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妻不回家 第一章
    那年的耶誕節,梅友弦遠赴重洋到已化為一片銀白世界的紐約,踏進五星級飯店門廳,在飯店人員的帶領之下,踏進電梯,就在電梯門即將闔上之際,有抹清麗的嗓音讓他動手按下電梯暫停鍵。

    「不好意思。」女孩淺喘著氣,水蒙透霧的眸瞅著他,軟軟笑著。

    「不會。」那笑意像是會感染人似的,讓他原本不快的心情得到些許舒緩。

    今天,他是來赴相親宴的。

    一樁令人生厭的政策聯婚,由身為台灣亞東金控集團接班人身份的他,和身為美國第三大金融體系WU的千金相親。

    這是令人厭惡卻又無法推卻的事,然而他的煩悶,卻因眼前這意外闖進他視線裡的女孩那俏皮又小迷糊的模樣,教他心情解放了些。

    微打量著她,她身穿米色風衣,肩上圍著極具印地安風格的七彩流蘇披肩,穿著褐色半筒靴,整個人將彩虹穿搭在身上,更顯得清靈而嬌美。

    她五官極為細緻,淡淡的妝讓她的眼睛更顯靈秀、粉頰更顯清透,真是個教人看過就難以忘懷的女子,再加上她唇上大方的笑,更讓人對她好感大增。

    當她站在電梯內垂眼若有所思時,羽扇般的長睫掩去了那雙靈魂所在的水眸,嫩唇微抿、眉頭微蹙,恍若心煩著什麼,小手輕拍著沾在披肩上頭的雪。

    「有事嗎?」

    冷不防的,那雙水靈迷濛的眸對上他的,像是詢問,又像是在防備,這才教梅友弦發現自己竟然很露骨地注視著她不放。

    他非常有禮地微彎身地道:「抱歉。」他有些意外自己竟一時看入迷了。

    她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確定他並無惡意之後,輕輕揚笑,「沒關係。你是華裔嗎?還是來這裡工作的?」反正,樓層很高,想閒聊幾句,多得是時間。

    「我是來工作的。」

    「是嗎?那麼記得要看看紐約的雪景,很美的。」

    「喔?」他倒覺得眼前的她遠勝過外頭的雪景。

    「你要到幾樓?」

    「二十三樓。」

    「真巧,我也是—」笑意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吞噬,電梯震動了下,上方一盞小燈亮起,她整個傻住,身子像被定住,無法動彈。

    「好像是故障的樣子。」梅友弦沉定冷靜地按下緊急通知鈕,以流利的英文與樓下中控室的飯店人員對話。確定狀況之後,隨即對身旁的女孩說:「沒事的,飯店人員說,十分鐘之內就可以處理好……你還好嗎?」

    她像是見鬼似的動也不能動,看得出她很緊繃,而且很害怕。

    「小姐?」他嘗試著對她伸出手,想要給她一點安心的支持,又怕自己的動作太唐突,反而會嚇到她。

    沒想到下一秒,她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儼然視他為浮木,緊揪著不放。

    梅友弦微愕,立刻發現她處在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緒之中,因為她抖得很厲害,就連雙手也是冰冷得嚇人。

    「沒事的,只要再十分鐘,電梯就會恢復正常。」他柔聲哄著,輕拍著她顫悸的肩,為她莫名的恐懼感到心疼。

    「對不起,我有黑暗幽閉恐懼症。」她試著想笑,但是好困難,因為恐懼如浪侵襲,一波又一波地引發恐慌,她想哭想尖叫,想要撞開門逃離這令人厭惡的地方。

    明亮再加上有人相伴的電梯空間,是她可以容忍的最後極限,然而燈一暗,好似也把她硬撐著的勇氣都給一併關上了。

    「沒關係的,你不是一個人。」他用他一貫的溫柔,用他最令人放鬆的口吻,一一挑掉她緊繃的神經。「你不會是一個人,不要怕。」

    那厚醇低沉的嗓音像裹上一層磁粉,在她心間滾啊滾的,把她的不安和恐慌都給吸走,一點殘渣都不留。隔著厚重衣料,他沉勻的心跳,像極了她的心理醫生為她設計的音樂課程,讓她可以放鬆到最極限。

    她覺得渾身都被舒展,覺得心被淨化,就連靈魂裡最黑暗與駭懼的黑點都被昇華了。

    一直到電梯恢復正常,往上爬到二十三樓,他還是摟著她,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

    「不好意思,請問你們……」直到電梯門開,外頭有一對男女有些玩味地詢問著,他們才趕緊踏出電梯。

    「對不起。」她羞澀地不敢抬眼,又是道歉,又是道謝。「謝謝你剛才幫了我。」

    「你太客氣了。」他捨不得移開眼,甚至還貪戀著掌心殘留著她的氣息。

    真是弔詭,怎會有這種感覺?梅友弦不禁莞爾。

    「嗯,那我先走了。」臨走前,她抬起臉,輕聲地道,頰上有著明顯的紅暈,像是最自然的腮紅。

    他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忍不住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追逐她的背影……不,不是追逐她的背影,而是他們要去的目的地似乎相當接近……

    當梅友弦看著她踏進私人俱樂部,正與俱樂部主人擁抱撒嬌時—

    「友弦,你來了,讓我跟你介紹,這是我的女兒,欣余。」

    須欣余愣住,他也不遑多讓。

    但是,梅友弦隨即低低笑開,出眾的五官因為他的笑而更顯奪目。如果他的相親對象是她,那麼……他不會反對這件聯姻。

    而須欣余恍若被他的笑給感染,笑得羞澀。

    在那瞬間,她欣喜面對命運的安排,認定這是她生命中的奇跡,耶誕節的禮物。

    那麼,眼前這段重逢,也算是奇跡嗎?

    不,至少對目前的她而言,是種破壞。

    因為她還沒準備好,她的計劃還沒完成,三年的離別,不應該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重逢的。

    她都設計好了,再重逢的畫面,要讓他嚇到下巴掉了,而不是在這該死的醫院、該死的病房裡!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面對眼前那雙沉睿又噙滿擔憂的黑眸,須欣余強迫自己狠下心對他冷漠,用最冷的語調,最無情的口吻。

    「你發生車禍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梅友弦替她將微亂的發收攏好。

    「車禍?」她抿起唇回想著,只想得起來她急著要回公司完成她的企劃案,然後……可惡,到底是誰撞她的,把她撞到醫院,還把她的計劃都撞爛了!

    「欣余。」梅友弦軟聲喃著。

    她的心抽緊著,抿了抿嘴。「你是誰?」她努力地冷靜,試圖讓自己的表情冷到生人勿近的狠絕。

    梅友弦處變不驚,僅只是壓沉了邪魅的嗓音反問:「你不記得我是誰?」

    「我一定要知道你是誰嗎?」她沒好氣的道,臉上表情看起來有點不太爽。

    他沉吟了會,然後按下她床頭上的緊急鈕。

    不一會,護士趕來了。「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我的妻子醒來,但她卻不記得我,麻煩找醫生過來,我懷疑她傷到的可能不只是胸腔方面。」他口條分明地道,口吻像是渾然天成的王者,擅於分析和下達命令。

    「喔……好。」護士臉紅紅地跑開了。

    須欣余抽搐著眼皮子。

    她才沒有喪失記憶好不好,只是想諷刺他而已,他應該要冷漠的離開啊,現在這副擔心的樣子是裝給誰看。

    「那你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梅友弦壓根不知她腦袋裡在轉著什麼,溫厚的大手輕撫著她的額。

    「……」閉上眼,她拒絕回答他的問題。

    在公事上精明得跟神沒兩樣的男人,為什麼卻一點都不懂女人心呢?

    「就唯獨忘了我?」他沉啞喃著,沒有表情的俊臉教人讀不出思緒,一抹受傷的情緒從眸底飛掠而逝。

    須欣余張眼時,不意撞見他眸底的受傷。

    他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受傷的眼神?這個狼心狗肺、沒血沒淚的工作狂,在新婚隔日就人間蒸發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因為這麼一丁點小事就受傷?

    「是嗎?」梅友弦不著痕跡地歎了一口氣,突地西裝外套裡的手機響起,他接起,「喂?」

    「總裁,有兩場會議在等候總裁,不知道總裁……」

    「所有的會議及工作全部順延到明天。」話落,立即收訊。

    須欣余微詫地看著他。

    那通電話講的內容是工作耶,想不到他竟然毫不猶豫說要順延……何時她變得這麼重要了?在新婚三個月的期間,她甚至連見他一面都很困難,就連生病也得要自己去就醫……

    「怎麼了?」梅友弦黝黑的眸像是純黑的夜幕,可以吸取所有的光芒,包括所有人的目光。

    她怔望著他,說不出話。

    她討厭他這個表情、這個態度,讓她ㄍㄧㄥ了三年的鐵石心腸好像快要被軟化。厚,他沒事幹麼一副好像她要是出了問題,他就變得不完整似的……只對工作深情的人,幹麼在她眼前演這種戲呀

    「還是想不起我是誰嗎?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不急。」梅友弦軟聲哄著她,還奇跡似的勾著笑。

    須欣余傻眼極了。

    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梅友弦嗎?她真的懷疑自己也撞到腦袋了,否則她怎會瞧見他露出好久不見的笑容?這笑容,只出現在初次見面時,騙人專用的!

    此時,醫生快步走進VIP病房裡。

    梅友弦見狀,立即退到一旁。

    醫生查看了下她的狀況,問了她一些問題,露出比她還疑惑的眼神看著她,「你確定你不記得你丈夫?」

    「不記得。」她沒說謊,她是不記得有丈夫的存在,只記得前夫!

    她恨不得真的可以把他給忘了。

    「這樣子啊……」醫生沉吟了下,回頭和梅友弦說:「那麼,安排她做一下斷層掃瞄好了。」

    「麻煩醫生了。」梅友弦恭敬而有禮地道。

    「我去安排一下時間。」

    見醫生準備走人,須欣余忙喊出聲,「等等,我還不能出院嗎?」

    「不能。」醫生和梅友弦異口同聲。

    梅友弦接著又說:「你的肋骨有裂傷,必須住院,而且現在必須做斷層掃瞄,所有的檢查結束之前,你乖乖的。」一開始中規中矩地道,隨後發現口氣太硬,趕緊又哄了她一句。

    須欣余唇角抽搐,超想罵他虛偽,但是一瞧見他那毫不掩飾的擔憂,她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唉。

    斷層掃瞄結果正常,醫生推測,是心理因素造成她局部失憶—

    「來,啊∼」

    須欣余瞪他。

    「乖,吃完之後,有布丁喔∼」

    她沉痛地閉上眼。

    他不是梅友弦,絕對不是梅友弦!他總是冷冷的,怎麼可能變得這麼有溫度,哪會有時間餵她吃飯,甚至還哄她咧?

    「來嘛,來,啊∼」梅友弦再接再厲地哄她,湯匙裡的飯菜都快涼了,他還是面無不耐,哄著她吃飯。

    「我可以自己吃。」她小小聲地抗議。

    「你不怕胸口又痛?」

    「可是……」猝不及防的,一口飯菜送進她的嘴裡,她很無奈地嚼了幾口,意外發現這便當還挺好吃的。

    仔細一看,這不是醫院的伙食,難道是他特地去幫她買的?

    怎麼可能∼她暗暗哼笑著。

    「這便當可是飯店五星級大廚的商務便當,每日限定一百個,我怕你沒胃口,特地買的。」

    「你去排隊?」

    「是我買的,但不用排隊,大廚會先替我準備好。」

    她呆掉,心有些發軟。難怪他剛才會失蹤一下子……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對她,他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現在怎會對她這麼好?

    三年了,她依舊摸不清他的底細。

    「我的手機呢?」想不通的事,她也不打算擠破頭的思考,隨即轉了話題。

    問完話,又被他強硬地塞了口飯,她不依地扁起嘴。

    「你的手機我收著。」梅友弦垂眼看著便當菜色,夾菜的動作非常熟練,等著再餵下一口,問:「你拿手機要幹麼?」

    「我要跟公司請假。」喂,他是集團總裁,不去上班也沒人敢對他怎樣,但她不一樣,只是個軟體程序設計師,手頭上有正趕著的案子。「而且,我要跟我同事聯絡,請我同事過來照顧我。」

    「你的手機早就沒電了,這裡有我照顧你就夠了。」他動作飛快,瞧她話一說完,菜立即送到她嘴裡,完全不給她抗拒的機會。

    「我跟你不熟。」她不快地瞪著他,用力地嚼著菜,假裝現在啃的是他的肉。

    「慢慢的就會熟了。」

    「……」霸道、惡劣!「你不用工作嗎?」

    「當然要,晚一點,等你睡著我再回去工作。」

    須欣余乖乖地再嚥下一口飯。「你看起來不像這麼好的人。」這句話,要不是在假裝忘記他的情況,她還真的說不出口。

    梅友弦微挑起眉。「那是因為你忘了我。」話落,睿智內斂的黑眸鎖定她臉上每個可能洩露真實情緒的細微表情。

    真敢說呢∼∼全都是他自己少根筋誤解她失憶的好不好—雖然她也沒否認就是了。她可沒忘了他,把他所有惡行都牢牢記在腦袋裡!

    冷漠無情的工作狂,新婚隔日就上班,然後她至少有一個月沒見過他,再然後,一個月也碰不到他一面,打電話到公司給他,也不見得找到他,更可惡的是,他竟然—算了、算了,都過去了,她不要再想了。

    瞧她眸色突地黯淡下來,梅友弦敏銳地察覺。「怎麼了?很不舒服嗎?」他很自然地把大手移到她胸口上。

    她嚇得趕緊將雙手護在胸前。「你要幹麼?」

    「幫你看看有沒有異狀。」口氣理直氣壯到好像誰敢拒絕他,誰就是天地不容的世代罪人。

    須欣余抿起嘴。「我跟你不熟,你不要亂碰我。」

    他聞言歎了口氣。「好吧。」

    「你回去工作吧,我自己吃。」

    「不行。」

    「你……」她用力地再歎了口氣。「我覺得很奇怪,我記得我所有的記憶,卻唯獨不記得你,而且我記得我是和朋友住在一塊,為什麼警察是通知你,而不是通知我朋友?」

    她決定讓這個謊言再繼續扯下去,扯到他無話可答,然後自動閃她遠一點!等到她傷好,案子搞定,她才要用全新的面貌跟他見面,狠挫他的銳氣!

    「……車禍發生時,你的手機沒電,但你的包包裡頭有你的身份證,而身份證上的配偶欄填著我的名字,不通知我,通知誰?」梅友弦緩緩地解釋,精銳的黑眸審視著她的反應,然後確定,她根本沒失憶,因為她錯愕得太自然,那是一種連貫性的思考,不像記憶有阻塞的樣子。

    但他不動聲色,先看看她到底想搞什麼把戲再說。

    須欣余瞪大眼,總算恍然大悟。

    三年前,留下離婚協議書後,她離開台灣回美國,兩年前回來,台灣換發新身份證,她也沒換,配偶欄包括住址都沒改,難怪警察會聯絡他,呿。

    「可是,我們又沒住在一起,哪可能是夫妻?」繼續拗,繼續假裝不認識他,繼續耍任性逼走他。

    他頓了一下,還在演他順著她的問題編了個答案。「……我們之間有了點誤會,所以……你搬出去。」事實上,他至今依舊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丟下離婚協議書離開他。

    「什麼誤會?」他要真扯得出來,她就叫他一聲老公!

    「什麼誤會都不重要,因為那只是一個誤會,重要的是,你只要記得我愛你就夠了。」這是他的真心話,以往沒說,以為她會懂,但他發現,他不說,她好像從沒發覺。

    須欣余瞪大眼,心在跳顫,因為他突如其來的一句……愛你。

    「說謊。」她扁著嘴,淚水很不爭氣地在眸底打轉。

    從相識到結婚,到她毅然決然離婚,從沒聽過他說愛她。

    「……欣余。」他不捨地輕觸她蒼白的頰。

    「你走啦,我不要再見到你。」她瞪著蒼白的天花板,努力地想要把眼淚全數收回。

    不要以為現在隨隨便便說句「我愛你」,就可以當成免死金牌賜他無罪。

    「那可能沒辦法,我是你的老公。」

    「誰說的?我們已經離……」話到嘴邊,她狠踩煞車,轉了語意,再道:「依我的個性,一旦誤會了,一定會馬上遞出離婚協議書,所以照道理說,我們現在應該已經不是夫妻了。」

    梅友弦定定地瞅著她,那眸色銳利如刀,恍若可以將她整個人剖開,看見她心底的真實。

    她為什麼要假裝失憶?她的話語漏洞百出,卻寧可硬拗也不願承認認識他,難道她真對他這麼失望嗎?

    記憶中的她是溫柔婉約的,迷濛的大眼總是透著羞怯,和眼前隱約透著強悍的她大不相同,是因為分開三年所導致的變化嗎?這三年,她到底去了哪裡,又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教她的個性產生變化?

    還是說,她現在在面對他時,才會如此刻意表現?是因為她對他失望嗎?

    若是如此,他就更不能放她再從眼前消失。

    「……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是把離婚協議書交給我了,但我並沒有簽字。」

    「你為什麼沒簽?」她大吃一驚。

    「我不會簽的。」

    「因為我的身份?」身為美國WU金控集團總裁千金,如此好的靠山,才讓他捨不得遞出離婚協議書的吧?

    她的心悶悶的,極不願意自己看重的情感竟是架構在她家世背景上的光環。

    「不,因為我愛你。」梅友弦毫不猶豫地道。

    他很後悔,一直沒能夠把他的心意告訴她。

    亞東金控集團和美國WU的政策聯婚,一場相親宴決定兩人的未來,他們因而成為夫妻,他滿心歡喜,但婚後,她好像很不快樂,她的笑容愈來愈少,教他好心疼。

    他沒想到和他結婚,對她而言,竟然這麼痛苦。

    「愛?」須欣余拔尖嗓音道,很想瞪他,但她真的好累。「你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她不認為那是愛,真正的愛,不該是那個樣子的,但是未來,待她準備就緒,她會整裝出發去征服他,要他愛上她、不能沒有她,再狠狠地拋棄他,讓他知道,他有多愚蠢,錯手放開了一個多麼美好的女人。

    「你才吃幾口而已。」他看著還剩下大半的便當。

    「不好意思,我的食量向來不大,看來你對我一點都不瞭解。」她悶著聲,累得連眼都張不開。

    「是嗎?」梅友弦微揚眉,思忖了下。「要睡可以,先吃藥。」

    「……我等一下就吃。」

    「我等你。」說完,他開始吃起她沒吃完的便當。

    她側睨他一眼。「那是我吃過的耶。」

    「不該浪費食物。」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再加上他也沒還吃飯,就順便嗑一下便當,再順便等她大小姐有吃藥的心情。

    「你……」哇,吃得這麼快……不過三兩下,精緻便當就教他給吃得一乾二淨,優雅地喝著飲料。「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吃藥。」他早已把藥備妥,等著。

    須欣余瞪著紙杯裡頭的藥,很痛苦地嚥了嚥口水。「我等一下就吃。」

    「好,我等你。」他也不催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床邊。

    偷覷他一眼,瞧見他甚至拿出公文包裡的文件審閱著,一副她不吃藥,他就準備耗在這裡一下午的姿態,她不禁用力歎了口氣,伸出手。

    梅友弦從文件邊緣瞥見她的動作。「想吃藥了?」他把裝著藥片的紙杯遞給她,幫她倒上一杯溫開水。

    就見她從裡頭掏出了最小的一片,極其小心翼翼地放在舌上,然後配上一口水,一臉痛苦地仰起下巴,用力地吞—沒吞下,再配開水,又嚥不下,再配開水……

    最後,她苦著臉把藥給呸在手上,瞪著藥片的水蒙大眼濕潤潤的。

    可惡,就連藥也要跟她作對。

    「……你吃藥的技巧,真不是普通的差。」他歎了口氣,把她手中的藥和水杯都拿走。

    須欣余以為她的苦難已經離她遠去,所以由著他說,笑不回嘴。

    驀地,落在被單上的視線發覺不斷逼近的陰影,她不解抬眼,就見他把藥倒進他的嘴裡,然後還喝了口水……欸,傷在她身,他吃藥,關他什麼事……猝不及防的,他溫柔扣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了嘴,很強勢地把藥灌進她的嘴裡。

    不知不覺中,她嚥下了藥,不知不覺中,他吮著她的舌,舔過她的齒列,淺而挑情,深而溫情,細綿如絲,纏繞再纏繞……

    「好了,趕緊睡吧。」

    他低啞沉潤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時,她才發覺自己竟傻在瞬間的溫柔裡,還傻傻地等著他給予更多。

    啊啊∼丟臉、丟臉、丟臉∼∼

    須欣余抓起被單把臉包住,羞得無臉見人,就在不斷地自我唾棄之中,睡意厚重襲來,就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都不知道,更是無緣見到梅友弦眸底的溫柔,無緣感受到他替她拉好被子,將一切整理妥當才離開的貼心之舉。

    醒來時,梅友弦再次出現在她身邊,很理所當然地又餵她吃了一個便當,口味換成了比較爽口的色拉和蔬菜濃湯加壽司。

    然後,她再次瞪著藥。

    臉紅心跳。

    吃完飯後,就是得要吃藥,而想到吃藥,就想到他中午時的無禮、想到他餵藥後的吮吻,那個令人渾身發熱的吻。

    現在呢?

    他打算要如法炮製嗎?

    思及此,須欣余更用力地瞪著小紙杯裡的藥,為有所期待的自己感到自我厭惡,但還是期待著—

    忽地,梅友弦的手機鈴聲響起,他幾乎是沒有遲疑地立即接起—

    「喂?」他垂著眼,仔細聆聽來電內容,而後,好看的眉緊緊攢起。「把案子交給副總去處理……他忙不過來?嗯……」他沉吟著,看了眼手錶,神情從容,不見半絲紊亂。

    恍若,他向來就是個條理分明的人,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須欣余瞅著他沉默半晌,歎了口氣。

    「你先把所有市場分析資料調出來,我最晚半個小時內回公司。」話落,隨即將手機收妥,他面有愧色地看向她。「抱歉,我待會必須回公司。」

    須欣余垂下眼。「嗯。」

    他本來就是個工作狂,況且,那麼大的集團全由他一個人打理,會忙得不可開交也算正常……說真的,她住院一天見到他的時間,幾乎多過結婚至她離家前的所有時間加總。

    「先吃藥。」

    瞧他要伸手拿她的藥,她隨即牢牢握在手中。「我自己會吃。」

    「你確定?」梅友弦再三確認。

    「你以為我今年幾歲?」她沒好氣地道。「去去去,你這個工作狂不是有工作嗎?」

    他一笑,「工作再多,也要等你吃完藥再去。」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著。她似乎未發現自己露餡了。

    說得那麼好聽……她心裡咕噥著,然後開始瞪著手中的藥,感覺陰影逼近,手中的藥被那抹影子搶走,接著影子俯近—

    她不知道藥有多苦,因為她只嘗到了滿嘴的甜,嘗到了他貼近的暖,嘗到了他纏繞的強悍、他蠻橫的佔有……她沒有抗拒,只有滿心等待,感覺體內燃起酸酸楚楚的火,讓她難以自持地想要再貼近……

    「……我要回公司了。」梅友弦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將她拉開一些,俊顏帶著笑,聲音卻是低啞的。

    須欣余沒有回答,垂著臉,讓人看不出反應。

    他讀不透她的思緒,思忖了下,將她的手機交還給她。「如果無聊的話,打電話請朋友或同事過來陪你,晚一點,我會再過來的。」

    「不用了啦。」她不看他,接過手機開機,意外發現手機電力竟然是滿格。

    他幫她充電的嗎?她不想問,直接撥了電話給好友,告知她的狀況,順便再閒聊幾句,直到他離開,她才結束通話。

    她的臉紅透了,燒熱的,那傢伙其實早已看出她是裝的吧!她對於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恥,然,她的唇,卻因為他的離去感到好空虛。

    不想承認,但,她真的還愛他。

    他的離去,讓病房好大,她好渺小,好孤單。

    她已經夠大了,只是住院,不需人陪。

    他會丟下工作照顧她,本來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了,他現在回去工作,也算剛剛好而已。

    但是……好失落。

    就是好失落,說不出的失落。

    這孤單的滋味,在離開他之後,她嘗了好久好久才稀釋……不,也許,從一開始,失落一直就都存在,只是她刻意遺忘、選擇封印。

    而這份失落感,就算她貼了封條,丟到心底深處去也沒用。

    在遇到他之後,自動解禁。

    好寂寞……這就是愛情的滋味。

    為什麼她會這麼喜歡他?

    為什麼誰都不愛,偏是愛上這麼不懂愛情的男人?

    夜未深,她卻已噙淚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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