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玉成約 第一章
    「什麼?她要公子親自去求才肯救我妹妹?"翡翠山莊大堂裡,少莊主顧宇成拉高了聲音,滿臉不悅。

    得知那個什麼木先生是個女人已夠出乎意料,而那女人居然出這種難題給他,更是令人震怒。

    翡翠山莊連同七迷島和青硯台被稱為武林三大聖地,在江湖上的地位舉足輕重。它又不像七迷島和青硯台那麼與世無爭,凡有大事顧家都插一腳,因此近些年來漸有統領武林之勢,江湖上黑白兩道都要敬他們三分。這個木先生,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派了二管家去請居然還不夠,還點名要無雙公子求她!

    顧宇成在堂中走來走去地道:「可惡,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默默無聞的隱士,居然也敢要無雙去求她!"

    史淮諾諾地道:「可是葉公子說,當世除了木先生外,估計沒人能治好大小姐的病。」

    顧宇成跺著腳道:「也不知道葉慕楓說的是真是假。可惡,要是薛勝還在就好了……」

    「薛神醫去年去世了。」史淮小聲地提醒少主這個不幸的事實。

    顧字成煩躁之極,抓過几上的茶就喝。

    「少莊主,葉公子說出來的話不太可能有假。不管如何,小姐現在病成這樣,我們說什麼都得試試啊。」

    「我知道要試,問題是,是……」顧宇成是了好幾聲,終於說出關鍵所在,「讓無痕去求她,讓公子去求人,你能想像嗎?"

    史淮沉默了。

    公子——很普遍的一個稱呼。然而,當武林中人說起「公子」時,通常指的只有一個人。

    世外青硯台,公子本無雙。

    「無雙公子」,這是世人對他的稱呼。他姓水,名無痕,然而本名卻鮮有人提起。不只因為他身份的高貴,更因為他本人的風采,超凡脫俗,絕世無雙,真正當之無愧「公子」二字。

    讓這樣一個人去求人?任誰說出去,都會被大家當成瘋子。

    所以顧宇成覺得頭疼,非常非常頭疼。

    「不管如何,我們總要試試……」史淮低聲道。

    ☆☆☆☆☆☆

    這一試,竟然毫不費力地成功了。

    公子聽了木先生的無理條件後,面不改色,依舊溫文地笑著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眉山一趟好了。」

    「可是公子……」史淮垂著頭,覺得很是羞愧。

    「你是擔心我上不去?"公子依然笑著,"不用擔心,柳葉會陪我去。"柳葉是他的貼身隨從,武功之高,當世可排人前二十位。但他心甘情願跟在公子身邊,當了他的僕人。

    對此沒有人表示震驚,因為他臣服的人是公子,也因為——公子不會武功,更因為——公子雙腿已廢,需要人照顧。

    這樣一個不會武功還身有殘疾的公子,卻是江湖上最受人尊敬的人,不可不謂是個奇跡。

    奇跡背後,總有很多故事,公子的故事要從頭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

    夕山半攔,雲霧如帶,放目但見碧色,嗅鼻惟聞竹香。

    三間雅捨靜靜,沒有絲毫聲音。

    竹籬外,公子打量著眼前的景致,輕讚道:「清而不寒,幽而忘俗,果然是最佳隱居之所。」

    身後柳葉沒有表情地說道:「小隱隱於野。」

    公子歎道:「柳葉,你真會煞風景。」他轉動輪椅上前敲門,叩三下,停一停。

    屋內傳出一蒼老的聲音,道:「是無雙公子嗎?"

    「是。應邀而來,望主人不吝相見。」

    「只許你一人進來。」

    柳葉冷冷地道:「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哦?"屋內人淡淡地道,"那麼,就都不用進來了。"

    柳葉當即皺起眉頭,這個木先生究竟想幹嗎?諸多要求,莫非成心刁難?

    公子一笑,「好。」

    柳葉驚道:「公子!"

    公子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不要緊,然後推門而人。

    因為沒有開窗,房間裡的光線有點兒暗,公子第一眼看見的,是一把劍。

    那把劍橫放在一個烏木架子上,劍鞘已經非常陳舊,柄手上的纏絲都磨損脫落了大半,似乎用了很多年。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把劍時,公子覺得自己的呼吸緊了一緊。他專注地望著那把劍,幾乎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你喜歡這把劍?"

    公子轉過輪椅,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站著一個黑袍女人。在有幾分幽暗的光線下,她看起來像個幽靈,雖然虛幻,但卻真實存在。

    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公子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把好劍。」

    木先生盯著他,眼睛出奇的亮,「哦,好在哪裡?"

    「此劍長三尺七寸,雖未出鞘,其勢已盛,寒意逼人,是把殺氣很重的劍。這樣的劍,非常人所能駑馭,即使能駑馭它,也很危險,一個不慎,反被劍上殺意自噬。饒是如此,卻不折不扣是把千年難遇的好劍。」

    木先生沉默,許久方道:「江湖人說公子不懂武。」

    公子微微一笑,「我不會武。」不會,不代表不懂。

    木先生又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挑了挑眉毛,「你為何不將劍拿下來仔細看看?"

    她話裡似乎別有玄機,公子依言將劍從架子上取了下來。他拔出劍,然後怔住——

    這是一把斷劍,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劍刃。斷口處平滑之極,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公子苦笑了一下,「下次我會記得看過劍刃後,再學人評劍。」

    木先生並沒有趁機嘲笑,只是淡淡地道:「這把劍的名字叫做『採桑子』。」

    「好名字。」公子看看手中的斷劍,又道:「好劍。」他將它插回劍鞘,放回原處。

    「無雙公子——」木先生望著他,臉上雖沒什麼表情,但目光中卻閃爍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木先生有何吩咐?"

    她的視線移到了他的腿上,「四年前,傳聞高氏寶藏重現人間,江湖人為爭搶藏寶圖鬥得死去活來。泰山頂上,你為了阻止當時武功最高的夜三少和羽非人自相殘殺,硬挨兩掌將他二人分開,並證實寶藏之事根本是子虛烏有,使一場浩劫終得平息。但你重傷難治,雙腿俱廢。」

    公子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青硯台是武林三大聖地之一,選擇門人極其嚴格,近十年來,出來露過面的只有你和聖女水容容二人。水容容嫁於皇帝為妃,因此你成了青硯台在江湖上的惟一代表。你剛出道就化解了那樣一場浩劫,江湖人感激你,尊稱你為公子,而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也的確不負『無雙』二字。」

    公子微微一笑道:「看來木先生對我所知甚多。」

    「你可知道迦洛郎君?"

    「當然,他是個奇人。」提及他,連公子也由衷地讚歎。

    木先生道:「不錯,他是個奇人,出身王侯卻不屑富貴,無視禮法卻慈悲為懷。他散盡家財拯救百姓,弄得自己窮困潦倒顛沛流離,卻不居其功,從不自誇。江湖人不知他的苦心,紛紛傳述他是個敗家子、浪蕩兒。縱被世人誤解,他也不辯解,依舊笑如春風,豁達溫文,令每個見到他的人,都從心底裡感到舒暢。」

    見她如此稱讚迦洛郎君,公子反而覺得有些好奇:這個女人看起來雖然冷冰冰,但眼睛裡卻藏著很多心事;她指名要他來求她,卻又說這麼多不相關的東西'究竟是何用意?

    木先生停下來望著他道:「你可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突然提到他?"沒等他回答,她忽然一笑,這一笑,使她整個人起了巨大的變化,變得說不出的邪氣,說不出的怨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裡,也多了許多難解的光芒。

    她伸手揪住他的衣領,逼近他,四目相視,紅唇輕揚,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倒要看看,你要沽名釣譽到什麼時候!"

    她鬆手,公子不由自主地倒靠在椅背上,面色微變。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沽名釣譽?第一次有人如此評價他。

    然而他望著她,心中竟不覺得生氣,只是莫名地震撼,如潮水般襲遍了全身。剛才雙目對視時,他從她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的眼睛,那一剎那,好多畫面火光電石般自腦海裡劃過,還未來得及弄明白那是什麼,就已消失無蹤。

    奇怪,他難道得罪過她?分明是初次相見,為何她臉上滿懷恨意?

    木先生轉身,冷冷地道:「那邊的桌上有半闋詞,你若對上了,我便跟你走。」

    公子轉動輪椅走過去,桌上平攤著一張宣紙,用水晶紙鎮壓著,筆跡如剔骨尖刀,一筆一劃都帶著濃濃的痛意;又如千年寒冰,已冷到極至再難融化。

    公子不由得回頭多看了木先生一眼,見她靜靜地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黯淡的光線勾勒出她瘦得不成樣子的背影,彷彿孤世絕立。

    這個女人,是天生如此怪僻,還是因為發生了某些事情,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再看紙上那半首詞,字字刺痛他的眼睛。

    「欺彼晨風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隨。掠痕已褪殘紅萃,剩幾筆,晚晴眉。」這是《鞦韆索》。

    公子提筆,未加多想就將下半闋寫了出來。寫好後才微覺驚訝,那些字句好像早就藏在他的記憶裡,至此機會便自發地湧現出來。

    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那張紙。公子盯著那隻手,有些出神。這個女人真的很瘦。但凡消瘦,原因不外兩樣:一是身體不好,二是心情不好。

    那麼她到底是身體不好,還是心情不好?

    「不辭天涯共君醉,時雖暮,卻有雲杯。此生若永如初見,換千古,莫相催……」木先生的聲音本就瘖啞,讀下半闋詞時更是幾近哽咽,她手指一鬆,紙張飄落於地,整個人彷彿呆住了一般。

    公子有些奇怪,彎下腰將紙撿起,木先生的視線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聲音喃喃:「晨風……晨風……」

    「木先生?"

    木先生一顫,有些呆滯地轉過臉來,望著他,眸中千思萬緒,在剎那問湧現,像場煙花,絢麗一瞬問。

    而後,又復死寂。

    「我跟你走。」木先生道,「我跟你去翡翠山莊。」

    ☆☆☆☆☆☆

    七寶錦帳低垂,羧猊爐裡的冰麝龍涎裊裊散發著薰人的香氣。八尺象牙床,玉鑲犀角枕,五彩龍鬚席,銀繡緣邊氈。一女子擁被而臥,雙日緊閉,面色蠟黃。

    這個顧家小姐的閨房,精緻講究得令人咋舌。

    也難怪,問當今天下誰最有錢?錢家第一,柳家第二,第三便數這翡翠山莊。柳家隨著少主柳舒眉的死已漸沒落,翡翠山莊卻如日中天,聲勢正旺,大有直追錢家之態。

    而顧明煙,便是翡翠中的翡翠。

    在見到她後,木先生有些明白了為什麼江湖上會有那麼多人為她癡狂。

    她並不絕美,比她美的大有人在,比如錢家的長女,素有第一美人之稱的錢明珠。然而若讓錢明珠和她站在一塊,大家也許第一眼會炫目於錢明珠的明艷絕倫,但等他們看見顧明煙後,就無法再轉移視線。那是一種魅惑的美,讓每個看見她的男人都身不由己地沉淪,就像口渴時看見一杯毒酒一樣,明知喝了就會死,但還是忍不住喝下去。

    尤物。木先生想,這個女人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尤物。

    顧宇成見她呆呆地看著妹妹,便不耐煩地提醒道:「木先生,舍妹到底是什麼病?"

    木先生轉回頭,看的卻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公子。她從懷中取出一隻黑色的小布包,在桌上攤開,裡面整整齊齊插著百餘枚針灸用的銀針。

    她望著公子道:「這套針也有個名字。」

    「哦?"

    「叫金縷曲。」

    公子溫和地一笑,「看來木先生很喜歡給自己的東西取名,而且通常以詞牌為名。」

    木先生的唇動了幾下,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生生忍住。她走至床邊,一邊拔針一邊道:「你們全部出去。」

    顧宇成一愣,「在旁邊看看也不行嗎?"

    「我為人治病時不喜歡有旁人在場。」

    「可是……」

    木先生回眸,目光冰冷,「我和你,留一個。你選。」

    顧宇成頓時為之氣結,一揮袖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眾人不敢再惹神醫不悅,也紛紛退出。

    「這個囂張的女人!"偏廳裡,顧宇成氣得夠嗆,"若不是因為明煙病著,若不是看在她是大夫的份上她最好能治好明煙的病,否則,哼哼!"

    眾人沉默,很識相地沒有接話。

    顧宇成踱了幾步,忽又回頭對公子道:「無痕,委屈你了!"

    呃?公子抬起頭。

    「這女人肯定給了你很多難堪吧?你是怎麼把她請回來的?"如果說她讓無痕跪下給她磕頭,他都不會感到驚訝。

    公子微微一笑道:「沒有。」

    「沒有?"顧宇成不敢相信。

    「她只是讓我把一首《鞦韆索》填完,就跟我來了。」其實當時的情形頗是尷尬,然而他不願多提。與面子尊榮無關,只是不想提而已。

    填詞?搞什麼啊,弄了半天原來是久仰無痕的文采,所以趁機接近他。顧宇成冷笑著道:"原來又是一個崇拜者。她想的花招倒新鮮。"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當初他和妹妹訂婚的消息傳出去後,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哭得肝場寸斷,悔恨自己為什麼不是那個幸運的顧明煙。饒是如此,不肯死心的依舊大有人在,這個木先生,行為怪異,他可要看好了,免得自家妹妹吃虧。

    公予沒有理會他的話,若有所思地望著緊閉的門,過了許久他忽然道:「來人。」

    一僕人應聲而至。

    「去一趟舞柳城,就說秋菊正艷,恭請葉大公子來此賞菊。」

    顧宇成奇怪地道:「為什麼忽然請葉慕楓來這?"

    「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情。」不再多言,公子轉動輪椅隨即離開。

    ☆☆☆☆☆☆

    兩個時辰後,木先生才打開房門,對外邊等候著的侍女們道:「你們可以進來了。」

    侍女們連忙進去收拾,顧宇成也跟了進去,一見妹妹還是昏迷不醒,便急了,「為什麼明煙還沒醒?"

    木先生一邊慢條斯理地在侍女端上來的水盆中淨手,一邊淡淡地道:「正常。」

    「她得的是什麼病?"

    「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顧宇成怒聲道:「那你告訴我,有什麼是你說了我能夠懂的?"

    「有。」木先生道,「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另請高明。」

    顧宇成二度揮袖離開。

    侍女們睜大了眼睛,這個女人好……強悍!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頂撞少莊主呢,也從來沒有人在頂撞了少莊主後還能安然無事的。少莊主的脾氣之差,可懸江湖上出了名的。

    木先生洗完手,道:「毛巾呢?" 。

    侍女連忙遞上熱毛巾,「木先生,您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我帶您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

    不用?

    「我就住在這,不需要另備房間。」

    侍女一聽,頗受感動。這位神醫脾氣是古怪了點兒,看上去也冷冰冰了點兒,但是她居然這麼盡職,要日夜守在小姐身邊,光這一點來說,就比以往的大夫好多啦。

    當即連忙去報備少莊主知曉,顧宇成聽了也是一怔,最後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她愛幹嗎就幹嗎,隨她去!"這個女人真是又麻煩又令他頭疼。她最好不要出什麼紕漏,如果她敢把明煙給治死了,他就要她好看!但現在有求於她,還是忍忍吧。

    就這樣,木先生在顧明煙的閨房裡住了下來。

    ☆☆☆☆☆☆

    是夜,月色如水。

    一陣琴聲忽然從明煙樓內傳出,行雲流水般傳人眾人耳中,聽到琴聲的人都呆住了。

    那琴聲先是像一個調皮的精靈,在月光下跳著輕盈的舞蹈,有著最最飄逸的風姿和最最歡暢的心情;後來成了一個憂愁的少女,在雨天裡憑欄眺望,她焦慮地等待著她的情人,心底卻知曉那個人永遠不會來;最後音律一轉,又變成淡漠高傲的貴婦,細細地在鏡前梳妝,然後低語:忘了吧,忘了吧……

    伴隨著最後一段似傷感似惆悵似無所謂又似不願再去回憶的旋律,琴聲終於停歇,天地靜靜,每個人都屏著呼吸,在聽琴的過程中一顆心始終懸著,直到此刻才得以鬆懈。

    顧宇成吁出口氣道:「這不是明煙的琴聲。」

    柳葉道:「大小姐只怕還達不到這樣高的造詣。」

    顧宇成皺起了眉頭,「難道是那個木先生?"

    「應該是。」除了她,還有誰敢私自去碰顧大小姐的琴。

    果然,顧宇成開始發狂,「這個女人!她居然隨便亂動明煙的琴,她有沒有教養?難道不知道未經主人允許不能亂動別人的東西嗎?"

    身後一侍女低聲提醒道:「可是少莊主吩咐過,說木先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隨便她的。」

    「啊?我這樣說過嗎?"呃,他好像真說過那樣的話但他說那句話時並沒想過真的允許她亂來,這下好,覆水難收,"無痕,你說這個女人是不是太"剛想找未來的妻舅訴苦,卻發現身邊早就概了對方的人影,"咦?無痕呢?"

    柳葉低眉斂目道:「公子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琴聲一停就走了。」

    「你怎麼不跟著他?他去哪了?"

    柳葉朝小樓比了比。

    糟!他去那了!顧宇成頓生警覺,他去那當然不會是看妹妹,妹妹還昏迷不醒呢,那麼答案只有一個——他去看木先生了。

    不行,不能讓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那個木先生擺明了有企圖!為了妹妹的利益,他必須要扼殺任何有可能的苗頭。於是顧宇成當仁不讓,立刻也朝明煙樓走去。

    ☆☆☆☆☆

    一曲彈畢,木先生伸手輕撫琴弦,低歎道:「真是把好琴。」

    「是啊,我們家小姐最寶貝這把琴了!"在一旁伺候著的侍女接口道。

    木先生淡淡地一笑,「你們小姐除了會彈琴,還會些什麼?"

    「小姐還會作詩畫畫,下棋舞劍。她會的東西可多啦。」

    「這麼說真是位才女了。」不知為何,木先生唇角的笑意加濃。很有些高深莫測。

    侍女歎了口氣道:「叮惜小姐雖然聰明,但還是比不上公子,每次下棋都輸給他……」

    木先生揚起了眉毛,顯得很驚訝,「公子喜歡下棋?"

    「公子最喜歡下棋,可他棋藝太高,根本沒人是他的對手,所以他經常只好自己跟自己下。」

    「真讓人意外……」木先生垂頭,低聲自語。

    忽聽侍女叫了聲:「呀,公子!"

    一抬頭,便看見公子在門外,眼中的神采明明滅滅,彷彿想把她看透。

    木先生一笑,坐著沒有動,「公子可是來聽我彈琴的?"

    公子望著她,好半晌才開口道:「剛才那一曲是?"

    「《鳳凰台上憶吹簫》。」木先生回視他的目光,異常平靜地道,「我填的詞,外子譜的曲,本是琴簫合奏。」

    「外子?"公子有些驚訝,"你"

    木先生揚起眉,「怎麼?不信?我看上去不像個嫁過人的女人?"

    她的長髮垂在肩上,根本沒有梳髻,年紀雖已不小,但實在看不出是個有夫之婦。

    「那尊夫呢?"

    木先生眼中起了許多變化,欲泣未泣的清眸.讓公子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個非常愚蠢的問題。然而,失態只是一瞬間,她再望向他時,臉上已沒有了任何情緒,「他走了,不要我了。」

    看見公子震驚的樣子,她又笑,笑得很嫵媚,「怎麼?不信?我看上去不像個被人拋棄了的女人?"

    公子無語。

    木先生轉頭問身後的侍女:「你們小姐可吹簫嗎?"

    「小姐不經常吹。」

    「把她的簫拿來給我。」

    「啊?是。"侍女不敢違抗,乖乖地從櫃子裡取出一隻長匣子。

    打開匣蓋,燈光下,一管碧玉洞簫濃翠欲滴,映得手上的肌膚都有盈盈的綠。

    「好簫!"木先生讚歎一聲,對侍女道:"拿去給公子。"

    公子怔道:「我不會吹簫。」

    「你沒試過,怎麼知道不會?"

    說話問簫已遞至他面前,公子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

    「你為什麼不吹吹看?"

    公子將簫湊到唇邊,試著吹了一下,「嗚——」其聲清幽。

    簫聲未絕,琴聲已起。

    木先生撥動琴弦,十指如飛,眉目恬靜,彈琴的樣子極美。彈的還是剛才那首曲子,不知是因為已經聽過一遍,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公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能跟上她的旋律,手指彷彿有它自己的意識般按住洞孔,移動時競莫名地覺得熟悉。

    一曲終了,嚇著了木先生身後的侍女,也嚇著了匆匆趕來的顧宇成。

    「你……你會吹簫?"他望著公子,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公子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今日才發覺自己竟然有這種天賦。」

    木先生起身離座,走到窗邊推窗而望,月色很輕易地點綴了她的眼睛。

    六年了,她的丈夫離開她,已經六年了……

    這一曲《鳳凰台上憶吹簫》,竟將她整個心緒勾起,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木先生?"溫潤如水的詢問聲,本是記憶裡所有的音質,卻更改了截然不同的口吻和語氣。

    她忍不住閉起眼睛,再睜開來時,眸底已有淚光。

    「出去。」

    顧宇成愕然,「什麼?"

    「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她拂袖,意在趕客。自始至終不肯回身。

    果然,冷冰冰的語氣又刺激到了顧宇成,他立刻推著公子轉身離開,嘴裡忿忿地道:「真見鬼,她還真把這當她自個的地盤了!"

    月光下,清晰地看見樓下的門被推開,顧宇成推著公子穿過花院,消失在拱門後。

    她望著兩人的背影,臉上憂色更濃,低聲喃喃地道:「晨風……晨風……」

    航彼晨風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隨。

    偏如今,難尋舊事,忘卻新詞。一彎冷月,心事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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