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 正文 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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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歌劇還在打磨中,但領導已經是急不可耐了。一邊打磨,一邊已經開始決定送戲下鄉,說是要看看群眾的反應。首先去的是部隊某炮兵團,先後演出了三場,場場獲得了官兵們的歡迎。官兵們用非常熱烈的掌聲,表達他們的喜愛。尤其是那些下士們,他們黎黑的臉興奮得有些泛紅,漆黑的眼睛閃著光芒,緊盯著台上的演員。他們平時裡沒有機會走進劇院,難得演員們能靠他們這樣近。他們咧著嘴,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笑著。每當一曲終了,他們就使勁地拍他們那雙粗糙而厚實的手掌,呱呱的。而且,女演員獲得的掌聲,要更熱烈些。一方面因為歌喉,另一方面則因為性別。鄭蘭蘭在台上,是很搶眼的。她扮相很好。她把趙英傑的風頭全蓋了。趙英傑當然也不介意。圈內的人都知道,業務上,趙英傑是最好的。在整個歌舞劇院,他是最為出色的男高音。

    就在趙英傑下部隊演出的前一天,漆曉軍和他吵了一架。漆曉軍不滿意他出去。她說她最近學校裡特別忙,而他一走,孩子就沒人接送。往常,孩子都是他來接送的。當然,客觀上也是因為他上班時間要比她自由一些。平時,他已經是盡量少出差了。他就對她說,能不能讓她父親幫忙,接送兩天。她一聽就火了,說:「我父親身體行嗎?你倒會惦記著他。」「可是,我又不能不工作啊?誰都有工作的。」趙英傑說,「單位裡讓你出差,你能不去嗎?我只是讓他臨時幫一下嘛」。事實上,這只是一樁小事。漆曉軍也完全可以讓她的父親來幫忙。但是,那天她就特別地生氣,想發火。她的怒火讓趙英傑很生氣。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她會為這樣一點小事而發那樣大的火。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她的脾氣是在變,但他沒有想到那天她會變得這樣壞。第二天早晨,她獨自上班去了,他只好把孩子送到學校,然後又給岳父打了一個電話。岳父倒是一口就應承了。他給她打手機,她卻不接。打到她辦公室,同事叫她,她語氣冷得很。

    趙英傑就想:她現在怎麼這樣對待他?作為丈夫,他不稱職嗎?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而自己,難道對她不好嗎?不,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丈夫。也許他不能和那些對老婆唯唯諾諾、言聽計從的男人相比,但在他們歌舞劇院,他卻是有名的模範丈夫。

    他往岳父家打了電話,漆曉軍接了電話,告訴他她不回去了。從她的口氣裡聽得出,她還在賭氣。「昨天有個女的打電話找你。」在放下電話前,她說。會有誰給他打電話呢?就算是女的打電話,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過去在家,也是有女的打電話的,大多是工作上的事情。她過去是從不說什麼的,現在所以說,無非只是想表達她的不滿。趙英傑心想:到底還是女人。女人的小性子是奇怪的。

    趙英傑泡了點方便麵,吃了,洗漱後就休息了。臨睡前,他還在心裡想:她要使性子,就讓她使一陣子吧,一陣子過去也就好了。

    第二天上班,喬院長對他說,院裡又請來了北京的兩位專家,觀摩歌劇。然後,進一步聽取意見,進行修改。歌劇的核心創作、演出人員,兩天後要集中住在南郊賓館,和領導、專家一起,再討論,再商榷。趙英傑心裡很清楚,其實再要怎麼修改是不太可能了,除非整個推倒重來。這當然是完全不可能的。經過這幾個月來的修改、打磨,整個歌劇已經基本定型了。現在所能做的,最多只是在細端末節上,再做點無關緊要的小動作。領導的真正意圖,並不在於修改,而是要增加這兩位專家對本出戲的印象。這兩位專家在圈裡都是重量級的人物。這種重量,也不是說他們的藝術造詣有多高深,而在於他們的特殊身份,——他們分別是國家級藝術評獎委員會中的主任委員和副主任委員。局裡很希望這出歌劇能夠獲得大獎。

    大家都很清楚,排戲就是為了獲獎。

    獲獎對誰都是重要的,尤其是對於領導和主要演員。因此,為了獲獎,大家都要傾注很多的心血。戲的好壞是一回事,而能不能獲獎又是另外一回事。這當中,評委的份量和作用就顯得太重要了。誰都知道,作品的好壞和能否獲獎,有時候並不成必然因果。不,甚至可以說,經常是不成必然因果。於是,為了能確保獲獎,你就必須在評委身上花功夫。當然,事實上,對於那幾個評委而言,各地都在請,取勝的關鍵就看誰使出的手段更能打動他們的心了,更能誘使評委們在最後的關頭,投他們一票。局裡對這齣戲非常重視,志在必得。怎麼必得?那就是提前做工作。工作做得越早越好,越細越好。

    還是在江南劇院,一切都是按照正式的演出進行。演出一結束,專家們(其實就兩位)就一致稱好。從人物造型,到舞檯燈光,從音響效果到佈景設計,都非常的出色。他們也對主要演員,尤其是趙英傑和鄭蘭蘭,提了一些關於唱腔和表演上的要求。趙英傑是唱功很好,但表演還不夠充分,要進一步加強;而鄭蘭蘭是唱功稍遜,表演尚好。她在有些地方,表演處理得還不夠好。她是整個歌劇裡的亮點,他們要讓她更「亮」一些。

    按照領導的要求,必須是住在賓館裡。大家在心態上還是比較放鬆。每天就是吃飯和開會。事實上也算不上開會,大家只是在一起座談。其實要談的,早談得差不多了。更多的時候,大家就是在一起閒扯。當然,閒扯也是藝術。藝術地閒扯和閒扯的藝術,都是饒有趣味。趙英傑參加這樣的會也多了,所以,心裡也習慣了。住在賓館的那個晚上,趙英傑無事可做。本來說好是九點開個小會的,結果領導臨時改變了決定,取消了。局裡請那兩位專家去江北一個小鎮看民俗表演。喬院長讓趙英傑也去,他推辭了。他知道,有鄭蘭蘭陪著就好,自己去,倒顯得無趣。鄭蘭蘭人漂亮,又聰明,眼色好,機靈、乖巧,很會來事。說真的,鄭蘭蘭也不希望趙英傑去。

    趙英傑心裡清楚得很。

    那一陣子的趙英傑,正為某種事情所困擾。說起來當然可笑得很,就是茅海燕經常給他發信息。表面上看,那些信息都是很正常的信息,無非是問候祝福之類的話語。但是,趙英傑分明感覺到這些信息背後的曖昧。——她是有想法的。有錢的女人有想法並不奇怪,就像有錢的男人有很多想法一樣,只是他覺得她的想法不應該放在他的身上。

    除了發些祝福的信息之外,她還發手機短信約他喝茶。他那天正好忙,就謝絕了。他也不敢和她見。他清楚她的想法。他怕自己陷進那種泥淖裡去。而她不久後又做了一件很過格的事,就是托人送來一束鮮花。當時大家都在排練,突然就有人送進來一束鮮花。很多人都以為是送給哪一個女演員的,包括趙英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結果,來人卻叫著他的名字,把花遞到他的手上。

    趙英傑當時是相當意外的,也很有些尷尬。這麼多年,他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可以說,他是第一次遇上。而他現在卻是一個有家的男人,有妻子,有孩子。這時有人送花給他,當然是非常的不合時宜。

    「唷,誰呀?哈哈,看上了我們的趙英傑。」陳美娟誇張地叫著。鄭蘭蘭也笑,笑得很有意味。

    趙英傑看了一眼花束,沒有留名,但他敏感地意識到是誰送來的。他走到後台,幾乎以一種惱怒的姿勢把鮮花扔進了垃圾箱裡。

    他不可能和她有什麼關係的,他想。他可能會選擇任何一個女性,也不可能選擇茅海燕。如果那樣,他會成為大家的笑柄。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有著自己事業的男人,他不需要依靠什麼有權有勢的女人,更別說只是一個有錢的女人了。如果一定要他選擇,找一個情人,他寧願選擇林青青。與茅海燕相比,林青青要女人得多了。就在他洗漱後準備上床休息時,手機響起來。

    居然就是林青青。

    「你好。」她說。他沒有想到她會主動打來電話,這讓他很有些感動。

    「你好。」

    「你忙什麼呢?」她問。他有些慚愧,說:「還是排練的事,亂七八糟的,瞎忙。一直想要給你打電話的,可一直是靜不下心來。」

    她在電話的那頭笑起來,說:「隨便打個電話還需要特別靜心嗎?」

    他笑著,說:「給你打需要靜心。」「前幾天我打電話到你家了,是你太太接的電話。」她說。

    趙英傑在心裡笑了一下,原來讓太太吃醋的居然是她。

    「我闖禍了吧?」她笑著問。「沒有。」

    她告訴他,他給她的那些材料很管用,幫了她的大忙。她弄了一份方案後,領導大為賞識。「說我是個人才啊,難得的人才,」她笑著說,「真的非常謝謝你。」

    「不謝。」他說,「你現在是在哪呢?」「住在賓館呢。」她說,「單位開會。」

    趙英傑笑起來,想不到居然有這樣的巧事,「我也是在賓館呢。」

    「挺巧的。」她也笑起來。「你在哪個賓館啊?」他問。

    「在天津南路上,總工會的一個賓館。」

    「是叫百草苑是吧?」她笑起來,說:「是啊,你過來看我嗎?」

    「好啊。」他說。

    「不要,」她叫起來,說,「逗你的,不要了。」趙英傑忽然就有了一種衝動,堅持說:「過去看看你有什麼關係?真的,我現在就過去看你。你是不是不方便?有別的事?」

    「沒有事。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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