉一紅,為白紙一般慘白的臉添了一抹顏色。她看著青瑣,他眼底光華她看不透,可竟然覺得這個男人,可以相信。

    「我的手腕……好像斷了……」淚水湧上來,護衛挫了她的手腕,蘇洪慶還踩她的手,還故意碾了下。十指連心,這是痛徹心扉啊!

    「這幫傢伙簡直不是人!」青瑣才注意到盈袖的手,纖細的手指紅腫得可怕,青色紫色的淤痕和紅色血跡分佈其上。

    「要是不能讓這幫傢伙下十八層地獄,我就不姓青!」青瑣狠狠說道。不過,他好像本來也不姓青……盈袖微微笑了:「你不用這麼激動,這種事情絕非新鮮,我絕對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是最輕的一個,自然也不是最重的——你知道就這通州府內,一年會死多少奴僕嗎?其中有多少……是被主人活活打死的呢?」

    「不同的!」青瑣低低說道。

    「一樣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盈袖輕輕說道,「我,不過就是二十兩紋銀買來的一條狗罷了——還是小姐年幼不懂事,花多了……」

    「盈袖……」她聽到對面男子低低念著她的名,低低的,極溫柔的,「盈袖,我是索魂使,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索走魂魄,死去的人的魂魄。」

    「我知道。」盈袖回答。陰間是每個人懼怕卻又好奇的場所,通州出過一位神仙,關於神鬼的傳說,這裡非常之多。

    「所有人的魂都是一樣,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還是每天為苛捐雜稅奔走的升斗小民。盈袖,他們的魂魄,是一般重量,沒有誰輕一分,沒有誰重一點。

    他們死後要去的地方,也都是一樣的。」青瑣輕聲說,撫著盈袖的手腕,「所以……盈袖,你和雲裳,是一般無二的。」

    他手下用力,盈袖慘叫一聲,手一揮打了他一個巴掌。青瑣臉上帶著掌印一笑:「關節接好了。」

    盈袖眼中噙滿了淚水,不是為了接骨的疼痛,而是為了一句她沒有說出來的話——可我,不希望只有在死後,才能和他們一般無二啊……秋素箋菱會說話了!

    可是,她叫的第一個人,不是我和她爹呢。

    她發出的第一個字,是「鎖」。然後便不停地「氣氣氣」念個不停,我知道她是要念那個「青」字。

    我管長命鎖叫做青鎖,那個小男孩,現在已經長得高了,倒是挺漂亮的小孩。

    我在人間過日子,身周人氣太重,常常氣虛。青瑣雖是小小年紀的靈體,卻幫我照顧菱照顧得很好。

    他守護在菱的身邊,菱開口便叫他,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過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菱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不是居功,也總希望她第一個叫出的,是娘。

    青鎖聽她叫自己的名字,很高興地跑到她身邊,逗她說話。

    看起來很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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