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精靈王 第八章
    「姊姊,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我不能出來太久,小日還在等我……」  

    「小楚!」盼梅深吸了口氣:「我要你離開小日,別再接近他。」  

    「為什麼?」盼楚知道梅姊反對他再待在小日身邊,但小日病了,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丟下他:「姊,我說過我不會和小日分開的。小日他沒有再打我了,你放心,他最近病了,需要人照顧……」  

    「小楚,你還不明白嗎?小日他變了,他不再是以前的笄日了,聽姊姊的勸,不要和小日沾上任何開系,姊打算向長老請命,我們姊妹三人搬出曜城……我早該這麼做了,我早該帶著你們遠離這裡!」  

    「姊!你在說什麼?曜城外風雨連天,雨勢已經強到能夠把人沖走的地步,我們能搬到哪去?」盼楚握著姊姊的手,感覺到她掌心透出的不安和冷汗:「姊姊,你在怕什麼?」  

    「我怕小日……我怕……」叫她怎麼告訴小弟她偷看到的那幕?  

    「姊!小日他不會傷害你的。」  

    「但他卻傷害到你了,而且他還會一而再地傷害下去,不!我不准,我不會讓他再動你一根寒毛,不論外頭風雨多大,也比留在曜城內安全,我不會再讓你回日軒,我不會讓你再回到邪惡魔的身邊!」  

    「姊!」盼楚搖著受驚的姊姊,衝口而問:「你怎麼說這種話?你以前不是很疼愛小日的嗎?姊,你到底怎麼了?」  

    「他不是小日,他是惡魔!小楚,姊說什麼也不會放任你伴隨在一個惡魔身邊,他正在找自願犧牲者,我不能失去你,原諒姊!我不能讓你送死!」盼梅講到最後眼露異芒,雙手交叉畫出大圓。  

    「姊,聽我說……」盼楚來不及講出口的辯阻被罩在光圈中,他不住地捶打光牆:「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小楚!」盼梅雙眸含淚地撫著光牆:「對不起,你要原諒姊,姊所做的都是為了你好,我情願跟即將毀滅精靈界的禍根同歸於盡,也不要你去當惡魔的牲禮。」  

    「姊!不可以,不要,小日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不懂啊!」盼楚和盼梅姊弟情深,豈會不知道她打什麼主意?恐懼不斷壓迫他的呼吸,他捶撞光牆的身形也更為劇烈:「姊!你千萬不要做傻事,想想櫻姊,想想月姊,你會傷害到她們的!」  

    「傷害?我們所受的傷害會有停息的一天嗎?不!沒有,永遠沒有!」盼梅悲淒地低喃:「我們忍了又忍,痛苦還是一波接一波,一件又一件,小楚,姊姊騙了你,姊姊連自己也騙了……精靈王子的傳說是假的,不會有精靈王子,以前沒有,以後也沒有。記不記得姊對你和櫻說過的一句話?不要有夢,因為它的代價太昂貴太昂貴了……」  

    「姊,盼楚求你,放我出去,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只要小日得到他的翅膀,所有事就會迎刃而解的,姊!小日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真的不知道啊!」  

    「一句不知道就能將他所造成的創痛推得一乾二淨嗎?他堅持活在他封閉的世界,蒙著眼睛拿刀砍人,把想幫助他的人砍得鮮血淋漓然後再跪下道歉,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他以為掉幾滴虛偽的眼淚就能把所有新創舊痛掩蓋過去?不!不再是了。小楚,你總以為三緘其口是在幫他,實際上正好相反,你把他推入了更深更黑暗的罪惡中你知不知道?不要再欺瞞自己了,你看看曜城,看看四周,看看烏煙瘴氣的精靈界,你要縱容他害死多少人才肯甘休?我不能再看你陷下去!總得有人結束這一切——」  

    盼梅不曾像此刻這般堅定過,她背對著光牢,背對著苦苦哀求的弟弟,背對著她的世界,緩緩地半合眼睛:「小楚,記住姊的話,不要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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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兄弟,你要做什麼?透露一點嘛!好歹這次的議會是以我的名義召開的,要是待會來個什麼突發狀況我措手不及那多難看?」巖桂眉頭的結都快堆成喜馬拉雅山了。  

    奕霆一派從容:「你不用操心,害不死你的,侍會只管贊成、支持我就是了。」  

    「就是害不死才慘——半死不活可比死了還要命吶!」巖桂哀怨地直嘀咕。  

    「巖桂。」奕霆滿正經地喊著。  

    「什麼事?」  

    「等一下麻煩你下手輕一點。」  

    「什麼?」巖桂的眼前飛滿了問號:「什麼叫下手輕……」  

    「噓!來了。」  

    門扉十分優雅地敞開,依序走進曜城內的成員。奕霆伸手作了個請坐的手勢,待人伙坐定後逐一清點人數,四位長老,兩位指導師、一位守將,咦!最重要的那個呢?  

    「對不起我來遲了。」笄月蹌踉地跑進明廳:「沒讓大家等太久吧?」  

    奕霆暗在心裡對她說聲抱歉,心疼地遙睇著她疲倦的容顏,又接到巖桂丟來的眼神——想必她又是為了她的寶貝弟弟整夜未眠了。  

    「沒有,你坐下。」奕霆指指那條早就拉開候座的位置:「這麼晚召集大家是因為有件事想宣佈。我覺得有些事非要馬上說不可,所以就擅自借用巖桂的名義召集大家。」  

    奕霆盯著一張張全無睡意且專注的面孔,他們對深夜遭擾之事一點也不在意,他們信任他,相信他的決定,他不能辜負他們,要想迅速收效,就只能下這著狠棋了。  

    「大家一定都為了風雨愈趨狂暴而煩惱吧?我今天想了很多,找出了幾點疑因。如今城外風雨作災不止,情勢已快控制不了,大家傾盡了心力想尋出災變的原因,為了莫名其妙的氣候疲於奔命,改變了生活方式,但自然的威脅仍然壓得大家食寢不寧——」  

    「你究竟要說什麼?不要廢話連篇。」海棠首先沉不住氣。  

    她這一叱,可引起眾人注意,怎麼平常素養有佳的海棠今天這麼暴躁沒耐性?是不是沒睡飽所以才火氣大?  

    奕霆不以為意地一笑,目光定在海棠身上:「如果我要說的是這些沒營養的話,我敢深夜藉名集會嗎?」  

    海棠似也知自己失態,垂首不語。  

    「我想說的是我觀察到的幾件事。」奕霆環瞥了眾人一眼,斂起了平日的嘻皮笑臉:「來到精靈界已經兩周,雖然對你們來說我還是個半生不熟的一分子,但既是精靈界的一分子,我就不能不說。這次氣候的異變,追根究只要怪曜城錯誤的制度與教育所引起的。」  

    他的話一落,馬上有好幾個人變了臉色。  

    「奕霆,」巖桂緊張地扯扯他衣角:「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啊!」  

    奕霆投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給他,仍站得筆直。  

    巖桂有個預感,他今天可能會頭痛上整整二十四小時。  

    「我聽說精靈對自然的變化十分敏銳,怎麼看不出那層包裹住精靈界的烏雲是什麼因素造成的?」  

    「那你認為我們精靈界的這場劫難是由何而起?」青松開口了,他倒想聽聽這個才來十四天余的小伙子知道些什麼。  

    「憎恨。」奕霆面無表情地一語驚人:「那層雲以及它挾帶的旋風暴雷,是精靈的憎恨。」  

    「胡說!」銀杏第一個拍案斥罵:「精靈們怎會憎恨精靈國?我承認以往我對你是有些歧見,但你也沒必要開這種玩笑擾亂我們的平靜。」  

    「精靈界如今還有平靜可言嗎?」奕霆眼利如刃掃向銀杏:「事情都走到這地步了,你們還想自欺欺人?」明廳內,默思重重。「我不相信你們看不出來精靈們不喜歡在曜城內久待的原因,他們寧願窩在簡陋的樹屋也不肯進城避風躲雨是因為他們受不了曜城內怪異沉重的氣氛壓力,受不了你們做作的虛偽,更受不了你們自認高他們一等的姿態。」  

    「我們沒有……」  

    「沒有?那繼承人由何而來?」  

    「繼承人是精靈必要的存在,是精靈界自成國後的法則,誰都無權更動。」  

    「即使這條法則已經成為害得精靈們自相戕害的禍源也一樣嗎?」  

    奕霆咄咄逼人的言詞已使不少人動了肝火。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繼承人的錯囉?」  

    奕霆頓了頓,咬牙迸出:「沒錯,繼承人根本不該再繼續延傳下去。」  

    笄月的臉色刷然變白。  

    蘇枋最關心的就是笄月的反應,見到笄月受傷,他豈會坐視?當下一個蹬地便霍然站起:「謝奕霆,你不要太過分!」  

    「講出實話也算是過分嗎?」奕霆還是那副萬事無懼的坦蕩:「你們要欺騙自己多久?繼承人不適合再領導精靈界已是不爭的事實,只有你們還在蒙頭大作夢,強迫人去接受人無法承擔的種種,老是以一句『傳統』搪塞自己的無能,然後又高高在上地指責別人、要求別人,這就是精靈界的曜城,這就是精靈們信賴的曜城!」  

    「奕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連巖桂也有點火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奕霆冷眼看待情緒沸動的他們:「你們連最基本的自覺都沒有,難怪會遭受到即將滅亡的命運,我來告訴你們什麼叫生存的法則,生存的法則就是弱者必須自宇宙間淘汰。無疑地,精靈界是最弱的懦夫。」  

    笄月驀然站起,走到他面前,揚手甩了他一巴掌:「我是沒資格當繼承人,但你不能侮辱我們精靈界的任何一個人!」  

    奕霆端佇依然,頰邊雖烙上了五指熱辣,但他並沒有呼痛或撫觸,只是凝立。  

    「如果你們真有勇氣,不會彼此隱瞞自己的痛苦,不會漠視橫閡在你們之間的心結,不會有著迂腐不合時的尊卑觀念,更不會天真地把所有責任都交由繼承人擔負!」奕霆語緩氣輕,卻句句一針見血:「精靈界不止是繼承人的,更是每位精靈的,你們卻一味地要求繼承人做得更多更好,把原本可以共同分擔的責任壓力一古腦地往她身上加,你們這難道不叫自私嗎?」  

    柏榆理直氣壯地反駁:「笄月是銀蓮轉生,她生來就該接受,這是她的宿命。」  

    「胡說八道!」奕霆毫不客氣地回斥:「光憑蓮花的顏色就隨意決定一條生命的未來,殘忍地加諸束縛限制,硬要扣個『精靈界全靠你』的大帽子在人身上,剝奪人身為精靈的權利,你們引以為傲的宿命就是這種酷刑嗎?精靈要的是個刻意塑造出來的傀儡女王嗎?」  

    所有人都被奕霆的威勢鎮住動彈不得,包括他眼前的笄月。  

    「都到這種關頭了你們還固執地墨守成規!」奕霆指向四長老:「虧你們還是長老,連精靈界哪病了都不知道,你們好意思接受精靈們的服膺與景仰嗎?」食指轉向蘇枋:「身為曜城守將,竟對種種制度的缺失與不公視而不見,你所謂的忠誠難道只是替曜城文過飾非,掩蓋那陣日漸壯大的憎恨?你以為沉默能解決嗎?你的作為只是讓曜城更加淪落!」  

    「還有你們。」奕霆盯向銀杏和海棠時,臉上已罩著厚厚的冰霜:「只因為受過人類的背叛與欺騙,就完全否定自己與人類,施行變相的報復教育,自私地拖累其他本應屬於無憂的精靈陪你們一塊痛苦,老是謊言說『這是為你們好』,你們自己摸著良心看看,他們快樂嗎?你們造成了多少懊憾痛苦你們知道嗎?」  

    「夠了!奕霆,不要再說下去了!」笄月雙肩聳動,克制不了那一波波自恐懼奔湧而來的顫抖:「求求你別說了。」  

    奕霆目視著笄月,表情木然:「生活在這種互相欺騙的方式中,你還能自得其樂地向全世界宣告說你過得很好?為了你,大家不得不掛著假笑表現出一副堅強的模樣,你可曾在意過這一個個不願讓你吃苦受累的人?」  

    「不……我是……我是在意的!」  

    「倘若你真的在意,你的精神就不會只放在笄日身上,就不會只看到笄日的痛,只聽到笄日的哭聲。不!你只愛你弟弟,你除了笄日之外誰都不愛,誰都不信任,不然你不會盲目到對笄日的漫天大謊深信不疑。」奕霆眼角已瞥及兩道身影朝他撲來,但他還是把心一橫,說完他的話:「你只是個是非不分,對錯不辨的傀儡機器罷了。」  

    「謝奕霆,我不許你這樣說!」蘇枋衝上來揮臂就是一拳,狠狠地落在奕霆的下巴上。  

    奕霆結實地挨了他這拳,撞翻了一旁的花瓶擺飾,跌到地上。  

    「枉我把你當成兄弟,對你推心置腹,想不到你會是個苛薄至此的人!」巖桂也揪起奕霆的衣領,揚手想賞他一頓教訓,但見奕霆慘澹一笑,閉眼不還手,巖桂心緒略動。他眼露疑色:「奕霆你……」  

    「這種不知好歹的人類應該好好懲戒!」柏榆何時被如此侮辱過?當然火冒三丈,平空抓了一把星子,正想往奕霆那廂摔去時,忽間蒼朮宏亮的叱喊:「全給我住手。」  

    明廳裡的混亂隨著這聲叱喊而靜止,乍看之下有些可笑地頗似停格畫面。  

    「大長老……」幾人分批先後而喚,得來的卻是蒼朮提得老高的音量:「你們這是做什麼?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是不是?」蒼朮震回他們的理智才又緩下口氣:「先仔細想想你們為什麼要動怒,如果你們沒有奕霆所說的那樣,會氣得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嗎?」  

    大伙被蒼朮的反詰問得無言以對,臉色青白交錯,舉止間含著種被拆穿的不自在。  

    是啊!假如謝奕霆說的是連篇鬼話,他們沒有犯過他說的錯誤,怎會老羞成怒?  

    巖桂沒料到奕霆竟會以如此激烈的方法痛下猛藥,他偷覷了他嘴角的血漬,心虛地擠不出一個字。  

    蒼朮踱至奕霆面前,吃力地扶他起來,身裁矮小的他費了不少力氣幫奕霆站起來。  

    「對不起。」蒼朮端正嚴肅地向奕霆道歉:「是我過於縱容,才得今日苦果。」  

    奕霆搖搖頭,看看巖桂,又看看蒼朮,最後望向笄月,萬語千言藏往腹內,只悶悶地強迫自己沙啞的聲音說:「我只是做我能做的,沒什麼。」  

    收回視線,奕霆舉步朝外走去,不再理會廳內的人事。微跛的走姿後還滴洩幾處鮮血,這才使人驚覺他腿部還插嵌著幾片瓷瓶碎片。  

    蘇枋驀然想起方纔他喪失理智撲倒奕霆時,他曾用勁把他推開,難道說他是為了不使他受傷所以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砸落的尖利碎片?  

    「我對你們好失望。」蒼朮語重心長地歎,原想藉由奕霆客觀的評判點醒他們,卻只見到精靈們逃避現實的駝鳥心態:「都是我!奕霆說的沒錯,枉我任職大長老,卻沒辦法幫你們認清事態——」  

    「大長老!」銀杏與青松、柏愉齊喊,聲中已有不少自責後悔。  

    蒼朮的步伐卻未因他們的叫喚而停下,踽踽跟著地上斷續的血漬走。  

    笄月失神地發呆,眼前全是奕霆那字字秉實的指控。  

    明廳,彷彿已成為冷凍室般,空氣成塊冰結,連呼吸——都突兀。  

    **    **    **  

    開門聲傳入他的耳內,震清了半睡半醒的神識。  

    「小楚,是你嗎?」笄日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喊。  

    然而,映入眼簾的是盼梅輕移蓮步的高雅身段。  

    「梅姊,你怎麼來日軒?」笄日感到奇怪,盼梅已有段時日絕步不入日軒了。  

    盼梅端著一些餅以及藥片來到床邊:「梅姊聽小楚說你病了,特地準備了餅乾來探望你。」  

    「小楚呢?」笄日懶懶地合眼:「他去哪了?」  

    「他去幫忙烤餅了,一時抽不開身,所以請我代他來一趟。他還交代我要盯著你吃藥,定時吃藥病才會好得快。」盼梅邊說邊將床邊小桌整理出空間放置端盤。  

    「梅姊,謝謝。」  

    盼梅見他沒有要吃的打算,逕自坐了下來。  

    「小日,你是不是怪梅姊好一陣子沒來看你?」  

    笄日的眼睛緊合依然,不置一言。  

    「梅姊前一陣真的不能來看你,因為梅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這麼平靜地和你講話。」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也嫌我是殘廢。」  

    「小日。」盼梅對笄日無理的控訴無動於衷,只是一逕地心平氣和:「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拿異樣的眼光看待過你。」  

    「你說謊,你和他們一樣全在背後嘲笑我,除了姊姊和小楚,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我,大家都嫌我是累贅,」笄日一遇到他不想面對的,就會拉被蓋住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小日。」盼梅對笄日已經徹底死心,不再奢望他會覺悟:「其實,梅姊有很多話想說。你自己想想,我有當著你的面說過你一句不是嗎?我有一絲嫌棄你的表現嗎?我甚至把你當自己的親弟弟,我是真心在疼你。」  

    窩在被裡的笄日沒有辯駁,因為那是事實。  

    「不能幫你克服畏懼困難,是梅姊對不起你,梅姊沒用,連自己的弟妹受苦都不能出頭,只能眼見大家的矛盾愈結愈深,梅姊比誰都難受。」盼梅停下,待壓下激動後才又說下去:「我想了很久,不但不來日軒,也不去楚軒、櫻軒,連笄月那也沒去,自己對著自己想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可笑地發現我居然一點力都使不上,曜城裡似乎我最多餘。」  

    笄日放下了排斥,隔著棉被聆靜盼梅這陣因素不明的心聲。  

    「小日,梅姊真的很抱歉,真的——抱歉。」她站起來,將椅子挪回原位,回身望著被團:「小日,我這次來只是想讓你知道,世上痛苦可憐的人,不止你一個。你還有笄月疼護,可是我們這些身份卑微的精靈,生命是不值錢的點綴,只是主子身上不起眼的裝飾品,當我們無法再認同自己的命運時,通常等著我們的只有一種結果。軟餅和藥,是我最後為你端的食物,我希望你能吃,至少那是我的心意。」  

    「梅姊!」笄日露出小臉:「你要去哪裡?」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不要去好不好?」笄日咬咬唇:「留下來陪小日好不好,小日好寂寞。」  

    盼梅神色軟化,摸摸他特殊的銀髮,柔聲告訴他:「小日,你總會長大,要學著克服自己的障礙,你也不想當笄月一輩子的包袱對不對?」  

    笄日自信滿滿地笑:「很快我就能保護姊姊了。梅姊,你留下來我就透露一項秘密給你聽,好不好?」  

    盼梅心中酸甜苦辣交織不休,笄日是這麼堅定地相信他的夢會實現,她怎能責怪他?只是他們姊弟又該如何自處?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沒有退路了。  

    「小日,很多人常在無意間傷害到他人,或許乍看之下這些言詞舉動不具威脅,但實際上卻是比刀還銳利的武器。你還小,不能明白,希望下輩子,你能早些領會。」  

    「梅姊你怎麼了?」笄日感覺到今天的盼梅特別怪異。  

    「梅姊盼望下輩子,我們能真正無忌無顧地快樂共處。」  

    盼梅的眼神,悲傷又遙遠。笄日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那雙眸中似有無盡的愧歉與凝沉,恍惚中蒙上了模糊的感覺,他沒有說話,只能目送這位出塵精靈走出日軒。  

    荒謬地,他忽然有種直覺:他的梅姊姊不會再踏進日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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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著點,會有點痛。」  

    「如果真的只是『有點』的話,用得著忍嗎?」奕霆的語氣輕鬆,神情可不見得輕鬆:「喂!你們這有沒有腦筋急轉彎還是笑話全集?可不可以借一本來看看?」  

    「除了一處碎瓷透骨,其他沒什麼大礙。」蒼朮手中抓著銀黛色的星塵撒往奕霆血痕斑斑的左腿。碎瓷隨著星塵的觸碰震化為灰,再被蒼朮灌下的清液洗去。  

    「媽呀!這是什麼水?怎麼比抹雙氧水還痛?」奕霆哇哇怪叫,齜牙咧嘴地慘嚎:「抽筋了抽筋了,哇!老頭你在報復是不是?」  

    「是的話我用得著這麼麻煩嗎?不知感恩的臭小子。」  

    「耶!」奕霆拉高了尾音,發現新大陸般嚷:「原來你也會頂話!真看不出來,外表給人感覺道貌岸然,骨子裡原來也是個悶頭騷包!」  

    蒼朮苦笑,活了七八百歲竟給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人類罵做悶騷,偏又不能回罵,真是喪盡了大長老的威嚴。唉!誰叫他們精靈界還得仰賴人家,認了!  

    他盯著他小腿上那塊不規則狀的瓷片,約莫掌心大小,穩穩地夾在肉裡:「這塊碎渣正好嵌在你腿筋上,化掉它勢必會傷到筋,只能用拔的。」  

    「那就拔呀!」奕霆已經無力為繼了,再這麼猶豫下去恐怕他要掛了。  

    「可是……」蒼朮左右為難,這小子明不明白其中的嚴重性吶?萬一挑斷了腿筋這絛腿可就廢了欸。  

    「早拔晚拔都要拔,乾脆些。」奕霆臉色蒼白地瞅著蒼朮:「要救精靈界,從這下手。」  

    蒼朮明白他指什麼,他已洞悉他常年保持沉默的因由——他太心軟。  

    「長老,你選的是最差勁的方法。」奕霆雖帶傷在身,眼神卻仍犀利異常:「為了保護一、兩位而拖累了整個精靈界,值得嗎?」  

    「一個是精靈,兩個也是精靈,所有精靈都像我的孩子般,我……狠不下心。」  

    奕霆將蒼朮的掙扎看在眼裡,果然,他早就知道是誰召來暴雨的,卻一直隱而不揚。  

    「為什麼?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延遲的後果啊!」  

    蒼朮沉默了半晌,聲音才帶著回憶想起:「笄月和笄日是我親手接出轉生池,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我雙手捧著氣息低弱的笄日時內心的震痛。他縮成一團萎靡楚楚地倚著我的手……」蒼朮雙手攤張,彷彿昨日重現,彷彿那個先天殘缺的小精靈還躺在他手中。  

    「笄日是我職任長老六百年來唯一的一位無翅精靈,我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學會說話,他和笄月等於是我扶養大的,我捨不得笄月,也心疼笄日,這種心情和你們人界每個身為人父的人一樣,孩子再不好,也不忍心苛責——」蒼朮微駝背,看似千斤重擔沉壓在他肩:「我知道笄日醉心精靈王子的傳說,但總以為給他些希望並無關係,不料他卻誤認為他就是受難的王子,入了歧途。」  

    奕霆自小和家人就親,當然瞭解做父親疼孩子的心,但他的默許不啻是惡災的助因!  

    「你的袖手旁觀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呀,為什麼不讓他明白你們愛他呢?」  

    「笄日生來便異常極端,和普通精靈截然兩樣,他只相信他相信的,除了笄月和盼楚,若有人過於接近他,他就會歇斯底里自虐不休,我們只能退得遠遠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蒼朮一一揭開曜城秘辛:「笄月自始至終都不知情,甚至一廂情願地認為弟弟還小不懂事,難免怕生,完全不瞭解笄日偏極的個性,而笄日對笄月百依百順沒有絲毫異樣,每次我想告訴笄月,剛提個起頭,笄月就誠惶誠恐地保證她會好好照料笄日不會讓他給我們添麻煩,我看見笄月那模樣,總不了了之。」  

    「曜城的陋規已經存在太久了,久到我無法撼動它一分一毫,精靈界的精靈各有所司,銀杏她們位任指導,我也無權過問她們的教法是否合宜,曜城內的憎恨都是我太優柔寡斷引起,我難辭其咎。」蒼朮沉痛地說明:「如果能逮到教唆者魔尊,或許還能把小日從虛幻的夢境中拉出,但魔尊狡猾善變,利用小日的掩護自由來去,我實在無計可施。」  

    「所以你就想自外引進不受精靈界種種局限的新勢力來和舊有教條對抗?」  

    「我自天匠預言中得知五界轉變的契機掌握在四異身上,而這一連串未知自凝戒重現時便已揭開續幕。精靈界的動盪已是置身之中的精靈們理不清的糾葛,我們需要一雙能看穿重重煙幕的明眼領著我們開啟一扇嶄新的命運之門,沒有你,精靈界真的將淪亡!我老了,能做的事也不多,只能委託你代為擔待,請你務必要救救他們。」  

    奕霆錯愕地瞪著蒼朮緊握著他手的那雙掌,掌心所傳來的,是祈求,是托付,更是個自知來日無多的長者至誠的懇請。  

    「長老,你這是……」奕霆壓下那抹不祥之感:「我當然會盡我所能扭轉精靈界的危厄,我也是你們一分子,不是嗎?不管怎樣我是不會退縮的。你大可放心……不,你還是別放心的好,我很會擺烏龍,常搞砸他人拜託的事,你可要提點神盯著,免得出了差錯。」為了掃清心頭的猜疑,他小心翼翼地求證:「呃……長老,您的身子還硬朗吧?」  

    蒼朮暗感奕霆的有心,笑容微微泛開:「精靈長老的力量雖比不上各界之尊,但對病菌的免疫力還是有的。」  

    「哦!我就說嘛!一定是我會錯意了。」  

    蒼朮和藹地瞧著這個心思縝密的孩子,有他在,他的確可以安心了。為了不添加他的壓力,他故意不透露精靈長老也有知曉大限將近的本能。  

    奕霆一低頭看著自己可憐的腿,不但不再裝模作樣哀聲大喊,反而冷靜地遞個眼神給蒼朮:「長老,來吧!」他似假似真地說道:「要救精靈界從此下手哦!」  

    蒼朮會心,是啊!是他該克服優柔寡斷的時候了。  

    **    **    **  

    梅軒。  

    梅香處處,優雅地凝佇著梅樹特有的風骨,伊人立在枝節梅影間,顰眉、輕愁,淡淡憂染眉睫,一如以來,一如他迷戀上她的那一刻。  

    「盼梅。」  

    「你來了?」她永遠以這一句迎接他。  

    「怎麼了?」蘇枋當頭輕問,他察覺到盼梅的不對勁,雖然她神韻如常,幽然未改,但他卻感應到她眼底異樣的寧靜,那不是慣於牽掛的盼梅該有的心情。  

    盼梅慢慢抬眸,翦翦秋瞳定睛於蘇枋剛正的臉上,許久,才伸出柔荑。  

    「盼梅!」蘇枋低喊,神魂俱震,因為溫熱的柔軟貼上了他的臉頰。  

    盼梅雙手捧住蘇枋羞燙的頰,訴語緩緩:「讓我好好感覺你,好好記住你,可以嗎?」  

    蘇枋凜悸,這不是盼梅會說的話,他和盼梅一直謹守著無形的禮教,今天她全主動跨越這道藩籬吐出請求,背後必定存著不簡單:「出了什麼事?盼……」  

    「噓!」盼梅的食指封住了他的唇:「答應我這次,別開口。」  

    她的眼神太平靜,她的微笑太淒涼,蘇枋只覺心跳加速,不是因為那雙纖荑,而是恐懼。他也伸出雙掌,包覆住她的十指:「梅,有事就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  

    「你終於叫我的名了。」盼梅安慰地垂睫,蘇枋向來堅持著他寧折不屈的原則,不肯以親匿的呼喚亂了彼此的方寸,今天他竟會改變作風,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憾。喜的是他終於開竅,懂得表達他的感情了,憾的是——  

    「梅,之前我們明廳議會,大伙被奕霆狠狠地罵了頓。」  

    盼悔詫異地睜圓了眼:那個人類竟大膽如此?接著她又聯想到蘇枋的不同。莫非蘇枋的改變是因他而起?  

    「他罵得很對,我想了很多,穎悟到我有多幼稚。我不該事事緘默不表,曜城會演變成目前的局面我也要負責,如果我早些學會坦白,把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或許大家可以共同合計圖謀良方,但我卻把頭埋在沙裡這麼久,逼得奕霆非得要以痛斥狠罵才吼醒了我。我……辜負了你,你三番兩次折枝贈梅給我,我卻遲鈍地看不見你的用意……」  

    「你現在不是看見了嗎?」盼梅依進了他寬闊的胸膛,呵!她也是幸運的,至少還能一償宿願。他的懷抱比想像中還安全堅強,他小心的憐惜,帶著些微顫動的雙臂,解意地圈著她、擁著她,為她逐漸冰冷的身體灌輸寶貴的溫暖。  

    「枋,你愛我嗎?」再也不必偽裝,再也不需矜持,她的愛,渴盼在今天安定下來,她不想也不能再蹉跎。  

    「我會用我的生命守護你。」蘇枋縱使疑困滿懷,也不敢擾了眼前的綺旎氣氛。  

    「我不要你的守護,我要你的愛!」盼梅偎得更緊:「我要你愛我。」  

    「我愛你。」像是呼應般,他把她環得更近:「我愛你。」  

    寒冷,曼延到盼梅的心口,開始麻痺她的知覺,但她卻一點也不難受,甚至連預料中的怨憾也煙消雲散,能這樣依著她的歸屬,就算是死,她也含笑。  

    「幫我向謝奕霆道聲謝。」如果不是他,她就等不到他這句許諾了。  

    「梅,我已經學會了不再隱藏,你也不要再瞞我任何事,好嗎?」  

    「……」  

    「出了什麼事?告訴我?」  

    「對不起……」盼梅微弱地吐出道歉:「別怪我……」  

    蘇枋及時攬住她下墜的嬌軀,大驚失色:「梅,你怎麼……」話噎在喉中,他狂駭地目睹鮮血自她緊抿嘴唇的指縫中迸出,散飄成刺眼的血花。  

    「別怪我……」盼梅好想就這麼和他相守,但是——  

    「滿身罪孽的人,只配去地獄。幸福……夢想……都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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