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語盈盈 第五章
    二零零零年七月二十一日星期五陰成績下來了,到學校去看,和他們幾個碰在一起。說說笑笑,誰也免不了緊張,當然包括他。

    中考完將近一個月了,因為所有人心情都不安,竟然不約而同的把自己關在家中,不去見其他的同學。可能知道,不管多麼刻意迴避,最後總會談到成績。

    唉,歎了口氣,看向他。他仍是和大家笑鬧著,我卻知道他的擔憂有多深。

    也是,他家境一般,他受的壓力,大概比我要大得多吧。更何況,他……因為我,而選擇了L 中,而不是他一直想讀、離他家較近的J 中。L 中和J 中同為省重點,分數雖然差不多,終究還是J 中高一點。我一來認為考L 中比較保險,二來看好了它是H 市唯一可以住校的省重點高中,三來則是堂哥也進了中——當然,是當老師——所以堅持報L 中。而他,竟然在正式報表的那一天,把J 中改成L 中。當時的欣喜感動在現在成了不安——如果他考不上,如果…… 將來他後悔…… 我一定不會讓他後悔的!暗下決心。L 中也是重點啊,也有考北大清華的啊!

    不會比J 中甚至H 市最好的S 中差到哪裡去的。

    大廳一陣騷動,我們幾個狀似輕鬆地說笑,眼光卻已經斜了過去。至於我們幾位隨行的看上去比我們緊張萬倍的家長,早已經迎了上去。

    我看見老爸站在老師身邊,在那張紙上尋找著。一會兒抬起頭,對著我的方向比了個「V 」的手勢——真是,這麼「老」的人了,學什麼活力無限啊?

    心一鬆,便看向他的母親,穿過人群,可以看見她的笑容。

    這一場戰爭,我們都贏了!

    很巧的,他竟然只低我0.5 分。我倆的分數,想上S 中可能有些勉強,L 中卻是絕對沒問題的——當然,J 中也是沒問題的。

    看向他,他一臉笑容:「這下子可以放心去南方玩了。」

    啊?他暑假要出去啊?我們……又沒有時間單獨相處了是嗎?

    搖頭搖頭,怎麼會這麼想?考完高中出去輕鬆一下也是應該的,我們的將來還長,而且,是同所高中啊!

    再看剩下幾位,皺眉的居多。雖然分數段還沒下來,但依往屆的情形,他們的分數很懸。至於和我關係最好的邵依華,可能連E 高職都不夠。

    心沉了下來,教學樓大廳人口密度過大,有些呼吸不暢。初三最後的幾個月裡,他們幾個男生對小虎隊產生了考古的興趣,我一向喜歡著他喜歡的,也多少聽了幾盤帶子。此刻,耳邊響起的便是那一首《驪歌》:南風又輕輕地吹送,相聚的光陰匆匆……親愛的朋友請握一握手,從此以後要各奔西東……當我們飛向那海闊天空,不要彷徨也不要停留…… 我和他,真的是飛向同一個地方嗎?

    看完分數聊了會兒天,大家都沒有心情,我們各和各的家長回家,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出了校門,分開。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忽然極其地不安起來。

    我……和他……進了高中,不會再是一個班級了吧…… 我們,真的能夠,在一起嗎?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都這麼孤單。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原來,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看到了結局。

    原來,她和他的愛情,她和他的默契,她和他的知己她和他的心照不宣…… 一切一切,都只是初中校園裡的一段樂章,隨著畢業畫上了一道休止符,只有她還在樂聲中沉浸,權當作那音樂還在延續。

    其實,也許連她自己都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她和他的故事,留在那初中校園之中,帶不到更為廣闊的天地。

    帶不去的啊……可是,她竟然不去相信,她選擇不去相信。寧可當這一切還在繼續,把「the End 」看成「to be continued 」。便是那茫茫的雪,當鴻已經飛走後,竟然還留著爪痕,以為它還在。

    所以,她注定孤單。

    L 中很重視這次的模擬考,按照慣例分考場考試,分座依據是上學期期末考成績。所以第一考場裡面塞的都是L 中的精英,前五十多名的學生——因為教室不夠用,他們是在四樓可容一百多人的大教室考的。考生按蛇行排列,宋盈在第一縱排,她那排的排頭是孟川覺,顧晗則在最後一縱排的中間——幾乎是這教室裡面的尾巴了。

    宋盈來得很早,這些日子睡得太多,早上早早便沒了睡意。顧晗和孟川覺幾乎是前後腳進的教室,顧晗進來後不顧放書包,先到宋盈那裡看了看她的狀態,確定她身體正常,說了聲「好好考」,然後走到自己位置上去。

    一切向高考看齊,第一科自然也是語文,宋盈最擅長的科目。把最後的看著就是議論文體裁的記敘文寫完——體裁不限的情況下,記敘文比較特別,也易得分。對常常在寫小說的宋盈而言,記敘文明顯比較好——宋盈有意無意抬起了頭。

    還是在一間教室裡,卻怎樣都不是往日。她和他之間已隔著一條鴻溝,她過不去,而他甚至不打算過來。

    隔在他們中間的,不止是空間,還有時間。白髮紅顏,滄海桑田,時間一向是最恐怖的東西,它小小劃下一道傷痕,便是比銀河更寬更深的阻隔。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這話是誰說的?張小嫻還是泰戈爾?她沒有研究過。

    但是,不是的啊……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不為所知的愛意,不是兩情相悅卻無法相守。而是相隔時空河流眺望,明明昨日就在彼端,卻再也回不去。

    再也……回不去了啊…… 視線慢慢左移,落在顧晗身上。一思考就要轉筆的男生,很可愛。他坐得雖比孟川覺離她要遠,感覺上,卻比孟川覺近很多。

    搖搖頭,笑了。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所以說,不能對女人太好太關心,因為她們喜歡胡思亂想和自作多情,單純的關心最後都會被猜成愛情,讓人無奈。

    顧晗對她,不過是一時的好奇與關心,甚至是憐憫。想得太多,不過是自作多情,徒然惹人笑話罷了。

    宋盈想到這裡,低下頭去,檢查著卷子。

    與高考完全一樣是做不到的,至少,時間關係,不可能像高考那樣拖兩天,只能用一天完成。所以考完了語文,接下來是綜合。

    考完綜合就該是下午了,所以課間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為了讓大家補充能量,不要餓倒在考場上。宋盈沒有吃東西的心情,解決生理上與吸收相反的要求之後,便回了考場。一進考場,還沒有看向第一排第一人,便看到遠遠的地方,顧晗對她點了點頭,示意她過去。

    從顧晗桌子上搶起一塊餅乾塞到嘴裡,咦?他不是不喜歡這種草莓夾心嗎?

    很幸福地打劫,一邊還沒忘了表示關心:「考得怎樣,小顧道士?」

    「小心別噎到。」顧晗裝備十足,從袋子裡掏出來一瓶紅茶,「喝口水。」

    「咦?這回妥協了?不反對令堂給你帶飲料了?」顧晗父母對他極為「愛護」,高三開始的時候恨不得每天給他帶十全大補湯來上學,他抗議多次未果,有一天和父母吵了起來——這是李老師告訴宋盈的,當時顧母找老師詢問該怎麼辦,李老師問她,她半開玩笑回答:東北大漢該是大口喝酒的形象,拿瓶冰紅茶會惹人笑話的,還是帶礦泉水好了,有利健康。

    他們竟然不懂,孩子是管不住的。鯀禹的堵疏造成洪水氾濫或風平浪靜的差別,也是一樣。可惜的是,大多數的家長和老師,竟然只會堵。

    顧晗側臉,不回答她。宋盈也不管他,很幸福的喝了口紅茶,雖有些過甜,但這種外賣成瓶的飲料,也不能要求過多了。嗯,餅乾加上紅茶,雖然是太甜的紅茶,也是幸福呢。

    「唉,小顧道士,我就不陪著你當啞巴了,我回座了。」吃飽喝足,跑。

    手忽然被握住,宋盈臉上一紅,沒想到他會在大庭廣眾下這麼做,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別走。」顧晗低低的聲音,眼睛看向她。

    「我……我要回去準備考試,你幹什麼?」宋盈又羞又惱,偏偏平時的嘻笑怒罵都失了蹤,聲音竟若蚊鳴。她本來可以甩手離開的,卻不知為了什麼手發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這麼一點時間,你準備不了什麼的。」顧晗不放手,「我希望你在這裡待到預備鈴響起,然後匆匆忙忙跑回自己座位上去。」

    「你bt啊,這是什麼希望?」——bt者,變態也。宋盈氣極,卻仍是不敢大聲。

    「不是的。」顧晗眼神是極其的認真,「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急急忙忙衝回去。這樣,你就不會慢慢騰騰地一邊看著其他人一邊走路,更不會裝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和那個人聊幾句天,然後把他的話他的表情反覆回味。」

    宋盈一震,徹徹底底地呆了。面前的人將她看得太透,她竟然感覺到無所遁形。眼光直直地對著他的,他的想法,他的感情,明明白白寫在裡面,她,在他的眼光下,竟然無處可逃。

    ——或者,她真的要逃嗎?

    笨蛋笨蛋笨蛋……無意義地在心中重複著這兩個字,似乎要平復這慌亂。笨蛋才會心慌,笨蛋才會意亂,笨蛋才會相信他眼中光亮,笨蛋才會聽懂他的話語,笨蛋才會……傻呆呆站在這裡動也不動……笨蛋才會……感動心動…… 她她她……她是笨蛋……一直都是…… 鈴聲驚醒了她的呆滯,臉紅紅地說了聲「好好考」,然後跑回座位,真的做到了「心無旁騖」。拿出鉛筆尺子橡皮,呆呆地等著老師發卷子。

    真是笨蛋,這輩子沒有這麼笨過。還好這份笨沒有延伸到答題卡上,理科綜合,是她擅長的科目呢——其實,她也沒什麼科目不擅長吧!就高考而言。

    題很多,沒時間東張西望。只是偶爾,將右手覆在左手上,居然感覺溫暖——和傻呆呆的心跳。

    一模,就在這樣奇怪的氣氛中過去了。再上課的時候,同桌的兩人都有了不同的感覺,卻都什麼也不說。

    然而,高三這個蒼白的時刻,也是有流言來調劑緊張的心情的。宋盈和顧晗很榮幸地成了學年謠言大榜上面鼎鼎有名的人物,上升勢頭超過了N 多對情侶,直逼孟川覺和劉莉穎。

    這種極速走勢不是沒有原因的,而且是內外因兼具。在內,宋盈的寢友翟歡雲陸琪珀等人組成的「四零八卦組」在班裡的大力宣傳和努力撮合造就了一班人的「心照不宣」;在外,一模那天課間兩人「難分難捨」的「牽手」場面給予一幫觀察想像力出眾的高才生以論據,以此證明出論點真是再輕鬆不過的事了。閒話永遠是人們津津樂道的,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在這兩位「勁敵」身上爆出的驚訝話題,足可以讓人們一邊談論「真有閒心,成績不會下降吧」的同時心裡暗暗希望他們驗證早戀和分數的反比例關係。

    流言擴大原因還有一點就是男女主角的出眾,顧晗和宋盈都算是L 中有名的人物,顧晗那一臉冷淡其實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正如宋盈在一些男生心中印下很深的印象一般。這謠言多多少少影響到了二人的人氣,其中也不乏故意煽風點火的。但流言對男主角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也是,一般流言還無法在他那不懂得何為玩笑的臉前猖狂,就算是男生之間議論紛紛拿他和她取笑,只要他硬梆梆拋下兩句回答,他們就沒辦法接下去。相對而言,女主角就好說話多了,有問必答,就是沒一句肯定或否定的答案。臉上一徑笑語盈盈,偏生看不到心裡。

    他們看宋盈喜笑如常,顧晗卻知道她的不對勁。一模之後,宋盈常常發呆,奇怪的是,並不是課間固定到走廊上發呆,而是在教室裡,莫名其妙的皺起眉。

    眼中亦不是以前常有的懷念感傷,而是擔憂焦慮。在一次自習她趴在桌子上睡覺醒來後,他甚至看到她衣袖上隱隱的濕跡。她隨即戴上眼鏡,她喜笑如常,他卻知道,她哭了。

    為了什麼?就為了這傳言?怕那個人聽到誤會?她……到底有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他所說的所作的,他和她之間的點點滴滴,在她和那傢伙的六年面前還是不值一提是嗎?她以為她是要幹什麼?王寶釵苦守寒窯十八年?還是望夫石望夫崖不見人歸不回頭?她她她她……氣死他了!

    和這年頭的大多數孩子一樣,顧晗是獨生子。歷來只有受關心受重視的份,自然是心高氣傲。難得低下頭用全心關心一個毫無關係的人,那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真是想一氣之下不要理她算了。

    可不理……捨得嗎?

    兩點鐘,下課鈴聲響起,宋盈衝了出去。這是考完試後上課的第三天,也是她第三天這個時間衝出去了。每次在這個時間出去,沒有半小時不會回來(反正下午到第二節就基本沒課了),回來臉色必然極為難看。可據他調查,這個時間不是孟川覺的活動時間啊!

    跟蹤有點卑鄙,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顧晗衝出去,跟著宋盈下了兩層樓,受著無數同學的矚目——他和宋盈都算是L 中名人,尤其宋盈,認識她的人無數。顧晗苦笑,這下子謠言該更廣泛傳播了,希望宋盈不會更生氣。

    咦?一樓大廳?咦?

    一樓大廳和L 中後花園之間有兩層玻璃夾門,中間比較寬,設了台IC電話機。

    宋盈打開玻璃門,走到電話前插上卡,拿起話筒。

    電話……她竟然是出來打電話的?!

    顧晗鬆了口氣,卻又懸起心。宋盈似乎是一個很喜歡獨來獨往的人,他知道她家其實離學校很近,但她週六週日卻很少回家,似乎不在意回去和父母團聚一下。這樣的她,連著幾天出來打電話,是打給誰的?

    意識到自己有多醋意沖天,顧晗晃晃頭,把這些不良想法甩掉。隔著玻璃,他可以看到宋盈抓住衣領咬著下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玻璃上的霧的關係,他竟然看到她眼中水汽。

    「怎麼不打電話給我!你們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上課鈴聲響起的同時,宋盈迸出兩句話,聲音極大,帶著哭腔。大廳裡只剩顧晗,他清清楚楚看到兩行淚從她臉頰滑下。

    宋盈又說了句什麼,這回聲音很小,他聽不清,依稀好像是數字。宋盈掛上話筒,傻呆呆站著盯著電話,一邊擦去眼淚。大概有兩分鐘左右,電話響了,鈴聲在空曠的大廳迴盪。

    宋盈飛快接起,靠在牆上聽著說著,一會兒眼淚又回到眼中,她蹲在地上,將衣領握得死緊,似乎在勉強保持平靜。大約半小時之後,她掛斷了電話,卻又縮在牆角,眼淚大滴大滴落下。

    顧晗一直站在外面,因為不敢偷聽私人電話。此刻見她打完,又在哭泣,才破門而入。

    「宋盈……你……」開了門,便聽到宋盈低低啜泣聲。見她哭過兩次——還都是被他逼哭的——卻是第一次聽到她哭泣的聲音,極力壓抑下仍是掩不住的低低啜泣,在這狹小的空間來回著。

    拉起她,極其自然地把她抱在懷中。宋盈很高,但他還是高出她近一頭,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宋盈異常地順從,手從他身後繞過去,環住他的腰。拚命拚命抓住,然後拚命拚命哭。聲音當然談不上驚天動地,對她而言,卻已是童稚時代之後最強烈的哭聲了。

    顧晗心中反而生起喜意,知道她已經全心信賴他、依賴他了。不然,以她的倔強,怎麼也不可能在他面前哭泣,還抱著他。喜悅混雜著心痛,他的手沿著她的長髮滑下,讓她的頭貼在他胸前。她忽然向後退了退,抬眼看他。

    顧晗一驚,正擔心著是不是自己的動作太過分了,宋盈輕輕開口:「會弄髒衣服的……」眼淚不停。

    顧晗不禁笑了,她這樣子,真的很可愛。把她緊緊擁在胸前:「沒關係。」

    「可是……」聲音從他前胸發出,「還有……鼻水……」小小小小的聲音。

    手帕奉上,好笑又帶上幾分寵溺地看著她紅成一團的臉,淚水漸漸停住,只是努力吸著鼻子。她霧濛濛的眼中,只有他。忽然一陣衝動,在她櫻唇上淺淺一啄,然後臉上傳染到她的紅暈,心潮激盪,卻不知該說什麼。

    「笨蛋!」他半天擠出兩個字,卻不知道是在說誰,還是誰都說了。

    「笨蛋想逃課,好不好?」她帶淚淺笑,笑傻了他的心。

    笨蛋是她,他不是笨蛋,是傻瓜。

    上課時間封校門,他們二人從操場旁翻欄杆而出。平日人滿為患的冷飲屋在這時候冷冷清清,雖然季節多少有點不對,但學校附近,也不能奢求什麼好地方——難道還去包子店拉麵館不成?而且宋盈哭了半天,剛好到這裡補充水分。

    顧晗主動冤大頭,宋盈也就由著他請客了。

    「每隔一周,我老爸都會給我打電話。但到了一模,是整整四周時間沒有電話。」宋盈專心研究眼前的粉紅液體,似乎要看出它的分子構成,「我開始以為他們是為了不讓我在一模之前分心,以為一模後第二天一定會接到電話,結果……沒有……」

    顧晗有些疑惑,宋盈的父母是在外地嗎?沒聽說過啊!

    「他們不打,我打。算好大概是他們早上七點,我打過去,但是……沒有人接……」

    嗯?算好?七點?難道是時差?

    「直到今天,直到剛才,老媽接起電話……」H2O 混著NaCl落入粉紅色液體中,宋盈低下頭。手忽然一緊,是顧晗的手,越過桌面握住她。

    七個小時的時差……顧晗忽然痛恨起沒有好好學習地理了。

    「她說,老爸進去了。」溶質溶液溶劑,濃硫酸要用玻璃棒導流緩緩倒入,鹽水比重大於水……眼淚融於飲料,是物理化學過程。

    「兩年前,法國巴黎對我的意義,不過是地中海邊的一個美麗城市。然後,兩年前的五月,它變成了我家所在的地方——父母所在之處,便是家,即使我從不曾去過。」

    「其實,老爸也沒犯什麼法,頂多就是,合法入境非法滯留而已。為了,給我賺足錢——雖然,我認為家裡的錢已經夠了,等我畢業,會自己去賺的。」

    「可是啊……他們還是去了,他們還是在那裡留下了。受著歧視,四十多歲還要辛辛苦苦地做工,只是為了……」又哽咽了,哽咽得幾乎無法言語。苦是說不出來的,說的出來的,再聲嘶力竭,也算不上苦。每次電話中,輕描淡寫的「很好」「沒事」背後到底是怎樣的事實,除了當事人,沒人會知道。

    「老媽很白癡呢,想著瞞過我,竟然要等老爸出來再打電話。因為平時都是老爸打給我,她連我寢室號碼都不記得。呵呵,整整一個月耶,怎麼可能瞞得過,她真當我白癡啊!」手從他手中抽離,抱住頭,嘴角上翹,卻不知是笑或是哭。

    「當他們在那裡拚命的時候,我在做什麼?當老爸在監獄裡度過四十五歲生日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我……我是最差勁的女兒啊……」她只會散散慢慢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哀怨著往日,抗拒著高考。

    一雙手拉開她的手,四隻眼睛(除掉眼鏡)對上,那個總是板著臉的男孩一字一句地說著。

    「宋盈,不要責怪自己,你已經做得夠好的了。」原來,她真的是一個人;原來,她的家離她有幾千幾萬公里遠;原來,她如此無助如此孤單。想起她一個人病著躺在寢室床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心不可阻止地瘋狂痛了起來。

    「不,我不夠好……我……」所有的苦混在一起,開口也是無語凝噎。

    「宋盈?顧晗?你們……」正在執手相看淚眼之際,旁邊傳來尖叫。

    笑人者人恆笑之。宋盈回頭:「李老師。」

    冷飲店又多了兩位客人,正是班任李老師和她的男朋友。

    四人雙組約會,L 中旁邊果然只有這裡適合約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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