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卸甲之天子 第七章
    星子暗淡,一向對寂靜甘之如飴的裘水嫣,如今卻異常的感到焦躁。

    她無法再繼續待在這,待在有著他獨特氣息的地方,即使只是一時半刻。

    她必須要離開!

    心中那股窒人的焦躁讓她不顧一切的起身,體虛未癒的她固執地踩著虛浮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向緊閉的門扉,甚至必須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才能夠拉開那扇厚實的門。

    她才開了門,不意便撞進那雙幽深得彷彿可以把人吸進去的無底深淵中。

    「你要去哪?」對於她的擅自下床,軒轅極天面露不悅,不由分說地伸手一把將她抱起,然後妥適放在軟榻上。

    厚實的雙手還不忘替她拉上柔軟錦被,為她擋去那不斷竄入她四肢百骸的清冷。

    以往,若是他這般溫柔的對待,裘水嫣必定回他一抹甜笑,如今,她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

    「我要離開!」不是請求,她堅定的口氣充份地表明她的決心。

    「我不准!」沒有思索的,軒轅極天否決了她的念頭。「除了我身邊,你哪兒也不能去。」

    「為什麼呢?」望著他,她真的再也找不到一個理由,可以讓自己繼續留在他的身邊。

    她的孩子他不要,她的父皇是他想要手刀的對象,這樣的糾葛再繼續下去,難道他不累嗎?

    「不為什麼!」他不給解釋。

    他能告訴她,其實自己已經習慣她的存在,偶爾還為了她心疼,所以他壓根就不想對她放手嗎?

    「既然沒有理由,就放我自由吧!你和父皇的恨要怎麼終了,我已經不在乎,我只想離去。」心已經麻痺,當她的奢望被他徹底打碎,她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留在他身邊。

    再愛也不能呵!

    「不!」更加強硬的語氣,軒轅極天極端霸氣地否決著。

    瞪著她臉上閃爍的堅持,翻身上床想要摟著她,一如往常想將自己身上的溫暖渡給她。

    但他的手才伸出,她卻像是只受驚的小兔子一般不斷地往床角縮去。

    該死的,她究竟是在鬧什麼彆扭?

    「你……」她的抗拒讓他心生不悅,內心躁鬱地想要吼人,可話到舌尖卻在看到她眸底那即使盡力隱藏也藏不住的傷痛而止住。

    「皇上!」稱他為王,並且劃闔兩人之間的距離。「這一年多的時間,我不曾向你乞求什麼,現在我只求能夠離開。」

    以為心痛已經到了極致,沒想到望著他,那種心痛竟然變得更加磨人。

    「我、不、可、能、會、放、手、的。」一字一句,軒轅極天說得斬釘截鐵。

    定定地望著他,裘水嫣沉默了許久,再開口,語氣雖柔,卻更加的堅決。

    「若是只有死能逃離你,逃開這一切,那麼我會的。」

    這句話若從旁人口中說出,那或許就只是一句不可能成真的威脅,軒轅極天絕對會一笑置之,可打她口中說出,卻是讓人那麼的不寒而慄。

    她眼中的堅定告訴他,只要有機會,她一定會那麼做。

    「我不准!」還是這三個字,軒轅極天霸氣卻又無計可施。「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逃開我的,就連死也不准。」

    「皇上國事繁忙,還有那麼多的仗要打,又何必多花心思在我身上呢?」

    聽到她的話,感受著她的冷漠,心緊緊的一窒。

    一種即將失去她的感覺朝他兜攏而來,向來剛硬的他甚至打從心底泛起一股冷意。

    可他該怎麼做呢?

    國仇?家恨?對她的在乎?究竟怎樣才能權衡?

    望著他眉心糾結,裘水嫣不願再開口多說什麼,只是抿著唇散發著一股倔強。

    沉默在兩人之間逐漸蔓延開來,最後,軒轅極天回身,幾個大步已經消失在門扉之後。

    隱隱約約間,裘水嫣聽到他交代伺候她的丫鬟替她整裝打包。

    顯然他盤算著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就連攻打天霖也要帶著她同行。

    他……真的夠狠了!

    心驀地又揪扯成一團,那疼讓她想要不顧一切地衝出去告訴他,這樣是沒用的,只是讓她更恨他而已。

    可……她只是默默坐在榻上,什麼都沒有做。

    因為她知道一向傲然的他是無法體會她心中的掙扎,更不願意去體會。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她總找得到機會的,她相信。

    狂風颯颯,她靜靜的佇立在山呦一角,望著曾經深愛的男人如此這般的意氣風發,她的心卻只是一片死寂,不起半絲漣漪。

    隨著他征戰四方,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擊敗著她父皇的兵馬,看著他不斷地開疆闢土。

    她其實不懂他為什麼要帶著她讓她親眼見證這一切的殘忍。

    心抽痛了起來,因為這一切的悲劇她早己知曉,她甚至天真的以為自己不會再痛,但怎麼還是那麼痛呢?

    在勾魂、令狐魄和聞人翻雲都俐落地跳下崖去參戰時,她出乎軒轅極天意料之外的主動走向他。

    這是這半年來,她第一次主動走向他,軒轅極天的心驀地狂跳著。

    「別去,別逼我恨你!」

    她甚至還在遠處看到父皇的軍帳,他這一去,勢必會奪去她父皇的性命。

    「我一定得去。」這樣的信念從他年幼之時,恐怕就已深植。

    「即使我會恨你嗎?」

    「對!」毫不猶豫的回答讓裘水嫣那顆剔透的玲瓏心頓時破了個大洞,整個人空空洞洞的。

    原就纖細的身子在狂風的吹拂下,更顯單薄,像是隨時會消失似的。

    「那你走吧!」淚早已流乾,裘水嫣定定地望著他,清亮的眸中無淚。

    「你……」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靜讓他心中微詫,但崖底那幾乎一觸即發的緊繃讓他無暇細思。「有什麼話,等朕回來再說。」

    雖然未成王,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如願,所以自稱為朕。

    「嗯!」面對他迫不及待要投入殺戮,她只是淺淺地點了點頭。

    該說的早說了,再多說已是無益。

    她與他,本該就是兩條不會交錯的平行線,縱有短暫的交錯,也注定是敵。

    就到此為止吧!

    就讓他做他夢寐以求的皇吧!

    凝望著他那壯碩傲然的背影,裘水嫣抿唇不語。

    然後在他朝著崖下躍去的同時,她也轉過身,筆直地往前走去……停在崖邊,她閉眼,身子前傾,任由身軀在山風中兜旋,就像是一隻飄然而落的翩蝶。

    如果生不能離開他,那麼就死吧!

    不想再這麼糾纏下去了!

    曾經天真的以為自己能做到,可到頭來卻發現,不論愛恨,她都做不到!

    所以她想去跟自己的寶寶作伴了……眼眸一閉,她毫不猶豫地抬起腳,就在那一腳正要踩空之際,一條長長的白綾纏住她的腰,阻止了她。

    難道他真的殘忍到連讓她死去都不肯嗎?

    她以為是他,滿腔的憤怒正要狂馳,可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她纖細的頸項已經被人重重的一擊。

    不是他……因為縱然在他最盛怒的時候,他都不曾傷她分毫。

    隨著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逝,她便陷入窒人的黑暗之中。

    金戈凱旋!

    每個人臉上都有著忍不住的喜悅,至於幾位居功厥偉的將軍們臉上的神采更是飛揚。

    幾番的努力,如今終於成就一番宏偉的事業,但他所感受到的卻不是喜悅,而是結結實實的錯愕。

    身上戎裝都還來不及褪去,軒轅極天瞪著眼前那些跪地求恕的部下,心中翻騰的怒氣幾乎無法斂攝。

    「她人呢?」

    侍衛們面面相覦,硬著頭皮答道:「屬下們不知。」人不可能平空消失,他們的心底不是沒有臆測,但卻沒人敢將那臆測說出口。

    跟著軒轅極天的人都知道,裘水嫣那女子在他心頭有著怎樣既矛盾又重要的地位。

    「我要你們看著她,結果你們就回我一句不知嗎?」鷹目瞇起,聲音中的緊繃彰顯著濃濃的怒氣。

    「……」面對他的質問,侍衛們依舊無言,他們其實也不懂為什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會這麼驟然消失在他們眼前。

    那是一座斷崖,唯一的通路已經被守住。

    人斷然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唯一的可能卻是他們說不出口的,因為沒有人有把握說出來,會有怎樣的後果。

    「說啊!」雙拳緊握,手背上那彷彿要從皮肉中躍然而出的筋脈,充份地說明了他得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抑住怒氣。

    嘖!真慘!

    瞧見那些下屬被逼迫的模樣,令狐魄在心中嘀咕了幾聲,倒也不是不捨得那些下屬受責,只是看不慣自己的兄弟這般自欺欺人。

    擺明就是跳崖了,何必要逼得侍衛們說出這顯而易見的答案才肯死心?

    他就不懂,那女人究竟有什麼好的?

    除了漂亮點、柔弱點,再加上善良了點,還有什麼值得軒轅這般在乎的。

    人不見了,需要發上這麼大的火嗎?

    女人這種東西隨處都有,算不上是什麼珍寶,往後這三宮六院裡要珍藏什麼女人沒有,至於那個女人,還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吧!

    「她在哪兒需要人說嗎?她既不會武功,也不可能平空消失,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經往崖下跳了。」

    涼涼的說破這個顯而易見卻沒人敢說出口的事實,除了那些跪在地上已經嚇得渾身冒著冷汗的侍衛之外,勾魂和聞人翻雲都忍不住給了令狐魄一記大大的白眼。

    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嘿!我有說錯嗎?」很故意的,令狐魄用極為無辜的神情說道:

    「那裘水嫣絕對是用自盡來向軒轅報復的。嘖!女人……」

    要知道他們兄弟努力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匡復暮龍皇朝,今夜應該是屬於慶功的,何必把時間浪費在討論那個女人究竟哪兒去了。

    「她不會!」一直靜默著沒有出聲的軒轅極天終於開了口,薄抿的唇兒掀了又掀,不願意相信她會這麼做。

    「那是你說的,現在人擺明了就是往下跳的,那崖深幾十丈,底下還有急流險川,只怕早就屍骨無存。」

    就是要點出這個事實,好讓軒轅能清醒些。

    突然間,他話聲未落,一陣含著濃濃殺氣的掌風已然襲至,令狐魄眼明手快地跳開一大步,瞪著軒轅極天的眼神充滿不敢置信。

    就只為了一個女人嗎?

    「她不會死,也不能死!」倒也不是真的想置令狐魄於死地,他只是需要做點什麼,否則那些在心裡糾結的情緒會讓他發狂的。

    「軒轅,別這樣,縱然她真的跳下去了,也未必是死,或許尚有生機,不是嗎?」不忍見兄弟這般,向來惜字如金的聞人翻雲終於開口說道。

    雖然知道自己的話能帶給軒轅的不過是一點點渺茫的希望,他卻希望他能因此靜下心神來。

    「走吧!」望著軒轅極天鐵青的臉色,向來沉穩的勾魂腳跟一旋,率先走了出去。

    令狐魄見狀,連忙揚聲追問:「你要去哪兒啊?咱們的慶功宴……」

    「當然是下崖去找人啊!」頭也不回的,勾魂朝著後頭擺手道:

    「你當真以為沒找到裘水嫣,這酒軒轅喝得下嗎?」

    身為兄弟,怎麼會不知道他有多麼的固執,又有多在乎裘水嫣這個女人,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屍啊!

    虎虎生風,盤旋而落。

    幾個大男人就這麼飄然落了地,他們舉目四望,四下梭巡應該存在著的血跡、遺骸。

    但不論是湍急的溪流中,抑或是散落河旁的大石上,全都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沒有,什麼都沒有!

    銳利的眼瞇起,軒轅極天心中的晦黯更深,那張絕麗的臉彷彿就這麼硬生生地刻在他心版上。

    像她那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沒死已是萬幸,又怎麼可能毫髮無傷?是的,他雖然嘴硬強調她不會尋短見,卻怎麼也無法將她說著絕然話語的模樣抹去。

    所以他是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而來,但情況似乎脫了軌。

    仰首跳望,腦海中千萬種思緒一閃而過,眼角也驀地望著一個石頭縫裡出現一絲閃光。

    昂首幾個箭步,他彎身拾起一塊通透碧玉但已殘缺的墜子。這是他送給她的髮簪上的一部份,他不會錯認!

    這墜子的出現證明她真的跳了崖。

    望著那空無一人的崖底,一股深深的憤怒打他的心底竄了出來。

    她竟然真的這般忍心,那他們之間的一切又算是什麼?

    恨極!

    軒轅極天臉上透著的焦急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凍人的冰寒。

    緊握著那碧玉,任由被摔破的殘玉劃開掌心,因為那痛根本勾不起他的任何知覺。

    回過身,再也不想知道她是死是活,更不想探究為何人跳了崖,屍身卻消失不見。

    不在乎了,再也不在乎了!

    既然她都不在乎了,那麼他又何必在乎呢?

    「走吧!」他突然開口朝著他們說道,話聲才落,中氣一提,雙足躍然點地,頑長身子已經宛若蒼鷹般地朝天際盤旋而上。

    瞪著那驟然離去的身影,令狐魄一頭霧水地衝著天際喊道:「你要去哪兒啊?不是要來找人嗎?」

    飛掠之時,軒轅極天氣不喘,心神收斂,那張宛若刀雕斧鑿的臉龐上,再無波瀾。

    「你不是一直想著我窖內藏著的老酒嗎?咱們回去喝酒去。」他說話的那種神情擺明就是一副不醉不歸的毫爽模樣。

    可只消有長眼的,都很難忽略他眸底糾結的情緒。

    「啊!」傻眼,聽到他的回答,令狐魄的嘴愕然張得老大,好半晌闔不起來。

    「還愣著做啥?」大掌一拍,聞人翻雲臉色帶著一抹莫測高深,對著令狐魄催促道。

    「他……怎麼說走就走啊?」難怪人家說伴君如伴虎,這位虎虎生風的新皇心思翻轉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方纔還著急得想要將那些弄丟人的侍衛斬首,怎麼這會卻又似是漫不經心。

    「他只不過是不想承認那個女人對他的影響力這麼大罷了!」勾起一抹笑容,聞人翻雲自信並沒有漏看軒轅極天方纔的心思轉變。

    知道令狐魄絕對是一頭霧水,他一改向來惜字如金的個性,難得地開了金口替他解惑。

    「這跟他說走就走有什麼關係?」原來不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同樣難以捉摸。

    聽到令狐魄的問題,勾魂和聞人翻雲默契十足的用一種望著白癡的憐憫眼光覷著他。

    說他笨,他還不肯承認。

    「當然是因為他被自己的在意嚇到,又被裘水嫣的決絕給氣著,所以蠢得只能用上這一走了之的笨方法。」縱然已經有些不耐,聞人翻雲還是繼續解釋道。

    「那人不找了嗎?」

    令狐魄還是不懂,秉持著不恥下問的精神要再問,可是勾魂和聞人翻雲的耐性顯然已經耗盡,兩人一左一右挾持著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他,朝著軒轅極天消失的方向縱身竄去。

    饒是鐵漢也有柔情,偏偏這柔情纏繞的對象就是不對,所以他們就算想要插手也是無力。

    不過,依他們判斷,這裘水嫣存活下來的機率極高,從週遭石塊全無血跡就可以證明,而他們也相信軒轅也看出這點。

    即便是意氣用事或許也是好事一件吧!

    畢竟,這些時間可以讓輕轅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麼面對。

    如果他們的預感沒錯的話。

    至於找人的事,相信軒轅是絕對不會罷手的。

    因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對裘水嫣的在乎有多深,若是真能放手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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