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目標 第一章 莫斯科的迷霧
    俄羅斯莫斯科四月國防軍事總部─

    天氣是干冷的,陰沉沉的烏雲籠罩天空,空氣中風雨欲來的味道,陸軍中將鮑爾沙克.維赫裡站在木格子玻璃窗前,若有

    所思地望著屋外的庭院,一隊著裝整齊的哨兵,正精神奕奕地穿過花園。還有兩個小時,就是他女兒葉蓮娜的婚禮了。

    他已經五十九歲,只有這一個女兒,想到葉蓮娜穿著白色婚紗的樣子,這歷經風霜的老人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不知道婚禮上的花束夠不夠?蛋糕上寫上祝福語了嗎?車隊呢?葉蓮娜堅持要乘馬車,可是天氣這麼冷,她會凍壞的。

    隨即鮑爾沙克.維赫裡又苦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知道怎麼做,鮑爾沙克,你這是杞人憂天!"

    再過一、兩年,他就是祖父了吧?這感覺可真不錯。老人露出更濃的微笑,心也有些飄飄然的,轉過身,回到他那張寬闊的桃花心木辦公桌前。

    桌子上,堆放著各種電腦列印檔,也有葉蓮娜大學畢業時的彩色相片,"你是個好孩子,葉蓮娜。"這是鮑爾沙克.維赫裡的口頭禪。

    他面帶微笑地撫摸著葉蓮娜的照片,似乎從葉蓮娜的眼睛裡,看到了他孫子、孫女的模樣,鮑爾沙克.維赫裡打開抽屜,拿出一把柯爾特左輪手槍,手柄部摩擦得十分光亮。

    "為了你,葉蓮娜。"

    漆黑的槍口對準太陽穴,沒有一絲猶豫,"砰"的一聲,劃破凌晨的寂靜!

    美國三藩市國際刑警中心局─

    這是一個大型射擊訓練場所,天花板上高懸的白熾燈照亮二十四個射擊軌道,中央空調徐徐送著清風,沁人心脾,人形靶子在三百英尺外,後面是黑色斜坡一樣的彈頭捕井,這是一種結合了緩衝層和擋彈層的結構物,還可以減少污染環境的危險。

    訓練室的四面都是防彈玻璃圍牆,武器庫在玻璃圍牆外,此外,還有標準的環形跑道和舉重設備。

    電腦會記錄下警員射擊的成績,每個警員每一個月都有固定的訓練任務,那是因為一個員警職業生涯中,至少有六十次面對死亡的威脅,如果你拔槍的速度比匪徒慢,而瞄準和射擊的速度超過兩秒,那很有可能早就死了。

    第四號射擊軌道上,打完兩百發空槍擊發的晏子殊,戴上深褐色的護目鏡,俐落地給P226警用手槍裝上彈匣,開始實彈射擊。

    空曠的射擊訓練室裡只有他一人,他身材高挑,白熾燈將他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堅硬冰冷的花崗岩地板上,也勾畫出他那頭黑玉般的長髮,筆直地垂到腰間,因為空調的微風,發稍微微飄動著。

    護目鏡下的臉孔,也是叫人一眼見到便印象深刻。他常年奔波在外,皮膚卻仍然白晰,眼睛就像是黑色的水晶,直接,凌厲,毫不掩飾內心的想法;他的鼻樑堅挺,嘴唇薄而堅毅,不苟言笑!

    他是一個超級模特外貌的國際刑警,隸屬刑事緝捕組,手下有十二個警員。"夜鷹"是他的綽號,因為他有像動物一樣的敏銳直覺,嫉惡如仇,也有人覺得他像是一塊頑固不化的鐵板,冰冷又自以為是,組員們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

    這個集冷淡、俊美、能幹於一身的男人,是中心局裡女士們的最愛,情人節那天,他收到了三十四份巧克力、五份水果派,還有寶石領帶夾、派克鋼筆等貴重的禮物,而整個中心局,總共也只有四十位女性僱員。

    這些食物有一半是他的組員消化的,而另外一半,在他從辦公大樓回公寓的途中,送給了為慈善基金會募捐而忙碌的孩子們。

    他住在中心局給單身警員準備的公寓裡,一居室,一廚一衛,牆壁刷成淺藍色,家俱是SELVA 籐製品,鋪著藍色豎條紋的軟墊,鋪著白色床單的單人床靠近浴室,臨窗處則放著一張書桌,上面堆滿了資料夾和雜誌,輕輕一碰就會坍塌下來。

    籐制的床頭櫃上放著電子鬧鐘,還有磚頭般厚重的《世界名槍圖鑒》和一迭屍體檢驗報告。為晏子殊開車、打掃房間的年輕員警傑米,完全不能理解,怎麼會有人把這麼恐怖的照片放在床頭邊

    但是,除了書堆得亂了一點,為人冷淡了一點,說話刻薄了一點,傑米還是很喜歡這個上司的,至少他沒有"官腔",不會裝模作樣,賣弄才能,傑米特別喜歡晏子殊毫不拖泥帶水的表達方式。

    "砰砰砰!"

    硝煙瀰漫,淡灰色的煙霧繚繞在前方,三百英尺的距離,十字靶心看起來就像豆子那樣小,晏子殊低頭瞄了一眼電腦顯示幕,第一槍和第二槍的間隔時間是零點二秒,十五發子彈打出了十二個十環,應該是很不錯的成績,可是他的表情依然是滿懷心事,緊鎖著眉頭。

    "喀嚓!"俐落地退下空彈匣,出神地看著沒有裝彈匣的手槍,讓晏子殊如此困擾的原因是─一個不該想起來的人,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蘭斯.馮.卡埃爾迪夫,以一雙眼睛為代價,究竟想證明什麼?

    "子殊,我這一生都會保護你"

    晏子殊狠狠地甩了甩頭,可是回憶卻像海水一樣猛地吞沒了他,鹹澀的海水沖進了喉嚨,湧向了肺!疼痛難忍!

    無論伸手向哪一個方向,似乎都逃不開回憶的折磨

    晏子殊的額頭上滲出汗珠。在夢中,他看見自己朝步步逼近的卡埃爾迪夫開槍,可是眨眼間,那個中槍的人卻變成了自己。

    驚惶之中,他絆倒在地,再次抬頭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抵上了一把槍,卡埃爾迪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是那樣冷酷,而每當槍響的一刻,他就會從睡夢中跳醒!

    卡埃爾迪夫的眼睛,給了他巨大的壓力,也磨光了他的耐性和理智,他寧可一切都回到原點,寧可自己在那場大爆炸中喪生,那樣就會輕鬆許多,不用去想一個人在黑暗中該怎樣生活

    "X的!"發現自己的思緒又圍繞著卡埃爾迪夫旋轉,晏子殊惱恨不已,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就算看不見了又怎麼樣?

    卡埃爾迪夫財力雄厚,根本不需要他同情!

    晏子殊絕不承認那是愛情,一瞬間,也只有那一瞬間而已,他確實動搖過,在那溫柔的懷抱裡迷失過,但是那不是愛情!

    晏子殊裝上新彈匣,舉起槍,深深地呼吸著,黑色的人形靶子看起來遙遠,又彷彿近在眼前,手臂肌肉憑直覺瞄準了靶心。

    "砰砰砰!"又是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槍響,幾乎要掀翻樓頂!卻讓晏子殊冷靜了下來,雖然表情看起來,依然冷峻!

    "啪啪"

    身後突然響起了洪亮的掌聲,晏子殊放下槍,轉過頭去。

    ─是西蒙.迪克森,上個星期才從國際刑警總部公幹回來,一個風度翩翩,冷靜睿智的男子,他學的是法醫,但是特別擅長情報收集,是國際刑警界的精英分子,和晏子殊不同的是,他同時也為卡埃爾迪夫工作。

    "看你開槍真是一種享受!"西蒙毫不吝嗇地讚美道,走到晏子殊身後,低頭看著電腦顯示幕,"全部十環!我就知道!"

    "你也可以做到。"晏子殊答道,收拾起桌上的子彈匣和槍。

    "不,"西蒙大大地搖頭,"這和繪畫一樣需要天分,就算我的訓練量和你一樣,每天跑三英里,做三百個俯臥撐,兩百個仰臥起坐,還是只能打七環。"

    "在警校訓練中心的時候,十發子彈,我有四發都打到了牆上。"晏子殊拿下護目鏡,"所以這和天分無關,不試試怎麼知道?"

    "就是試過才知道啊!"西蒙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看得出他為提高射擊水準花了不少心思。"對了,子殊,我來找你是因為"

    西蒙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鮑爾沙克.維赫裡中將自殺了。"

    "什麼?"晏子殊像沒聽懂一樣地睜大了眼睛。

    "俄國國防部封鎖了消息,所以我們現在才知道。"西蒙的語氣裡透露著強烈的不滿,"他們明明知道我們在調查這個案件,卻守口如瓶!"

    "涉及到國家的軍火貿易機密,還有高層軍官中的腐敗,這是醜聞,他們當然會小心謹慎。"晏子殊說道,思索了片刻,"鮑爾沙克.維赫裡中將是跨國軍火走私案的重要嫌疑犯之一,如果他死了,就沒有人證了,其他嫌犯就會被釋放彼得洛夫少尉呢?"

    晏子殊說的弗托理亞克.列.彼得洛夫少尉,是鮑爾沙克.維赫裡中將的準女婿,調查顯示,彼得洛夫少尉和維赫裡中將走得很近,雖然不在同一個部隊,他們見面的次數卻很頻繁,電話錄音記錄顯示,彼得洛夫少尉知道許多軍火走私的內幕。

    俄羅斯警方沒有逮捕彼得洛夫少尉,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因為國際刑警組織交給他們的槍枝樣本和大量的加密電子郵件顯示,他們抓到的鮑爾沙克.維赫裡,只是軍火走私案中的一個環節,實際涉案人數,可能超出他們的想像。

    "彼得洛夫少尉呢?"見西蒙沒有說話,晏子殊再次問道,心中突然升騰起不安的預感。彼得洛夫少尉是他們繼續調查的最後希望了。

    "很不幸,"西蒙沉重地歎了口氣,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份折迭起來的報紙,"鮑爾沙克.維赫裡中將自殺的當天,他們也"

    晏子殊滿懷忐忑地接過報紙,是《新聞報》,他不懂俄文,可看得懂阿拉伯數字日期和放大的彩色照片。

    這是一場慘遭屠殺的婚禮,花園欄杆上、婚慶大蛋糕上、椅子上,到處是血,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新娘倒在新郎的身上,地上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污。

    晏子殊神情嚴峻,他看過上百張槍殺現場的照片,這張尤其讓他震驚,婚禮是神聖的,這些劊子手卻在神的面前把婚禮變成了葬禮!

    照片中,新娘戴白色手套的手還抓著百合捧花,淺褐色的眼睛圓睜著,像是難以相信突然降臨的災難,無聲地控訴著

    晏子殊"啪"地合上報紙,把它塞還給西蒙,有些怒氣沖沖的。西蒙很瞭解他,這件事確實慘無人道。

    "除了新郎和新娘,這次槍殺還造成了九人死亡,二十五人受傷,死亡名單中有四個是孩子,這些殺手目的明確,手段也很殘忍,俄國警方懷疑是黑手黨下的手。"

    蘇聯解體以後,失業嚴重,俄羅斯人迅速成長為世界黑手黨的新生力量,他們用二十年就走完了西西里人用一百年時間走完的路,從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開始,俄羅斯黑手黨就發展出眾多的幫派,從事販毒、賭博、色情和軍火走私交易。

    而俄羅斯黑手黨一進入世界,就以大規模的綁架、暗殺、爆炸事件,給人們留下恐怖的印象,為了幾公斤的毒品,坦克也會成為他們的運輸工具。

    "是哪個家族?"對俄國黑手黨家族的情況,晏子殊不是很清楚。

    "這個我們還不知道,可能是昆沙,他是軍火走私的老大,也可能是冰原狼。"西蒙一籌莫展,"員警根本找不到殺手,婚禮現場有十多個陸軍官員,佩戴著槍,可是他們誰也沒有反應過來!"

    晏子殊一言不發,西蒙盯著他的臉,揣測他的心思,"你想去莫斯科嗎?"

    晏子殊的回答讓他意外,"不只是有些介意"

    "什麼?"

    "我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西蒙糊塗了,"什麼啊?"

    "不知道,等一下啊?"冷不防地,就像一道閃電突然劃過眼前,晏子殊想起了那棟屹立在莫斯科郊外的別墅。

    這是一棟充滿田園氣息、木製結構的建築,在暴風雪中,就像在聖誕水晶球中那樣耀眼,細語聲,竊笑聲,暖融融的客廳裡,還有巴西雪茄的煙味和歐洲古龍水的味道,這些財大氣粗,雙手沾滿血腥的黑手黨頭目聚集在一起,難道只是為了慶祝新年?

    不卡埃爾迪夫也出現在那裡,絕不可能是單純的新年聚會!

    "子殊,"西蒙打斷了晏子殊的回憶,"你想到什麼了?"

    "軍火走私案的案發時間。"晏子殊喃喃自語。

    "案發時間?"西蒙睜大眼睛,完全跟不上晏子殊的思緒。

    "美國海關發現第一批走私軍火的時候,是幾月?"

    "去年五月。"西蒙想也沒想,十分肯定地說:"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破譯了接頭密碼,不過槍枝的數量不多,總價值還沒有超過三十萬美元。

    "但是第二次,他們就在玉米集裝箱裡,發現了五把新型的SVDS狙擊槍,和SVD狙擊槍比起來,它有折迭式槍托、新型槍口制退器,更重要的是,還沒有量產化配發給軍隊。"

    五把開發中的新槍,卻流入了走私市場,這讓俄國軍方和國際刑警組織大為震驚,Interpol 總部立刻成立了專案調查小組,伊恩.亞伯特上將是負責人,自然而然地,晏子殊帶領的刑事緝捕小組,是調查主力。

    雖然發現槍械走私是在五月和九月,可是真正的調查是從十月開始的,除了國際刑警,還有一名美國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和兩名俄國軍人,由於立場不同,各執己見,組員之間矛盾不斷。

    但是到十二月中旬的時候,調查有了突破性進展,他們發現了走私的軍火都是被盜竊的,而這個位於莫斯科郊外被盜的軍火倉庫,由陸軍直接管轄,平時戒備森嚴,很顯然是有內鬼。

    爾後,他們又發現還有六個軍火倉庫被盜,那批軍火包括可攜式對空導彈、GP|25槍掛式榴彈發射器、SVD狙擊槍、OC|11突擊步槍等等,價值一億六千萬美元,需要兩輛大卡車才可以運走,而這批軍火,除了電子監控錄影上顯示,由兩個偽造軍方證件的俄國人運走以外,就下落不明瞭。

    這批軍火的下落一直是調查重點,所以十二月末是風聲最緊的時候,晏子殊思忖著問道:"西蒙,如果你手上有一批已經被國際刑警注意的軍火,武器上每一個號碼都被記錄在案,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盡快脫手了!"西蒙毫不猶豫地答道,不過這種情況下,很難找到買主吧?因為如何通過海關是一個大問題。

    猶如茅塞頓開,晏子殊心裡的疑問全部串聯到了一起,他相信自己沒有猜錯。

    晏子殊緊盯著西蒙的眼睛,單刀直入地問:"去年十二月的時候,卡埃爾迪夫去莫斯科是為什麼?"

    "公爵?"西蒙整個楞住,他一點都沒有聯想起來過!

    "你說卡埃爾迪夫找你,是為了讓你調查一個人的背景,我在那個宴會上看到喬.讓裡─拉丁美洲的毒梟,還有迭戈.特奧杜洛─西班牙的軍火商人,他們聚集在一棟別墅裡,只是為了慶祝新年嗎?"

    西蒙說不出話來,他從來不會做卡埃爾迪夫要求外的事情,所以他只調查了"宴會主人"的背景,並不知道那是什麼聚會。

    如果做多餘的調查,只會給自己帶來危險,蘭斯.馮.卡埃爾迪夫公爵有千百種折磨人的,讓人悔不當初的方法!

    西蒙的臉色有些灰白,因為他想起了公爵讓他調查的人是誰。經晏子殊這麼一提醒,他恍然大悟,將前因後果聯繫到了一起!

    那是軍火拍賣會,那批走私軍火現在是在公爵手裡?

    雖然是無意識的,但也已經是"逾職",西蒙突然亂了方寸,很想趕緊離開這裡。

    晏子殊抓住了他的手臂,逼問道:"你知道誰是賣家,是不是?"

    西蒙避開晏子殊的注視,"我不知道。"

    "西蒙!你是員警!"

    "不錯,我是員警。"

    西蒙抬起頭,眼睛裡閃爍著不安和逃避,晏子殊從未見過的這樣的西蒙.迪克森,怔住了。

    "可是如果我告訴你,就等於自己打開窗,從這裡跳下去,沒人能背叛公爵,"西蒙認真地說:"子殊,別的我可以告訴你,只有這件事不行!"

    從好友的神情裡,看到了無法說服的堅決,晏子殊慢慢地放開了手。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追查下去。"

    在莫斯科郊外,那樣華麗的住宅,要查出它的背景並不難,西蒙也只是拖延了一時而已。

    西蒙歎了口氣,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猶豫著,"然後呢?你想逮捕公爵嗎?"

    "難道我不應該逮捕他嗎?"

    "從立場上,你是員警他是罪犯,可是從感情上"西蒙突然住口,晏子殊迸發的怒氣,就像兩把利刃,割得人臉頰刺痛!

    "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晏子殊惱怒地否認。

    "可是你不能否認,公爵對你有特殊的感情,子殊,你不能逃避─"

    "我沒有逃避!"晏子殊怒目而視,那咬牙切齒的眼神讓西蒙後背發冷。

    可是正因為如此,西蒙倒冷靜下來了,他注視著晏子殊,心平氣和地說:"那就注視著公爵的眼睛說話,子殊,如果那個時候,你還能堅持已見,我才會相信你。"

    晏子殊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子殊,不是閉上眼睛,就能否認心中的感情,別急─"見晏子殊又想反駁,西蒙搶白道:"就算我是錯的,你也該親自確認一下,不然,永遠會這樣心神不寧吧?"

    由於一語破的,晏子殊的氣焰一下子委靡了許多,心亂如麻,他不想見卡埃爾迪夫,這幾個月來,卡埃爾迪夫也一直音訊全無,可是

    "他在哪?"晏子殊暗啞地問。

    "你想以什麼身份見他?"

    "那要看他是什麼身份。"晏子殊語氣冷淡,言下之意,如果卡埃爾迪夫是那批軍火的買主,作為一個國際刑警,他是不會放過他的。

    你要一直和公爵作對嗎?西蒙很想這樣問,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晏子殊固執的性格,他十分清楚。

    "他在哪裡?"見西蒙不說話,晏子殊再次問道。

    "二月十四日那天,他不是送你卡片了嗎?"

    晏子殊的臉色很難看,彷彿想起了很糟糕的事情。

    二月十四日的早晨,晏子殊收到了一張十分精緻的卡片,封面的景色是一座古老的城堡,邊緣燙金,底部印有家族封蠟,晏子殊沒有看卡片的內容,直接扔進了碎紙機,因為卡片封面上的古堡,就是曾經囚禁了他兩年,讓他恨之入骨的"奧汀"。

    因為這張卡片,他又夢見了奧汀城堡外的懸崖,又記起了鎖鏈冰涼的觸感,還有卡埃爾迪夫近在耳畔的嘲諷,淫靡的愛撫,

    身體變得詭異起來,就像沉迷於致幻藥物,晏子殊害怕自己變成那樣。

    "子殊?"

    "我扔了。"晏子殊冷淡地說。

    西蒙難以相信,"什麼都不看就扔了嗎?那可是公爵的信!"

    "我又不為他工作。"

    "算了,我告訴你吧,不過我會通知公爵,說你將去找他。"西蒙看著晏子殊,說道:"他在『先知之地'。"

    晏子殊皺起眉頭,先知之地?

    "你懂拉丁語吧?"西蒙提醒他。

    晏子殊恍然大悟,脫口而出,"梵蒂岡?"

    Vatican 在拉丁語中的意思,就是先知之地,這個面積只有零點四四平方公里的國家,卻是全世界八億多天主教徒的信仰中心。教皇是梵蒂岡的首腦,由紅衣主教三分之二的票數選出,終生任職,紅衣主教團是教皇的咨詢機構。

    卡埃爾迪夫在梵蒂岡?晏子殊想不出他去梵蒂岡做什麼,如果那裡有他想要的藝術珍品,早幾年他就動手了。

    "不要問我公爵去那裡做什麼?"西蒙看出晏子殊的疑惑,擺了擺手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子殊,有件事我要告訴

    你,公爵已經看不見了。"

    西蒙的聲音輕得就像耳語,卻帶給晏子殊無比巨大的衝擊,雖然知道失明是無可避免的,聽到事實時仍然難以接受!

    幾乎無所不能的卡埃爾迪夫,失去了視覺,就好像拔掉了利爪的猛獸一樣,會變成怎樣?晏子殊不敢想像。

    "公爵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西蒙說道:"我只希望你能認清自己的感情,你覺得這幾個月你過得好嗎?"

    西蒙停頓了一瞬,拍了拍晏子殊的肩膀,"我去給你訂機票。"

    看著西蒙邁步走出去的背影,晏子殊捫心自問,過得好嗎?不他借工作發洩心中的煩躁,時常大發脾氣,實際上,他氣惱的人是他自己,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卡埃爾迪夫失明的事實,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

    梵蒂岡,教皇宮邸─

    已是黎明,東方透出最初的曙光,像巨劍的鋒刃劃開黑暗,迸射出莊嚴肅穆的明亮光輝。

    鋪著紅色天鵝絨地毯的室內,暖氣機偶爾發出極短的噪音,室內依舊暗沉,密實的法蘭絨窗簾旁邊,一個男人坐在一張金色的櫻桃木扶手椅裡,交叉著架起修長的腿,雙手擱在扶手柄上,氣質如水,就像生於黑暗中那樣,完全融入了那片黑暗裡。

    男人的斜對面,是一張路易十五時期的四柱床,床邊點著一盞十分昏暗的燈,照亮床上一張枯朽的、飽受病痛折磨的臉,睡眠也無法抹去他的痛苦,老人緊皺著眉頭,嘴唇呈暗紫色,下巴僵硬,像是仍要和人辯論什麼一樣,不時蠕動兩下。

    "弗羅因"男人低沉輕柔的聲音,就像水珠滴落,劃開了整夜的寂靜,"我該走了。"

    老人睜開眼睛,望向那片黑暗,似乎想努力看清楚黑暗中的人,那個被天主眷顧,幾乎得到了一切的男人。

    可是無論怎樣努力,他也看不清男人的身影,渾濁地歎息著,望向四柱床的頂蓋。

    一陣衣物摩擦的細微窸窣,是男人站了起來,打算離開。

    "答應我"老人在做最後的努力,大口呼吸著,"不要讓它重返人間。"

    男人走到華蓋床前,他的腳步悄無聲息,像夜行動物一般輕捷。

    柔和的燈光照出了男人臉部的輪廓,造物主引以為傲的傑作,男人的俊美讓人聯想起壁畫上的熾天使,耀眼的金髮自肩膀傾瀉而下;眼睫很長,亦是淡金色的,睫毛下,那不可思議的,淡紫色的瞳孔,像水晶一樣明亮清澈,卻讓人發自肺腑的恐懼,

    老人常常在想,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呢?

    ─對了,因為這雙眼睛裡,沒有人類的感情。

    老人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感覺清晨的寒氣透過了厚厚的磚牆,滲入到了華麗的寢室裡頭,他蒼老枯瘦的手放在厚重的被面上,彷彿已經凍得沒了知覺。

    "我下次再來看你。"男人嘴唇微抿,露出溫柔的笑容,恐怕天使的微笑也不過如此,可是老人很清楚,這個人絕不可能是天使。

    "答應我公爵。"老人微弱地執著地乞求。

    男人優雅地彎下腰,親暱地吻了一下老人手指上四方的漁夫戒指,那象徵著教皇的權力!

    在陽光徹底擊退黑暗之前,男人離開了臥室,沒有做任何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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