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記憶換回你 第五章
    太皇飯店宴會廳,夏小桃憑著過去在公關公司擔任會場設計人員的才華,和絕佳的敏銳度與立體感,替接待外賓的派對精心打造了一個活潑又高貴的會場。

    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但是跟助手黃稚薰和小馬合作多年,每天不畏辛勞的通勤,前來勘察飯店,從西走到東,又從南走到北,聽嚴映瑤的介紹,她就大約知道這是個怎樣的地方,在黑暗裡面描繪出該有的形式,不但黃稚薰他們做出了她要的規劃,還很符合派對的氣氛。

    跟飯店總經理嚴映瑤談得很愉快,公關經理古晶宜也很滿意他們的用心,便簽訂了一年合約,夏小桃摸著兩旁的太型愛心花圈慢慢的走,並聞了聞花香,這是粉紅玫瑰的香氣,然後微微的笑了。

    接到五星級飯店的單子,那麼年終獎金就有指望了,看夏致樂那傢伙還有沒有理由只用百貨公司的禮券就打發他們?那些禮券也是百貨公司的公關送的,他根本不用心。

    「哈羅,這是賠你的。」古峻康出現了,想將導盲杖塞進她的手裡。

    「你……」她微微訝異,記得這個聲音,他還送她去醫院。

    「這飯店是我們家的,沒想到你是我們新的會場佈置廠商,原來你的本業是花坊。」他一直以為盲人只能按摩、賣彩券。

    「這飯店是你們家的?真好……」她的意思是,有錢真好。「我沒叫你賠,哥哥給我買新的了。」她淡笑的說,拋起手上那根導盲杖。

    「我給你的是最新型RFID智慧語音導盲杖,可以辨識你離目標還有多遠,只要路過同樣裝置了晶片的地磚和紅綠燈,它就會提醒你很多事,也會告訴你周圍有什麼,很方便。」古峻康有些得意,這麼難到手的東西,只要有錢就可以。「那根原始人在用的陽春型棍子就丟掉吧!」

    「什麼RFID的?那麼先進,不如你自己留著用。」夏小桃冷笑。

    「噗哧。」黃稚薰等一群夏之家花坊的工作夥伴都掩嘴偷笑。

    「你……」怎麼能有瞎子這麼無禮?古峻康那高傲的公子心態又出現了。

    「你現在一定在想,瞎子擺什麼扁姿態?對不對?」夏小桃勾唇一笑。

    「哪有?」

    「我現在想尿尿,它可以帶我去廁所嗎?」她輕佻的把耳朵靠近那根智慧型的導盲杖。「喂,RFID先生,你可以帶我去尿尿嗎?聽到請回答,OVER。」

    「哈哈……」黃稚薰等人笑得好大聲。

    夏小桃一直都是這樣,不管是盲前盲後,都是這麼俏皮頑劣。

    「哼,好心被狗咬。」古峻康忿忿不平,摔下導盲杖就走。

    「沒涵養,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夏小桃昂起俏臉,不以為然的說。

    「但我知道這根真的很貴,摔壞了劃下來。」黃稚薰撿起RFID導盲杖。

    「沒有它,我也可以去廁所。」夏小桃十分樂觀。

    但它還是有基本的導引作用,哥哥給她買的導盲杖確實很陽春,還沒用過什麼名牌的導盲杖,她好奇的接過來。慢慢的摸索到女廁,進入其中一間。

    不一會兒,高跟鞋踩踏地板的清脆聲音此起彼落的響起,進來了幾個梳著高髻的飯店服務人員。

    「你剛才有看到我們飯店的大少爺摔棍子嗎?雖然他平常脾氣就很不好,但為了一個瞎子當眾氣成那樣,也未免有失大少風範吧?幹什麼為她大動肝火呀?」阿寶邊說邊整理衣領。

    「嚴總也真是的,跟她家的花坊簽約是因為可憐她是個瞎子嗎?但花坊也不是她開的,是她哥哥開的,要可憐也可憐不到她呀!」小美補了補妝。

    「咱們脾氣古怪又驕傲的古少爺給她臉還不要臉,他平常虐狗是什麼樣子?難得展現他在暴躁、刻薄、驕傲以外的同情心,她竟然還不要,難道身體有殘缺的人,性情都是這麼清高?何必呢?」佳佳對著鏡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三個女人大嘴完了之後,又換上親和的臉孔定出去。

    夏小桃站在門裡,神色甚是不屑,但又無可奈何。

    花坊打烊,工作人員全都去台北支援,天氣漸漸炎熱,夏致樂開罐啤酒,坐下來開始對帳。

    身穿名牌洋裝的千金大小姐關嘉螢,手上拿著香香的扇子不斷的煽動,全然沒有幫忙的意思。

    「好不容易花坊打烊了,又要去工地做粗工,一天工作十五小時,小心過勞死。」她冷冷的瞄了他一眼。

    「很好啊,到時候還可以領鉅額保險金。」夏致樂一點也不擔心。

    「是啊,都是為了你親愛的妹妹嘛,醫生長期幫她培養昂貴的角膜干細胞和藥物醫治,是到了可以手術的時機,這些年來你為了籌措手術費和干細胞的錢,不惜借高利貸,只好沒日沒夜的工作,等會兒放高利貸的人必要來了,你得要跟人家下跪。唉,我的男人怎麼會這麼窩囊呢?」關嘉螢從名牌皮包裡拿出吸油面紙。在出汗的美顏上按壓著,「你這麼辛苦,她又不知道,我說要拿錢給你還,你也不要,真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

    「我這麼糟,你就別愛我了吧!」夏致樂邊說邊用電子計算機算帳。

    其實伍剛十年前留下的那一大筆錢夠妹妹做手術和培養角膜干細胞,但他不想背叛妹妹,因為她恨伍剛,他只得每天做工十五小時來籌措,但她不知道。

    「怎麼行呢?愛上一個人是無法阻止的,我沒辦法收回我的愛,當然只能靠你哪天想通了投靠我,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啦!」,

    這時,門被大力的踢開,放高利貸的霸熊幫幫主熊哥來了。

    他大步走進來,身後的三名手下隨手砸爛幾盆花。

    熊哥拗了拗手指,拉低汗衫,露出胸膛上的大熊刺青,上面橫過一道縫線。「看到沒有?」

    「它被砍了?誰那麼大膽?」夏致樂瞪大眼睛。

    「笨蛋!不是被砍的,是我前陣子胸腔積水,醫生從我這只熊身上劃了一刀,不然我會死。」

    熊哥想起醫院的冷面恐嚇手段,不禁打了個顫,這輩子不想再踏入第二次。「但是他們執刀的醫生收費很貴,尤其是對我們這種出來混的人更是惡意喊價,我老婆玩股票輸到我差點體了她,現在手頭上沒錢,又不敢欠那個杜神醫的錢,所以你快點還錢吧!」

    夏致樂的心一動。問道:「是杜聖夫醫生嗎?」

    「對呀!勸你們沒事不要生病,他是很貴的。」熊哥好心的勸告。

    他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曾和伍剛結下不解之緣,小桃每個月兩次到市立醫院檢查眼睛,又哪排得上杜神醫呢?其實為她看眼睛的人並不是市立醫院的駐診醫生,而是遠從自己開設的大型醫院前來的杜聖夫,每次他都會特地到市立醫院假裝是別人為她診治,但看不見的她並不知道。

    因為她厭惡每一個跟伍剛有關係的人,絕對不領跟伍剛有關的人情。

    令夏致樂感動的是,杜聖夫從來不會忘掉哪一天他得排時間到市立醫院,跟同業朋友借位置幫小桃看眼腈。他每一次給小桃的藥都是特地搜尋全球的眼科權威所研究出來的,而這些年為她培養的角膜干細胞亦是屢敗屢試。

    經過近年下間斷的給藥,好不容易漸漸有了希望,可以試試手術了。

    只是杜神醫開價真的很高啊!唉。夏致樂歎了口氣。

    「錢是一定會還的,但是快不了,除非你把我打死,我有鉅額保險金,一半可以給你,另一半是我妹的。」他皮皮的苦笑著說。

    「喔?這倒是個好主意,就讓你死吧!」熊哥看了看手下們。

    手下們領命,立刻把他架起來。

    夏致樂沒想到自己只是開玩笑的,熊哥竟然來真的,還被打了好幾拳。

    「住手!住手!我來還錢就是了。」關嘉螢忍不住出聲,拿出支票。

    「不要!你別替我還,我欠不起!」夏致樂雖然平常調皮不正經,但絕不會利用這個千金小姐,他是真的欠不起,因為無法給她未來。

    「現在這種非常情況,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她急忙找出名牌鋼筆。

    「拿你的錢也可以,但我會賣了這間屋子,把錢還給你,然後結束花坊。跟小桃一起消失。」夏致樂即使被架住,挨了幾拳,也沒忘記做人的原則。

    關嘉螢再怎麼驕縱、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得出他極不願欠她人情,這間花坊是他的父母親留給他們的財產,他寧願賣掉還給她,也不要她拿錢出來,她很氣,氣自己明明可以救他,也氣他竟然把話說得那麼絕。

    「原來這房子是你的,那就簡單啦,把權狀拿出來,你妹妹的眼睛有希望,你也不用再跟我們低聲下氣,不是嗎?你們,把權狀搜出來!」熊哥笑道,指揮著手下們。

    手下們放開夏致樂,開始翻箱倒櫃。

    「不能拿,那是我們家的財產。」夏致樂想要阻止,卻被狠狠的推開。

    「找到了!」一名手下在神案下方的抽屜裡找到一隻牛皮紙袋。

    熊哥遇到現實,也只能翻臉不認人,冷笑的說:「我們走啦!保重。」

    夏致樂衝撞他們、纏住他們,即使被打得渾身是傷,也扯住他們不放,混戰了好一陣子,只好抹去嘴角的血漬,大聲叫道:「我還有一個戶頭,是一個朋友給我的,只是……別讓我妹知道。」

    說完,他從神像下方拿出一本存折,遞給熊哥。

    熊哥翻開存折,鉅額的數字令他大為驚疑。

    他狐疑的挑眉,打量鼻青臉腫的夏致樂,心想,為什麼他遲遲不動用這個戶頭的錢,醫治他妹妹的眼睛?為什麼他不讓夏小桃知道呢?難道這個戶頭有問題?

    「不會被凍結,也不是髒錢,那是小桃生平最討厭的人給我的,我不想背叛小桃,所以沒讓她知道,也一直沒動用。」夏致樂難過的說。

    「如果有詐的話,你知道你的下場會怎樣。」熊哥撂下狠話。

    這時,黃稚薰一行人熱熱鬧鬧的回到店外。

    夏小桃拿著導盲杖,緩緩的定進來,皺起眉頭,冷冷的抗議,「我才不要用那個人的錢!」

    「難道你喜歡看我被人打死?」夏致樂火大的說。

    「是他把我害成這樣子,又拿錢叫我去醫好,那我把這本存折還給他,讓他也挖出自己的眼睛,看他辦不辦得到?」由於今天在飯店的女廁聽到三名服務人員刻薄的話語,新愁加舊恨,使得夏小桃變得更情緒化。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不會被另一個複製品毀了原本快樂飛揚的未來。

    「喂,現在到底是怎樣?」熊哥看兄妹倆爭執不下,想著,那男人到底是誰?

    哪知霸熊幫一個手下想要爭功,故意推夏小桃一下,害她跌坐在地上。

    一道高大的人影從門口閃進來,熊哥還沒看清楚對方是人是鬼,臉頰就先承受了熱辣辣的拳頭。

    伍剛的氣勢銳不可當,一手扼住離他最近的那人的喉嚨,鋼鐵也似的手捏得那人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有人拿起盆栽就要從後面大力的砸向他的頭,他卻能在危險的一瞬間輕飄讓過,並鬆開手,讓盆栽砸在原本被他扼住喉嚨的那人的臉上,霎時他慘叫一聲,血流如注。

    伍剛順手拿起關嘉螢放在桌上的名牌鋼筆,面無表情的就往另一人的肩膀直直插進去,而且狠狠的一插再插。

    因為他是推倒夏小桃的王八蛋,伍剛下意識的就是想殺了他。

    伍剛的表情沒有憤怒,也並不生氣,彷彿只是在做自己應當進行的動作。

    「啊……啊……」那人狂叫,肩頭多了好幾個血洞,鮮血直流。

    「好了……好了!剛哥……夠了!」夏致樂眼看就要鬧出人命,也不知道為什麼隔了這麼多年伍剛會突然出現,但他很瞭解伍剛要是真的計較起來,絕對不輕易罷手,於是冒險撲上去,想將他拉開,阻止他。

    無奈伍剛就像是個暴力機器,夏致樂一個人拉不走,後來楊尊、黎焰進門,看到這血濺四處的景象,連忙上前一起制止了他,這才勉強將他拉走。

    古晶宜則是看得呆住了。是她帶著伍剛來的,沒想到……

    伍剛稍微平復情緒,疑惑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失控?他不知道自己原來會打人,而且這麼熟練,毋需思索,那麼他為什麼又會被果園的工人們欺負?

    「剛哥,你……」楊尊不確定他是否記起了過去。

    「是伍剛?」夏小桃遲疑的開口,從剛才驚心動魄的暴動聽起來,是伍剛來了?

    但是,怎麼可能呢?

    他說過他會遠走,他留下獨自一個人在黑暗裡的她,不是嗎?闊別十年都無消無息了,怎麼會?

    她積壓多年的思緒翻湧,不知是苦是樂是恨是怨,好想哭,好想殺了他!

    伍剛深深看著雙目失焦,臉上好多愁緒流轉的女孩,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就特別心痛,是她給了自己長不出任何東西的盆栽嗎?為什麼她會看不見?

    「聽說是你給了他盆栽,聽說那個是檸檬草,我今天帶他來,想問問看……你那裡還有嗎?」

    古晶宜輕聲問道。

    夏小桃像是被澆了盆冰水,顫聲叫道:「聽說?什麼聽說?伍剛,你既然把我忘了,又幹嘛來找我?我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你覺得我還種得出來嗎?」

    「對不起……」伍剛心想,自己是強人所難了,莫名的很怕這女孩生氣。

    「小桃,剛哥他……失去記憶了,你別怪他。」黎焰連忙幫他說情。

    「失去記憶?」

    楊尊將自己去元水原果園遇到伍剛的事情說了一遍。「阿元師在懸崖下發現他時,他身邊帶著那個盆栽,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差一點死在那裡。他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但那些工人把檸檬草丟進井裡時,他也跟著要跳下去……可見他對你用情很深。」

    夏小桃怔怔的流下淚,他最愛的人不是她,是他那個像禽獸的弟弟。

    「小桃?」伍剛聽得出來,自己和這個女孩以前有著很深的誤會。

    「你別叫我!」她傷心的大叫,想要逃跑,但激動之下忘了自已看不n屯,一轉身立刻跌倒。

    是誰害她變成這樣的?他做了那麼多讓她傷心的事,他卻全都忘了?那麼她的黑暗、她被飯店的服務人員取笑、她的思念和痛苦,又算什麼?〔熱¥書+吧&獨@家*制#作〕

    伍剛心痛的上前扶她,但被她揮開。

    他以前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事?他看著夏小桃那有著好氣色的圓潤臉龐,因為他而變得蒼白,那俏麗活潑的臉卻配上一雙失焦的眸子,不由得愛憐橫溢,還帶了很多莫名的心結。

    難道是他害她變成這樣的?如果他會為了她的檸檬草而跳井,又怎麼會捨得讓她看不見?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沉默老實的人而讓工人們欺負,卻在見到她被討債分子推倒在地時,突然將那些惡人狠狠的教訓一頓,好像是不需要思考的反射動作,這代表她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女人。

    可是,為什麼她那麼恨他?而他被她這麼驅趕,還是不想放棄。

    夏致樂扶著妹妹,走回房裡。

    伍剛欲言又止,想要跟上去。

    夏小桃從裡頭丟出兩個長方形的東西,摔在伍剛的身上,門隨即砰的一聲大力關上。

    他拾起來,分別是「天魔666」、「人鬼雙胞眙」的錄影帶。為什麼要丟這兩卷錄影帶呢?

    只是隨手拿起來打他的嗎?

    「啊,原來小桃跟MTV買來了……」黃稚薰不自覺的脫口而出。

    「這是什麼?」伍剛的腦海一片空白,卻感到心痛。

    原來在他消失後,隨著時代的改變,小鎮的MTV也歇業了,夏小桃趕忙到那裡去收購錄影帶,服務生看到她竟然變瞎了也十分驚訝,但不便多問什麼,她買的就是當初跟伍剛一起看的那兩卷錄影帶。

    黃稚薰和小馬都要哭了,夏小桃用情至深,伍剛卻把這一切都忘掉了。

    「以前我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伍剛問。

    楊尊和黎焰都回答不出來,他殺了伍爺、連子棋,因為這個女人的一句話而砍下在孤兒時期唯一對他伸出援手的古兆國的頭,他還有一個邪魔似的孿生弟弟,而這個弟弟也是他失蹤許多年之後,他們最近才知道的,伍剛一直把孿生弟弟藏得很嚴密。他很神秘,像個永遠不會被解開的謎團,他和他們都是令人心膽俱裂的修羅門殺手,而伍剛正是比歷屆掌門人更厲害的人物。

    他曾說過自己沒有「心」,一個殺人機器是沒有「心」的,而他們曾想過要將伍剛行刑至死,以告慰伍爺在天之靈。

    「你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大家都喜歡你。」黎焰實話實說。

    「我們以前是結拜兄弟。」楊尊把他們的關係簡化。

    「難怪我覺得你的字跡很眼熟。」伍剛回想著那張紙條。

    「特別丑,對不對?」黎焰壞壞的笑問。

    「比你好看。」楊尊冷聲斥道。

    伍剛看著眼前這兩個人,想起上次那個阻止他跳井,揍倒一群工人的衛可仲,他想自己若從前跟他們結拜,應該不是太糟糕的人。

    回到與世隔絕的元水原果園,伍剛躺在後院的沙灘椅上,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想著那幾個男人,想著對自己有某些重要性的檸檬草,想著夏小桃那雙承載著無數苦意的失焦雙眸……

    他輕輕閉上眼,想像看不見的人生是怎樣的黑暗世界。

    她不是生來就眼盲,似乎跟他有關係,一個原本生活多彩多姿的青春女孩霎時之間跌入無盡的黑暗深淵,該怎麼接受這個絕望的結果?

    難怪她會恨他,如果他是造成她看不見彩色世界的兇手……伍剛的心微微抽痛。

    他剛剛看完了夏小桃丟出來的錄影帶,雖然是經典恐怖片,但他的思緒完全抽離了劇情畫面,感知裡儘是心痛和甜蜜的交纏。

    是不是看著那兩部電影的時候,他正做著什麼特別的事?兩卷錄影帶還加入了他和誰的故事嗎?

    跟夏小桃有關嗎?

    「聽說你今天真的去夏之家花坊討那個叫做『愛』的植物,在哪裡?」等待、煎熬了一天,元香蘭去大學聽課都沒心情,整天想著,不知道他拿到了沒?但是她假裝好奇的問問,籍以掩飾忐忑不安的情緒。「看你的表情,應該是空手而回,本來就沒那種植物。」

    「應該是有的,只是她不給我。」伍剛淡淡的說。

    「給不出來當然就不給。」

    「我覺得她那裡什麼都有。」

    元香蘭聽了,一陣酸氣直冒腦門。花坊老闆娘什麼都有,她有的也不少啊!難道一個小小的花店老闆娘擁有的東西會比她這個果園地主的女兒多嗎?

    她有好多土地可以繼承,這片山都是他們元家的。

    「既然你覺得很滿意,下星期我生日,不如請她來我們這裡佈置露天的生日派對吧!我會邀請很多人。」

    「她看不見。」伍剛微微皺眉。像是不悅。

    「她看不見?」元香蘭很是驚詫,思緒混亂。她的生活安逸平和,沒看過手腳不便的人,何況是盲人?可是古晶宜小姐說,太皇飯店才剛跟夏之家花坊簽約,由他們負責會場佈置,負責人還是老闆娘。」

    伍剛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難道那個叫夏小桃的女孩就算眼盲了,還是能憑著對花花草草和美感的天分,在黑暗裡把室內空間變得立體而去設計會場嗎?

    「也讓我做做好事嘛!」元香蘭有一種健康又美麗的優越感。

    既然對方是瞎子,就沒什麼好在怎的了。她放下心來。

    「生日這種事有什麼好慶祝?」伍剛冷冷的說,不喜歡她的心態。

    「如果沒有生日,我們是怎麼誕生的呢?要是沒有生日,這世界上便沒有你,也沒有我,不值得慶祝嗎?這是為了高興因為有了那一天,所以才能跟自己喜歡的朋友和喜歡的人相遇,不行嗎?」從來沒有人那麼嚴肅的跟她說話,他剛才的冷意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了,立刻惱羞成怒,「就像你也是,如果沒有我爸在懸崖下撿到你,你還能活著嗎?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但你本來會死,是我爸不嫌麻煩將你撿回來,救活了你,死而復生的那一天也是你的生日!

    你不要忘了是我們救了你!」

    元香蘭就是這樣,明明喜歡伍剛,但只要他一不順她的意,就會被激怒,她當然知道冷靜內斂不多話的伍剛從來不會刻意挑釁人,但她就是喜歡找他麻煩,以前她心情不好,就算看見工人們打他,她l乜裝作沒看見,因為自視甚高,不願承認自己對一個只能在她家幫傭的陌生男子產生情愫,而要他像那些工人一樣奉承她,他又做不到,她因此愈來愈生氣。

    「我沒說不去花坊找人。」伍剛的耐性已到達極限,冷冷的說完便進屋裡。

    「等等!」元香蘭叫住他,「你要去的話就叫我,我跟你一起……」

    伍剛頭也不回。直接關門,並上鎖。

    一向盛氣凌人的元香蘭怔怔的杵在原地,不知道現在的心情算什麼?心燒燒痛痛的,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她很想唾罵他,憑什麼給她臉色看?可是她條件好,又有果園可繼承,有那麼多男孩想要巴結她,她大可不必因為他的一、兩句話而受委屈,不是嗎?那麼不屑他,那就趕走他好了,讓沒有任何身份證明的他流落街頭……

    可是,為什麼明明知道會碰釘子還是要惹他生氣?其實他只要順著她一點不就行了嗎?她也沒要他做什麼,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麼冷淡,她所遇到的男孩們都可以為她改變,為什麼他不行?

    走下公車,夏小桃跟司機道別後,拿著導盲杖走在紅磚道上。

    今天又是去市立醫院檢查眼睛的日子,左醫生說她這些年來不中斷的回診並培養干細胞,很有機會一試新手術,只是……她的神情變得暗淡,要去哪裡籌措手術費呢?

    雖然哥哥說包在他身上,但她好怕他的方法就是去跟關嘉螢借,這樣會害他簽下賣身契的。

    她心裡內疚又覺得自己沒用,明明伍剛在十年前就留了一大筆錢,可是她堅持不用,讓哥哥去借高利貸,幸好她取得了太皇飯店會場佈置的合約,總算還了本金,不過利息已經滾成跟原來借用的錢一樣多,把這些還掉。又不用動手術了。

    她是否還要堅持下去?伍剛都已經忘掉一切了,她再不放手又有何用?

    「夏小桃。」古峻康等在醫院門口,一見到她,立刻迎上來。

    「古峻康?」她聽覺靈敏。奇怪,他怎麼會出現?

    「在我模糊的印象裡,你說你是一個月回診兩次,算了算,上次是那個月的第二個星期三,今天同樣也是這個月的第二個星期三,所以我來碰碰運氣,我很聰明吧!」古峻康有些自鳴得意。

    「是啊,好聰明。」夏小桃牽強的附和,然後越過他,要進去找電梯。想到他是古兆國的兒子,她就不想跟他多說一個字。

    「你今天為什麼戴墨鏡?都已經看不到了,太陽再大也下傷眼啊!」

    真是一個敗蒙奢華、不知人間疾苦又沒常識的呔少爺!夏小桃直直往前走,才不理他咧!她平常在花坊、在室內時是不戴墨鏡的,可是城市的太陽比較大,因為看不見不知道太陽的威力才會被傷害到,不是眼瞎了就不需要保養,好嗎?上次沒戴墨鏡。是因為那天是陰天。

    「你幹嘛不理我?你不奇怪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嗎?」古峻康向來是女孩子好奇的對象,他愛慢跑,又是在英國留學的,一副新新青年的樣子。

    「不關我的事。」夏小桃的腳步沒停過。

    古峻康難以接受一個女孩竟然三番兩次給他釘子碰,他是天之驕子,以前爸爸在的時候,當他是天才,現在叔叔掌權了,怕他太聰明會奪取財產,所以將他打入冷宮,只讓他做公關專員,但他得到的遺產已夠他花三輩子,像他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從來都是美女們好奇、跟隨的對象,但是這個看不見的女孩卻始終對他冷言冷語。

    他氣憤難平,繼續跟著她。

    夏小桃進入第四診間,摘下墨鏡。

    她一直以為十年來替她看診的是左柏誠醫生,但每個月都會記得哪兩天要空出一段時間坐在她面前的卻是杜聖夫。

    「你這兩天哭過?」杜聖夫問道。

    「啊?很明顯嗎?很醜嗎?還在腫?」她畢竟是女孩子,有些在意的摸了摸眼睛周圍。

    「沒那麼嚴重啦!」跟宋護理長不定時輪班的護士許淡雲笑說。

    「跟男朋友吵架?」杜聖夫又問。他從黎焰那裡知道伍剛的事了。

    「我沒有男朋友啊。」她連忙澄清。

    「那站在外面,我們已關上門,他還從小窗上一直采看的那傢伙是誰?」

    夏小桃的心狂跳一下,難道伍剛跟過來了?他記得她了嗎?還是雖然記不起來。但下意識的就是會偷偷跟著她?她一下期待,一下又怨怒,不知道該不該希望是他?

    古峻康終於忍不住敲了敲門。自己進來,雙手互搓,難忍欣喜的說:一杜神醫,久聞大名,沒想到替這女人看眼睛的醫生就是你,早知道我上次開車帶她來的時候,就進來看你了。」

    全球知名的內外科專精的聖夫綜合醫院院長杜聖夫,誰人不識?

    「誰准你進來的?給我出去。」杜聖夫冷冷的說。

    夏小桃除了初期由花坊的人陪同看診之外,後來都是獨自前來,而花坊的人也不揭破他不是左柏誠的事實,沒料到今日她身後竟跟著一名陌生人。

    「杜神醫?」夏小桃倒抽一口氣,所有的思緒瞬間奔騰,她終究不是個愚笨的人,立刻敏感的臉色一變,「你是杜聖夫?」

    杜聖夫默認了,都怪這個莫名其妙跑出來的程咬金。

    「我哥竟然也跟著你騙了我十年,謝謝你這麼卒苦的奔波,也謝謝你對我盡心的照顧,再見。」她沒得商量,起身就走。

    「你拿伍剛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有什麼用?」杜聖夫看著她的背影,冷冷的問。

    「我不是怪他讓我變成瞎子,而是怨他當年故意讓我以為是他害我,寧願我帶著恨他的痛苦心情過一輩子,也不讓我知道真相,就為了保護他那不見天日的禽獸弟弟!但是我還是知道了,就算我用恨他的疼痛心情在黑暗中過一輩子也無所謂嗎?他以為他可以忍受被我誤會,只要能保護他弟弟就好,委屈也沒關係。那麼我呢?恨人的我就好受嗎?」

    這些心情,夏小桃都塵封在即使失去光明也樂觀的外表底下,可是誰知道?

    她從不對人說,但是現在伍剛突然冒出來了,從前的悲歡離合又浮上心頭。

    「只要治好了我的眼睛,他就雲淡風清,毫無愧疚了吧?只要拿他的錢動手術,他就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定會這樣,他這個人最自以為是,老是只願做自己爽的事,不管別人會怎麼想……」說著,眼淚又滑落她的臉頰。

    「小桃……」許淡雲難過不已。抽了張面紙遞到她的面前。

    夏小桃接過面紙,低頭擦拭淚痕。

    「其實你是怕一旦眼睛治好,或是拿了他的錢動手術,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所以就算是恨也好,總也是一種跟他接連的關係,要是連這種怨恨的理由都沒了,你會覺得比眼前的黑暗還痛苦。」杜聖夫一針見血,冷冽而銳利的分析。

    被他像利刃一樣的剖析著她從不願讓人知道的矛盾心情,有點像是迎頭痛擊,夏小桃怔呆住了,這些年不斷防備、保護的自我正一點一滴的瓦解。

    對!她就是不想承認有一天連想念伍剛的理由都沒有……她崩潰了,低聲哭泣。

    有時候愛一個人太深,連恨都是拿來想念對方的好借口。

    「動手術的錢我來出吧!」古峻康終於逮到機會說話了。

    「你到底是誰?」杜聖夫討厭這個想賣好的傢伙。

    「我是太皇集團董事長古萬國的侄子古峻康。」他總算能表明身份。

    杜聖夫在同一瞬間就想起古兆國那件陳年舊事,他是古兆國的兒子,那麼夏小桃也是知道的?他們又為什麼會在一起?若夏小桃真的一氣之下答應,這將會陷她自己、古峻康、伍剛和夏致樂到哪個更複雜的深淵?

    「我怎麼能拿你的錢?」夏小桃想也不想的說。

    「追女人都要有手段的。」

    夏小桃一怔,她聽錯了嗎?還是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我對你好像有那麼一點意思,所以今天才會特地在醫院門口等你。」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她立刻反問。

    「我不必為了一個玩笑付出必須要請得動杜神醫的手術價碼吧?」

    「可是我……我是個瞎子。」

    「治好就看得見了。」古峻康一向相信只要有錢,沒有辦不到的事。

    夏小桃無話可說,這個很高傲又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該不會是生活得太圓滿幸福,所以要追個有缺陷的女人來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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